８．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林旭冬还是每天给我打电话飞行检查，问我吃什么，别挑食，嘱咐我过马路要小心，上海色狼多多，不要和陌生人讲话。早上醒来他会给我一个晨吻，温柔的唤我“懒猪”，然后胳肢我起床。晚上他也不许我熬夜，叫我“懒猫”，催我睡觉。一天下来我在他口中从“懒猪”变成“懒猫”，不知道算不算一种进化。可是他从不让我这个夜猫子过正常的夜生活，总要与我耳鬓厮磨后抱着我睡子午觉。周末他还是领着小轩玩，我还是睡我的懒觉，没有烦恼，一切都太好。一幅盛世太平之景。
公司距离家只有步行五分钟的路程，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平平淡淡的，挺好。我是个懒惰的人，没有远大的理想。我愿意好好享受这种平淡的生活。而林旭冬和工作就是我在上海生活的全部。
公司是上海一家颇具规模的私营企业。这种私企是没有什么人情味的，他们以最大限度的压榨员工的剩余价值为准则，所谓的企业文化全是放屁。但是在人口众多，人才过剩的大都市里，这样高薪体面的工作还是让无数青年尽折腰。听说想进这家公司的人也是挤破了头，而我却顺风顺水，没费周折。刘德志是我前任老板生意上的朋友，吃过一次饭之后，他就用高薪把我挖了过来。
高级写字楼通透的玻璃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人们西服革履头顶着光环走进去，却不知是掉进了一个体面的冰窖，因为面对的都是一张张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还没解冻的脸。优雅的套装，职业的笑容都是给别人看的，人情冷暖只有自己体味自己消受了。
办公室的小白领们面子工程庞大，平日里都化着精致的妆，听说每天早上都要花去大半个小时用来化妆，我认为这是极大的浪费，毛主席教导我们浪费等于犯罪，所以我早晨从不化妆，而是充分利用这半小时的美好时光在被窝里与清梦缠绵。
同事们整日面无表情的上班下班，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只有中午吃饭时间谈论起公司的八卦新闻时显得格外亢奋活跃。
“知道吗，何小茹跟咱们刘总有一腿。”一听有八卦，大家都围了过来，挂着冰霜的粉脸迅速解冻，换了一副兴奋的笑脸。
初来乍到的我，为了培养与同事间的革命情感，不至于在今后漫长的工作岁月里落得孤家寡人，形单影只，寂寥不安，我也趁机混进革命队伍，跟着八卦一回：“何小茹是谁啊？”
“就是以前那个前台，长得跟豆芽菜似的，去年这会儿来的，上个月调到了楼上总经办，总算是熬出来了。”好事者耐心的给我解释。
“哎，这早不是什么新闻了，能去总经办的都是被总经理办过的！”不知谁冒出这句话来，得到众人的嬉笑附和。
“不至于吧！”我对这种闲话并无兴趣，又忍不住替那个并不熟识的豆芽菜申冤。
“真的！”好事者言之凿凿，“你新来的吧？这是规律，等着看吧，过不了多久小茹就能开上宝来上班了。”
“你们能想象出来吗？咱们刘总两百多斤的身子压在小茹八十斤的小身板上。。。。”说话间几个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而后很有默契的哈哈大笑。
“咱刘总又该忙了。”
“姓刘的都很忙。”小丁话语中带着嫉妒。
“流氓！”一旁的几个女的掩口而笑。
“刘总不是有虐待倾向吧？”
“我看他是品位有问题，何小茹面黄肌瘦的，怎么看都营养不良的豆芽菜！”
“没有挑上你，嫉妒了吧？”
“我可没受虐倾向。”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越说越热闹。
“是不是男人都喜欢这种瘦弱型的？好像林黛玉那样的，不也是若不禁风，病歪歪的吗？”
“这就叫怜香惜玉！你们不懂，要是长得像你们这样茁壮健康的，不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业务部的小丁是人群里唯一的男士，有众星捧月之感，活像个情场高手用男人的眼光分析问题。说完眼珠子贼溜溜的在众星星身上扫视一圈，最后在我这儿停住了，“像夏汐晔这样的就得小心了。”
“我？为什么？”我明白了刚才替豆芽菜抱屈是在引火烧身。
“若不禁风的小身板，小心被压迫！”说完大家都看着我起哄怪叫。
我脑子顺着大家的思路联想到被一个头顶地中海，腰圆膀粗，二百余斤的中年男子压迫的场景，这画面让我觉得特恶心，干呕了几下，开始郁闷为培养革命情感牺牲我的名节值不值得，小丁拍拍我的肩膀，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没事，我们支持你！”
我吐吐舌头，咽下几口寡淡无味的饭菜，觉得特顶。
平淡的日子过得飞快。我们像蚂蚁一样辛苦劳作，然后像蚂蚁搬家一样把辛勤劳动得来的果实搬回家，换来美食和华服。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日子一天天重复着，让人越发觉得无关痛痒了。
唯一让我温暖的是林旭冬，他对我好的无懈可击。自从上次我回到上海，他好像找回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就像《夜宴》里那个痴情的男人在告白：“你就是一块冰，我也能把你含化了”。“如果我是火呢，含在嘴里的火”女人问。“那我也咽下去，暖心”。
我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好，对他挂在嘴边的“结婚”二字充耳不闻。而他并不计较我的选择性耳背，依然执着，但凡打听到哪个远房亲戚或者平日无甚交情的同事结婚的消息，他就两眼泛光，拽着我去喝那些八秆子打不着的人的喜酒。他相信经过耳濡目染的轮番轰炸，我总有一天会降伏。
我却没有动一丝结婚的念头，只是常常想起可歆，回来这么些天也没打电话来，不知道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怪自己粗心也没把电话号码记下来。
接到可歆电话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正想问她何时让我这个伴娘出马，电话里头我听到了压抑的哭泣声。我问她怎么了，她什么也没说，哭了一会就挂了电话。接下来的几天她又给我打了几次电话，但每次在电话里头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哭声。放下电话后我总是特别担心她，她从小到大都是被人追着捧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太一帆风顺的经历突然遭受打击，不知道她能不能挺过来。
几个星期后我在上海见到了可歆。她比照片里憔悴了很多，瘦骨嶙峋。我看了很心疼。曾经顾盼生辉的大眼睛如今没了神采，溢满幽怨。
但我仍笑着说，现在国际趋势不是流行丰满吗，你在国外刚赶上潮流，怎么一回国就开始减肥了？你这减的也太瘦了，跟铅笔有一拼。
她咧了咧嘴，想笑却没笑出来。
我说，你笑的样子比哭还难看，就别强颜欢笑了，想哭就哭吧。我借肩膀给你。
她这次没有哭，终于可以平静的讲述一段心痛的历史：
“我们分手了。”这个结局我早猜到了。
“一开始我接受不了，回来一心准备嫁人的，结果。。。。刚分开那几天，我死的心都有。”
“干嘛要死要活的，为一个认识才两个月的男人值得吗？”
“是不值得。”她拿出一根细细的烟，点燃，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薄荷味道。
我第一次看她抽烟，她抽烟的样子很忧伤。我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串烟头烫过的痕迹。触目惊心。
她顺着我的目光简单的解释，“每次想他我就会用烟头烫一下，用疼痛代替想念，那样会好受点。也是那会我开始抽烟的。”
“何必这么作践自己呢？”我看着那疤痕，心如刀搅。
他们分手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何瑞的父母不同意。出国前他妈妈就看好了那家上市公司董事长的千斤，那个长的差强人意的女人也眼巴巴地等着何瑞迎娶她，并跟何瑞的妈妈许诺，结完婚后何瑞就直步青云了。
外婆说，幸福都在丑人边。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否正在享受这种交易换来的所谓幸福。
何瑞抗挣过，但权衡利弊，很快妥协下来。分手的时候他厚颜无耻对可歆最后一次表白：你知道我是爱你的，但是男人要以事业为重。。。
可歆这才看清楚男人的虚伪，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眼里不再有恨，也没有了爱。
在物欲横飞的年代，也许纯粹的爱情再也找不到了。爱情，面对世俗，果真是不堪一击的。
两个月前，他们的爱情轰轰隆隆的开始，却抵不过浮华的虚荣惨淡收场。
回忆起这段经历，可歆说：爱情，狗屁不是！
我看着她，不由得替她担忧起来。我说你可千万别为了这种男人想不开啊，多的是好男人等着你呢！
谁？哪儿有啊！可歆抬眼看了看窗外行色匆匆的人，叹了口气。
还真有！我立即想起秦少来。“你觉得秦家少爷怎么样？”
“他？没想过。以前从来没认真瞧过他。我都忘了他长什么样了，好像有点胖，脸上疙疙瘩瘩的。”
“可不是吗，刘秀说他长的像个棒槌。哈哈。。。以前一说谁长的难看，都得那他垫背，说那人怎么长的跟秦少似的，也不知道是说的秦少还是禽兽了。哈哈。。。”
回忆起从前，可歆总算有了笑意。
于是我接着这个话题说，“他现在当老板了，肚子都这么大！”我夸张的比划着，“他说那是成功人士的标志！”
“你见着他了？好久没见到这些同学了，现在还真有些想念他们。”
“上次我回重庆跟他们聚会来着。还有刘秀，还记得欧阳海吗？好多年没见了吧，他现在。。。”
我兴奋地讲起那天我们的聚会，又回忆起我们美好的校园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