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放学。
“啧,昨天那番话,你还真敢说啊,南宫。”蓝之琳早已释怀,只是笑着看向绷着脸的南宫珏,“嗯,那番话好中二啊,真的,不像你说的呢。”
“……”南宫沉默。
“不过还是多谢了!”蓝之琳粲然一笑,道,“谢谢了!”
南宫微微皱了皱眉,道:“你经常被欺负吗?”
“嗯?”蓝之琳低下头,道,“还好了。”
“实话实说!”南宫攥住了蓝之琳的手腕,道,“跟我掩藏什么?你是我的妹妹,蓝之琳,你妈妈和我妈妈,都指望着我保护你呢!”
“嗯……算是吧。”蓝之琳的眼眶中已然有了泪水。
南宫愤怒的看向学校。
不知道为什么,几天之后,之前招惹蓝之琳的那些学生,都对蓝之琳避而远之。也不知道南宫究竟做了什么,总之那些人似乎变得很害怕。也听到学校里说,蓝之琳的哥哥不好惹之类的话。
或许就是这个时候,突然喜欢上了那个人吧。那个叫做南宫珏的,温柔的,像哥哥一样的人。
她点开博客之前的文章,看到了自己大概在得知了这个像哥哥一样的,被自己喜欢的人有了女朋友之后,写下的文字。
那个时候的文字真的很稚嫩,也很美丽,讲述的故事,也大多凄婉的让人叫绝,不过现在看来,不过是幼时的梦想罢了,那个时候喜欢古风的她,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是的,一个,名唤《嫁衣染》的故事。
曾经十里秦淮,画舫烟波。
他深深看着她,道:“等我高中进士,便赎你为妻。”
她闻言,绮丽了笑靥,敛下曳地七重轻纱,道:“我等你。”
他恋恋不舍的转身,一步三回头,目光中满是难分难舍的情谊深深,她微垂着蝶翼般的纤长睫毛,掩去眸中朦胧水雾。
许就是那一场别离,注定了最后的结局,注定了最后,血一般绚丽的结局。
她是青楼女子,日日摇着画舫,漂泊在烟波之上。
他是贫穷书生,天天寒窗苦读,徘徊于青巷之间。
那天,许是被她的一曲《后庭花》所折服,他选择了踏上随波晃动的画舫,画舫精致得很,正如她的人一般。书生毫不犹豫的爱上了才貌双全的她,她也善意待他,总会少收他些银子,两个孤独的人儿,便是这样陷入了无可救药的晓风残月当中。
如今已是秋风瑟瑟而起的时候,海棠花儿落了一地,失了之前鲜艳容色。昨夜雨打芭蕉,生生搅扰了清梦。微寒的风轻轻拂起水阁旁的鲛纱,露出里面清瘦的身影。水阁下是一池颓败莲叶,正如同她那雍容华美七重纱衣也掩不住的,眉眼间心神俱疲的憔悴之色,三千青丝肆意而下,只有一缕用一支碧玉菱花长簪轻轻别起,露出秀美的远山眉。
身边搁着紫檀琵琶,上面雕饰着并蒂莲的纹样,看着光泽鲜亮,只是这款式,怕已经是数年前的式样了。她远远儿的瞧见了一双璧人由远及近的身影,唇角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伸手取了琵琶,挑逗般的轻勾着琴弦,她好看的眸子中有隐约的哀伤,却生生被掩去,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清脆声音流淌而出,紧接着便是清丽妩媚的声音——“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本是哀伤的《钗头凤》,却让她硬生生唱的娇媚可人,只见远处那双人一愣,而后转身离开。她犹不停下,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两人的身影,歌声方幽幽的转了凄婉的调子。
明日,便是大婚的日子了,然而,当年的许诺,当年的真心,早已没有了。 要和他洞房花烛的,不是她,而是那个来自皇都,来自一个她从未去过的地方的女人,那个女人从那里长大,从那里认识了他,而且,还让他爱上了她。她嗤笑一声,拭去眼角清泪,仿佛是一朵稀薄易谢的花,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她永远忘记不了,他回来见她的那一日,是如何待她的。 那****依旧是慵来妆,远山黛,朱唇轻抿,含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迎了出来。却未曾想到,率先走入的,竟然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而后,便是一身月白色蜀锦长袍,显得风度翩翩的他。
她惊喜的迎了上去,眉眼中掩不住的喜悦,道:“你回来了!” 他却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她拥抱上来的手,淡淡拉住旁边的那个衣饰精致的女子,道:“我已经替你赎了身。”
她看着那两人交握的手,轻轻蹙眉,半晌,忽得抬头问他:“赎了身,你是不是应该娶我了?”
他摇了摇头。
她不敢置信,勉强扶住背后的香台,道:“为什么?”
他淡淡扫了他一眼,而后深情的看着身边那个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的女子,道:“我已经是皇帝钦定的官员,娶一个青楼女子,像什么样子?”
那女子回以温柔笑意。
她猛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痛楚告诉她,这并不是一个噩梦。
他看向她,道:“这个月八月初六,是我大婚的日子,你将是我的座上宾。在这之前,你倘若没有什么去处,婉儿也同意让你在府中暂住一段日子。
婉儿……他似乎,从未唤过她的小名……
她艰难的别过头去,低低应道:“我知道了。”
他头也不回,拉着身畔女子便要离开,她忽得出声道:“才一年,你就已经通通忘记了吗?”
他顿足,转过身来,道:“忘记了。”
什么执子之手,什么与子偕老,什么生死契阔,什么与子成说!通通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今天,就已经是八月初五了吧,明日,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和她成婚吗?
那个自己一直深爱,爱到了现在,为了他,连清白都留下了的男人,要成婚了,而将要身着凤冠霞帔的那个女子,却不是她。
不知道在清寒水阁之上坐了多久,只知道,当她缓缓走出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唯有清冷月光朦胧披洒下来,落在泠泠池中,映出并不圆润的一弯。她看着月色,忽得抿唇一笑,笑意如月色一般清冷浅薄。
他的嫁衣,她注定无法与他一同穿着了,倘若今夜她穿着嫁衣,死在这明亮的月下,会不会在梦中,再和他相见呢?
仿佛打定了主意,淡淡微笑如同被风零散吹落的稀薄花儿。
那是一袭美到摄人心魄的嫁衣,红妆暗花金丝双层广陵大袖衫,边缘尽是鸳鸯石榴的吉利图案,胸前一颗圆融血红的玛瑙,外面是一件品红色的三尾凤凰缨络霞帔,长摆曳地三尺许,边缘是寸许长的金丝绣线,镶了五色碧玺珠,行走时泠泠的清脆声音。而梳起的云鬓雾鬟中,戴着赤金凤冠,凤凰口中衔着一粒赤红色的珊瑚珠子,两侧各一对赤金凤尾玛瑙长步摇,银凤镂花簪在最下面拢起碎发,她揽过菱花镜,静静端详着镜中面容,忽得粲然一笑。
池畔有着清瘦单薄的人影,穿着大红色的嫁衣。
她笑意妩媚,仿佛是初夏的时候,开得最艳丽的那一朵曼珠沙华。
一片水花溅起,而后,一切都恢复了方才平静。
她在黄泉路上,已经徘徊了很久很久了。
在黄泉路上还有很多孤魂野鬼,阳寿未尽,他们即不能上天,也不能投胎,更不能到阴间,只能在黄泉路上游荡。 鬼门关之后,忘川河之前,盛开着大片大片的红艳艳的曼珠沙华,大片大片,红艳艳,美得让人害怕。
如同鲜血一样,触目惊心。
听说,曼珠沙华,是负心人的鲜血所染就的。最是薄幸锦衣郎,他死后的血,会不会也替她染出一朵艳丽的曼珠沙华呢?最最最艳丽的那种,艳丽的让人害怕的那种。
倘若穿着嫁衣,在曼珠沙华畔请愿,据说,便可以完成最后一个愿望。 她看着那一片曼珠沙华,那种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的诅咒之花,属于奈落,属于地狱的花朵。
三生石畔,奈何桥边,曼珠沙华绽。你知不知道,曼珠沙华啊,是地狱的召唤。当曼珠沙华通通被染成鲜红鲜红的颜色之时,有谁还会回首曾经?生生相错罢了。她依旧风姿绰约,缓缓在曼珠沙华之前跪下,双手合十,请愿。
“后庭花曲响起之时,我愿家国覆灭。”《后庭花》,亡国之音。
残阳似血般的妖艳,开到荼蘼花事了,如火,如血,如荼。她笑意绽放,妖异的让人害怕。
曼珠沙华之前的请愿,注定了五神俱灭。五神俱灭,意味着她再也无法轮回,无论是什么,都再也无法重来了。但是,轮回了又能有什么用呢?三生三世的爱情,何曾存在过呢?
倘若如此的话,轮回什么的,又有什么意义呢?哪怕要入十八层地狱,她也要让他知道,她的仇恨,她的愤怒,她的凄狂。
她痴痴一笑,看着身上嫁衣愈来愈红,唇角有鲜血泌出。亡国吧。你,和她,都也去死吧。亡了国,你们注定死无葬身之地。负了我的人,何必活在这个世上?
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
当我孤身一人,沦落至此的时候,我心中只想着,如何才能杀了你,杀了她。
倘若有来生……不,再也不会有来生了,我再也不会与你相遇了……真是……太好了。
曼珠沙华畔,有一袭染血的鲜红嫁衣,未曾有人知道从何而来,未曾有人知道从谁而来,只知道,它仿佛一直一直都在那里。
仿佛,是在讲述一个凄婉的故事。
蓝之琳轻轻合上了电脑,淡淡一笑。
那个时候的自己,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啊。这个样子,这样的文字,为什么都写不出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