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泚鼻道：“做自己？看看你自己，这才出来混几天，就数次死里逃生。”
文玉书呆了呆，苦笑道：“好在我还活着。”
老者白了他一眼：“不会每次都这么幸运的。适者生存，要想在江湖活下去，你要改变。”
文玉书望着他，目光闪闪：“怎么改变？”
老者道：“你听说过狼的故事没有?”
文玉书点头：“小时候，师父经常给我讲狼吃小羊的故事。”
老者摇头叹气道：“我明白你为何这么傻了，师父教得好。”
文玉书脸色一怔：“前辈，是晚辈蠢，与师父无干。”
老者呵呵笑道：“好，不说你师父就是。人们一直以来都对狼有偏见，把它描画成一个卑鄙恶毒的畜生。但狼身上，却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狼在自然界中算不得最厉害角色，但老虎狮子遇见它，也不轻易招惹，因为它们集体观念强，团结一至，且够毒够狠，报复性极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文玉书听着，这江湖不正如自然界中的战场吗？
老者又道：“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有一魔道中人，武功平平，却无人敢撩起相悖，更别说除魔卫道，见到他恨不得躲到娘胎里去，你可知为什么？”
文玉书摇头，心中却在盘衡，把别人吓得恨不得躲到娘胎里去的人，该长成什么样子？
老者眼睛闪着一股异芒：“因为他以人肉为食。”
文玉书倒吸了一口凉气，汗毛都炸起来了。
老者道：“江湖中人和野兽一样，恃强凌弱，弱肉强食，只有像狼一样的心肠，才能活下去。他很多的对手其实都是败给了恐惧。”
文玉书思索半响道：“前辈，那您说要把那些人抛心挖肝，也只是吓唬一下他们的是吧？”
老者望着他道：“我是真的说到做到。”
文玉书望了望四周，脸色开始苍白：“那些人真的放走了，还是。。。。”
老者脸色开始不好看：“我说放走便是放走了，你敢不相信？”
文玉书呼出一口气，笑道：“相信。”
说了这许多话，文玉书稍感疲惫，老者看出他重伤后委顿的神情：“去床上休息吧，虽然毒已清除，但驱毒时对身体伤害还是很大的。”
文玉书只得依言回到床上躺下，见老者的目光望着自己似在沉思：“前辈·······”
老者道：“干嘛总是这么称呼我，我不喜欢。”
文玉书尴尬道：“那我该如何称呼您？”
老者道：“你前几天没听见我自报家门吗？”
文玉书想想好似听他说了，光听名字将那些人吓得面如死灰。可当时自己一是深受毒害，二是刚昏迷醒来，头脑还很迟钝，真的没记住。红着脸低声道：“请前辈恕罪，我真的没记住。”
老者哼了一声，脸色明显不悦道：“那我再说一次，我可莫要再忘了，否则，我把你的脑袋割下来，按在狗身上去。”
文玉书也不在意他说的话有多难听，微微一笑：“定然记住。”
老者这才道：“我便是江湖中人称毒郎中的霍元令。”
文玉书就像听着一个最普通的名字一样毫无感觉，他可不知道，江湖中人听到这名字，和见鬼差不多，道：“我记住了，霍前辈。”心里默默道‘毒郎中？郎中明明是救人的职业，为何还毒？难不成一边救人，一边毒杀人，倒真是将善恶赤裸裸的表现的淋漓尽致’
霍元令道：“叫霍大哥。”
文玉书见他比师父年纪还大些，直呼大哥，似有不恭，但知道他性格乖戾，不受礼法约束，若不顺他意，恐惹他不快。只得依他叫了声：“霍大哥！”
霍元令那张枯树皮一般的脸才露出些许笑容：“这多好，亲切又亲近。”
文玉书了解他性情古怪，且杀气极盛，但性子里却掩不住那一股洒脱的豪爽之气，颇为喜欢，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霍大哥，我们以前可见过吗？”
霍元令道：“没有。”
文玉书道：“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认识我？”
霍元令道：“我倒是慕名来找你的。”
文玉书道：“找我？为什么？”
霍元令道：“近日来，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都说一个人想救四十八人，力斗莫天尺，在血手印下九死一生。而四十八人为救一少年，瞬间血溅祭坛，惊天动地。我只是很好奇，想看看这故事的主人公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文玉书早已沉浸在血色弥漫的痛苦里，他一直都在回避去想那段场景，怕一颗心最终会被击碎。可四十八个亡魂，注定缠绕着他的魂魄，伴他一生一世，直至下个轮回。。
霍元令默默的看着他，他的脸惨白，铺满了使人看一眼都心酸的伤痛。
霍元令的心又开始颤动，这个年轻人，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铁石一样的心肠柔软。无论他昏迷时急切的大喊爹娘，还是拼命的抱着自己的手臂叫着师父，无不使冰冷的这颗心融化。
他走过去，冲动的想伸手去抱抱他，可这种动作，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自小就被骂成冷血动物，怎么会有平常人的感情？终于叹口气，拍拍文玉书的肩道：“有没有你，那四十八人都必死，是你让他们的死亡，变得从容悲壮，成全了英雄之名，九泉之下，这些人还应该感激你。”
文玉书久久才抬起头，已是满脸泪水：“是我太没用，救不了他们，反累他们惨死。”
霍元令叹道：“整个江湖都奈何不了风云教，你一个人又怎么对抗如此庞大的组织，能活着出来，就已经算是命大了。别想那么多了，药快熬好了，我去拿，喝了后，好好睡一觉。”
文玉书的头开始发晕，出山以来，有太多的事情纠缠不清，令人应接不暇，其实自己只想完成师父交代的事，然后就领着清芙回去陪着他老人家安度晚年，可是。自己竟像掉进了一个大漩涡，在江湖中越陷越深，不能自拔。而每每想到师父还孤零零的守在太鹤山，想起他哀怨悱恻的萧声，落寞孤单的身影，无不令文玉书心焦如焚。
霍元令的医术果然神妙，十几日，文玉书的伤就痊愈了，这期间对文玉书照顾的无微不至，好像真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亲兄弟。他自己都奇怪，对老娘都没有如此用心过，为什么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会千般呵护。以至于文玉书说要回海花山庄时，他都舔着脸皮跟着一路过来。
文玉书是个极重感情之人，和他待的久了，自然生出依恋之心，他既然不说离开，自然求之不得。二人一路下来有说有笑，漫长的路途自是不觉寂寞。
霍元令成名数十载，令人闻声变色，却不知道他从来不相信任何人，世人对他而言，无非就是面目可憎的动物。可眼前这个少年，怎么看都与众不同，看着就舒服。清湛湛的眼眸中，看不见一点机心。阳光般的笑容里，蓄满了无邪和真诚。他大爱世人，就连害他受尽苦难折磨的莫天尺也毫无怨恨，年纪轻轻，有着大海般宽广的胸怀！
这一路下来，文玉书到底是弄明白了他为什么叫毒郎中，和他齐名的还有三人。金钥匙乔纯，损木匠高凡，无息高利贷孔军行。四人都有惊人的本事，却一般的性格扭曲，不做些损人利己的事，仿佛自己就不是正常人，这是霍元令给四人的最终评价。
文玉书听着他的滔滔不绝，想起一句老话叫做·····禁不住抿嘴笑了。霍元令望着他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文玉书忍住笑道：“我只是想，霍大哥和那三位前辈，身具一身鬼神难测的本事，又都这么玩世不恭，可真够江湖人头疼的了。”
霍元令呵呵笑道：“这确是实话，江湖中一边不得不请我们解决问题，一方面又不得不加倍提防被算计，所以都叫我们为四大鬼才。可我觉得四大怪胎更适合我们。”
文玉书回过头去，终于笑出来。
霍元令见文玉书开怀，心情自然大好，他也不管乱七八糟的事，只要看见文玉书开心，哪怕出些洋相也是值得的。
霍元令虽然邪名在外，可文玉书与他在一起感觉很轻松，这一路听他不断的讲些江湖奇人异事，增长了很多见识。不知不觉就已经离海花山庄不远了。中午时分，到了一个小镇。文玉书领着霍元令到了一个集市。看着摊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古人神仙的脸谱，愣在那里。
霍元令看看他，又看着脸谱，嘴角一弯，毕竟还有些孩子气：“喜欢，我可多买几个给你。”
文玉书愣愣道：“是要多买几个，润婼一定会喜欢的。”
霍元令不耐烦的道：“你这一路下来，都不知说了多少句润婼了，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这个小姑娘，究竟是什么人，让你这么挂念？”
文玉书勉强笑笑，买了几个脸谱，小心的装起来。身边一个老太太看出他是个买家，忙招手喊道：“公子，我这里有上好的胭脂水粉，给夫人买一些吧。”
文玉书果然动心，走到摊子前，听老太太详细的讲解这些都是什么玩意。
霍元令老大不耐，走到一个卖核桃的挑子前，道：“秤两斤核桃给我。”
文玉书让老太太把每一样都装了一盒，看到摆放的精美梳子，拿起来把玩，想起林清芙瀑布般倾泻的乌丝，一时间情意涌动，思念如潮。
霍元令回过头见文玉书痴呆呆的发愣，脸上洋溢着，在他看来傻乎乎的微笑，摇头浩叹：“无可救药，大好青年，却中了女人的毒。”他走过去招呼，突然感到肆意弥漫的杀意，心底一凛，一丝不详之感笼罩心头。瞥眼间原本佝偻的老太太两道目光竟像刀锋一样凌厉。而她手中已扬出血一样鲜红的胭脂，洒向文玉书。霍元令叫道：“快闪开！”核桃带着破空的风声，击向跳开几尺的老太太。
文玉书也感觉到杀气，可是他正徜徉在对林清芙的爱河中，动作毕竟慢了一步，还没做出反应，红色就遮住了一且影像。他急忙用袖子捂住嘴巴，就地滚开，霍元令一步串过来，大手一伸，一阵裂帛声，将文玉书的衣服竟给扯下来，远远的抛出去，而那件衣服还未落地，竟已迸射出火花，瞬间燃烧起来，片刻化为灰烬。
看到这一幕，文玉书瞠目结舌，冷汗淋淋。若不是霍大哥，此刻燃烧的又何止是一件衣服？
霍元令的眼睛迅速的四处搜寻，那老太太身上中了几颗核桃，正捂着腰一瘸一拐的消失在远方。霍元令杀气腾腾，一双眼睛里再看不见温情，尽是毁灭一切的杀意。说了一声：“站着别动。”人就去的远了，正是老太太的方向。文玉书忙追下去叫道：“霍大哥，危险，你快回来！”
他急于追人，全未注意到因惊吓四处逃窜的行人，将一卖葫芦瓢的老者撞翻在地，老者退出去几步才一跤摔倒，哼哼呀呀的爬不起来。文玉书赶忙上去搀扶，连声问：“老丈，哪里疼？伤到了哪里？”手已在老者身上抚摸，查看可是伤到了哪里的骨头。
文玉书在他背后，检查他的腰椎骨伤到没有，而老者此时的目光竟和那老太太一样恶毒，闪烁着比鬼还阴冷的寒芒，手中的葫芦瓢就电一样砸向文玉书的脑袋。文玉书愕然的抬头，葫芦瓢已到了面门，他情急下双手托住，身子剧震，双臂发麻，脚下的青石板砖嘎啦啦裂开。这葫芦瓢竟是金刚打造。
文玉书身子一错，右脚外拧，将老者甩了出去，老者一个翻转，人还未站稳，身子向后急飞，嘴角还带着那冰冷的狞笑。
文玉书无意追赶，他更担心霍元令。他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但肯定都是厉害角色，一击不中，全身而退，动作利索，绝不拖泥带水。
文玉书往霍元令去的方向追了几步，见霍元令正疾奔而来，忙迎上去：“霍大哥，你没事吧？”“文兄弟，你没事吧？”两人异口同声的同时相询。
两人见对方没事，才松了口气，霍元令将文玉书挡在身后，眼睛四下里查看，拉着文玉书直奔一个身穿红衣，长相俏丽的卖肉女奔去。而那女子正拎着一大块肉，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新鲜的猪肉，今日大特价，快来买啊，买一斤给三斤，机不可失啊！”
她这般一叫，本来惊慌失措的人们，又都回过头来，蜂拥而上，哄抢的冒烟。等霍元令挤进人群，早已经没有了那红衣女子。文玉书此时也已明白，她应该和那些人是一伙的。霍元令气的哇哇怪叫，一手将肉摊掀翻，猪肉满天飞，人们也不惧危险，更争相去抢。
文玉书看见霍元令眼睛里透漏出极其厌恶愤怒之色，怕他迁怒于百姓，忙牵着他的手走出人群，道：“霍大哥无需动气，他们也未伤到咱们。”
霍元令还在四周观望，嘴里却道：“你怎么招惹到这七个人的？”
文玉书疑惑：“七个人？谁啊？”
霍元令回头望着他，皱眉道：“市井七兄妹啊？你怎么开罪他们的？”
文玉书道：“市井七兄妹？我不认识他们啊？”
霍元令看他半响，脸色越发凝重。
文玉书问道：“霍大哥，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啊？”
霍元令不屑道：“七个猥琐、卑鄙的二流杀手，”
文玉书道：“是亲兄妹吗？”
霍元令道：“正是，正因为血脉相连，心灵相通，所以彼此间相互呼应的默契，几乎可以让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让他们本来武功平平，却屡屡得手，令人防不胜防。可他们在江湖中的要价很高，是谁舍得花大价钱请他们出来杀你的？”
文玉书苦笑道：“看来还不知莫天尺一个人想要我的命，因为他想杀我，根本用不着那么麻烦。”
霍元令道：“不管是谁，都不能让他们再活着了。文兄弟，你先回海花山庄，没事先别出来，我去处理了他们。”
文玉书忙拉住他急道：“万万不可，霍大哥，我虽不知他们到底是何角色，可就适才几下招呼，看出他们绝不是等闲之辈，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你先跟我回海花山庄，待我知会过清芙，和你一起去。”
霍元令看着他，目光渐渐有了水波一般的柔情：“别担心，这几个小角色，都不够哥哥一只手打发的，你先回海华山庄等着，看哥哥把他们的心肝挖出来，做给咱哥俩做下酒菜。”他明显的感觉文玉书的身子一抖，脸色瞬间苍白。禁不住哈哈大笑，举步而行。
文玉书望着他的背影，眼前仿佛刮起了一阵血雨腥风。抬头看，残阳如血，几只鸟影在凄艳中滑翔，恰似正在浴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