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手指上的血滴落到香炉上，楚穆发现那血在触碰到香炉的一瞬间突然化成了水汽。那血被蒸发了。
他感觉很奇怪，可是当他把手指放到香炉上的时候，却发现那香炉根本没有多么高的温度，它甚至于给指尖传来冰凉的感觉，照理来说这样子的温度根本不可能让血蒸发才对的，可是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呢！
楚穆搞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打算带着香炉过去跟崔瑟琪一起研究一下，虽然不一定能研究出什么结果，可是毕竟人多力量大，她们总能作出别的假设，也许就成功了呢。其实，楚穆只是想去找小蝶，崔瑟琪应该是不会懂这些东西的，可是小蝶不同，香炉是她跟老鬼偷出来的，老鬼不可能没有跟她说过关于香炉的事情。
在他刚打算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了那香炉上边的盖子，那盖子似乎可以打开。
楚穆掀开盖子，却没有发现什么，那香炉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什么东西。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手指上还没有来得及包扎的伤口上有血刚好滴落到香炉里。
楚穆突然感到头晕了起来，那眩晕比今天鹿虻离开的时候所带来的眩晕要强烈百倍，天旋地转，似乎整个世界都开始缓慢地移动了起来。
他们见到鹿虻时整个城市只有他们几个人，可是当鹿虻离开，其他人出现的时候，那种眩晕的感觉就出现了。楚穆有过猜测，鹿虻或许是做了某种障眼法，让其他人暂时消失了。
或许，就是他另外又制造了一个完全重叠的空间。
如果是在以前，楚穆会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可是这段时间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已经见识得够多了，在这个蔚蓝，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算命婆婆看似迷信却一针见血的预测，小蝶不合生物学的构造，还有遇见鹿虻时那个奇怪的空间，还有整个蝴蝶谷之外的结界，这一切都不是可以用科学解释的东西。
楚穆只能让自己去接受这一切。
他以为香炉会把自己带到另一个地方去，可是当晕眩感消失，他睁开眼之后却发现自己完全处于一个黑暗的地方。
他不知道那是在哪里。
突然，周围亮了起来，楚穆感到那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挡。
蜿蜒的小路，高大的槐树，还有广播里在唱的前些年的流行歌。在路的尽头是一个又一个的建筑，楚穆有些恍惚。
像是回到了回忆里最深的地方。
楚穆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回过母校了，和蔷薇分手后他想过回去他们一起读过的大学去看看，可是他始终没能说服自己，学校留下了太多他没法再看的东西，好像只要再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掉下泪来。
回忆是悲伤的东西。因为楚穆的回忆里尽是悲伤。
那时候湖还没有干，教学楼背后的小树林还没有被砍掉，天台上还没有锁门，自己似乎回到了那些年。
在路的尽头，楚穆停了下来，他不敢再往前走一步。那里并没有什么，只有一个姑娘，她穿一袭白衣，世俗不扰，很平静，很美好的样子。
楚穆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乱。
他知道那是谁。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十六年前，蔷薇就是在那里回过头笑着问他，“你愿意牵我的手吗？”
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回到十六年前呢？从蔚蓝突然又回到了上海，而且更不可思议的竟然是，直接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他日日夜夜都想着回去的，还没有来得及爱她之前。
楚穆近些年来越来越觉得自己老了，他只有三十六岁，可是对所有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开始厌倦以往，而且，他习惯开始去逃避一些事，也说着假话欺骗自己。
他的精神状况不就是在那个时候变得越来越差的么。
楚穆缓缓地朝着蔷薇走去。她正背对着这边，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楚穆走过去，刚要伸手拍她的肩膀，她忽然回过头来。
“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是吗？”楚穆皱了皱眉，他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说道，“我一直在找你。”
蔷薇对他笑出来，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她抱着他的胳膊，说道：“我们去哪呢？”
楚穆仔细在脑海里回想着，上一次，自己好像牵着她的手去了那片一望无际的田野里。那里的风很轻，阳光很暖。
楚穆想着旧时的事情，没有说话，他往前走去。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在那个方向，很多年后那里盖起了高楼，楚穆也是在那里买了自己的房子，整夜整夜地望着那里的夜空失眠。
可是蔷薇停了下来，她没有跟着楚穆往前走。
“楚穆，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是吗？”
楚穆看着她熟悉的脸，伸手牵起她的手。
那片田野里是金黄色的荒草，背后是那座冷漠的城市，可是他们看到的那轮从西边缓缓下沉的落日。
“楚穆，我们在一起好吗？”
蔷薇把头靠在楚穆的肩膀上，轻声地说。
楚穆并没有说话。他并不想打断这一切，如果它是假的，就让它尽可能的多存在一会，起码这样自己可以多看蔷薇一眼。分开以后，就再没有见过她了吧？
连分手都是在电话里说的，现在想来，竟然已经记不起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了。
楚穆转过头，看着蔷薇清澈的眼睛，他吻了上去。
他爱过她，到现在还爱着。
他曾经想过和这个女人相守到老，过着一日一日的平凡的小日子，简单，确实那么的美丽。现在命运又一次让他回到这天，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有了选择的机会了呢？如果自己的吻再深沉一点，再久一点，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到她为自己穿上婚纱的那一天呐？
楚穆知道不会。
他所记得的是，在那段感情的最后，纠缠着不肯放手的只有他一个。面前的这个女人，最后爱上了别人。
尽管她现在仍然爱着自己。
十六年前的上海还不是现在的样子，楚穆发现自己也变成了十六年前的样子，那时候他还没有开始留胡须，还会写诗，记性还没有变很差。
楚穆睁开眼睛，看着蔷薇那张青涩却温柔的脸，他停下了自己的吻，可是却紧紧地抱着她，好似只要自己松开她就会消失一样。
蔷薇感觉到了楚穆的不对劲，她轻轻地摸了摸楚穆的后背，然后说道：“你怎么了？”
“没事。”
蔷薇并不知道，楚穆的眼泪全部都顺着她的长发流了下去，那个自作坚强的男人，在见到她的时候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他爱了很久，爱得很用力，可是他知道，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一切都是假的，上海是假的，这个荒野是假的，就连蔷薇都是假的。它们都假的那么真实，可是楚穆知道，他不可能回到十六年前，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现在是在香炉里，他不能留在这里。
逍遥庄已经围城，崔瑟琪跟小蝶根本不可能面对那一切，他必须回去，尽管他回去也什么都做不了，可是那不重要。他需要为此努力，作出尝试，不然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蔷薇也不会原谅他。
楚穆看着蔷薇，最后还是开口说了句，“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蔷薇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楚穆今天像是换了一个人，他比以前脆弱，情绪很低落。可是他又给人一种成熟的感觉，好像经历了很多事一样。
楚穆站到离蔷薇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然后开口说道：“我爱你，我在十六年后的现在依然爱你，可是你爱的那个人并不是我，我们阴差阳错地又一次遇见，可是我知道，我并不能改变什么，过去就让它按照以前的轨迹继续进行，好么？”
“你在说些什么啊！”
蔷薇被楚穆搞蒙了，她不知道楚穆究竟怎么了。
“我必须承认，我想留在这里，可是我不能。这里仍然会有一个爱你的人，可是在那里，还有人在等我。”
楚穆看了蔷薇一眼，最后决绝地转过身，看向了背后那轮深情的落日。地平线被染成一道优美的曲线，平和，却又壮观。
楚穆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从他看到蔷薇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这些是假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看到这些东西，可是他猜测是香炉的原因。
之所以牵她的手走这一段路，又重新回到这里，只是因为他爱她，可是他想和过去好好地道别。蔷薇原本就已经只是放在心里的故事，再回头也是那个既定的结局，楚穆已经放弃了努力，他只是放不下。
在这里，在十六年前，蔷薇还爱他，可是在十六年后，她已经嫁给了别人，和另外一个人过简单的生活。
而他呢，来到蔚蓝，遇到了另一个很傻却很善良的姑娘。他们自此已经不可能再有交集了，楚穆知道的。
他回过头，看向了那座落寞而孤独的城市。
原本蔷薇站着的地方此刻已经空无一人，荒原上的风略过楚穆，不知道吹向了哪里。楚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原本不见的胡茬此刻又突然生长了出来。
“果真是假的吗？”
楚穆突然觉得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