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泉泉这次回碧鳞山庄,正赶上桃花满园,管事的福叔迎出来,“九小姐回来了呀,我在山庄里都听到小姐行侠仗义的名声了。”
对于做梦都想成为女侠的她来说,这大概是最好的奉承了。她十四岁那年武功被几个前辈老头称道后,便开始吵着要下山除暴安良,爹娘倒也惯着,二话不说备了盘缠和干粮就给她打了包袱。九小姐就此开始浪迹江湖,一出门就是三两月,转眼已有三年余,她非但没失了兴致,反倒还越来越热衷。
福叔觉得她难得早回山庄,“九小姐是收到庄主大人的飞鸽传书特意回来看郎君的?”
“啥?”肖泉泉意外,她是因为她娘答应她十八岁时会为她打造一款新兵器才回来的,她娘的设计总是江湖人闻所未闻的,所贩卖的兵器款款走俏,不然她也不至于这么惦记,她还忙着筹划如何剿灭临墓寨为民除害呢,哪有相亲的闲心思。
本来临墓寨十分安生,一直少有害人性命的勾当,甚至连抢劫货物也十分温和,肖泉泉甚至怀疑这是一伙君子没事在装山贼玩。可近来临墓寨行事风格突变,烧杀抢掠愈演愈烈,往来的商队货尽人亡,两镇民众请了些高手企图进山剿匪,无一例外都被抛尸在山路入口,一时间人心惶惶,影响恶劣,江湖上无人不知。正赶上新任武林盟主大选的这段时期,江湖本来就乱却又出了这档子事,哎,肖泉泉垂睫。
福叔权当这反应是因自家小姐娇羞都与人不同,“天山派韩掌门和大公子就住在西园,庄主这两天一直嘱咐,九小姐要是回来就赶紧报给他,好安排你们见面。”
江湖不平何以成家!而且天山派明显就是为了当盟主拉后备军嘛,明明都稳坐了……肖泉泉冲出去欲找爹娘理论,留福叔一人在原地感慨:小姐竟如此心急。
然而肖泉泉的气焰在娘亲一句“少废话,见过人再说,不然不送你新兵器”之后,荡然无存,只得应下,想着逢场作戏骗到新兵器之后,再偷溜出去荡平临墓寨。
相亲之事并无新意,老一辈给引见一下,然后就借故离开,肖泉泉装得一副天真相看着那天山派的大公子——韩净垣。为瓦解敌人戒心、成功营造两情相悦的效果蒙蔽爹娘,肖泉泉夹了一筷子笋****放到韩净垣碗中,“韩师兄尝尝这笋,鲜脆爽口,是我亲自去竹林挖的呢。”天地良心,纯粹胡说。
她的手还在伸过去,就听如寒潭溶壁的声音道:“姑娘别对我有非分之想,你这般的我断然不会喜欢。”
此时她手中的筷子刚到韩净垣碗边,一时不知该不该松筷子,却见他伸手拿开了碗。
肖泉泉爽快惯了,此时憋屈得紧,恨不能把筷子戳进他的眼窝子里,告诉他多吃点。心中两个声音在咆哮:
“剁了他!”
“忍忍。”
“剁了他!”
“忍忍!”
“剁了他!!!!!!!!”
只怪韩净垣摆冷脸、撤开碗、放狠话这三步做得太绝,任哪个姑娘都难免脸皮受伤,肖泉泉猛地起身,垂眸理着袖子,“非分之想?眼神儿不错呀,真不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连你名字咋写年龄几何都不晓得,你爹还那么想拉拢我们碧鳞山庄确保下任武林盟主之位,所以我就要心仪于你?公子既然自我感觉如此良好,那静候你退亲成功的佳音啦。”她说完慢条斯理地放下袖子,昂首走出。
当时肖泉泉已极力克制抽刀而出的冲动,可即便如此,还是搞砸了。若那小白脸去告状,她多半是要被怪罪无礼,以致得不到兵器。等了几天,并未等来爹娘问责,料是那男的没说退亲的事。
那天山派俩人在她家一直住着,同他爹探讨着有关下任武林盟主之事,淮水派的掌门一向与天山派交好,有时也来蹭口茶水凑个热闹,碧鳞山庄不是江湖门派,却营于暗器制造,近二十年还开始贩售各类新型高质量兵器,几乎垄断江湖,同许多门派都有不错的交情往来,如果能拉拢,天山派老头自然乐死,想来韩净垣跟他爹说想退婚,他爹也会压下来。
如此想来,肖泉泉日子自然安稳。很快便能拿到天下仅有的新兵器了,她习惯性哈哈大笑出来。
不管是摄于父亲压力的他或者心怀鬼胎的她,两人逢场作戏,相安无事。那韩净垣不知是示好还是怎么,脸上神色竟然开始变得温润和煦,不过肖泉泉没什么心思研究。
这天晚饭过后,肖泉泉同韩净垣在两方老人的挤眉弄眼中顺从地又开始去后山逛荡。
韩净垣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折扇摇晃着,十分矫情。肖泉泉抽冷气,“怎么好路不走,带路带到草里来了?”
他眯眯眼睛,纸扇合起抵在唇上,做出一个“嘘”的姿势,白衣红扇,一时间肖泉泉看得有些出神。
回过神的肖泉泉也听到了,西面草丛中传来沙沙的声响,很弱,但足以确定是人非风。
有人跟踪?没想到韩净垣这厮功力甚至在她之上。会是谁?虽说她行走江湖难免结仇,不过应该没人敢孤身往碧鳞山庄潜吧。难不成是爹爹派人偷窥看她跟韩净垣进展如何?
韩净垣此时正盯着肖泉泉的小脸,看得出来她也察觉了身后有人跟踪,等了半天不见她回神,只好举起扇子敲在她的头顶。
“嘶——”她吃痛地抽气,带怨气的眼神投向他。却见他已飞身出去,动作迅捷,转眼从身后的草丛里拎出什么来,却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年,冷了一张脸仇视地看着他,又弱弱叫声了“九泉大侠。”
她循声细看后,边叫着“饼子”边走过去,拍开韩净垣的手掌,给那小少年理好衣裳。
小少年道,“九泉大侠,你怎么同这样的人为伍,看着就不是好东西!”
肖泉泉赶忙安抚:“看着挺像好东西的,多像呀!”
韩净垣面部微抽,难道只有他一个人觉得九泉这个称呼不太吉利吗……据传肖泉泉每次做好事之前都会自报家门,做完好事都会仰天大笑,家中排行第九,久而久之被江湖上的人叫做“笑九泉”,肖泉泉神经大条,竟未觉得这称呼十分不祥。
“不是让你在山脚下的茶庄等我吗?突然上山来可是出了什么变故?”这里的变故自然是关于围剿临墓寨,她曾有恩于这少年,少年拉着年幼的妹妹倒也愿意给她做个传消息的信使。
那少年瞥了瞥韩净垣,神色防备,韩净垣只得识相地绕开,钻进一旁的蒿草。
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从草丛里钻出来的只有肖泉泉一人,神色匆匆,回了山庄便收拾包袱,想着尽快赶往临墓寨,那小少年说寨子里的情况又有了新变化,让她务必亲自尽快探清,以免下月的围山计划失利。夜一深,她就开始朝着侧门摸过去,二更天正是换班的时候,速度够快就能顺利跑出去。
她将身子紧贴着墙,眼看着离门越来越近,突然有人扣住了她的肩膀,她一掌劈过去,却被修长的手指轻巧地握在了手里。
“你……起夜啊?”肖泉泉看清来人时不免意外。
韩净垣眉眼有一丝笑意,手持折扇朝着墙外的大树上指了指,她定睛细看才看到那里蹲了大概有十几人。肖泉泉神色严肃起来,看来庄里的高手越来越多了,方才竟全无察觉。
韩净垣拉着她贴着墙根滑进后院,解释道,“近来江湖上不安生,为了新一届武林盟主之位难免有些暗地里的行动,令尊此举也是为了保护我爹的安全,当然,顺便堵着你,我也听过你总爱摸黑偷跑的传闻。”他继续道,“想夜里偷溜出去并不现实,明日我领着你大摇大摆从正门出去,作为交换你去临墓寨带上我,如何?”
他怎知她意欲何往!肖泉泉厉色,“你白日偷听饼子讲话?”
“没有没有,不巧顺风罢了。”
肖泉泉无语,“我就不信饼子能闯进得来,我却出不去!”
“福叔说见一小孩拿了你的信物才放进庄里。”韩净垣轻巧地摇扇子。
“……”是放进来的?
“答应吗?”他问。
之前试了老爹的态度,难得十分强硬,她想出去并不容易,如果他可以带她尽快出去,不妨试试。
第二日出了庄的肖泉泉还是有点难以置信,这事竟然能这样容易。旁边的马匹上坐着叼草的韩净垣,挺游侠的样子。
今天一大早韩净垣就牵着她的手,任她刮肉一样的眼光也没放开,见到两位父亲后他才一脸娇羞地放开。演得还真好。
他说要带着她去临墓寨剿匪。
肖泉泉她爹一副“有猫腻就好”的眼神看了天山派掌门一眼,颇有深意。
临墓寨虽说在镇外山中,但也勉强算得上是天山派的管辖范围,如果能在这个盟主选举的时候攻下临墓寨,无疑是收买人心的一笔好账。
天山老头也觉得自己儿子能出头是件不错的事情,路上这俩人说不准也能磨合得感情愈发好些,遂道,“也好,你们一路小心,本来维护百姓安生也是我派之责,此事已交由你净琛师弟去做,你们去了可以跟他们汇合。我怕对盟主之位有心之人会趁机作乱,淮水派掌门剑眉师兄一向与我派交好,凶险之时你们也可向淮水派求援,相距不遥,必当稳妥。”
“大家都很支持你去平了临墓寨一样。”肖泉泉有所疑虑。
“是啊,本来这件事是要交给我去做的,可我不愿搅进江湖名利,所以才会交代给我师弟,我想做的,是一个仗剑江湖我行我素的豪侠,任意东西、不受拘束那种。”
肖泉泉看他的眉眼,突然觉得亲切起来。她也是从小就立志走江湖之远的,听他方才那几句话,像是出自自己口中一样。
两人到了通往临墓寨的山路口时,是次日傍晚光景,肖泉泉翻马下来,伸伸懒腰又懒懒打了个哈欠,递了竹筒到韩净垣手上,“你先喝着,我去换身衣裳。”
“……”没听说过上山还要换衣服准备的。他靠在马上悠闲等着,啜着竹筒里酸甜可口不知道是什么的汁水,目光却敏锐地在山口的树上扫来扫去。
片刻后,肖泉泉从林木中钻出来,换了件贴身轻便的衣服。
韩净垣看了看,问道,“你……可是为了显瘦?”
“……”呸。
两人顺路进了山,肖泉泉走得大摇大摆,不像来剿匪,倒像是要往人家砧板上送。
他告诉她树上那记号尖角指向东方,就说明东边有贼人暗哨,她却偏偏大步往东边去,拦都拦不住。
走了没小半炷香的功夫,突然听到一阵窸窣声,赫然是一群壮汉呈包围之势慢慢从藏身的草木中走出来。
肖泉泉一张小脸立刻不胜惶恐,以一敌三十确实没有胜算,何况对方每人手中还都拿着锋利的兵器,韩净垣一直慢吞吞跟在后面,此时她赶忙回望,那小子竟还在慢慢往这走,脸上挂着无可奈何的笑。
“喂!你没看见埋伏吗!快跑啊!”她皱眉看这傻子,她越喊他走来的脚步反而越发坚定。有两个大汉已然上前别住她的手臂,定在背后,防她反抗。
韩净垣走到她身前才停下脚步,周围的大汉本是一脸防备,见他如此省心,拿了布条直接将他的手脚绑了。
领头的大汉狂笑,“哈哈,爽朗出名的侠士笑九泉就是这么个小丫头?当家的果真多虑了,竟然还真把你所谓的‘围山行动’当了回事。”
看来是肖泉泉约了能人异士企图月夜偷袭的事情败露了。
“可想知道我们怎么会有如此守株待兔的妙计?”那大汉得意地闪开身,一个瘦小熟悉的面孔怯生生地出现在人群之后。
“饼子?!”肖泉泉大喊出声,一双杏目大睁。
“九……泉大侠……你别怪我,他们抓了我妹妹,说我不把你引来就一天剁她一根指头,我,我就妹妹一个亲人……”说着小少年眼泪鼻涕都有外涌的趋势。
被押进临墓寨地牢的一路,肖泉泉摆出一副受伤被骗的诧异与悲愤,韩净垣见了忍不住笑。
寨子里的人对他们还算客气,不过是拿麻绳捆在木桩子上,好气地问肖泉泉,参与下月那围山行动的共有多少人,分别是谁。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地牢,并没见什么可怖的刑具,就墙角挂着个鞭子,遂坚贞不屈地答道,“呸!休痴心妄想以为我会告诉你们!”
管事的大汉几番询问后,终于醒悟实乃白费唇舌,索性取了鞭子扬手挥来!
韩净垣心头急,飞腿去拦,毕竟两根柱子不远,拦完的下场就是腿脚也被绑到了柱子上,口里还塞了布条,他狠狠瞪绑他那人,那汉子却朝他悄然眨了眼睛,啧啧啧,一时间鸡皮全起来了。
这边绑好时,肖泉泉那边已然被抽得满身血道子,白着一张脸说,“别,别打了,我说。”
管事的大汉大喜,把她说的人全都记录下来,扯了她腰间的小信印,急着回去复命,他们要尽快把印了“笑九泉”信印的短笺发到这些人手上,只需随便捏个借口,告诉他们围山行动取消。如此轻易就化了一场危机于无形,那大汉临走还不忘回头得意地得瑟,“临墓寨会被灭,但绝不是被你们!哈哈哈哈……”
地牢里的人一下子退了个干净,只在大门十步外设了个看守。
肖泉泉终于可以明目张胆朝那大汉离去的方向翻个白眼,鄙视了一番,转头朝韩净垣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