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一个无比眉清目秀的少年模样的小鬼。看上去与嵩颜没有太大差别,只是从他空洞而又茫远的眼神中央,看不到忧怨,却能看到几缕爱情与思念的色彩,挂满了化不开的忧伤。
这是一个有情人未成眷属的爱情故事。
少年名叫长治,本是翎原市一位乡绅之子。后来父亲退去职务,带着他平静返乡。家境说不上富裕,但也一点也不贫穷。在他二十岁那年,他爱上了一个邻市少女,名子很好听,叫略儿。
少年之间的感情本来就很简单也很美好。但是一场爱情被阻碍的原因也可能是多种多样的。在我被西西带来这个非现实世界之前,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能分开真正相爱的两个人的只有战争和疾病。但听了长治所讲的他和略儿之间的生死爱情故事之后,我才有了种顿悟的感觉。
那是一个贫富界限分明的年代。略儿的家境并不怎么富裕,而略儿的父亲又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早在略儿十七岁未满的时候他就签下了一纸卖身契将略儿卖给了土财主的二儿子。双方约好等略儿十八岁这年约个好日子便与略儿完婚。可怜的略儿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略儿遇见长治,恰好是在她十八岁的时候。这是她最美丽最繁华而又即将承受落寞的年纪。
长治依旧记得:那个阳光安好,千树成荫的下午。小河边一曲轻音,婉转飘过风中,波光粼粼的湖面荡漾起的水波是如此妩媚,三两只白鸭,衬着美景舒适地游在水面。而略儿的脸庞,比这个春日下午要美丽千万倍!
长治那天应朋友之约出门游玩,一群少年一路嘻哈打闹,好不热闹!长治恰巧就在这小湖边,邂逅了正认真漂洗衣物、唱着动听歌曲的略儿,她的侧脸是如此美丽,给人的感觉温婉优雅,认真的女孩儿最漂亮,长治在那一秒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体会。略儿似乎从来没有见过陌生人,在长治情不自禁向她走去的时候,她刚好起身,对上他的视线时显得那么不知所措,手中的木盆毫无预兆地应声落地。洗好的衣服散落一地,她连忙俯身去捡。长治有了靠近她的机会,二人就这样相识。
那年长治刚好二十岁,略儿十八岁。都是很适合一见钟情的年岁。
他们一起踏马赴约,一起赏嫣红柳绿,河堤、长廊、断桥、小巷,无不一一留下他们到过的痕迹。在长治的心目中,那一段时光是他短短二十余年生命中最美好、最无法抹去的光景。
只是,在动荡不安的年代里,爱情总是抵不过现实和距离。二人的事情被略儿的父亲以及土财主一家知道了,他们瞒着略儿找来长治,七嘴八舌将长治奚落了好一顿,用尽了所有恶毒、轻蔑的词汇。直说得长治双拳握得咯咯作响,双目通红仍不松口。这对一向自尊心极强的长治是一番比死还难受万倍的侮辱。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如此伤过自尊。而后来,他的父亲也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亦是反对他与略儿来往,理由是门不当户不对,而且人家要高攀,你去瞎搀合什么?在他们眼中,没有真爱,有的只是生活和利益的冲撞与融合。
在土财主对自己一次次的威胁之后,长治也曾想过要疏远略儿,可是每次下定决心的最后一面总是在看到略儿那张无邪、纯粹、烂漫的笑脸时,怎么也不忍说出狠话来。
后来,长治终于说服了父亲,除了父亲的养老费之外,带上自己所有的财产,鼓起最后的勇气去了略儿家中。他母亲离世的早,剩下的只有自己与父亲相依,他并不想让父亲为难,可是又不想失去略儿,所以想做最后一番努力。
结果如初。长治受到了略儿父亲的无情嘲笑。他被他们如此看轻,那句“请相信我,我一定会带给略儿幸福”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反而通通化成了屈辱的眼泪,复杂、纠结地凝结在眼眶里。最后,他骄傲地仰起头颅,搂紧了从里屋冲出来的哭成泪人儿的略儿。那是一种从未在他眼中出现过的神情:绝望又坚守。
略儿与长治的坚持终于换来了片刻温存。略儿的父亲终于闭嘴,不再废话。本以为一切会就此了断,归于平淡与幸福。没想到事情远非这对年轻人所想的那么简单。土财主再次找上了长治的父亲,威胁不成,狠狠地将他毒打了一顿。长治看着被吊在长杆上奄奄一息的老父,终于读懂了人生中的无奈是怎么一回事:略儿,对不起。我们的生命中总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需要承受,逃不脱,放不掉!
略儿亦是万分懂事的,她最后冲长治仰起自己那张灿烂的笑脸,不同于以往的是,上面布满了斑斑泪痕。
略儿出阁那日,翎原市里一片热闹,这种壮阔喜庆的情景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了。
长治正在厨房为父亲煎药,心绪颇不安宁。而且他似乎也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鞭炮声以及群众们的起哄声、喝彩声,一阵阵喧哗过后,耳朵里又重归平静,他的头脑中总是浮现出略儿依依不舍望着他最后一眼的画面。
父亲低低的呼唤声就在此时一遍一遍传进厨房,却怎么也无法进入他的耳膜:“长治,长治,长治,咳……咳……长治……”
等他回过神来,慌忙端了烫手的草药向父亲的床榻奔去,却还是晚了一步。没等他走近,父亲的呼吸便骤然停止,只剩下一句哽在空气中还未说完的话:“长治,要勇敢。爹去了,勿挂念……”
汤罐应声落地,接触到地面时发出瓮声的闷响。滚烫的药汁泼溅在脚踝,却没有丁点疼痛的感觉,长治的眼前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已措手不及。终于反应过来以后,他扑到父亲床前,号啕大哭了起来。
将父亲的骨灰埋下之后已是黄昏。长治从来没有觉得黄昏竟然是如此冷漠而邪恶。当初和略儿一起走过的黄昏是多么美好。而今,这如画的黄昏却在父亲的墓志铭前拉下了帷幕,从此,再也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黄昏已惨乱。零碎的小星星扑上天际,长治失魂落魄地走在空荡荡的市集中央。这一天,他最亲的人永远离他而去;这一天,他最爱的人即将嫁作人妇;这一天,他几乎失去了一切。
脚步停在一口古井前面,长治觉得自己失去了活下去的所有支撑,他决定就此了结自己的生命,因为即使再继续这么活下去,拥抱他的,还只是深深的空虚与没有尽头的煎熬。就在他闭了眼,准备跳入井中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了略儿凄楚的声声呼唤。
他突然想是想起了什么,猛然抬起头。略儿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此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她说:“若今生不能共度到白守,来世一定不负韶华。”
想到这里,他发疯般向财主家冲了过去,那里已经没有了敲锣打鼓的热闹场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散不开的死寂。他有预感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死命冲破阻拦,闯进了屋子。眼前的一幕使他呆住了,他看到嘴角满是鲜血的略儿,以及醉得不醒人世的财主儿子。用尽全力搂起略儿,他的眼眶再也没干过。略儿用力撑起虚弱的眼皮,似乎坚持到现在只为了等待他的到来,定定望着他:“长治,还记不记得我们初相遇时,那个阳光富饶、明媚得不像样的下午?”
“记得!”长治的心被撕扯得生疼。
“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的世界很温暖很温暖?”
“记得……”
“还有,我们那时说过要永远在一起,永远……”
长治回忆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有一大颗一大颗的晶莹液体从他的眼眶滚落,他哭了。
心爱之人一个一个死在自己面前,而他又无能为力,什么也改变不了。终于,心灰意冷的他也选择了死亡这条路,他拔出妆镜旁的长剑,引颈自刎。
魂魄漫无目地游荡着的他被初冷发现,同样放进了超度瓶中。
初冷沉吟了片刻:“你很重感情这是事实,但不可否认你心灵中的脆弱面。照这样下去不适合做我要求里的鬼才,暂且重返人界做一阵子看护者吧,时间到了,我会引你归来。”
“是!”长治低下头,被初冷唤来的一位无形的人白影牵引着,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