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上高处朝下看,发现远处的街道上排开了掩体,还有坦克在那里守着。
“排队上船,请接受检疫后的居民排队上船——”
“我哥是军队的!”欧泽洋挤进侧旁检疫队里,说:“我是军人家属!”
“没有用!”那医生朝他粗暴地吼道:“什么家属都没有用!政府家属也没得用的!去排队打针!”
到处都在吵吵嚷嚷,维持秩序的警察把欧泽洋推开,欧泽洋破口大骂,险些招来一枪托。
“不要打小孩嘛!”一名中年人拦着警察道:“又没犯错!”
警察也是作作样子,远远地指了指欧泽洋,示意他安分点。
他学乖了,知道这些人不能惹,但也不想打针,便到下面去排队。
雨渐小了些,淅淅沥沥地下着,犹如粘在身上驱之不散的鬼魅,欧泽洋开始只是挤,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挤进了些许,却又被人揪出来,推搡到一旁。
逃难的人彼此踩踏,全在争抢那唯一活命的机会,跳板上的警察拿着扩音器大声吼,直到朝天砰地放了一枪,人群才短暂地安静下来,紧接着激起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民愤,到处都在尖叫,推搡与大骂。
局势濒临失控,不少人被推得摔下码头,渡轮鸣响汽笛,呜呜地音传十里,人群才再次安静下来。
三艘渡轮吃水线涨得甚高,缓缓驰走,另三艘泊岸,人群才再次安静了些许。
欧泽洋站在台阶上,这里是逃难人群的四分之三处,保守估计,排在自己前面的至少还有将近五十万人。还有更多的人正在从城市各地赶来,他从来不知道C国竟是有这么多的人,多得他感觉这不是他生长与居住的环境。
沿江线上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欧泽洋觉得按这个趋势,渡轮根本就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载上船去。
“你说轮船要到哪儿去?”身旁一名年轻人踮着脚看。
“不知道哦。”他的同伴答道:“听说是沿翻浪江去入海口,哪儿够载这么多人的?”
“走吧。”一人又道:“自己逃命,莫要指望政府了。”
时不时有人离开码头,前去自寻生路,欧泽洋则心思忐忑地站着看。
这些船不是单纯地把人渡过江,一批一批就回来了,而是载着人顺江出海……那么得多少船只才够救走所有的人?欧泽洋明知道只有排在前面的人才能逃生,却依旧抱着一丝希望。
况且就算自己走,又能朝哪儿跑?
欧泽洋掏出手机,黑夜里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用衣角擦拭屏幕,正在按开机时,远处码头区中央又传来歇斯底里的惨叫。
欧泽洋马上抬头,瞬间知道丧尸潮在人群里爆发了!
他听过好几次这种疯狂的叫喊,那是人在濒临心理极限时发出的尖叫,骚动犹如投进湖里的涟漪,规模不断扩大,码头区上有人落水,有人遭到踩踏而大叫声戛然而止,欧泽洋就像在看一部恐怖片,心道疯了……这个世界疯了!
“要死了!”
“快点跑——”
下面又有人不顾一切地喊道,几十万人炸开了锅,混着警察的大吼,欧泽洋顾不得自己距离码头区中央还很远,转身跃出台阶护栏就在山路里没命地跑,犹如一只惊弓之鸟。
跑着跑着,“砰”的枪响。
紧接着又是一阵逃亡者们齐声汇集成的绝望尖叫,又是一枪。
“砰!”
枪声在夜晚里显得十分清晰。
第三声枪声响起的时候,世界安静了。
欧泽洋的意识中一片模糊,既困又累,神经已崩到了最紧,他手脚并用地朝山上爬,下意识地朝枪声来处跑,背后的人声逐渐远离,有枪就安全,那是他执着的念头,只要找到有枪的人,就能活命。
雨在树林里下着,夜两点,他爬上山腰的路,侧旁是个生活小区,两旁种着不少行道树,再找不到放枪的人了,欧泽洋筋疲力尽地找了棵树躺下,只想先睡一觉再说。
他找了张塑料布,卷在身上,倚在树下像一只蛹,再也撑不住了,昏昏沉沉地睡去。
梦里传来呻吟声,那个被误杀的,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浑身是血,掐着他的脖子要他偿命。
“啊!”欧泽洋猛地睁眼。
雨停了,他看了眼手机,三点半,只睡了一个多小时,起身朝山下张望时发现人还是那么多,肚子饿得不行,便伸手到包里掏干脆面吃。
吃着吃着,忽然闻到烟味,转头时发现树下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欧泽洋瞬间吓了一跳,干脆面洒了一身,以为是鬼魂来找他索命了。
“嘘。”男人的声音神秘兮兮道:“小心把丧尸招来,有吃的么?”
欧泽洋惊疑不定地打量他,这人全身都是泥,就像是从沼泽里捞出来的,看不出容貌,身上穿的是野战军服,中邦军靴上是厚厚的一层血泥。
他的脸上污黑,帽子脏得看不出颜色,肩上原本是红色的肩徽也变得肮脏而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是个当兵的……欧泽洋松了口气,依稀能看得出是个尉官。
这个时候,他强烈地想起他哥。
那军官说:“我用一根烟跟你换一包泡面。”
欧泽洋说:“给你泡面,你带我走。你叫什么名字?”
军官递给他一根烟,说:“救不了你,泡面拿来,饿了。”
欧泽洋把烟推回去,烟掉在地上,军官勃然大怒道:“泡面拿出来!妈的!”
欧泽洋条件反射地吓了一跳,注意到他手边有把狙击枪,起身就跑,军官吼道:“喂!别朝那边走!有丧尸!”
欧泽洋跑开几步,直到看不见那男人,天上月亮出来了,他拖着泥水在路上绝望地走,直到碰上第一只丧尸。
这时候他倏然意识到,自己的铲子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恐惧地拔腿逃跑,紧接着在一间住宅楼下又撞上一只,险些直接撞进它的怀里,发狂地大叫后摔在地上,并连滚带爬地挣扎,那丧尸已扑了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远处砰的枪响,子弹斜斜穿过,丧尸浑浊的脑浆喷了欧泽洋一脸。
欧泽洋快疯了,他踉踉跄跄地循着原路跑回去,看到那男人还在树下。
他忍不住扶着树大声干呕,男人摘下军帽,用帽子兜了点水扔给他,野战军帽旋转着飞来,摔在他脸上。
欧泽洋死命用军帽擦自己的脸。
那军官又抽了一根烟,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说:“给点吃的。我为你浪费了一颗子弹。”
欧泽洋什么脾气都没了,掏出一包泡面给他,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队的?”
军官瞥了他一眼,这时候月光照亮了山坡上的路,他的双眼明亮,头发剪得很短,有种硬汉般的气概。
“赖杰。”军官漫不经心道:“哟,小浣熊的干脆面?不错。”
赖杰吃了包干脆面,那玩意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两三口的事,欧泽洋又递给他一包饼干,赖杰看也不看就接了,几口下去以后欧泽洋又给他一包凤爪。
“女孩子吃的,不吃这个。”赖杰说:“不顶饱,有别的么?找点水来。”
欧泽洋给他一大包加量的普通泡面,起身去找水,用垃圾桶里的矿泉水瓶灌了两瓶自来水,给他一瓶,问道:“你是哪个部队的?”
“K3。”赖杰一脸痛并快乐着的进食表情,接了水,大口喝下去不少:“飓风队副队长。”
欧泽洋点了点头,说:“在这里做什么?”
欧泽洋想好了,得攀上这个关系,让赖杰带自己走。
“等物资。”赖杰说:“出紧急任务。”
“你枪法不错。”欧泽洋说:“比我哥的好。”
赖杰:“承蒙夸奖,你哥也是当兵的?”
欧泽洋说:“西南市军营第六师。”
赖杰点了点头,欧泽洋说:“你带我去找我哥吧。”
赖杰没有说话,吃完后把水倒进泡面袋里摇了摇,就着调味粉当汤喝了,片刻后手指朝他点了点,说:“给你一个忠告。”
欧泽洋说:“什么?”
“别往人多的地方走。”赖杰说:“到山林地区去,找个地广人稀的地方,树越多越好,丧尸不会爬树,树丛也能阻挡他们的行走速度,小心避开蛇,准备点吃的,打开收音机,等救援队。”
欧泽洋道:“可是这里就有,你把我带上船吧,我哥会感谢你的,他也是尉官……”
赖杰说:“现在你给我说这些没有用,懂么?谁也救不了你,只能自己救自己。”
欧泽洋道:“你完全可以把我带到下面的船上去……”
赖杰说:“这里几十万人,最后只能走个几万,剩下的再等着,谁也活不了。”
欧泽洋道:“你吃了我的东西!你要帮我!”
赖杰痞子般的笑了笑,说:“我刚救过你一命,你的命就值这几包干脆面?”
欧泽洋意识到面前这家伙不可能帮他,于是沉默了。
“现在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欧泽洋道。
“病毒。”赖杰又点了根烟,眯着眼,手指挟着烟,说:“我刚从特别区过来,你去过特别区么?”
欧泽洋摇了摇头,赖杰说:“整个C国都被这种病毒感染了,我们刚接到任务,机械师,队长就牺牲了,死得剩下我一个,现在我自己过来,等公海那边重新派送物资。”
欧泽洋道:“你要去做什么?”
赖杰说:“炸楼,杀丧尸,救科学家,找幸存者,再把他们送去公海基地避难所。”
欧泽洋道:“也把我送去吧,我哥哥会谢谢你的。”
赖杰一摊手道:“没有名额,别想了。”
欧泽洋道:“要怎么样才能去避难所?你能联系上其他部队么?帮联系一下我哥好吗?”
赖杰道:“不行,总部是统一讯号,不能为了私事请求连接。”
欧泽洋意识到面前这人就像块石头,又臭又硬,根本不通人情,他又道:“你没有家人吗?”
“没有。”赖杰耸肩,无奈地朝他笑了笑。
欧泽洋彻底没辙了。
欧泽洋:“你要在这里等多久?”
赖杰:“等到物资和新队友过来。”
欧泽洋心里骂了声脏话,现在能去哪里?码头上的人群似乎根本就没动过,还是那么多,赖杰说:“人越多的地方越危险,走吧,小孩,也别妄想你哥能来救你,他现在一定有自己的任务。你他妈的是男人,有点男人样子。”
欧泽洋说:“给我一把枪。”
赖杰说:“不行,我也只有一把。”
欧泽洋说:“那你起码给我点什么吧!手榴弹呢?让我去跟丧尸撕脸吗?”
赖杰想了想,抽出腰间一把长匕首,呼呼地在指间转了个圈,闪烁着月亮的光芒。
“这是我最后的防身武器了。”赖杰说:“吃你两包面,一包饼干,把我半条命送你,还不满足?”
欧泽洋接过匕首,试着挥了挥,那是他平时玩CS的动作,赖杰眯起眼,煞有介事道:“记住,除非有人威胁你,否则不要在任何时候,以任何借口,用这把刀对准活着的同类。”
欧泽洋心不在焉地哦了声,赖杰听得出他没有把这个叮嘱放在心上,便一手揪着他衣领,欧泽洋马上道:“你要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抬手,赖杰只是一招就制住了他,把他的手臂拧到背后,将他按在身前,凑到他耳旁低声说:“你哥也是军方,这把刀绝对不能对准老百姓,听懂了么?”
欧泽洋心惊胆战地点头,赖杰这才放开了他,恢复了刚刚那吊儿郎当的模样,说:“滚吧,祝你活下来。”
欧泽洋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分了赖杰一半,赖杰看也不看他,摆手道:“吃饱了,老子吃一顿能顶三天,不用留。”
欧泽洋注意到他瘦而精壮,像枚钉子一般。
他依旧固执地说:“拿着吧,谢谢你救了我。”
欧泽洋看不清楚赖杰的表情,觉得他像在笑,他转身走了,月光照在湿润的土地上,微微地泛着白光,仿佛与混乱的江边码头是两个世界。
朝哪里走呢?
欧泽洋捡到一张折凳,用力甩去,把报亭玻璃窗砸了个稀巴烂,翻出张地图,蹲在路边看。
朝西走,越过山,到高山盆地盆地周围的山区去,去宜宾?还是得坐船……欧泽洋用折凳放翻了迎面而来颤巍巍的一只丧尸,在心里策划混上船的可能性。
说不定找个大点的桶能顺流漂下去。
又或者用矿泉水瓶子扎个筏,也比走陆路的好。
欧泽洋想起那名军官,在这种时候,仿佛在他的身边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他想在赖杰身边再睡会儿,起码不用担心有丧尸,于是又转身回去。
上到山顶时正是黎明时分,这令他想起小时候和兄长大吵后离家出走的那一夜,有种惶恐与孤独感,他没有什么朋友,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能过夜,于是在公园里睡了一晚上。
他迫切地需要一个住的地方,那种有屋顶,有墙,有个门能关上的空间。于是他回家了,看到欧兴在沙发上抽烟,看了他一眼,叫他滚去洗澡,一反常态地没有打他。
而现在,他们的家已经没了。
太阳照常升起,照耀着人类的废墟,一道金色的朝阳沿江铺开,满城破败,码头上拥挤的逃难者过了一夜已经疲了,争吵的动作也委顿了许多。
半山腰上,三架军用直升飞机发出雷霆般的巨响,吊着集装箱隆隆开来,一时间江边的人翘首以望。
欧泽洋站在路边眺望,只见直升飞机把三个巨大的货箱放在路上,四名身穿迷彩服的兵下来一字排开,赖杰依旧是那一身邋遢的样子,认真地给他们训话。
“我们的命在这一刻开始就不是命了……”
“……只有豁出去的人才能活下来……”
他英朗的声音远远传出,说了一会,四名队员立正大喝应答,散开去打开集装箱,里面是三辆装甲车一般的庞然大物。
欧泽洋看得直了眼,这玩意开进市区里去,什么东西都不用怕了。
“喂!”欧泽洋跑了出来:“等等!”
欧泽洋抱着混上车的念头,然而三辆车已经调转方向,朝另一边下山去。
他失落地站了一会,便转身沿着江边走。江边看上去要更安全些,毕竟有丧尸追来时他可以随时逃进江里去,游泳逃跑。
翻浪江与嘉陵江的汇合口处现出泾渭分明的两种颜色,江面时不时飘来几具浮尸,从码头朝翻浪江下游的迁徙队就像搬家的蚂蚁,谁也不知道要朝哪里走,只是盲目地走着。
欧泽洋混进了迁徙队里,并时刻警惕着周围的环境,片刻后队伍前面传来大叫——有人背着昏迷的亲人,却被变异后的丧尸咬中了脖子,所有人都朝着水里逃,惊惧不定地观望。
人多的地方也呆不得,欧泽洋决定还是自己一个人走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