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笙听话地笑着迎过来,素芸看他那神情,只一眼,便明白了那些从下人口中听来的话。可她感觉得到,那一身绛紫的人散发着一股戾气,于是挡在桓笙之前迎了几步过去,当素芸抬手触及紫涞的时候,紫涞便故意弄撒了手中的汤药,药很烫,溅在了紫涞洁白如藕的臂上。
素芸动作并未因此停滞,她看得出紫衣女子修为高深,想用灵力将她一时封印,再另谋解决之法,却不料猛地被人扯离。而大力扯她的人竟是桓笙。
桓笙紧张地围了上去,捧起紫涞的手臂置在唇边轻轻呼着气,不住地问,烫的厉害吗,烫的厉害吗。
素芸自嘲地一笑,转身出了房门。她真不明白自己整日牵挂是为什么?她刚刚恢复了几分灵力就跑来是为了什么?他说过的那些誓言还全在耳边,怎么如今他却一下子忘得这么彻底?
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跟那个邪魅的女子在一起。无论如何。
素芸神情呆滞,迈着迟缓的步子走在许府的庭院里,满心满脑的都是她与桓笙的种种过往,幕幕总总转着圈地在她眼前演个不停。
盛夏的时候,她为他摇团扇祛暑,看他画她的画像。
降雪的时候,他陪她玩雪,然后把她的手拢在嘴边哈气。
她不在的时候,他拿出最早定情的那块帕子,看得出神,却在她突然出现后慌忙地红着脸藏起。
乡试前夕,他深情地说要她等他功成名就,共结白头。
……
想着想着,素芸便觉眼前渐渐模糊,一脸湿热。
如此种种,叫她如何能忘。
情绪几分失控的素芸忽闻不远处有凌乱的脚步声,赶忙掩了泪容迎了上去。
是一个正向偏厅跑的小丫鬟,急急慌慌的样子,素芸将她拦下,那小丫鬟神情又惊又恐,喘着气说着,不好了!不好了!双儿姐姐死在后花园了!
双儿是桓笙的贴身丫鬟,平日负责他的起居,在府上做了很多年了。
即使听了那小丫环来时一路的描绘,当素芸真的见到双儿的尸体时,还是不禁一颤。
她的身份应该是通过身形服饰还有腰牌才确定的吧,那脸已然面目全非,所有皮肤似被人生生揭了下去,血肉模糊,仿若盛夏里因隔夜而腐臭的肉馅,腥红中还沾染了丝丝的毛发,双瞳大大张着,似谁人两颗眼珠子掉进腐肉里,令人作呕。
本来围观的一众家奴因看不下去纷纷别过脸。素芸强忍着蹲下身细细查看,她感受的到,双儿此时周身萦绕的邪气,与缠绕桓笙的那股如出一辙。
紫涞。她是谁,从哪来,为何来。
这些素芸都不知道,可她想,这事终究是与她脱不了干系的。
双儿的死讯很快传遍沈府,尸体旁围了一众的人群,许桓笙是带着紫涞一道过来的,却因见到尸体而受惊过度,晕厥过去。桓笙担忧地将她揽在怀里,一遍遍地唤。她是那般弱不禁风,我见犹怜。
看着桓笙从怀里掏出帕子为她拭去额角细密的汗珠,素芸便觉双目刺痛。那块帕子是那样熟悉,帕角由于时间太久微微脱丝,正中绣着花好月圆的图样,甚至左起第一片花叶是几针她都记得清楚。
许桓笙,你竟用我送你的帕子用在旁的女子身上!素芸一时气愤。
而此时他怀中的紫衣女子已苏醒过来,皱着眉看他手中的那块旧帕子,神情似是嫌弃它的老旧。许桓笙轻声轻语地问她:“怎么,不喜欢?赶明送你几方好看的。只是,身子要不要紧?”
眼前的男子将紫涞抱起,顺手丢那帕子在地上,就那样轻易地将那块束着二人多年感情的帕子丢在地上。
素芸上前几步,想给那负心的男子几拳,却蓦地被人捉住了手。
是许老夫人。
老夫人看着她没有说话,任着桓笙抱起紫涞送回房去。
一群人,各有所思。
不知是不是有人发现了双儿紧握的右拳里隐隐反着光的那段金丝绳。
事情总算慢慢平息了。双儿自幼在许府,无父无母,便少了麻烦。其他下人们平日受足了恩惠,也不再提及。
草草将双儿下葬,便算了结了。毕竟事情有些邪门,谁都不想将事情闹大。
素芸那日离开后,再也不曾来过。
那天她走前,被许老夫人叫进了房中,不知二人说了什么,有好事的家奴贴在门上也只听到了她们语势凝重,而没听清具体内容。
只看到素芸是沉着一张脸走出许府的。表情里满是空洞和落寞。
如今的桓笙目光似有几分呆滞,身体却一日日地好起来了。许老夫人高兴得紧,不住地拉着紫涞一遍遍道谢。
素芸这阵子再没有来过,反倒成全了桓笙与紫涞的因缘。这二人整日形影相随,饮茶作乐,倒是两情相悦得很。
许是许老夫人感念紫涞对自己孙子的救治,在桓笙说要与紫涞成亲的时候,竟点了头。
满府都在传少爷的薄幸,曾与刘小姐那么情深,甚至为与素芸门当户对便整日整日的读书写字谋取功名,如今中了解元却忘了当初的盟约。几个八卦的家丁说着坊间的传闻,说是素芸现在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不见人。刘家小姐也为许府做了许多事情,不顾家法,不顾名声,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想来发生在谁身上都难免心伤。几个丫鬟对此愤愤抱不平。
非议漫天,却也没能阻止这场婚嫁紧锣密鼓的准备。
那天,许府满是喜庆的大红色,紫涞一身嫁衣笑的很美,脸色略透苍白。
一拜天地。
司仪的声音平稳,却乱了紫涞的心,她盼了这么久的归宿终于等到了是吗。
二拜高堂。
新娘子隔着眼前的珠帘,深深地看着身侧的男子,满心的幸福。
夫妻交拜。
紫涞在喜娘搀扶下刚刚躬身,突觉颈间刺痛,似被什么定住了身形。这才发觉身侧的喜娘正是乔装的素芸!已向她的死穴下了手!
座上的许老夫人见素芸动了手,便按原计划令人将少爷捆住,免得他插手。
此时,素芸尽施修真之术,凝聚真气,只见一道白光以极快的速度冲进紫涞的项颈之间,而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后的紫涞便凭空消失了一般,只有地上躺着一只残笔,笔杆与笔头已然分了家,细看正是桓笙最爱的那支紫毫。
自笔杆中蓦地冒出几缕白烟,飘飘摇摇地进了桓笙的身体。还魂。
素芸见此,安详闭上双目,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修真之人的精魂乃是最为厉害的武器,一但出击,便可刺穿一切,只是,这一生却也只能施展一次。
人无魂又怎能活下去。便如此时的素芸。
她上次见到紫涞的时候,便觉出其中蹊跷,与老夫人一番商议后回家一直潜心思虑着。帮到她的还是双儿,她身上沾到的毛发是兔毛,她手中握着的金丝线是系在笔杆顶端挂笔用的挂扣,若不是因为桓笙爱极了那支紫毫,甚至将挂扣都换上别致的金绳,素芸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将它认出来。
双儿一定是想留下线索才拽下那金绳的吧。可紫涞为何杀她?是因为她对桓笙动手脚被双儿撞破,还是她要用人魂维持人形?
这些不得而知了,紫涞已被斩断了命门。
若不是老夫人撞见紫涞在送与桓笙的药碗中放入几根毛发,也不会不露痕迹地与素芸谋划了这场婚礼,只为在笔魂法力最弱的时候出手。
修真之人尽知,丑时,颈间穴,大红的喜堂,是笔魂的大忌。
紫涞的精元被击碎,依稀还有丝丝缕缕的魂漾在喜堂之上。
她看到桓笙精神恢复了正常,扑过去抱着素芸渐冷的身体,竟流下了男儿泪。她最终,还是没能得到他的心。
紫涞本是寄身笔中修炼的一缕山兔之魂,因缘巧合之下被桓笙带进了府,她陪他每日挥毫,看他凝神背诗,时间一久不知觉间便梦萦情动。她施法频频出现在他梦中,却难得良人青睐,于是,便在他婚前策了这场变故。她,不想他娶别人为妻。
所以她知道他所有付诸笔端的想法,能与他不谋而合,所以她能帮他在考场获得佳绩。然而如此种种,却无力改变他的心意。
为了扭转他的情意,紫涞一点点摄走他的魂魄,控制他的神智,如此触犯禁规,只是为了一场****,可他从一开始的读书到取得功名都只是为了那个名唤素芸的女子。
听说,许府的少爷大病一场之后再未读过书,还听说他总是拿一块老旧的帕子怔怔出神。
那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