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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稼轩舞剑,天下动

绍熙五年秋,九月初九。

于福建安抚使任上弃官归隐的辛弃疾,借朝廷时隔二十多年后再次通过北伐廷议之机,凭借个人的巨大声望,召集天下英雄于洞庭君山会盟,为闲置多年的飞虎军募集军晌粮草,准备响应朝廷北伐中原。

收拢近千位五湖四海来投的民间豪侠,苗疆狼兵、百越澄海军、山东红袄军三百精卒,再加上荆湖南路十八家贵胄从家族部曲中汇集投效的一千精壮外加如山的军晌、粮草和大量军械。只要经飞虎军中那些当年随辛弃疾转战山东的沙场宿将们稍加操练,马上就会重新成为一支战力强悍的无敌劲旅。

当今大宋天下,除了京城禁军和戊守边疆的驻泊禁军之外,哪里还有如此强悍的军旅?多年来大宋武备松驰,面对金人的屡次逼迫,举倾国之力却只能勉强维持摇摇欲坠的两淮防线。真正的世家大族,又有哪家不是时刻揪心着金人的兵锋南指。

在这样的时局下,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已经足以让天下侧目,引来无数别有用心之人觊觎的的目光,也不可避免的让朝堂中那些高高在上的当权者们产生种种异样的心思。

临安宰相府,原本力主北伐位极人臣的右相赵汝愚闻知此事后当场在府内书房中砸掉了手中的茶盏。“辛幼安这是想干什么?借着一纸廷议之机,擅自拥兵聚众,这分明是在造势逼迫官家、逼迫朝廷即刻北伐。这等目无君上之举,其罪当罚、其心当诛啊!”当场就令兵部行文斥责飞虎军名义上的最高统领林虎,并以私人名义给如今弃官归隐的辛弃疾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斥责信函。

而同样位列宰执的枢密院都承旨,侄孙女韩氏刚刚册封为皇后的朝中新贵朝佗胄,这位原本与赵相意见相左的主和派大佬却令人诧异的以枢密院明发天下的通告,嘉奖飞虎军为国分忧之心,并下令为飞虎军调拨劲弩三百、精良战甲千套。

朝廷东西两府的宰执如此令人诧异的表现,也让朝中的诸位大臣们很是烦恼。这两位大人,到底哪一位是主战的哪一位是主和的呢?如果摸不清真实的上意,跟在两位大佬身后的朝臣们又该如何自处呢?

于是乎,当君山会盟的消息扩散开来不久,得知此事的朝廷各派重臣,无论是主战还是主和派,就连素来只喜在朝堂上和稀泥的中立派大臣们,都纷纷以各种名义给辛弃疾送来信函表达着善意、拉拢、试探、斥责等种种信息。

而回到潭洲(今长沙)城外岳麓山脚下的飞虎军驻营,坐在中军帐内的主将台案后,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一封封信函,辛弃疾却是连看也没看就对着身旁的幕僚笑道:“全部取走,以礼回之即可,不必多言。”

等负责文案的幕僚出帐之后,辛弃疾将握在手中的两封纹饰精致异常的信函递到帐内的飞虎军都指挥使林虎手中道:“靖伍贤弟看看吧,赵相和朝枢密的亲笔信。”等林虎和帐中的飞虎军诸将传阅过后,众人却只是哈哈一笑,林虎更是直言道:“朝堂之事我等素来不知,幼安兄一力担之便是,反正不管怎么说,朝枢密调拨的这三百张劲弩和千套战甲可是我军中急需之物,无论如何是不会还回去的,哈哈哈”

看着帐中一众老兄弟们,辛弃疾筦尔一笑后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只知道直来直去的脑子就不能多动一动吗,算了,都出去用心操演新卒吧。那些天下豪杰虽说个个身手不俗,不过军伍之中首重军纪、军阵,他们粗豪率性惯了,操练起来怕是要多费些心思才是。”等诸将出帐各自忙碌后,独坐帐中的辛弃疾这才微皱起双眉,闭目沉思起来。

赵相和兵部一系斥责的真正意图,西府朝枢密一反常态的支持又有何意?不弄清这东西两府宰执的心思,飞虎军即便是兵强马壮、军阵娴熟又能如何呢?总不成真的不得上谕就擅自孤军北进,那就形同造反了,且不说只以这三千兵卒北伐拥兵数十万的金国又何异于自杀。

辛弃疾知道自己此次以个人名义召集天下英雄重整飞虎军之举,其实已经是迹同胁迫朝廷了。可是,若是不借着此次廷议之机,借天下英雄为国为民的热血,进而形成天下百姓同呼北伐的热潮,以朝廷多年来疲弱的对金国策来看,这次的北伐真正落实的希望又有多大呢?

借天下之势,迫使朝廷真正的落实北伐廷议,辛弃疾其实是在用自已这一生积攒下来的声望来撬动朝野舆论。同时也是在用自己的性命,来走一条高悬于半空的独木桥。成则朝野形成合力,以大宋举国之力北伐中原,毕生抱负得以施展,若败……

想到此处的辛弃疾睁开了双眼,眼神中坚毅之意渐重,一手重重的拍在了身前案几上,口中也不自禁的吟起了自己生平最喜的一句词:“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岳麓山下飞虎军操演正勤,朝野上下波涛汹涌,民间百姓热议纷纷,一时间大宋将欲北伐的消息传遍天下。这等大事自然瞒不了遍布在大宋境内的金国探子,消息自是飞一般的传回中都。

其实自南宋朝堂廷议通过北伐之策后不及十日,金国朝堂就已经洞悉此讯。只不过所谓廷议,说白了向来不过是代表国家大义的口号而已,宁宗初登大位喊喊口号也属意料中事。若有朝廷真正想施行的国策时当然是不可若缺,可是大多数时候都不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大宋朝堂上虽说近二十多年来都未曾再通过北伐之议,可是在金国朝堂上却是年年都少不了南征之议,而且每一次都会毫无疑问的顺利通过,只不过能否施行就要看天时地利之便了。

是以初闻宋人北伐之议,整个金国上下都是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可是如今宋朝境内,竟然有五湖四海的豪侠之士汇集君山,天下百姓热议北伐,这就让素来以上国自居的金国朝堂上下有点坐不住了。

听说在金国中都的朝议上,闻听辛弃疾君山会盟消息的金章宗完颜暻当场暴怒。向来懦弱的南人,与我大金以叔侄论交的宋朝皇帝居然敢如此大张旗鼓的准备北伐,这让向来鄙视宋人的大金朝堂当时就沸腾了起来。

虽说限于国库空虚难以尽起大军,骄横惯了的金人还是迅速从中都调集了三万大军赶赴两淮,准备给宋人一点颜色看看。而此次金兵的统帅赫然是官拜平章政事、封萧国公,今年五十四岁的大金宗室第一统帅完颜襄。

刚刚剿灭草原上鞑靼部作乱的完颜襄兵威正盛,甫一抵达河南后稍做休整,即分兵一万陈兵于紫荆关下兵锋直指利州,而自己则亲率两万大军赴邓州直逼襄阳城下并连续三天发动小规模的试探性进攻。大宋京西南路、利州东路驻泊禁军和各府厢军也蜂拥而上与金军对峙,不经意间宋金两国再次开始了一场谁都没有预想到的战事。

金国三万大军压境,初登大宝的宁宗赵扩提心吊胆的急召东西两府宰执入大内商议对策,调兵遣将以做应对。朝堂上各派人马,言官御使们当然也少不了一番鸡飞狗跳,而将矛头直指辛弃疾与飞虎军的自然也不在少数。

不过毕竟北伐廷议刚过,朝堂动向未明,一时之间搅动天下风云的“罪魁祸首”飞虎军上下却是意外的暂时获得了一段安闲。

就在宋金再次对峙于两淮之际,借辛弃疾会盟君山之机投下重注的荆南制置使李阳,也正在与心腹幕僚和长子李良在府中商议着事关荆湖李氏将来生死兴衰的大事。在李阳身前的书案上,同样有两封精致的信函,同样是出自于临安东西两府宰执赵相和韩枢密之手。

“此次君山之行,良儿行事却是有些过于激进了。我荆湖李家为辛幼安多奉上些粮草军晌,往大处说是响应朝廷大义,往小处讲是要与辛幼安结一段善缘,以图能将飞虎军掌控在手,至少也要让飞虎军能为我荆湖李氏之助力。可是良儿你借我荆湖李氏大旗胁迫荆南诸家联名投效之举却是太过小家子气了,平白恶了荆南诸家,却未必得辛幼安之心,可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听到父亲语气轻淡的斥责,李良身上立刻冒出了一层冷汗。胁迫荆南十八家贵胄联名投效确实是自己一已私心而临时提议的,虽说当时也与父亲派来身边的心腹幕僚商先生议过此举的利弊,可是有些事情却是不能拿出来在父亲面前说的啊。

荆湖李氏立足荆南多年,无论权势还是商贸往来都早已执荆南之牛耳。当年李阳出于各种顾虑没有将荆湖李氏之根基立于荆南治所潭洲而是将家族迁至岳阳,也正是借着这么多年来李阳的权势和岳阳毗邻洞庭湖得以直通长江的便利,荆南李氏凭借着商贸往来中获取的利益早已富可敌国了。

财富多到一定程度,已经能影响到财富主人的思想了。荆南制置使李阳的野心也随着财富的增加而不断鼓胀了起来。有了财富,没有守护的武力,那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美梦,就在李阳苦思冥想如何才能在朝廷治下合理的拥有一股强悍武力的时候,辛弃疾的君山会盟让李阳骤然找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身处荆湖南路,朝廷经制之师,恰逢北伐廷议通过,又有辛弃疾这样一位名满天下、手创飞虎军而又矢志北伐的固执老人。反复深思过所有这一切的荆南制置使李阳也由此定出了荆湖李氏的应对之策。飞虎军如今空有朝廷经制,却不得朝廷重用,将不得兵部升迁、卒不得三衙升赏、军备不得枢密补充,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眼看就要自生自灭。

可是如果荆南李氏能在身后成为飞虎军的根基和源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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