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关了店门来到表哥医院的时候,这里一片死寂,走廊的窗户开着,风在走廊里游走,吹起地上几片纸屑。
表哥的医院在社区附近,为了方便居民看病,晚上正常营业到八点多,这也是上班一族喜欢到表哥这里看病的原因,不需要正常工作时间请假,而且表哥医术高超,所以这个时候应该是医院最热闹的时候,可是为什么会这么不合常理的安静呢?
我四处观望着,慢慢走到第一个房门外,这是医院处置室,房门大开着,屋子里充满消毒水的味道,操作台上扔着一根针筒,旁边还有一瓶已经开封的葡萄糖,很明显,正在配药的护士是突然离开的,是什么原因让她离开自己的岗位?走得还这样匆忙。
我轻轻喊了一声:“有人吗?”走廊的尽头隐约传来回声。
我硬着头皮走到第二个房间门前,这里是表哥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门走进去。桌上散放着材料,有几张带字的纸被风吹到地上,这里的人也匆忙离开了,连文件都没来得及收拾。
我退出表哥的办公室,站到了第三个房间门前,那是医院的库房,平时这里是锁着的,可此时整个库房的门象是硬生生被拉了下来,墙上还留着一些断裂的木板,几颗镙丝在上面摇摇欲坠。有几箱药从高处摔落在地面,药水流了一地。这里看上去更象是被怪物袭击的现场。
到了第四间屋子,那是医院的静脉注射室,是一个很宽敞的套间,里间和外间各有四个床位,有两个铁架台上还挂着半瓶生理盐水,可是挂水的病人却不知哪里去了,只留下一滴滴流淌的药水,在床前渐渐流成一片。空荡荡的房间白得耀目,让我更觉得心寒。
“表哥……小修……”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南面的玻璃窗被打碎了,窗根散落着一些碎玻璃,那些玻璃残片上的几点腥红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拿起一片玻璃残片,分明是新鲜的血液滴在了上面。
猛然间我想起此时应该给表哥打个电话,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表哥的号码,没想到床底下传来手机的铃声,我弯腰去看,床下扔着表哥的手机,闪着蓝光的屏幕上显示着我的电话号码。
整个医院空无一人,这太不对劲儿了,我不知道究竟出现了什么状况,如果想得更恐怖一些,这么多人似乎是在一瞬间突然蒸发的样子。
我穿过走廊回到表哥的办公室,表哥的桌子上放一架显微镜,我过去看了一眼,显微镜被调整得刚刚好,玻片中间是几只正在游动的生物,这是一些很美丽的小东西,浑身发出淡蓝色的萤光,一些小触手缓缓地伸展或收缩,彩虹般的光晕围绕在触手的周围。
放在平时,我一定会仔细观察一会儿这些美丽的小生物,可是现在我根本无心观赏,这时我在显微镜下面发现了一小片纸屑,看上去应该是原来有一整张纸压在显微镜下面,有人很匆忙地抽出纸张的时候,被扯下的一角就留在了这里,我拿起纸屑看了看,是一种很普通的打印纸,上面写着“编号-0087”中间空了两个空格然后是“共18页第1页”。
我注意到表哥档案柜里的那些病例,每一份都是四位的编码,按顺序很规整地一层层放在那里,我很快找到了0087号病例,档案盒上面赫然写着我的大名赫果西。
哦?病例竟然是我的,可是我一直认为自己很健康,也没到表哥的诊所看过病啊。我翻开蓝色的塑料档案盒看了看,里面空空如也,只是在盒子底部写着六个数字和一个英文字母:910033S。我想了想,不明白这是一个编号还是别的什么。
我又翻看几份相邻的病例,表哥果然是个很有条理的人,除了封面会标有编号,在病例每一页右下角都会打上一个编码相同的编号,后面标明此病例共多少页,这一页所在的页码。很明显,我刚才在显微镜下面发现的一角纸应该是我病例的第一页,而且我的病例有十八页之多,可现在存放病例的档案夹却是空的,病例被人拿走了。
我拨了南河的电话,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了南河。
“我就在附近,三分钟就能赶到表哥医院,你等我。”
我到处翻了翻,可什么也没有找到,是谁会把我的病例拿走呢?
一会儿的功夫,南河赶到了,他各个屋子检查了一下,最后目光集中在那个空了的0087号档案盒上,左看右看端祥了很久。
“你这人真是奇怪,一个空盒子有什么好看的。”
“你说错了,这可不是个普通的空盒子,果西你看……”说着,南河把盒子转了180度,然后把我拉到他旁边,我看了一眼,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的。
“果西,910033S倒过来就是see0016……”
我恍然大悟:“看0016?”
我连忙找到0016号病例,这是一个皮肤病的患者,名字叫王刚毅,他的皮肤有多处溃疡,病情严重,重要的是表哥在这里有这样一段描述“患者的伤口形状酷似眼睛”,我和南河面面相觑,丁丁看到了长眼睛的叔叔,小修夜晚在荒宅里突然发疯,然后发现脖子上有眼睛,现在眼睛又出现了,出现在一个叫“王刚毅”的患者身上。南河又翻了翻病例,患者住址一栏写着:秀山煤矿采掘一队。
既然联系不到表哥,我只好把电话打给了表嫂,电话很快接通了,我连忙跟表嫂说:“嫂子,表哥和你在一起吗?”
表嫂气喘吁吁地回答:“没有啊,他刚给我打了电话,说有急事离开,连医院的门都没锁,让我赶紧去医院看看。”
表哥的医院虽然规模不大,只有十几个病房,但由于表哥医术高明,在小城口碑很好,平时住院的患者经常是人满为患,每天有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还有更夫和勤杂工,今天所有的患者集体出院,所有的工作人员又都集体下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嫂子,您别着急慢点儿走,我和南河现在就在表哥的医院里呢。”我怕嫂子走得太急,马上安慰着她。
“哦,那太好了,你帮我照看一会儿,我马上就到。”说完表嫂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回头看看南河,他正盯着显微镜里的生物在看,时不时皱着眉头想一下。
“你发现什么了?”我走过去问。
“这个我要带去给李志学研究一下,我觉得这种生物有些特殊。”说着南河已经动手拿下了玻片,找了个小药盒把载玻片装好。
表嫂来的时候满头是汗,她都没坐下休息,就立刻各个屋子检查了一番,然后叹口气,坐在了表哥的办公室里。
“嫂子,到底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啊?怎么这么乱。”
“哎,我就听你表哥说什么程小修发狂了,见谁咬谁,把这里病人全吓跑了,他好不容易和几个医院的员工一起把小修给治服了,现在不敢再把小修放这里了,咱这医院太小,设备也不如大医院专业,你表哥把小修送矿务局总院去了。”
南河帮助表嫂拉下医院的安全门,然后和我一起送表嫂回了家。
“南河,我觉得身边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是啊,这些事看似不挨边儿,但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是共通的,但究竟联系在哪里,又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是啊,我是越来越不安了,担心会有更可怕的事发生。”
“对了,果西,你用电脑绘出神似的肖像那本事,可把我的同事们给震住了。”
“呵呵,我本来就是画画的,为挣银子才学做平面设计的,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怎么没什么了不起,我们局长说了,要聘你为我们局的特约顾问呢,改日他会亲自找你谈的,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呢。”
“没什么不愿意的,为人民服务嘛,哈”我打着哈哈。
南河笑了,几天来,难得看到南河的笑脸,他的压力越来越大了。
清晨,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一个有些恐怖的晨梦把我惊醒了,我简单洗涑一下,匆匆忙忙换了身衣服,拿上包,直奔长途汽车站,我要去秀山煤矿找一个人,那就是表哥办公桌上那份病例的主人王刚毅,也许他能提供关于小修这种怪病的一些线索。
秀山煤矿座落在秀山镇马鞍村附近,我坐上了开往马鞍村的中巴车。
上车不久,一个皮肤略黑的女孩坐在了我的旁边,女孩二十初头,长得挺漂亮,两只眼睛大大的,睫毛忽闪忽闪,透着机灵劲儿。
到马鞍村有两个小时的路程,一路上女孩不甘寂寞,很快和我聊起了天,从她嘴里我得知她叫朱晓晓,是去秀山煤矿看她的男朋友。她热情又开朗,很快我们就熟识起来,又因为去相同的目的地,于是相约结伴同行。
车到马鞍村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我和朱晓晓下了车,朱晓晓指着穿过村子的一条马路说:“姐姐,沿着这条马路一直向西就到秀山煤矿了。”
我和朱晓晓有说有笑地直奔那条马路。
远远就看见路口站着几个男人,见我和晓晓走过来,其中一个穿黑西服的就来阻止:“你们不要往前走了,这条路现在被封锁了。”
晓晓很不服气:“你们是干什么的,凭什么不让我们过去?我们去矿里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黑西服很不耐烦:“说不让过去就不让过去,你们去干什么我不管,这路是我们矿里开的,有本事你可以飞过去啊。”
“你……”晓晓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杵在那里脸涨得通红。
“算了算了,老黑,别和两个小姑娘一般见识了。”一个带着墨镜的大高个走了过来,看样子他是个管事的人,那个被称作老黑的人此时一反指高气昂的态度,点头哈腰地答应着大高个。
“喂,你们两个。”大高个指着我和晓晓,“矿里出了点事,现在封锁所有进出的道路,你们就不要再进去了,搞不好会惹麻烦的,我可是好心警告你们,要是不听擅自行动,吃了亏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看样子还真是去不了秀山矿了。晓晓气哼哼地拉着我到了一边。
“姐姐,怎么办啊。”
“我……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我也没了主意。
“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村里只有一家旅店,我们去订个房间,也好和店老板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混过去。”
看来也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我和晓晓只好去了那家小旅店。
进了旅店的门,场面很是壮观,大厅里满满的人,热闹得很,店主人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空理我们。原来这里从昨天晚上就封路了,很多进矿的人都被堵住了,还有好多运煤的大车,一字长龙在店门前排得很远很远。
本来店就小,房间也早就被抢订一空,我和晓晓又累又饿,一脸的沮丧。
先填饱肚子也好,我拉着晓晓到旁边一个小饭店想吃点东西,可是一进门就傻了眼,这里也都坐满了人。好不容易在靠墙的地方找到两个空位置,我和晓晓只好将就着坐下。
店里空气很不好,那些大车司机都挤在这里,几乎每个人都叨着一支香烟在喷云吐雾,我和晓晓被呛得直咳嗽。
“还得等到什么时候啊,这秀山矿到底怎么回事?”一个瘦高个子的司机发着牢骚。
这时门口进来几个人,立刻有人站起来让坐:“强哥……来来来,这里坐。”
进来的人我们认识,正是在路口封路的那帮人,走在最前面的还是那个带墨镜的高个子男人。
“强哥,”一个司机媚笑着献上一支烟,“矿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被称为强哥的接过烟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烟圈,慢腾腾地说:“出了一件大事……”
店里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想得知矿里的消息,本来我和晓晓已经准备到外面透透气了,听到这里也重新坐了下来,我们和众人一样,不眨眼地注视着这位叫“强哥”的人。从旁边人的谈话中我了解到,这个“强哥”是矿主的亲弟弟。
“很多年以前,我哥的煤矿刚刚开采,这里来了一支勘探队。经过勘查,说我哥煤矿旁边那片荒地是块宝地,说那里不但煤层厚,储量也很丰富,而且全是炼焦的好煤。我哥花了很多钱在那里开了个井口,可是立眼打了十几米深,连一片带煤的岩层都没发现。折腾了将近半年,就放弃了,那眼井也就荒废了。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废矿坑经常出些怪事,村里有个放羊的,经过那里时听到从废矿坑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他心里琢磨着,谁家这么造孽,把刚刚出生的婴孩丢在这里,不是孩子天生有什么缺陷,就是没结婚的大姑娘生的吧。他进了矿坑,里面黑不溜秋的,也看不清东西,当他慢慢适应了废矿坑的黑暗,在里面四处寻找时,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本来听着婴儿的哭声就在眼前,可是转瞬间又离得很远,把个羊倌弄得团团转,仔细一想有些害怕,于是就慌慌张张跑出了矿坑,一到门口可吓坏了,他那几头肥羊全死在了坑口,就象被什么野兽咬食的,开膛破肚鲜血淋淋,更不寻常的是,这些羊的心都不见了。羊倌回到家就病了,躺了好几天才起来炕,从此逢人便说废矿坑闹鬼,那鬼专门吃人和动物的心脏。
好多怪事接踵而来,晚上村民走夜路,走到废井口的地方,就经常遇上鬼打墙。还有不少人看到过废井口里闪着鬼火。事情越传越悬,村里人集体到矿上找了我哥,要求把废井口回填。”
马鞍村离着秀山矿太近,我哥也不愿意得罪这些坐地户,再说山上最不缺的就是石头和土,也就是调辆铲车挖上几天的事,我哥也没拿着当回事,当场就拍板同意了,可没想到这一挖就挖出了大事了。”
墨镜喝了一口,才接着讲:“铲车司机是个老实人,我开着我那辆破‘现代’亲自护送铲车上了山,刚到山半腰,铲车却突然停下了,我从车里钻出来骂那个司机,让他别磨磨蹭蹭的,赶紧去干活。那个司机也不答话,慢吞吞地从架驶室里爬出来。我也连忙从车上下来,准备给这小子两脚。平时我这架势一摆,这小子一准屁颠儿地干活儿去了,没想到他竟然直挺挺地走到我面前,我一看那眼神,压根就没敢抬脚,那小子眼睛直勾勾的,一直盯着我身后的地方,整得我后背直冒冷汗。他象没看见我似的,嘴里嘀嘀咕咕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在说什么,我凑近一听,这小子说的是‘几个月前矿难死去的那几个兄弟,就站在那里……’”
墨镜说到这里,表情变得很古怪,声音又低沉又沙哑,屋子里的人都瞪着眼睛看着他,有的连烟灰都忘了弹。
“我以为他是懒得干活,在那儿跟我装神弄鬼呢,我上去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那小子好象突然从梦中醒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这个气啊,上去又踹了他一脚,然后一顿骂,他才慢吞吞地说,‘强哥,刚才站你身后的兄弟们说那废坑填不得。’我被吓了一跳,脖子后凉风直吹,我猛地回头一看,身后的大杨树叶子哗哗地响,那天根本没什么风,那树摇晃得象要倒了似的,却连个人影儿也看不见,我连忙爬上车,一溜烟地跑回矿里去了。”
“当天就没敢动土,晚上回家我把这事告诉了我妈,我妈年轻的时候常给先生帮工,就是那些看阴阳宅和风水的先生,一些兴土动木的事,她也略懂一些,听我说完这些话,她就去找先生了,回来的时候扎了一个纸庙,又叠了几袋子金克子,我本打算今天一大早拿去烧,可是一来到废井口,发现一棵树下种着一个人。”
“种人?这人怎么个种法。”旁边有人询问。
墨镜回忆起那场景,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他深深吸了口气说:“怎么种?就是头朝下地插在地上,象种树一样种在地里呗,肩膀以下露在外面,两条腿直挺挺的象个大树杈。一看那个样子,这人估计是死了,于是我们七手八脚把他从地下挖出来,你猜怎么着?”
所有人瞪着高个子墨镜,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
“这个人的脸皮整个被扒下去了,肌肉裸露着,又粘上了泥土,许多蛆虫在他脸上蠕动着,那个样子别提有多恶心了。”墨镜说着摇了摇手,呸地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
“我哥立刻报了警,我们现在是配合警察工作,所有人员不许进也不许出,等把事情排查清楚,才可以出入煤矿。”墨镜的讲述嘎然而止,店里静悄悄的,所有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墨镜慢慢站了起来:“所以说今天封路,你们乖乖呆在这里不许出去给我惹事,要不别怪我不客气。”
既然他说得这么详细了,进矿的想法也只能做罢了,但我和晓晓可愁坏了,每天来马鞍村的只有一趟车,就是我们来时坐的那辆中巴,中巴也只在这里等候半小时就返回城里去了,要是想回城,只能明天这个时候再来乘车了,可是现在旅店人也满了,我们该去哪里住啊?
“姑娘,你们是不是想要找个地方住啊,要不嫌弃就到我家去吧,你们可以和我女儿住一个房间。”
我和晓晓看了看旁边讲话的女人,她四十多岁,一身朴素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看上去是个很利索的女人。
我和晓晓对视了一下,互相点了下头,然后我对那个女人说:“婶子,那就麻烦你了,我们会出一些食宿费用的,不会白麻烦您。”
女人乐了:“不麻烦不麻烦,你们就叫我黄婶吧,走,跟我回家。”
我和晓晓早就想离开这个到处乌烟瘴气的鬼地方了,我们跟着黄婶去了她家。
黄婶的家离着旅店不远,一看上去就知道这家的条件实在是不怎么样,就连个象样的桌子都没有,屋子里光溜溜的一铺炕,上面铺着发黄的竹席,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席子有些地方都已经露了,也舍不得换一块,只是在下面用孩子用过的作业本垫着。
黄审的女儿读高三,我们进来的时候,她正趴在窗台上做数学题。
黄婶很不好意思,低着嗓子对我们说:“闺女要考大学了,我这里钱有些紧……”
没等黄婶说完,我已经从钱包里拿了两百块钱递过去,黄婶红着脸接下了下来,又热情地招呼我和晓晓坐到炕边,用小盆盛着满满一盆刚摘的黄柿子给我们吃。
当晚,我和晓晓就住在了黄婶的家里。
黄婶做了一顿很丰盛的东北农家饭给我们吃,晶莹剔透的糯米饭镶嵌着粉红的大豆,土豆、豆角和玉米煮了一锅大乱炖,红白相间的辣白菜,凉拌的野生秋木耳,这一顿我和晓晓吃得特别饱。只是在吃饭的时候,才见黄婶的女儿放下了书本,有些怯怯地来到桌边,坐在我的旁边,这是个很刻苦很乖巧的女孩。
晚饭过后,黄婶坐在炕上糊信封,这些信封是从镇里印刷厂拿回来的,信封是为各大银行印制的,糊一个三分钱,我和晓晓在一边帮着把信封纸延着压好的线折起来,黄婶麻利地用小刷子蘸些胶水,在信封边缘刷均匀,再将信封粘起来。
从我们进了这屋子,黄婶的女儿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她才和同龄的孩子一样依偎在妈妈身边,摇晃着黄婶的肩膀撒着骄说:“妈,讲个故事听听吧。”
黄婶家连台电视都没有,我和晓晓正觉得无聊,听说黄婶会讲故事,也跟着凑热闹,非吵着让黄婶讲上一段,黄婶一边用小刷子蘸胶水,一边笑呵呵地说:“咱说好了,我也不会讲别的,就是些鬼啊神啊的吓人事,你们要是害怕,就不要听,要是听了,就不许吵嚷着说害怕。”
我和晓晓点着头,黄婶的女儿用衣襟兜了一些花生、瓜子,哗啦一下倒在炕上,我们围坐在黄婶的身边,边吃边帮着干活,边听黄婶讲故事。
据黄婶说,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就发生在附近的秀山煤矿。
那还是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少年,家里很穷,十七八岁就到秀山矿当上了煤矿工人,大家看这孩子太小,都劝他不要做这样苦的工作,可孩子很倔犟,非说要挣了钱供弟妹们上学,大家也拗不过他,就随他去了。
那时井下还没有电动的绞车,煤都是靠壮劳力用双臂一车车推到井上的。少年刚到矿井,也不会什么技术,就被安排去推矿车。这推矿车可是个苦差,别说十七八岁的孩子,就是奔三十的壮汉干这活,也会觉得很吃力,总之推矿车的工人都是满腹怨言,但也无可奈何。
少年从第一天开始推车,就未觉得这千斤重的铁矿车有什么难推的,拉上满满一车煤,轻飘飘地从井下推上来,少年看着落在身后很远的工友们,心里总是无比自豪。
一晃,少年从一个未经人世的孩子已经长成了身体强壮的青年。这天他算了算,来矿上已经整整三年了,为了纪念这个日子,他在下井之前,在商店里买了半斤糕点,准备带到井下,和其他工人一起分享。
因为买糕点耽误了时间,少年没有和大伙儿一起下井,当他独自一人到了井下,撑子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他看到一辆已经装得满满的矿车,就豪不犹豫地推了就走,一路上也没遇到其他工人,他虽然觉得纳闷,但这在井下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工友们不是去解小便,就是躲到一边偷会儿懒。
他沿着铁轨一路向前,寂静的巷道阴暗潮湿,两边的照明灯发出昏黄的光线,前面的路象是永远望不到头,这时突然有一个声音对他说:“兄弟,我已经帮你推车推了三年了,你能答应帮我做件事情吗?”
少年四处张望,没有看到任何人,正以为是产生了幻觉,这声音又开始说话了:“帮帮我吧,就算是看在我默默为你推了三年车的面子上,你答应我吧。”
少年很善良,根本抵抗不了这样的哀求,再说从他下井到现在,也真的象是有人帮他推车,别的工友每天工作下来都苦不堪言,累得够呛,只有他每天都工作得很轻松,他也一直在怀疑这件事有些古怪,看来真是有“人”在帮他,受了别人的帮助总是要回报的,他爽快地答应了。
说话的那个“人”告诉他:“我生前也是个推矿车的工人,一天晚上没有休息好,下井的时候又忘了带干粮,车推到半路上感觉没了力气,车子这时也出了毛病,倒着滑了下去,因为又困又饿,反应也迟钝了,被车子带着滑下十几米,终于翻了车,把我压在了下面,于是我就这样死了,因为死在井下,灵魂不能升井,更不能转世投胎,我这样在井下飘荡了好多年,终于遇上了你,我看你是个善良的人,就帮你整整推了三年的矿车,现在这么久过去了,你总得给我一些回报才是。”
少年思考了一下,觉得没什么理由不去做这件事,于是问说话的“人”,到底需要他做些什么。
这个“人”说:“在4号通风口的地方,有一块大石头,石头下压着一件破烂的衣裳,那些衣裳就是我生前穿过的,明天你下了井,就把这身衣裳装好带在身上,推车的时候一定不要东张西望,更不可以回头看,走三步,就招呼一下我的名字。”少年点头应下了。
“记住了,三步喊一次我的名字,这样我就会在你的指引下,一步步上到地面去了,但是在这期间,你千万不可以回头,无论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一直向前走。”这个声音千叮咛万嘱咐。
少年答应了他的要求,他就不再说话了,于是少年在心里念叨了几遍他的名字,以免忘记了。
第二天一下井,少年就到4号通风口处找到了那块石头,也找到了石头下面压着的破衣服,衣服已经烂得剩不下多少了,轻轻一抓就变成了粉末,少年连泥带土地把那堆破烂包好,然后他把包袱放在矿车上,推起矿车向井上走,每走三步,都喊一声那个“人”的名字,就象在完成一个很沉重的使命,少年的心也沉沉的。
当远远地看到井口的阳光,少年兴奋极了,也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一阵哭喊的声音,少年想起那个“人”嘱咐的话,就没有回头看,步子更快地向井口奔去,后面的哭喊声越来越近,转瞬间已经到了少年的身后,他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风席席,吹得他汗毛竖立,一只冰冷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哭喊声嘎然而止,空荡荡的巷道除了阴风什么也没有,少年感觉推着的那车煤一下子变得重了起来,重得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免强才可以推动一点点。他就这样步履艰难地把矿车推到了井口,然后一个跟头跌在了地上,额头撞上了矿车的一角,顿时血流如注。
从此少年下井推车的时候,再也不能象往日那样轻松,铁矿车比以前重了十几倍,他和他的工友们一样,每天辛苦地工作着,而且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很大的伤疤。
故事讲完了,屋子里特别安静,不知何时我们已经忘记了吃瓜子和花生。
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有点疑惑地问黄婶:“婶子,那个‘人’有没有被带到井上来啊。”
黄婶叹口气:“少年不是回头了吗?那‘人’又被抓回井下去了。”
我听到晓晓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故事的结局让人有些遗憾。
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音,黄婶的女儿雀跃着跑去开门:“一定是爸爸回来了。”
“听说家里来客人了,你妈都做了什么好吃的招待人家?我饿坏了。”随着话音,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我惊谔地张大了嘴,在那男人额头上,分明有一个很大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