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鸣丰这句话一出来,单翎忍不住伸手掐了他的腰眼子一把,疼的他刺溜一下进了屋,再不敢随便开口说话了。
徐老看见她进来,忙笑道:“这不是单翎吗?这些年怎么样,肚子里的小东西又踢你吗?”
单翎对待徐老向来是尊敬的,微微一笑:“挺好的,他成天的闹腾我,睡觉也不安宁。不过您上次给的那些茶包很管用,我这几天的睡眠好多了。”
“嗯,那就好,那就好!既然你来了,我先给你把把脉。”徐老医者仁心,能关照的总是要多关照一下。
单翎坐下,喻鸣丰就略显紧张地盯着徐老。
徐老笑着摇摇头,瞥了他一眼,这才将手放在单翎的腕子上,诊脉后又问了她几个问题,方说:“还不错,你要坚持每天运动,空气好的时候多出来走动走动。但是速度不要快,凡事都慢着点,这孕妇做事不要急躁,对胎儿不好。你这两天的心情有些躁动,是不是啊。”
单翎尴尬地看了看脚尖,说:“……有一点。有时候会觉得很烦躁,但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事。”
“是这样的,不过没有太大关系,只要有人顺着你,那就无妨。”徐老说完笑了两声,指了指旁边站的笔直的喻鸣丰,“这块木头,送给你用。”
“木头……他?”单翎被徐老逗笑,“您还真是第一个这么说他的人。”
徐老笑的更大声了,道:“他不是木头谁是?这么好的媳妇儿都不会牢牢抓住了,脑袋就跟木头一样。”
单翎一听这话,不敢再接茬了。
喻鸣丰倒是没什么不满,徐老平时也喜欢时不时的刺他两句。一开始他还会反驳,但渐渐的他觉出了点滋味,徐老若不是真心接纳他是不会与他这样相处随意的。作为晚辈,又受了他的恩惠,他又怎么生的起气来。
几个月下来,他心里的暴戾之气不知不觉消弭了很多,不得不说,徐老真是一位好医生。过去,詹医生只想着怎么通过药物和疏导的方法让他从躁郁症的症状减轻。却没从根子上解决他性格上的这个缺陷。而徐老恰好是拿住了他的弱点和名门,借力打力,以无心算有心,在生活中让喻鸣丰自己去体会,让他多看看人生百态,这心思一开阔,性格也疏朗了很多。
要不怎么说,人不能做那坐井观天的青蛙呢。一个人是不是心胸宽阔,眼界很重要。倒不是说喻鸣丰的眼光就狭隘,他在做生意方面眼光独到,手段狠辣,在见识上并不短浅。但对于家长里短和夫妻、子女之间的这些事,可以说他知道的并不多。
从小,他就被束缚在喻家那方小天地里,只以为自己是过得最凄惨,最可怜的一个。只以为喻开成是世界上最恶毒的父亲,罪无可恕。事实上,因为身份的原因,很多生活在更底层的人他并未接触过,没有感受过普通人是如何为了生计而在社会中挣扎的,也就不可能感受到自己所拥有的其实并不算少。
当然了,缺爱的人在情商上也必定存在缺陷。徐老没学过心理学,但却懂得真正的智慧和道理来自于生活。他并未做什么,只是给了喻鸣丰更多的机会,去接触和感受普通人过日子的小智慧。别人的故事看的多了,对比之下,喻鸣丰自然能慢慢觉察到自己曾经错失了什么。
詹医生的治疗并没有问题,但是却没有像这样“接地气”的治疗过。按照徐老的话说,在农村里面,大病大灾的人很多,看不起病的人也多,但他们的韧性很强,哪怕苦难再多,大多数人也还是能顽强地生活下去,反而比城市里面患抑郁症的人少。
这是为什么?詹医生后来得出一条结论,因为城市里的年轻一代,吃苦少,抗压能力差。很多人又没有兄弟姐妹,彼此之间得不到开解,囿于自己那一方思维里,一旦遇到难以接受的磨难,就容易钻牛角尖,走不出来。
喻鸣丰的性格,是喻开成和顾琳琅两个人共同造就的悲剧。但他本性却不坏,有决心去改,这已经很难得。他深爱着单翎,这也是徐老和詹医生看得出来的,所以才愿意帮他一把,促成他们的和好。时间过了这么久,单翎的怨气和愤怒也减轻了很多,又怀了两人的孩子,这个时候是重新培养感情的最好时机。
所以,徐老才会用点另类的方式为喻鸣丰“说情”,单翎也不是不领情的。
“阿翎,你要不要去我住的地方看看?”喻鸣丰盛情邀请,笑得有些忐忑,但目光却很坚定。
单翎在心里轻叹,沉默了半晌,点点头,“好吧。顺便你也解释一下,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这里乡里乡亲的,我不想闹的太难看。而且这里是徐老的诊所,可别给他添了麻烦。”
喻鸣丰自然没有不答应地,略有些距离地扶着她的胳膊,并提醒她脚下的台阶,没有几步路就到了后面的院子。徐老住在小洋房,喻鸣丰则住在小平房。
一看这屋子的环境,单翎就不由得皱起眉头,走进去看了一圈,更加心里闷得慌,“你……想住什么好地方不行,为什么非要在这里?”
喻鸣丰看出了她眼里那一闪即逝的心疼,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委屈,“这里挺好的,虽然看起来简陋,但是徐老是个很懂得养生的人,这房子坐北朝南,通风很好,而且每天都晒得到太阳,阳气充足。我住了这么几个月,反而觉得比在公寓里住着更舒服。对了,我每天还早期练拳,是徐老交给我的养生拳,真的挺有效果的。”
单翎却望着他眼底的青黑没有说话。
“看,我还有个躺椅!”喻鸣丰何曾稀罕过这种东西,但现在心境不同了,这看东西的感觉也不同了,“这是徐老借给我的,每天觉得有事烦心的时候就坐在上面摇一摇,感觉能好得多。”
单翎侧开脸没看,只问:“你还没说要怎么处理医院里那个女人,看你这么轻松的样子,想来是有办法了?”
喻鸣丰一顿,笑道:“嗯,她虽然赖到我头上,可也赖不了多久了。老李亲自去了她打工的地方,下午把那家工厂的厂长带回来,到时候什么都清楚了。”
“可你怎么知道她的厂长会知道这件事的内情?”单翎有些疑惑。
喻鸣丰嘴角微扬,娓娓道来:“这并不难看出来,那个孕妇比你还小上几岁,来这里看病也不带身份证,这是一般病人都不会常犯的错误。徐老虽然是私人诊所,但也是有执照的合法机构,登记和挂号是需要身份证的。她说自己忘了带,我却认为她是不敢带,害怕别人发现她其实还不满十八岁。”
“未满十八岁就出去打工了……那个厂长要么知情,要么就是知情故犯。”单翎有些明白了,“你是觉得,厂长肯定知道她和谁在谈恋爱,才怀了孕吗?”
喻鸣丰其实并不确定,但他推测的其实八九不离十,“嗯,像这种地方虽然小,但管理的还算不错,如果不是熟人,也没有几个人敢用童工吧。我就估摸着,这厂长应该知道一些情况,至少能知道她和什么人交好。”
“那就能有线索了,只是……她父母为什么也会相信她的胡言乱语呢?”单翎不解的还有这点。
喻鸣丰苦笑道:“大概是她看到我的车,觉察出我其实是个有钱人,就赖上了呗。她父母看着也是爱钱如命的,否则又怎么会让女儿未成年就出去打工,供养家里两个弟弟?据说他们家是镇子上开小卖部的,平时生意还不错,怎么也不至于那么缺钱吧。”
“那就等人到了,看他们怎么说吧。”单翎也是无语,自己的女儿怀孕了,不说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关心关心她是否受了欺负,就想着去讹别人的钱。这家父母也真够奇葩的。
到了下午三点,单翎打了好几个哈欠,有些等不下去了。平时的话,下午一点到两点,她都要睡午觉的,今天耽搁了时间,熬着不睡就是想看看事情究竟如何发展,但这困意来了,真是难以抵抗。
喻鸣丰便道:“要不你去床上先躺一会儿,等老李他们回来了,我再叫你。天气这么冷,你这么坐着也是够冷的。”
单翎眉头轻蹙,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更加亲近,但又实在困的厉害,最后被喻鸣丰好说歹说,还是躺在了床上。好在是她现在怀孕,不用担心喻鸣丰对自己做些什么。被窝先前被放了汤婆子,暖和的很,睡到里面去果然舒服多了。
不大一会儿,单翎就睡了过去。
喻鸣丰把门虚掩着,又拉下了窗帘,这才放心地坐在门口等消息。
过了一个多小时,老李带着一个面容黝黑的中年男人回来了。徐老也认识他,喊道:“王老三,你怎么回事,赵妮子那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伐?”
王老三的老娘早些年有非常严重的风湿病,是在徐老这里看好的,一直念着恩情,看到他便不敢撒谎,叹了好口气才说:“赵妮子那件事我起先还真不知道,若不是这位大兄弟告诉我她闹出来的这些事儿,我还以为她只是请假回家看看老爹老娘呢。”
喻鸣丰听到声音走出来,打了声招呼才说:“王大叔,请您过来也不是为了旁的,这赵妮子无缘无故无赖到我头上,我又不傻怎么会承认呢?说句实话,您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吗?”
王老三很是羞愧,想了半晌想到一个人,“如果非要说的话,赵妮子前几个月倒是认识了一个看起来挺有钱的小伙子。那人岁数也不大,顶多二十岁,是我们厂房一个老师傅的侄子,听说家里有点钱,长得也挺帅,就有好些个小姑娘喜欢。赵妮子似乎和他走得近了点,但谁也没听说他们正在处朋友啊,真是奇怪了……”
“他叫什么您知道吧?”喻鸣丰问。
“叫钱子欢,这我记得清楚。”王老三接着把知道有关他的事情都说了,“他平日也没有什么正经工作,游手好闲的,自称是什么自由职业者,上网卖卖东西就能赚钱。我们这些老家伙是不信的,但那些小姑娘都信,还羡慕的很。赵妮子也是其中一个,好像还花钱在他手上买过几件衣服。”
“行,有这么多线索也够了。”喻鸣丰瞄了老李一眼,他立刻点点头,出去打听去了。
到了傍晚,老李带着一脸笑意回来了,这时候单翎也已经醒了,还埋怨喻鸣丰怎么不叫醒她。
“看你睡得那么香,我怎么舍得叫醒。”喻鸣丰知道她脸皮薄,就轻声凑在她耳边说。
单翎下意识地扭开脸,但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大,一时间脸色有些悻悻的。
到了晚饭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算准了饭点,赵妮子的父母找来了,身后还带着两个小的。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敢情这是借由撒泼的机会来吃大户了!只可惜,喻鸣丰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想讹诈他,也要看看这几个保镖是不是答应。
“天杀的王八羔子啊,你这是要招报应的啊,我家姑娘还躺在医院,你居然就敢把我们往外赶?!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赵妮子她娘,生性泼辣,若占了一分理能让她说成五分,若没有理也能颠倒黑白,论口才倒还这是个高手。
但无论她怎么撒泼耍赖,喻鸣丰就是不接话,也不出去。只让保镖站在大门外,不让他们进来。
后来实在是骂声太大,王老三忍不住走出去说了几句:“妮子她娘,你这是做什么呢?人家这位大兄弟和你家妮子根本就不认识!几个月前才来的徐老这里,那时候妮子不还在我厂子里做工吗?!你们这样闹事,能有个什么用处?!”
妮子她娘一见王老三居然被他们找来了,顿时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一个劲地对他使眼色,让他不要多管闲事。但王老三是个老实人,不愿意看他们这样讹诈外乡人,继续劝说:“要我说最要紧的是看好妮子的身体,她现在还小,生孩子危险着呢!”
“你知道什么?王老三你别在这里胡咧咧!我姑娘说了,就是那个,那个……姓喻的那人弄大了她的肚子,我们不找他找谁啊?”妮子他娘这张脸实在是厚,在场的人都比不过。
“既然这样——那请问你家姑娘,她是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又知道他多大年纪,是哪里人吗?”单翎忍了半天没忍住,挺着肚子走出来,冷笑着看了他们一眼,“多大脸啊,就你们下三滥的手段也敢讹上喻少爷,该说你们太聪明还是太蠢笨呢?”
妮子他娘一看她气度不俗,心里有点犯嘀咕,“你是谁啊?跟那个姓喻的是什么关系?这里也轮得到你来说话?”
“她当然有资格,她是我的伴侣,法律上承认的妻子。”喻鸣丰嘴角也噙着一抹冷笑,直接拿眼角扫他们,“我不过是那天顺手帮了个忙,就被你家姑娘给随口赖上了,也真够倒霉的。不过不好意思,我可不会做冤大头。你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是一个名叫钱子欢的富二代的,要找债主你们找他去,别来这么触我的霉头。”说罢,将往日里教训下属的气势外放了出去,赵妮子的父母登时就觉得有些浑身发抖,这人怎么今天看起来这么吓人呢。
喻鸣丰等的就是这种时候,在自家老婆面对他人诋毁的时候不霸气,什么时候霸气?
单翎的感觉也很微妙,过去从来都是喻鸣丰主宰自己的想法和行为,若是她有点自己的主意,这位不一定会不高兴,但肯定会不着痕迹的霸道回去。但现在,喻鸣丰似乎真的改变了?是打算在内示弱,在外示强?貌似感觉还挺不错的。
但她脸上仍然淡淡的表情,适当的补充道:“别说你家姑娘有本事勾搭上他,就算能让他多看一眼都行,我给你们十万!”
赵妮子的父母霎时间表情古怪,还是嘴硬道:“那要不是他做的好事,我家姑娘怎么会那么说!她可从来不撒谎?!”
“从来不撒谎?那你们有看过这些东西么?”老李走过来,伸手把手机打开,让他们看上面的照片,一边划拉一边说:“这个人你认识吧,这个呢,这个呢,还有这个!赵妮子似乎交的男友有点多啊?我这么粗略算过去,至少也有三个人吧。”
看到这些不堪入目的照片,赵妮子的父母登时脸色煞白,说话也哆嗦了起来。“不,不会的……这不是真的……”
老李并不想要再人伤口上撒盐,但他们又不欠这家人的,摆出这种“被欺辱”的模样给谁看呢。“得了,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你们最好回去问清楚。这些照片我不会外传,不用担心你们姑娘名誉的问题,但是如果你们继续乱说话,那就不是今天这点教训可以了结的了……还有,你们必须给我老板道歉!”
“老,老板?”赵妮子的父母有些傻眼,“他,他不只是徐老的亲戚么……”
“呵呵,什么亲戚?这位是我故友的朋友,飞翎财团的总裁喻鸣丰先生,来我这里修养几个月,顺便让我为他的夫人把把平安脉罢了。人家好心好意送你女儿去医院,你们却这么诬赖,要不是喻夫人脾气好,心地善,早就报警了。”徐老毫不客气地补刀,可见也是看不惯他们这种做法的。
而且在他诊所门口闹了几天,耽误了不知道多少病人来看病,着实可恶。
赵妮子的父母这下彻底萎顿下来,不说跪地求饶吧,也差不了多少了,道了歉就灰溜溜地拉着俩儿子赶紧走了,生怕喻鸣丰改变主意要追究他们的责任。
单翎看着远处幽暗的小路叹了口气,“做人就该踏踏实实,这样又是何必呢……”
喻鸣丰知道她心软,并没有说什么,只小声地提醒她:“该回去了,我开车送你?”
单翎一回头,便撞进他灼热的视线里,理智上想要拒绝但感情上又拒绝不了,最后还是顺其自然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