“别动，你病了，好好躺着。”好像是雨元的声音，他的声音很温柔，秋宛迷迷糊糊地想：雨元哥怎么在我家的？是了，他跟我结婚，在情人桥上，他求我嫁给他的，我高兴地答应了。不对，他好像又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他到底有没有跟我结婚呢？秋宛觉得口干舌燥，一碗水递到她嘴边，雨元说：“喝点水，你在发高烧。”
秋宛高兴地张开口喝水，心想：原来雨元哥是跟我结婚的，否则我生病他怎么会在我身边照顾我呢？是了，他还送给我一只粉红色的有梅花络的发夹，我舍不得戴，说要在结婚那天戴。我现在戴了吗，我好像藏在衣箱子里，我为什么要藏起来呢？好像有一庄不快的事情，那又是什么令我不快的？怎么这么吵，秋可一定肚子饿了，他消化快，一天要吃几顿饭；他长得也快，常常拉着我跟他比身高，每长高一寸就要高兴好几天，有一次我们背靠背比高低，我逗他，故意曲起膝盖，让他比我高一点，他伸手在头顶比划一下，大声地叫：啊哈，我高过阿姐啦，我高过阿姐啦！跳到床上翻几个滚，犹不相信，拉着我还要再比拭比拭，我见他那么高兴的样子，不忍拆穿，还像初时一样弯曲膝盖，这样比了又比，他没发现我作弊，才相信他真的高过了阿姐，他多么高兴呵，天天说：阿姐，我高过你了，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的，我会保护你。唉，我的傻弟弟，自懂事时起，就没放过要保护阿姐的念头，他把自己当成男子汉，他说：男子汉就得保护阿姐。
“血渍擦干了吗？”
“嗯，头已用红绳子缠起来了。”
“棺材打造好没有？”
“好了，就等阿宛醒过来，已经两天了。”
“等等吧，里面多放一些衣服。秋可爱读书，连他的书一起拿去。”
“那当然。”
秋宛一惊，谁，谁要拿走秋可的书？秋宛坐起来，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复又倒下，头碰在床架上，咚一声响，屋里每个人惊呼出声。雨元跨近来，忙把她扶好。秋宛一撞，出一身冷汁，人清醒过来。雨元俯下身子，面对着秋宛，怜惜地说：“你终于醒了！”语气中含有一丝惊喜。秋宛看他面容清瘦，两眼深陷，仿佛几夜没睡觉，满脸焦急。秋宛忽然想起来：雨元哥不是跟自己结婚的，他娶了另外一个女人。她的心一痛，两行泪水流下来。
“你扶我起来好吗？”秋宛只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一发声听到自己声音嘶哑，浑不似平日里自己的声音。
雨元扶起秋宛，村里的叔伯大婶全在屋里，秋宛惊诧地问雨元：“怎么有那么多人在我家？啊，是秋可闯祸了吗？求叔伯们不要怪小可，我给你们陪罪，他总还是一个孩子。”
大家静静地看着秋宛，心下酸楚，忍不住便落泪。雨元哽咽道：“阿宛妹，小可他……他……去了！”
小可？秋宛回忆起来，小可一动不动地躺在一片血中。秋宛颤抖起来，抓住雨元的手，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肉里，只觉头痛欲裂，仿佛就要爆炸。小可在哪儿呢？秋宛茫然的四处张望，她看见秋可还似往常一样躺在他床上，只是头上缠着一条火红的布条。秋宛扑过去，秋可像平时睡着一般，闭着眼睛，脸色平静。秋宛伸手轻轻地抚摸秋可的脸，他的脸冰冰的，没有一点体温，他冷了？秋宛把床上的被子拉过来给秋可盖上，整个人像石雕一样地伏在秋可身上。众人呆呆地看着她，见她脸无血色，嘴唇干裂，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看着秋可，眼中闪着一股奇异的光彩，却温柔如水。
雨元很担心，他知道，秋宛跟弟弟的感情非一般可比，她从小没有爹妈，小可又是她养大的，这样的打击实在不是语言可以安慰的。众人向他摆摆头，示意他劝劝秋宛。雨元走近秋宛，握着她的手，轻轻说：“阿宛妹，你……哭吧，哭出来会好些的。”
“我不哭。”秋宛木木地说，两眼却一秒也末离开过秋可的脸，口中喃喃道：“谁杀死我的弟弟？是谁杀死我的弟弟？”
秋可葬在阿爸阿妈的坟墓旁，小树林里，三座坟墓，两大一小，一坯黄土甚是悲凉。秋宛站在坟墓前，风将她的头发吹散，猎猎地在空中舞。
雨元拿着铁锹站在一边，他担忧地看着秋宛，一昔之间，她仿佛老了十年，头发都变灰了。她死死地咬着嘴唇，血流出来犹不觉，自始至终没流过一滴眼泪，她从早上一直站到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一群乌鸦归林，呱呱地聒噪一翻，慢慢静下来停在窝巢休憩。然而秋宛站着的身姿却连动也没动一下，仿佛一块石头一般没有感觉。
“回去吗？”
秋宛茫然地点点头，也不理雨元，顾自顾走，身子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雨元上前扶住她。
“你回去吧，谢谢你帮我。”回到家秋宛平静地对雨元说。雨元听着心惊胆跳：“我，还是陪着你吧。”秋宛也不理他，进屋合衣躺在秋可的床上，雨元拉张凳子坐在她身边，他怕她夜里想不开寻短见。
雨元靠着桌子睡着了，当他醒来打开眼一看，天已经亮了，秋宛还睡在床上。雨元见她一时不会醒来，想想先回家叫老婆煮点粥拿来给她吃，便出去了。
秋宛从床上爬起来，奔到葫芦头家，葫芦头阿妈坐在门墩上守着，秋宛绕到屋后，屋后种着竹子，从窗子里望去，葫芦头四脚八叉躺在床上。秋宛走近窗子叫：“葫芦头你出来。”
葫芦头跳起来，他惊恐地看着秋宛，缩在床角，颤声道：“我不出来，你会杀了我的。”
“我不杀你，我有话要问你。”
“阿宛妹，我不是有意的。我……”葫芦头呜呜地哭起来。
“我知道，我只想问问你。你出来。”
“我出不去。”
“为什么？”
“我阿妈把我锁在屋里。”
“你从窗子里爬出来。”
葫芦头果然打开窗子，爬出来，他惊惧地看着秋宛。秋宛微微一笑，小声说：“你跟我来。”葫芦头跟着秋宛来到秋可的墓前，秋宛指着那堆小的土坟说：“你看，这里埋着小可，是你杀死了他。”
葫芦头扑通一声跪在秋可坟前，不停嗑头。秋宛也不言语，拿出一个瓶子递到葫芦头面前：“你口干吗？喝了吧。”
“这是什么？”
“酒。喝吧。”
葫芦头拧开盖子，一仰脖子咕咕咕喝下半瓶。
“阿宛妹，这酒有点怪味。”
“是啊，因为酒有农药。”
“啪”！酒瓶掉下来，落在地上。葫芦头吃惊地指着秋宛：“你……你……，我……我……”忽觉肚子一阵绞痛，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嚎叫一声滚倒在地上。小树林距离村子较远，葫芦头的嚎叫声外边听不见，这样挣扎了近半个时辰，眼睛鼻孔流出血来，葫芦头卷缩着身子终于一动不动。
秋宛冷冷地看着，也不伤心，俯下身拿起酒瓶，溢出一些，还剩小半瓶，秋宛刚要喝，猛然想：我怎么能让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死在我一家身边。逐站起来，拖着葫芦头的腿，把他拖到乌河丢进河里，回到爹妈坟墓，取下头上那枝粉红色有梅花络的雨元赠送的发夹，在左手腕狠力一划，血管破开，热哄哄的鲜血喷出来，直射到脸上，秋宛沉静地看着血流；血流得慢了，发夹再在伤口上划，血又似流水一般涓涓地流出来。秋宛感觉脑中空空的，身子已近虚脱，慢慢躺在秋可的坟前，心里默默地念一声：阿爸，我对不起你，没能照顾好弟弟。
秋宛疲倦地闭上眼睛，脑中清晰地响起秋可的呼喊：“阿姐，阿姐！”
秋宛轻轻说：“小可，阿姐会永远陪伴着你。”
雨元看见秋宛静静地睡在地上，胸口放着一只粉红色发夹，三座坟墓包围着她，像一座摇篮。小树林静静的，只有风声鸟鸣流水清清。雨元泪流满面：阿宛妹，你安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