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晴不定的天已经笼罩江城有些时日了,位于玄帝国西南的这座小城,这个夏天过得极其的漫长,闷热的天气让街道上只有零丁小贩,不知何时才能来场雨,让秋来的早些。
“蒲扇嘞,蒲扇。老手艺嘞,编的紧,耐用的很嘞~”
“凉席、草鞋、小草垫诶~”
“......”
要养家糊口的他们扯着衣服,尽量让凉风钻到衣服里,有一句没一句的乏味的叫卖着。
“诶,老山,来把扇子。”一个沙哑的声音出现在卖蒲扇的小贩面前。
小贩一抬头,见是熟客,一边从娄里拿出蒲扇一边小声问道:“哎呦,老管家,这大热天的,您怎么有时间出来啊?沐老爷子那边?”
“唉,伺候老爷子一辈子,老爷子怕是福寿将尽啊,我这身体想来也......咳咳咳!”那位老管家接过蒲扇,扇了两下,颤巍巍的手又从怀里掏出几文钱来递给小贩,眉眼紧促的回了小贩一句便不停咳嗽了起来。
小贩看着因为咳嗽不停颤抖的老管家,推辞道:“您别,给钱您就折煞小人了,江城南城这片谁没受过沐家的照拂,您就拿着吧,再说您这身份每次都买咱家的蒲扇,俺都不知道说啥好哩。”
老管家笑着摇了摇头,扇着蒲扇离开了。
“唉,沐老爷子这么一走,南城这边可太平不了多久喽。”小贩看着老管家的背影“老天也是不开眼,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唉~”娄里却不知不觉多了几文钱。
沐府后院的一处幽而静的小苑,苑中有一棵桃树,枝丫奇绝,若凌寒盛开,绝如古君子般宁折不弯,然而却枯朽不堪,生机全无。桃树下有一张石桌,两位老人对坐而饮,饮的非酒而是茶。
“呼~”其中一位老人端起茶来吹了吹,那枯瘦的手,如身旁的桃树一般,“庆愚啊,我知我不久矣,沐家有我还勉强能在江城占有一席之地,我走后却不知有多少人想对沐家不利啊,虽说这些年来我沐家对江城的人照拂有加,可江城却不是我沐家一家独大,西城蔡家那个老不死的你也知道,这么些年来两家甚好,不用在意。东城的厉家,北城的严家,尤其是严凌那只老狐狸,哼~”老人手中的茶杯中茶叶缓缓沉入杯底,老人一饮而尽,如饮烈酒一般。
“老爷子,您这......咳咳咳,我怕是要先您一步了。”与老人对坐的这位便是刚从街上买完蒲扇回来的老管家,而这位老人便是南城沐家的老太爷,沐言。老管家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捂住不停咳嗽的嘴,灰色的手帕慢慢透成了黑色。老管家一脸愁容,不知是因那方变黑的手帕,还是刚刚老爷子说的那一番话。
“你这伤越来越重了,是我对不住你啊,当年......”老爷子还没说完便被老管家拦下。
“这有啥好再提起的,年少时要不是您,咳咳......我早不知横尸何处。当年若是去了,便算是还您那些年来的恩情,可它偏偏又让我活到今日,所以您不用如何内疚,都是我应该的,从您带我来到江城的时候就命中注定了的。”老管家轻摇着蒲扇,眼中的回忆一闪而逝,“话又说回来了,或是不该提,但老爷子您有准备让大爷还是三爷接手了吗?”
老爷子缓缓站起来,走到桃树边掰下一点树皮在手中轻拈着,脸上的皱纹似是一下经了几年风霜,愈发的皱褶。询问道:“小二子那边这阵子如何呀?”
老管家手中蒲扇一顿,回道:“二爷那边,二夫人和二少爷都挺好,就是二少爷自从二爷走后就变得越来越沉默,即便是与二夫人都没有过多的交谈。”
一阵清风吹过,桃树嘎吱作响,茶杯里的茶泛起涟漪,老爷子手中的树皮也被拈碎成粉随风而去,江城这几日阴晴不定的天气终于在那被风缓缓吹来乌云的到来而结束,树下两位老人只静静的看着,沉默不语。
不久,老管家从幽静的小苑出来,手中的蒲扇不见却是多了一把油纸伞,方才那片沉重的乌云,现在死死的压在了江城的头顶,云中隐隐的雷鸣,像是一条条蛟龙翻覆着,随时可能大雨倾盆,驱赶走这些时日江城的闷热和城里人们的烦闷,或许还有老管家心中的愁绪。
......
“庆老好......”
沐府中一些杂役和侍女见到老管家,都敬畏的站在一边行礼,等着老管家缓缓从身边走去。对于老管家现在去往的方向,他们眼中闪出一丝惊异,但却没人敢发出一声疑问。因为大家都知道在沐家这位老管家地位仅次于沐老爷子,甚至大爷和三爷见到他都要恭恭敬敬的,即便是表面上的恭敬,他们也做得没有一点瑕疵。
老管家走到了一处挂有白幡的苑前,那白幡有些残破,想来是挂了有些日子了。白幡随风而动,在乌云的映衬下显得有刺眼,而又显得孤寂。老管家沉默了一会,最终一声叹息道:“二夫人,老爷子让庆愚来看看二少爷,不知可否?”
天空中的雷鸣愈发的频繁,风愈发的猛烈,那只白幡终于经受不住肆虐,飘向天空。而雨在这时也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越下越大,打湿了苑内的屋瓦,打湿了苑前的琵琶还有静等回应的老管家。老管家手中的油纸伞却不曾撑起,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不避风雨。
“嘎吱......”苑内一处房门被缓缓地推开,一位身着素衣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那妇人脸色苍白,眉眼略带哀愁,嘴角泛着一丝苦涩,站在屋檐下,仿佛没有看到苑前任风吹雨打的老管家,似是自言自语道:“何苦?”
“庆老您一身旧疾,如今又在此风雨不避,若是老爷子知道了,让我如何是好,您暂且回去吧。小儿那里我稍后亲自去一趟便是。”说完,妇人转身回屋,神色又多了一丝黯然。
老管家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便不再逗留,这才撑开油纸伞,转身隐入烟雨中,就在转身的那一霎,原本湿透的老管家身上却找不到一丝的湿意,仿佛刚才在雨中久站的不是他,而是旁人。
夜雨稍歇,二夫人从苑中出来,身披一件青色的斗篷,手提着一盏灯笼,孤身一人也不曾带什么丫鬟,往后院深处那座闪着微弱烛光的孤零零小楼走去,似是有些畏寒,二夫人紧了紧身后的斗篷。那小楼只有三层,古香古色,每个飞檐都有一只不知名的小兽。就在二楼的窗户处闪着忽明忽暗的烛光,一个身影在烛光中左右徘徊。
二夫人来到楼前,看着小楼门上的牌匾,眼中尽是柔情。牌匾就两个字——小楼,平平无奇而又忽觉有趣,小楼可不就是小楼,又不能是别的。虽内容无奇可字却别有一番风味,笔力险劲、笔走龙蛇,颇有宗师风范。
“笃笃笃......”二夫人轻叩门扉。
“谁?”小楼二层那道人影不见,低沉的声音在漆黑的小楼一层响起,不知为何却没听到那人下楼梯的声响。
听到这声音,二夫人扬起一丝微笑,回应说:“小二~是我,娘亲。”
“嘎吱”门闩抽动,小楼门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左右的孩子站在漆黑的楼内,看不清什么眉眼,只听低沉的声音又从这个孩子嘴里发出:“雨寒,娘亲先进来吧。”孩子侧身将二夫人让进来后,却自顾自的向楼上走去,随口问道:“时辰不早了,娘亲怎的还未休息?”二夫人进门时的那丝微笑这时转为了无奈,知道他自从他父亲走后性情便愈发的冷漠,摇了摇头,跟着孩子上了二层。
上了二层后,二夫人看了看二层的环境,除了多了一张简易的小木床之外,发现与上一次来时没有任何的变化。二层没有别的,除了一张木桌、木椅、木床外,全都是书,满眼的书。其实小楼就是一个书楼,除了一楼摆了些陈旧的家具和杂物外,二三层全都是书。虽说满楼的书,却看不到那本书上落有尘土,全都有被人翻阅的痕迹。
二夫人看到这样的小楼,看着坐在窗台下的孩子,眼中充满着欣慰。“有些时日没来了,想着来看看你。”二夫人随手脱掉身后的斗篷,移步坐在小木床上,又说:“今日老管家来我苑中说老爷子让他来看看你,你觉得如何?”
“有何好见的?”那孩子转过头来说,微弱的烛光堪堪照清了模样。
黑色的短发,长得与二夫人有七分相似,虽稚气未脱,眉宇间却有几分傲骨之气,再细看眉间,竟是有一点朱砂痣,又让他多了一丝孩童的清秀。他就是沐家二爷的独子,沐家的二少爷,生于天庆二年的二月初二,所以沐二爷也是极不负责任的给他取了个名字:沐二,懂事后沐二觉得父亲取得颇有些不靠谱,二字着实不太好听,又不好直接换名字,就在中间加了个不字,沐二爷得知后也没有什么反应,想来沐二爷的性格也不在乎这。所以在从那过后沐二就变成了——沐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