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杀了朋友就能得到幸福,到头来反倒是替她遭罪来了,多少年如一日的被锁在这。”拂绸有些轻蔑地看她。
“哎,你不懂,你想走,什么都拦不住,你想留,怎么都赶不走。”妇人哀怨地摇着头,“我是断不会让我儿子再走这条老路的,他这辈子简单温饱就好了,千万别金银缠身徒增烦恼。所以我才会在你们第一次见面时化回真身袭击你们,在第一次见到你时发疯摔东西,我只是想分离你们,让他离你远点,没想到你最终还是那么做了——带他探矿藏。”眼前的一切像是与记忆重合,妇人一直摇着头。
拂绸站起身福身施了个礼,说天色不早,告辞了夫人。然后就往外走,像是这个故事并不能触动她分毫,她还要固守自己的决定。
小卿没拦她,迷离着双眼念叨着,“固执地以为帮了他就好,以为自己总是可以守住他的心。”说完凄凄地笑起来。不知她说的是拂绸,还是她与素嫦,也亦或是这尘世间万般痴情的女子罢。
拂绸从这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就抄着近路往回走,却不想穿过一片街边的小桃林快要到秦宅侧门时,被几个大汉拦了下来。
她后退两步靠在树干上,那几个人围困她的人侧身闪出一条路,想来是头目要出来了。
她目光看过去,竟是怀望的弟弟。他冷笑着走近身,扬手就是两巴掌,啪啪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拂绸完全不知缘何如此,只觉得脸颊热辣辣的生疼,瞪着眼睛看他。
“你个小贱蹄子,想把我扳倒?你以为带他去开矿就可以了?呵!那也要看你有没有命去!”他不知从哪得知了风声,来找她算账,一脸狠毒,嘴上说着还不解恨,又抬腿狠狠在拂绸腹上踢了数脚!
拂绸受不住男子如此大力,痛得弯起身子吭出声来,额角冒出细密的汗,他仍没有收手的意思,上前拧她的手臂,要把她捆住,她怕被抓走,一挣扎便把之前的伤口挣裂,渗出来的血沾了他一手。
他骂了一声晦气,就用满是血污的手捏起她瘦削的下巴,“啧啧,这模样真是不错,既然你得罪了我,也就不能怪我了。”然后侧过身朝身后道,“弟兄们也辛苦了,拿去消遣吧。”
拂绸带着伤本就撑不太住,听了这话,看着围上来的汉子,头上一昏,意识混沌,只依稀记得晕过去前似是听到了一声“混账”,沉厚安心。
拂绸再醒来的时候,是在秦宅里,她见衣裳都是好好的,伤口包扎的很好,想来是转危为安了。
过了会敲门进来的是秦老爷,是他救了她?不待她开口,老爷子已经出声,“对不住姑娘,是我教子无方。”
拂绸坐起来直摇头,这是他第一次跟秦老爷面对面说话,他不似小卿口中的负心郎,也不似对儿子百般轻视的父亲,拂绸一下子就想到人面兽心,漾开嘴角。
“我听望儿说起过,你是我儿的救命恩人,我也是过来人,今天我便正式为你们做个媒吧。”秦长留将滋补的汤水递到她手边。
拂绸偷偷看了他许久,此时变了沉稳的模样,仍看得出年轻时的俊逸。说实在的,拂绸压根没预料到这个人会对她这么好,她以为秦老爷会对他们的感情百般刁难。
秦老爷出了房门没一会儿怀望就急忙忙进来了,满眼是急切,没事吧没事吧地问。
拂绸银铃似的笑,摇头,问他,“怎么现在才回来,你爹竟然对我们的事……没反对。”
怀望听了这话顿了一顿,有些迟疑着开口,“那个……我把开矿的事跟我爹说了,进山的队已经组好了,他组的。”
你告诉了他?你说想赚得金银满钵再带着我高高在上地到回这个家的誓言散了?她意外地看他。
“我弟从中作梗,我找不到足够的人。正好我爹二十年来一直在筹备这事,我就把消息告诉了他,这也可以改变我在家中的位置呀!你看,他这不是承认了我们吗。”怀望说话的时候透彻的眸子映着光辉。
拂绸眯着双眼,点点头。
开矿的事一直赶得很紧,像是怕夜长梦多一样,拂绸歇了没几天气色刚好些就带他们进山了。然后迅速定点,挖道,采矿。
铁矿、金矿、玉矿,财钱如流水般涌进秦家。
然后,紧接着怪事又开始了。
长工开始莫名地消失,小半月里竟少了五个壮丁,一时间人心惶惶。年纪大一点的又开始联系起二十几年前的那起事故,也是秦家,也是在这挖矿,就那么多溺水死了的。
开始有矿工畏缩着要退出,难再正常运作。
拂绸在那看呀看,瞥到怀望的弟弟在一旁是满脸幸灾乐祸的嘴脸。秦老爷子像是做了噩梦一般,略显慌乱,向来是想起了从前的什么。
晚上拂绸想去怀望房里商量下这件事,很意外竟然听到秦长留的声音传出来,拂绸在门边听了一会儿,不好打扰人家父子夜谈,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她是去找小卿,推门进去的态势大有反客为主的范儿,她说,“你不必费心赶他们出鹿吴山,我就是想看看怀望有了钱是不是跟秦长留一个样子。”
小卿看着窗外的半弦月,“长留因为得到过,就一直惦记着。怀望陷得还不深,你又何苦把他往歧途上引。”
“这可能跟是否得到过无关,也可能是因为想得到,所以才不肯放开机会。”拂绸凄凄一笑,“竟然连你都认不出我了,我们可是一起在水底生活了那么久。”眼角眉梢的一点犀利触得对面的人发愣。
“你……你……”小卿难以置信,“素嫦?……我……”
“怎么,蛊雕都可以换脸,你不是也幻化成我以前的样子么。我只是命大,你不必这么激动的。”她轻笑的眼神摄人心魄,“我本来是想看看你抢了我的身份活得怎样,如今心里倒是舒坦了。被人冷落锁在这这么久,不如跟我回去。”说着拿出那块白帕子,之前捡到的那块,她一直没还给怀望。
小卿颤颤接过,那是她离开鹿吴山时怀念家乡绣的地图,上面如今还有或圆或方的标注,看来是有谁偷走了她的帕子,找到鹿吴山,还在上面把各类矿标了个大概。还能是谁呢?她勉强一笑,一字一顿,“我知道你的性子,我不会让你伤害他们的。”
“呵,那可由不得你。怪不得世人觉得妖怪是比人好骗,果然。怎么那么蠢呐……”拂绸略显暴躁地抻抻脖子,瞬间不再是人形,雕喙现出来发出嘶叫,一双翼一抖像是飓风过境,羽边划过的弧线变成墙壁上的凹痕。
小卿摸着脸上的血痕退了几步跌倒,身上伤得很重,有因有果,她是不想让她搅合进算账的那部分才会重伤她吧,这样她想插手都没力气出门了。看她志在必得地变回纤细少女启开门走出去,看着那背影,她一遍遍呢喃着她的名字,拂绸拂绸,原来她的目的一早就亮得那么清楚。
秦怀望对拂绸还是无微不至的好,有时看他憧憬两人发鬓斑白仍举案齐眉的情形,拂绸心里不禁酸酸楚楚的。
按他的要求,她尽可能多地给他标出矿位,他为此也算费尽心思,夜都深了还伏在案上画地图,写告示招长工,重赏之下的勇夫总还是有的。拂绸见他忙,一个人退出房间,自外带上房门,无意抬头时看到夜空弦月渐盈,真是一个晴朗的好月色。
世人都觉得挖矿打渔这种事儿要靠神明,初一十五都要上香烧纸摆上一桌贡品,这弦月已如此盈满,再加上近来矿工失踪的事,想来他们这两天是要热热闹闹地祭祭了,拂绸晃晃头不再去想。
第二日晚些时候,果然就开始那些准备了,看着那些脸上蹭着土灰的矿工一脸虔诚地合着手掌低声祈祷,拂绸俯首盯着自己的指尖看,有些出神。
感觉有人拍她的肩,拂绸回过神,见是怀望抱着汤煲,对她说,“深山里头夜里寒凉,快来喝些热汤。”
坐在搭着的棚子里,他给她舀了一大勺,汤碗都快要溢出来,本就小小的汤煲立时空了大半,吹散了些温度才递给她。
“你不喝些?”拂绸问他。
怀望看着汤煲里浅浅的汤水,笑说,“你多喝些,我不冷的。”桌下搓着的双手却没停下来。
拂绸装作不知,一勺一勺将汤水喝了个干净,任他笑着递来手帕,笑她唇角的残渍。
喝过汤水聊了几句,天色就很沉了,拂绸觉得有些累,昏昏沉沉就睡去了。
拂绸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次日傍晚,足足睡了将近一日去。
她想抬手揉揉乏痛的头,拢拢散乱的发,刚一抬手却听到沉重的镣铐声,叮咚悉疏。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足和腰肢都被玄铁链子锁住了。她微微蹙了眉,轻呵了一声,想来那些人是知道她的身份了。
许是外面守着的人听到了镣铐的声音去叫了人,很快门被推开,秦老爷子带着人推开门进了来。橘色的灯火也随着围过来,将投进门扉的清冷月色趋了个一干二净,“呵!怪物,今儿就是你的死期。”秦长留眯着眼睛一副恶狠。
拂绸没说话,就直盯盯一个劲儿打量他,她有些不懂小卿她们为何会对这样一个人死心塌地。
她轻轻耸着肩,一脸冷峻地去看外面的月色,一轮圆月还真是明亮,她轻笑,“那就让这些早点结束吧。”目光穿过人群看到站在老远以外的秦怀望,他低着头,没看她。
她双肩用力一耸,一双巨大无朋的羽翼就突然出现在她背后,尚未展开的轮廓就已经令人心生畏惧!她看到秦长留的眼中掠过一丝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