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给我办了转学手续。
我希望到了新的环境里，我的同学们不会那么讨厌。她们不可以因为在争论时败给我的口才就去跟老师打小报告，她们不可以背着我说我的坏话，打羽毛球的时候不带我，他们也不能说何意姗你真胖，然后学着我走路的模样使劲大笑。
我之前的班级就是这样。我不喜欢。
班上同学都反映跟你家孩子很难相处，刁钻斗嘴，抬杠莽撞，固执暴躁，这脾气真的不是很适合我们班的氛围，在集体里她太“突出”了，太格格不入了。
班主任是这样跟我妈说的，她想让我转班，我知道。
可是我妈没听她这个建议，我妈说，孩子初三了，要升学了，也应该有个好点的学习氛围，我们会转去一中。麻烦您这段时间的照顾了。
一中是省里数一数二的初中。所以当我妈客客气气地说完这番话的时候，班主任脸色明显有乌云的迹象。
我突然觉得很有面子，虽然有点担心依我的成绩进入一中会很困难，可还是内心欢快地被我妈领出了学校。
可是，很显然，我妈并没有人前看起来那么洒脱。她跟我絮叨了一路。
让你跟同学们好好相处怎么就不听呢。
为什么要在那些无所谓的事情上跟同学斗嘴？
你不知道学生应该好好学习吗，这才是最要的事情。
……
一直到家里，她还在说说停停，说说停停。我受不了了！
在外面我不好意思跟妈妈吵翻，怕被路人指点笑话，而一进家门，我踢起腿把运动鞋往屋子里一甩，大喊了一句：你有完没完！
声音大到我自己也微微一楞，随后是鞋子落地的一声闷响，像是在呼应这场冲突爆发的片刻安静。
“你这孩子……”妈妈皱眉叹气，走到屋里把我甩飞的两只鞋拼凑成一双，整齐地码在鞋架上。
我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怒意。暴躁地又拿起妈妈刚摆好的鞋子，狠狠地砸向玻璃窗，几近疯狂地嘶吼：“你到底有完没完！”
声音比之前还要大，我几乎听得见喉咙瞬间撕裂的声音。
妈妈也急了！瞪大了眼睛抽着气，一巴掌使劲地打在我屁股上。
我一下子就哭了。
同学排挤我，老师讨厌我，考试考不好，妈妈还总絮叨着烦我，现在甚至还动起手！
我跑进卧室哐的一声甩上门，躲到被子里继续哭，我觉得我肚子里装着的，满满都是委屈。
而且妈妈竟然也没有来哄我。渐渐地哭累了，我沉沉地睡着了。
意识模糊不清的时候，我似乎听到妈妈一直不停地打电话，一个又一个。
不知道一向强势的她，今天为什么会是那么恭敬谦逊的口气，左一句麻烦了，右一句谢谢了，不是叹气，就是笑。怪极了。
当声音都消失了。我感到有一双手在轻轻整理我的头发，柔柔的声音说：“宝贝，都联系好了，周一你就可以去一中上课了，要争气，知道吗……”
听起来，她好像哭了。
我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却发现一切都是空荡荡的。妈妈去上班了，只有餐桌上一顿简单的早餐。
这些只是我的一个梦吗？
那个舍得动手打我的女人！哼！
其实一中的新班级并没有让我觉得好过。
我是后转去的，老师就安排我在最后一桌，靠后门的位置，看黑板的边角都反光。班里的同学都很安静，他们只是做题，也不疯玩也不乱闹。
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主动来认识我。我想，他们太忙了，他们没有时间，他们都在学习。他们成绩都很好，老师在黑板出个题跟快就有很多人报答案、讲思路的，往往都在我明白题意之前。
我心里觉得阴沉沉的，压力很大。我不能融入他们，而这种排挤与之前班级的又不同，我觉得自己又自卑又孤单，跟班上所有人都差距很大。
因此我愈发讨厌妈妈！上次争吵后我一直没给她好脸色，她为了自己争口气把我弄到这里，丝毫不顾及我能否跟得上，她是不想让我上高中了吗！她想让我憋屈死吗！
我经常想着想着就会一个人掉眼泪。
我转到新班上的第五天，终于有一个人主动来跟我说话。
他叫刘晟杰，就坐在我旁边的旁边，也是最后一排的。
我对他有印象，他是班上男生中最好看的，也是上课反应最快的，成绩最好的，因为长得太高，不得已才被安排到最后，不然班主任恨不得让他就坐在讲台边上。
我排斥他的靠近，因为我们是班上最好和最差的学生，我觉得他看我时会是高高在上的，不仅仅因为身高。
可他跟我说，他是这学期刚转来的，只比我早了半个月多一点。大家都低头忙着学习，没有人跟他做朋友。
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眼睛里那种跟我相似的情愫，突然觉得很有共鸣。
他还说是他爸非逼着他转校的，其实他并不喜欢这里。
同病相怜。我想我一点也不讨厌他了。
因为我们两个是被大家“孤立”的小可怜，所以我们很自然的组成了一个联盟。我惊奇的发现，他也喜欢古诗词，也喜欢打羽毛球。
在之后你来我往多番交流后，我们很快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经常一起行动。譬如中午一起吃饭，比起之前一个人热闹有趣得多。他甚至会在我没吃早饭的时候跑去买牛奶面包，感动得我淅沥哗啦的。突然想起言情剧的台词，我只有你。
我们是不被接受的，可我们却接受了彼此。这多好，比起孤单，多好。
但是，他也有不带我的活动。譬如学习。
为了不孤单，我只好在他做题学习的时候也加入了进去，不知是因为我们很熟的关系，还是因为他从来只夸我聪明而不说我成绩差给了我优越的心理，我竟然觉得问他题一点也不丢人。
往往是，十个题我需要挨个问一遍。他的讲解都很清晰，也很简单。我尽力去听懂，听不懂也从不肯问第二遍。
为了让他认为，他说我聪明是个正确的事情，我晚上回家不得不去恶补以前的功课，这样他说什么我才能够保证都听得明白。
以致渐渐地，十个题我只问两三个。他一副难以置信地样子，学着韩剧里面老大妈的口气感叹说，哎呀，你要不要这么厉害，是要抢我的第一吗？
我就咯咯地笑。
我的成绩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班级二十几名的位置，老班总是把我的学习精神当做楷模给班里的同学讲。
我装作不在乎，心里还是挺得意的。
刘晟杰依旧是班里遥遥领先的第一名，他从不背书回家，成绩却永远这么傲人。
我们的关系依旧很好，他跟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总知道我的想法，我很喜欢跟他相处。
可是，好像很多人不喜欢。
班里面渐渐的有一些闲言碎语出来。那些无聊的男生女生根本吐不出象牙，无非是好老套地讲，谁喜欢谁，这样子。
有个别女生甚至还说，何意姗那么胖，刘晟杰怎么会喜欢她呢？你们说会不会是她死缠烂打？
这是我放学后回去取水杯的时候，听那群值日生说的。
我推开门径直走到座位拿了杯子就走，脸色沉沉的，在她们尴尬的目光中没说一句话。
我跟她们不一样。她们肤浅死了。
我跟刘晟杰只是朋友，我不喜欢别人胡说八道。但其实有这样优秀的男生喜欢自己也是不错的事情，他对我确实很好，比对学校里任何一个都好。
刘晟杰听了那些流言，也是不动声色的样子。我们依旧一起做习题，我想着自己哪一天说不定就可以跟他一样优秀了。因为在我发觉那些习题于我而言越来越简单之后，我倒是很喜欢学习了，很愿意去学习，觉得很有兴趣。
流言不止中，迎来了那个初春的家长会。再几个月就中考了。老师把学生和家长都集中在一个大教室里面，很郑重其事地讲了大家的学习近况，以及冲刺阶段的重要性。
纷飞的唾沫在空中定格，漫长的家长会在很久很久之后终于进入尾声。
在学生和家长们有秩序离场后，老师把妈妈留了下来，让我去门口等一下。
我抱着一颗好奇的心，蹲在窗下，偷听她们说的话。
老班委婉地把班里的流言讲给妈妈听，她还说我成绩现在不断进步不能因为早恋影响学习云云的。我听得愤愤的，真想冲进去辩白一番，依妈妈那个脾气，回家又要跟我谈话好久了。
可是，意外的是，回家以后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做了一大桌子我喜欢的菜。她不相信老班那堆煞有其事的话？还是她在酝酿什么对付我的招数？
我大口吃着饭菜，敷衍地回答妈妈左一句怎么样，右一句好吃吗。似乎上次她打了我一巴掌后，我再没好好跟她说过话。
大吃一顿后，我径直走回房间，不给她跟我交流的机会，以防她提起所谓的早恋话题。
可在我出来喝水的时候，却看到妈妈侧对着我在阳台哭泣，手里拿的是我这次摸底考的试卷。她的那种喜悦，我形容不出来，却深深被震惊到。她从没对我这学期的进步有过表扬，却在一个人的时候喜极而泣。我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退了两步回到房间，不敢再出来。
日子一天一天走得好快。春天越来越明媚，我的成绩也是。
距离中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楼下的小朋友在准备庆祝儿童节，可班上的同学们却在拼命的学。重点学校，重点班，就是有这样的压力。
我的成绩已经是班上稳稳的前十了，考一个好的省重点高中不成问题。跟刘晟杰一起做题也很少问他了，只是速度比他差点。
可是，在我买了礼物想要感谢他的帮助，告诉他我们都要好好考的时候，他不见了。
一天，两天，三天……接连一周他都没有来上课。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突然发现，我根本联系不上他，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来帮助我，陪伴我，我不知道他家的电话，也不知道住址。所以当他消失的时候，我除了等别无他法。
后来我实在沉不住气了，去问了老师，老师告知我他请假了。却没告诉我他请的什么假，去了哪里，为什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
老班觉得我来向她问一个男生的去向是动机不纯的，讲了许多要安心备考，不要被不应该的事情牵扯精力之类的话题。
她絮叨了很久，我假装认真听着。
却不由想起了跟刘晟杰相处的这段时间。其实后来我发现班里同学都是很喜欢他的，不是像他之前跟我说的那样被排斥，因为他成绩好，好多同学还来找他问题，可大多情况下他不是敷衍就是推脱。只有给我讲题时，才会不厌其烦。我胖，我矮，我不好看，我底子差。他为什么这样对我？我想不清答案。
可是他给了我很多信心，我聪明，我善良，我可爱，我反应快，我有慧根，这些我从不敢想的形容词总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
渐渐地我爱笑了，渐渐地我有了朋友，渐渐地我成绩变得很好。当我有一天回头的时候，才发现我已经转变了那么多，不知不觉的。
还有五天中考，他仍旧没有回来。学校由于布置考场等等因素，给我们放了假，要我们回家自由复习。
我把自己关在小屋里，看看书做做题，心态很轻松，妈妈怕我累到，总是叫我去看看电视或者读读报纸。
当我睡前随意翻看晚报的时候，却被教育板块的一张照片吸引了注意。
刘晟杰。今年理科高考状元。
怎么会这样？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关了灯一直在想是怎么回事，越想越精神，不由到了深夜，大有夜不能眠的意思。
突然，一声微弱的关门声传来，随后客厅的灯亮起来。
是爸爸的声音。他压着嗓音说，终于算是赶在宝贝考前回来了。这阵子快忙死我了，一天当三天用。
爸爸去美国出差，说是要一年，这才七个月就回来了，原来平日那么严肃的他，竟是这么把我的考试放在心上。
妈妈笑着回他，宝贝成绩好着呢，你完全可以不回来。
请的那个人奏效了？爸爸突然问出一个让人听不懂的问题。
必须的！妈妈听起来有几分得意，刘晟杰那孩子成绩好得很，帮咱宝贝根本没问题。他本来在家自己复习功课的，我可是磨破了嘴皮子才请他出山的。
听到这我已经不自控地走下床，顺着门缝向外看，爸妈正笑得一脸满足。
我想我明白了。
我明白为什么刘晟杰会是班里最高的，为什么他总是反应超快，能把第二名远远的甩开。因为他比我们大三年，多学三年。
我明白为什么他接近我时的借口那么符合我内心的想法，为什么他总知道我的思想，为什么他也喜欢古诗词，喜欢打羽毛球。因为妈妈会把我的一切告诉他，为了他能真正帮到我。
我明白为什么他总夸我，只对我好，只给我讲题。因为他受托于人。
我明白为什么他会消失不见。因为他去忙高考，并且考得很好。
爸妈悄悄关上客厅的灯，边走回卧室边小声探讨着明早给我准备什么好吃的。
我觉得心尖一颤，鼻子酸酸的，想叫一句爸妈，一张嘴，却发现我早已哽咽的说不出话，脸上一片湿凉。
家人总是默默地为我付出，被误会也从不解释。他们不需要我感激，只想我好。
爸妈，对不起。请看我后天的考试成绩！你们一定会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