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最后一点余晖将尽。
万丈红霞像翻腾的火焰,铺满了西方整片天空,柔和的光晕从天边四处漫延。
晚霞欲收夕日垂。
最后一点光辉也即将敛入地平线,夜色已经悄然爬上天边。
此时,就在西南方向,出现了一颗明亮的星辰。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这颗星辰也就显得更加明亮。
终于,太阳的光辉彻底从大地上消失,开始了夜的轮回。陆陆续续地有成千上万颗星辰出现在夜幕之中,这些星辰中也不乏光芒璀璨者,却始终不及早先出现的那颗星闪耀。
它有一个名字,叫做长庚星。
漫漫长夜,夜空数万颗共同守护着这片大地,跨越黑暗,守护着光明。
众星之中,一轮新月赫然出现,皎洁的光辉如银似雪,铺洒向整片大地。
众星捧月,一片森然气象。
……
姑苏城,历史悠久,乃是烟柳繁都。以姑苏为首,南方多名川大湖。此去姑苏二百余里,有一汪大湖,名为青龙湖。
青龙湖,傍山而居,宽阔无际,有人说这湖底一直蛰伏着一条青龙。在它西面紧挨着一座山头,名字叫做栖凤山,又有人说那里是凤凰栖息的地方。但是数百年过去了,大湖一直没有过什么波动,山头也向来安宁。于是这在人们口中,仅仅只是个传说,因为青龙凤凰这等神兽早已从大地上绝迹。
夜色清冷,大湖的南面,有位麻衣老者正安静地坐在湖边一颗巨石上。
他有着一个老者该有的特征,花白的须发,沧桑的皱纹,还有那种若有若无的病态的老气。他看上去很不起眼,仿佛随时会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但是他的双眼截然不同,那双看似古井无波眼睛却带着一种玄秘的寂静。
那是夜一般的宁静,海一般的深邃。
他的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杆子,那是钓竿。
看来这老人是来钓鱼的。
这样的大湖自然不缺鱼虾,平日里也自然不少垂钓者。
但是,现在是夜晚。
他的手干枯而瘦弱,但握杆的手却拿得很稳。
这实在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难得在这样的夜晚还有这样有闲心的老人。
看样子,他还没有钓到一条鱼。奇怪的是,他的身边竟连个鱼篓都没有。
麻衣老人似乎很有耐心,始终一动未动。他并不着急,因为他的线放得很长。
而且有的时候,放长线不一定就是为了钓大鱼。
因为这根线根本没有鱼钩。
而他也根本不是来钓鱼的。
他要钓的,是一头大龙。
现在这件事情便不那么有趣,而是有些疯狂。
月光倒映在湖面上,水光粼粼,清风吹过,湖面晕开了层层波纹。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祥和平静,老者始终一动未动,只有那一身麻衣在清风吹拂下略微摆动。
夜色更深了。
下一刻,麻衣老者终于动了。他看似很轻微地提起钓竿,仿佛没有动用一丝力气。接着,他提起了这个放了很长线的竿子。
霎时间,本来风平浪静的大湖涌起了一股滔天骇浪,紧接着,一道庞大的身影从湖中贯起。
那是一头青色的苍龙,它竟真的被这竿没有钩子的线钓出来了。
原来这青龙湖底真的有一头青龙,原来这不是一个传说!
青龙凌空盘踞在大湖上方,漫天水幕散成细密的雨丝,飘飘洒洒的从天空落下,湖畔的草木都被雨水淋湿。
老者身上的麻衣却很干净,没有沾到一滴雨露,因为那些雨水还未落到他身上就已化为道道白气。
老者淡然地看着眼前这条青龙。
这是他刚刚从湖中钓起的大龙。
青龙看着他,眼神中有蔑视,有不屑,也有愤怒。它在这湖中沉睡了足有八百年,今日却被人用竿子像鱼一样钓起来。
毫无疑问,他是当世最高傲,最圣洁的存在,此刻这个老头的所作所为,已然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屈辱。
天空中响彻着一声清亮的龙吟,仿佛要震碎整个苍穹。
老者不急不缓地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麻衣,眼神依旧平静地望着这尊青龙。自始至终,他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哪怕是一点点的激动。
他终于不再保持缄默,开口道:“今日我来,就是为了诛杀你的。”
他的语言干脆利落,目的也十分明确。他特地来这里,就是为了诛杀这条青龙。
青龙口中喷薄出炙热的龙息,很显然,他发怒了。
下一刻,他竟然开口说话了,而且说的是人语。可想而知这头青龙的境界必然十分可怕。
“想杀本王?就凭你?”
青龙眼神冰冷,哪怕此刻立在他身前的是一位仙人,也不敢说蹦能把它怎么样?这看似不起眼的老翁又能奈它如何?
麻衣老者淡然一笑,湖风骤起,他的身形倏然平地而起,凌空与青龙对立?
青龙发出一声不屑的龙吟。
老者神色自若地看着他,忽然又开口说道:“我必须要诛杀你,因为你的存在对这个天下是个隐害。”
他早已算好了日子,今夜会是八百年来它力量最薄弱的时刻。
青龙望着这神秘莫测的老人,眼中轻蔑不加掩饰。
“为了你那狗屁苍生大道?”
本来,过了今夜,他就会重临云颠之上。
老者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对话结束了。
青龙眼中的傲然已经转变为愤怒,但他依然高贵,依然不可逾越。他的眼中似乎有明亮的火焰在燃烧,紧接着,他升入更高处的天空。
再然后,一片茫然大雾将整了天空遮蔽,也掩盖住了日月的光辉。
云雾里似乎有雷声在轰鸣。
一道如巨柱般粗壮的闪电从云雾中轰然屁下!
雷电所过之处,空气为之一凝,大地隐隐在颤动。
麻衣老者只是轻轻抬起了一只手臂,手掌在胸前平整地张开。
那滚滚天雷劈将至此,却似受到了无形的抵触,停滞不前。
老者手掌握拳。
“嚓!”那道足有一根巨柱般粗大的雷电被尽数撕碎。
云雾之中,看不见青龙的存在,青龙的眼神却已然变色。他的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震惊,这道闪电本足以毁灭一座万丈大山,却被这老者抬手间尽数化掉。
虽然现在他的力量不足巅峰的一半实力,但是这依然令它十分惊讶。
漫天星辉被云雾尽数遮挡。
老者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星空。因为,有一颗星星的光芒穿透了厚重的云雾。
它是长庚星,是这夜空中最明亮的存在。
…………
西方的地势相对比东方略高,因为那里有一片山峰,峰峦重叠,在夜色朦胧中,有一处不可见之处,一道溪流蜿蜒而下。坡度不算很大,所以溪流的速度很慢,很轻缓。溪水流动,带起一阵哗哗轻响,水面反射着粼粼的月光。
在那片不可见之处,飘荡出一个小小的木盆,盆中躺着一个婴儿,被一层柔软的棉布包裹着,很明显才出生没多久——他的眼睛紧闭着,正在安静地沉睡着。他的脸上焕发着圣洁的光辉,那是生命的奇迹。
但这个伟大的生命却被人遗弃,正顺着这冰凉的溪水飘荡。
木盆顺着水流从山峰上飘下,溪水的尽头,是一方大湖。
有鞋子踩在草地上的声音,在夜色的轮回中沙沙作响。
……
老者抬头看向那片云雾,缥缈深处散发出一股强大的煞气。
他的双手已经在结印,而且是是很用心地在结,一道看起来晦涩不明的手印在他指掌间翻腾变换。
最后,等那道法印凝结出来,却是一道极为简单的掌印。
大道出于繁,而化于简。
我有一印,可降真龙!
云雾之中,青龙的身影在不断翻腾。他已经准备好了杀招,在不可察觉的云雾内,它的身体缭绕着妖异的绿色,一股狂暴的能量隐隐在躁动。
这股能量,大到可以湮灭这方圆百里内的一切,甚至,可以断裂空间。
它之所以要使出这样恐怖的能量,不仅是因为它真的发怒了,它已真真切切地感到一种危机感。
青龙此刻不禁腹诽道:“若不是先前遭受到那番劫难,又怎会这般狼狈。”想到八百年前的遭遇,它眼中的怒火更盛。这狗屁的苍生道义,凭什么就要让它成为牺牲品?
“吼!”青龙再次发出一声浩大的长吟,那股妖绿色的狂暴能量,携卷着满天云雾,顷刻便会破空而至。
老者终于有所作为。这一次,他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道印成。一印即出。
无边浩大的道法力量将云雾吞没。
云颠传来一声嘶鸣。
老者缓缓收回手,眼睛徐徐闭合。
“不对?还有一道残魂?”即便如此,老者还是感受到了一缕生机。
夜空下的大湖漂来一只木盆。
以他的境界,一眼便看到,木盆中有一个婴儿,而且他还能看了更深的东西——这个婴儿的魂魄,似乎天生就残缺不齐,这是必死之命。
他能看到,青龙自然早已发觉。
“小娃娃,你天生就魂魄不齐,本来就活不长久。这也是无奈之策,这样我们两个都能活下来!”那道龙魂毫不犹豫地向下方的木盆冲去。
麻衣老者眉头深皱,却已然赶不上阻止。
“唰!”那道魂魄瞬间敛入木盆,消失不见。
老者身形悄然下落,脚踏湖面,如履平地。
他望向盆中这个婴儿,叹息一声,眼中不禁流露出些许不忍,这毕竟是一个新生的生命。可是他觉得自己还是要动手,哪怕这是一个无辜的婴儿。
他的手慢慢抬起,看似很轻,很柔。
“阿弥陀佛。”夜色中一道声音传来。“收手吧。”
但见一个布衣僧人,双手合十道::“善哉。”
麻衣老者转身望向这僧人,然后,他的手僵在了半空,很慢很慢地放下。
他竟然说了一声“好”。
然后他深深地望了这僧人一眼,不再留恋,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布衣僧人没有再去看他,伸手从湖中捞起木盆,看着盆中依然安睡的婴儿,摇头道:“我佛慈悲,众生皆苦。”
东方渐白。
天地间有一点熠熠生辉。
那是启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