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折清的短短的百年，却已然仿佛寻常的一生，喜怒哀怨皆备，尔后悲剧收场。
我只是没有想到，最后的离世，除却心甘情愿地放他自由，亦更有自私的心态在里头。
我其实也是为了我的自由。
折清胸口有险些致命的伤，那是巡逻的鬼将在发觉我被人刺杀之后的反应，接着他就被关进了“雪世”之中，旧伤一直没有好全。
天帝曾提出过一命抵一命来息事宁人，而千溯却并没有答应，不过将他关押，不理不问。我离世之前的确曾传言给他，求他不要杀折清，却没想到他当真会如此行事。
今日便是要将折清释放的日子，奈何他身子早被雪世的冰霜伤透，这才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千溯道，后天的宴会仙族也会来，折清会在那个时候离开魔界，而且因他昏迷不醒，我们也并没能说上一句话。
直到第二天的夜晚，折清醒来，并没有知会一人，离开了离镜宫。一路上也没人拦他，一来是因为他同我的关系暂时还没有解除，二来则是因为千溯命令的，他已经被释放了。
我以为他不过出去晃晃，然等到宴会正式开始，折清也迟迟没有回来。
问地魔，回曰，折清殿下去了天之涯。
我想他可能是忘了，今天是他能平和回去的最好机会。
千溯生辰那日，晴方初好。
宴会之上，我一如料想之中，同鬼祖拉开架势，打了一场。
原因无他，是鬼祖她自己巴巴地找上门来，着实叫我开了一番眼界。
鬼祖虽承了个森冷的名号，可她本尊却是笑得一脸纯真无害，一手递上镇魂塔，一手握住我的手：“洛儿妹妹，以后咱都是一家人了，你不要同我见外，这点见面礼你且收下吧。”
我明知自己断断不可因一镇魂塔将自己哥哥卖了，原本又期待她霸道冷傲、睥睨四界的模样，陡然改作如今的温良无害，觉得略略失望之余，好心提醒她：“其实，我比你大上那么一点。”
“你大？”
“嗯。”我挑了个蜜饯放进嘴里，“少说早了你几千年吧。”
她拧了眉：“可我嫁过来，我就是你嫂子，你得叫我姐姐。”
我想了想，也觉得有点复杂：“那等你嫁过来我们再谈吧。”
“不行，这是辈分问题。”
“嗯，咱们还不到谈辈分的时候。”我嚼着蜜饯，想她可能是个说不清理的人。发觉她并没有动用武力的想法，我对她也就没有格外强烈的防备了。
适时千溯正好进门来，落座在我身边，眼光扫过我身边的鬼祖，没什么反应。
鬼祖立马要起身，被我一把拖住，警惕道：“你做什么？”
她一脸纯良且开心道：“我连嫁妆都带来了，自然还是要去打个招呼的。”
我一听“嫁妆”二字，犹若雷击，强嫁可还行！
“哎，等等，咱们有事宴会下谈，对吧。这种事……当着大家的面，万一被拒绝了多没面子。”
她拍了拍我的手背：“我没事，不用担心。”
我张了张嘴：“……”
木槿坐在对面，已然憋笑不行，徒留果子焦心着。
我默然看了眼外遭的天色，淡淡同鬼祖道：“哦，那你去吧。”
然后，便是个叫人看了都心疼的结尾。
鬼祖上前，对千溯一骨碌地抖出了嫁妆的礼单，言明娶了她的种种好处，甚至连黄道吉日都挑好了——嗯，今天。
满室的宾客鸦雀无声，见此突如其来的荒唐场面，皆有些发愣。
我默默地揉了下发疼的额头。
很久很久之后，鬼祖备好的台词终于念完，一直安静听着的千溯开口了：“成婚这事，我需得参与吗？”
鬼祖合上礼单，点头爽快道：“自然。”
千溯瞟了一眼桌面摊开的卷轴，坦然自若问：“那你要不要问问我的意见？”
鬼祖立马好奇：“嗯，你是怎么看的呢？”
千溯修长的手指将卷轴缓缓卷起，握在手心给鬼祖递了回去，朝她笑了笑，漫不经心道：“我拒绝。”
“……”
鬼祖呆若木鸡，几不可察地晃了晃，终于是个听进人说话的模样，就是受挫得忒狠了些，半天都没了思维的模样，谁喊也不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该这样同她说话才行！
我对兄长的敬仰之情当真犹若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事后，鬼族那边有人默默上前将她领走，走一半，她要折回来，于是我就上前了。
千溯都拒绝了，那边也已经开始谈正事，她再要闹就过分了些。
没僵持一阵，我俩莫名其妙地就打起来了。
幸好，我魔族一贯是战斗民族中的佼佼者，才不至于在恢复的虚弱期中落了下乘。
她最后败落，倒不至于气急败坏，就是格外伤心地问了我一句话：“你如此搅我的局，莫不是存心的？”
木槿正巴巴地往这边赶，我想了想还是过去扶了她一把：“没有的事。”
她明显不悦：“难道你嫂子还轮得到你挑吗？”
我再解释：“诚然，我哥刚才分明拒绝了你。”
“你……”她一顿，看了眼慌慌张张跑来的木槿，像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声音一沉，态度急转，寒声道，“你让木槿托梨樰好不容易弄来的东西，如今在我手里头，你，当真要得罪我？”
我抬眼，恍然才知她在说什么，蓦然凝滞。
彼时的木槿离我两个还有一段距离，我们打打停停早就离开了离镜宫，如今正是一处临海的岸边，荒无人迹，所以她态度骤变的那一句只有我听得到。
我回忆了一番，才算想通她从一开始笃定要我唤她嫂子的强硬是哪儿来的了。
“你打一开始就是准备要挟我吗？还是说，说着玩玩的？”
我不很能看透旁人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是真两面做人，还是仅仅只是开开玩笑，所以才有此一问。
“莫说‘要挟’二字这么难听，你给我一个机会靠近千溯，那么我也不同你为难，如何？”
我笑了笑，道：“不如何。”
天际之上蓦然若浓墨一般卷积的云层牵扯而下，平静的海域霎时沸腾起来，逼迫出阵阵凄厉的巨大海兽的兽吼。
我祭出自上古之后就不曾摸过的魔剑奚华，站在魔云环绕的中心，真心实意地同她道：“你是想活着把那东西给我，还是死了之后我拿？”
魔界的处世方法一向简单粗暴，我不想继而同她废话，尤其是在实力能够直接将其碾压的时候。
赶来的木槿不明所以，却真切地看见我祭出了奚华剑，来不及骇然，一时间又开始拼命地往回跑，她那点修为甚至不够余波轻触的分量。
我在等鬼祖的回答，她面色或明或暗，折腾了颇有一阵。
然后我才看到，她身后的天际线有一抹空间波动极速而来，上一秒还在天边，下一瞬就已经到了面前。
这里是自仙族往离镜宫的必经之所，这样速度的空间波动，洪荒四界怕是没几个人能做到。
心绪转变得太快，我脸上的冷漠尚且没有收拢完全，华光一闪，便是一袭淡蓝身影翩然而至。
好似寂静黑夜之中倾泻的一抹月光，幽定而清冷着。
夜寻。
我心跳很是突兀地漏跳一拍，有力地提着速。
夜寻正停在同我相去不远之所，第一眼看的是我手中的奚华剑，开口说出的话，却是对着鬼祖的：“小毛球，你怎么在这儿？”
鬼祖变脸比我来得快得多。当我还在因“小毛球”三字而瞪大眼回忆之际，她早就已经备好了一张委屈的纯真脸，撇了撇唇，愤愤然朝我一指：“帝君！你快些来做个主吧！当初她让我选千溯，到头来却又来搅我的局！方才，方才她还准备杀我！”
小毛球？不正是我曾经养过的那只叫不出种类的毛绒小兽吗？一度十分喜欢夜寻，也由此被我好心塞给夜寻几次的爱宠，小毛球！
这事一波三折，闹得我已经半点脾气都没了，只是堪堪回忆起过往种种，心里已经黑成一片一片的了。
如果是小兽，那应该没少被搂搂抱抱才是。
“你才是骗子。”我淡淡道，“骗我说要跟千溯求婚，其实应当也不见得是真心如此。叫我以为你只是只小兽，偷偷来揩油。说话也是刻意混淆视听，颠倒黑白，你……”我咬了咬牙，觉着给她在夜寻面前倒打一耙分外不好受，“把东西给我，骗子。”
小毛球后来和夜寻的关系很好，这个我是知道的。
那天我把夜寻气走了，小毛球却嘚吧嘚吧地跟上去之后便是如此。我常常都能看到她同夜寻出双入对，欢天喜地的，回到我这儿后就魂不守舍了。
当时我将她看成是兽，当然就没多想，如今知道她是个人，那魂不守舍就有了些旁的意味。而且我都认不出，但是夜寻却一眼就看出了她就是小毛球，莫不是晓得她真实身份还允许她接近的？
时至今日，我自然明白夜寻的心意，也不觉得他会是喜欢着鬼祖的，就是觉着自己缺心眼得让自己都痛恨，心里隐隐因此而不舒服。
换个更贴切的词，便是——引狼入室。
鬼祖话说一半：“我从来……”
夜寻忽而开口，截了她的话。他当时给人的感觉就好似并没有听到鬼祖在说话，有点怔忪，话语中似有若无，带了些固执的情绪在，淡淡道：“你记起来了。”
我不能确定，这是句陈述还是句疑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