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瞒我了，你根本就是故意带我来到这里的对不对？还是你有意让我离开那座寺庙？”
我生气地在街上大跨步向前走，陆郁留紧紧地跟在我后面。
“哪有那回事儿……”
我停住了脚步：“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要不然我绝对不会跟你走！”
“你以为我没办法把你带走？”
“你以为我不会反抗？”
“你以为你能反抗得过我？”
“你以为我会善罢甘休？”
“你以为我会让你神志清醒？”
“行啊，那你就让我一辈子昏迷不醒吧。”
我双手抱在胸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陆郁留的眼睛。过了好长时间，陆郁留终于叹了口气，说道：“知道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反正你迟早也是会知道的。”
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我们身边穿梭而过。。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样一件事情，人和鬼其实可以相爱，甚至结婚生子的。”
“还有这种事？”我诧异地问道。
“当然。松龄大师不是写过一个千古流传的爱情故事吗，讲的是宁小臣和耳小倩虽然人鬼殊途，但是用坚贞不渝的爱情超越了生死之隔，最终比翼双飞，喜结连理，还生了一个男孩的故事，这可是一段千古佳话，比你这种窃取别人名号盗版胡写的故事好多了！”
“可是那只是故事而已，现实生活中哪会有那种事情啊。”
“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只有忠贞于真爱，至死不渝的人类和纯洁善良，拥有完整的人格，宁愿万劫不复也绝不放弃爱情的鬼之间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生下半人半鬼的孩子，也就是人鬼混血。基本上所有的鬼都会失去人性，所以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我除妖斩魔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种鬼呢！”
“所以说这种事就是不可能存在的。”
“燕赤霞就是半人半鬼。”
我惊讶地差点下巴掉下来了。这是哪门子的玩笑？
“喂，陆郁留，你给我说清楚……呀，你干嘛自己也惊讶成这样！”
陆郁留呆呆地望着前面，嘴张得大大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我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顺着他的眼光看向前面。
“哇呀！！这是什么东西啊……”
地上有一个巨大的“囍”字，是用一颗颗小巧的红豆围成的，精致地躺在路中央。
“嘿嘿，这是那个小牡丹留下的吧？”我奸笑着说道。
“什么……不，不关我的事。”陆郁留撇开目光，掉头就想走。
“那这牡丹是怎么回事儿啊？”我弯腰拾起“囍”字旁边一朵粉嫩粉嫩的牡丹花，花瓣儿香艳欲滴，“而且，我觉得她是想让你从这条路走呢！”我指了指前方。隔了几步又出现了一个“囍”字，再隔几步还是如此。这里出现了一条由红豆做的“囍”以及牡丹花铺成的路。周围的行人都好奇地驻足观望着，人群里发出低低的私语和窃笑声。
“看来她真的是超级爱你呢！”我不禁点头赞叹道。
“我们该走了……”陆郁留抬起脚，打算溜走。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喂喂喂，别走啊！人家一位国色天香的美女如此精心准备了这些，你怎么能不领情啊！而且这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吗？王公子？”我一把拽他到了路中央，推着他沿着这些“囍”字向前走。看热闹的人全都笑嘻嘻地跟在我们后面，人群越积越多。最后，我们全部停在了一栋上上下下全装饰着大红色绸带的房子前，低着头张着嘴看着房门口那幅用牡丹拼成的龙凤呈祥的图案。挂着大红绣球的门廊下站着一个穿着鲜红底金丝绣花的女人，带着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激动地向我们招手：“喂——在这里！没想到你们真得找到啦，哈哈哈，我真的是太高兴啦！你们居然真的能找到这里……”
“她穿的是嫁衣吧！”我吃惊地说道。
“没错！这绝对是嫁衣！”左边一个满脸麻子的人点头说道。
“竟然会有美女自愿出嫁，这种天上掉来了好事绝对不能错过啊！
小伙子，作为过来人我告诉你，过了这村没这店了，人生最重要的决策往往就在于一瞬间，不慎错失会使自己的后半辈子在懊悔中度过！”右边推着烧饼炉的老头子撸了一把胡子，点着头深沉地说。
“这位公子真是好福气啊，居然能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一个扛着扁担买馄饨的矮子含着泪水说道。
“确实说得很有道理。”我点了点头赞叹道。我双脚一蹬，轻盈地跳上了台阶，举起双手，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随后大声喊道：“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下面的人群也兴高采烈地起哄，买馄饨的矮子举起扁担不停地挥舞着，热泪盈眶；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吮着手指看着爸爸正拍着手大叫；哄得最起劲的是刚刚遇到的那位买拨浪鼓的老板，他的脑袋和手中的拨浪鼓一起兴奋地摇着，一点也没发觉身后推车里的玩具全被旁边的小孩儿偷偷拿跑了；小牡丹噙着泪花激动地看着这一切，不时地向我们招手致意。
突然，我觉得衣领被提了起来，然后脚就离地了。
“砰！”陆郁留把门重重地关上，靠着门板喘气。我和小牡丹面面相觑，看着这个充满红艳艳的喜庆的房间，都没反应来自己是怎么到达的。
“呜噢噢噢噢……他们在一起咯！”门外顿时一阵喧闹，人们兴冲冲地把门拍得啪啪直响。
“喂！大家快来祝福他们！”我高兴地转身冲门外喊道，结果脑袋上挨了一巴掌。
“给我消停点！”陆郁留生气地说道，一回头，正好看到小牡丹满脸幸福地冲他傻笑。陆郁留一把抱住脑袋：“怎么一个个都是没脑子的傻货！”
“喂！我可不是！”我立即正言厉色地对他说道，“我还记得你刚才还没说完的话，就是那个燕赤霞居然是半人半……啊……”我因膝盖上的一击而脸朝下趴在地上。
“白痴，别在这里说！！”陆郁留怒不可遏地对我说道，然后他转过脸对小牡丹说，“对不起，我们有点事要商量，能不能给我们一个空房间……”
“没问题啊！”小牡丹热情地叫道，一把拉住陆郁留的手，拖着他就往楼上走，“这里全是空房间，要多少有多少！不管你想商量什么，商量多久都可以……”
“呀……不！我不是要和你商量！我是要和……”
“就去我的卧室怎么样！”小牡丹灿烂地笑着，“那里可是我装饰地最漂亮的地方！我要带你去看我用鲜花做成的床！哈哈哈……我好兴奋！当时做的时候我就一直想如果能和你一起坐在上面会是什么样子……从没想过真会有这么一天……”
“不是……我是真的有事……”
我嚼着草根，静静地坐在铺着红地毯的地上，听着陆郁留的声音消失在楼上的角落里，然后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低声哼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正当我专心用地上掉落的花瓣拼出“陆郁留大猪头”几个字的时候，身后一个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我惊讶地转过身，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这个人。是一个小女孩，瘦瘦小小的，眉眼和小牡丹非常相似，不过五官要略小一些。她全身上下透出一种不同凡响的气质，简直是清新脱俗，就像一株亭亭玉立的莲花。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有人！”我连忙站起身来说道，发现她正盯着我的脚下。我低头一看，赶紧把“陆郁留大猪头”几个字踩掉。
“不……没关系！”女孩怯生生地说道，“我叫小莲，是小牡丹的妹妹。”
“哦……你好！我叫宁采臣！”我挠了挠头说道，大脑快速运转着，想着可以说的话，“那个……嗯……这个……”突然出现一位美女让我一时语塞，何况她拥有与众不同的清纯与高雅，简直与只属于大自然的美丽浑然为一体，像是不曾沾染世俗的仙女翩翩下凡，只会舞于大雨初停的莲花池中央，而不食人间烟火。“嗯……我帮你倒杯水吧！”这是我能说出的最完整的话了。我转过身，随便拿了桌上的一杯水递到她的手里。
“谢谢！”小莲的脸红了，她盯着地面，怯怯地接过水杯。那一瞬间，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我顿时感到全身一阵——
寒意！！！
我震惊地抬起头，小莲正淡定地直视着我，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微笑。
“陆……陆郁留！”我口里发干，连嗓子都不能好好地发出声音了。
小莲冷笑着伸手拽住了我的衣领，拉着我靠近了一步。她身上一股芳香飘入了我的鼻子里，我的心中立刻产生了一种不协调的感觉：这个女孩从内到外充斥着错位扭曲的不和谐，就像被什么黏合剂蹩脚生硬地拼接在了一起。
“陆郁留！”我拼命狂喊道，“陆郁留！这里有鬼！！陆郁留……”可是上面什么反应也没有，“喂！陆郁留，别玩啦！这里真有鬼……唔唔……”小莲一把捂住我的嘴，把我拖进了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一把挣脱了她，想向别的方向跑。谁知道这个房间非常小，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桌子，连站的地方都很难找到。我只好紧紧用背贴着窗户站着，这是离站在门口的小莲最远的地方。
“喂……你……你想干嘛？”我觉得自己的舌头在打卷儿。
小莲轻佻地一笑，在床边坐了下来，拿起一面镜子仔细地照了照：“别急嘛，先让我欣赏欣赏这副美丽的新面孔。多精致啊！”她赞叹道，摸了摸自己小巧的鼻尖，“你说呢？哦，你当然会很满意，因为我可是照着你的喜好挑的！你会觉得什么样的女人漂亮，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对于你来说，最重要的一直都是外貌，关于内心啊，性格啊，那都无所谓，所以你才会爱上聂小倩那种野蛮暴力毫不讲理的女人……”
“你认识聂小倩？！”我一时惊讶得忘记了害怕，接着大脑也开始运转了，“啊……那你指的我应该是……上官小玉？”
小莲放下了镜子，抬起头用狐疑的眼神地打量了我一下：“为什么感觉这么奇怪啊，难道你不是上官小玉？”
“不！不！我叫宁采臣，”我赶紧说道，“我不认识什么上官小玉，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要是你找的是上官小玉的话，那你找错人了，我可什么都帮不了你，你还是把我放了吧……”
小莲先是苦苦地盯着我的脸，直盯得我心里发毛，然后她紧紧地闭上眼睛，皱着眉头，一声不吭。毫无预兆地，她突然咧开嘴大笑起来，吓得我一哆嗦。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狂笑道，“哈哈哈哈……不，你就是上官小玉！啦啦啦……”她站起身来，拍着手转着圈唱着，“上官小玉！上官小玉！可爱的，关在笼子里的小玉！啦啦啦……玉米菠菜和小玉！啦啦啦……”
这不仅是鬼，还是个疯鬼！我回头偷偷看了看那扇窗户。四周都被死死地用木条钉住了，没办法打开。看来只有想办法趁其不备从大门逃脱了。
我转回脸，正好和一张露着白森森的牙齿，瞪得眼珠子都要爆出的脸撞了个对面。
“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小莲向后退了一步，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她一仰身躺倒在床上，蹬着腿狂笑不已。
我捂着胸口，喘着气等着自己的心跳恢复到正常的速度：“喂，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啊？”
小莲正在床上打着滚儿，突然一下子停住了，歪着头盯着我，吓了我一跳。糟了！难道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上官小玉在问我叫什么！他在问我叫什么！哈哈哈哈……”她突然又狂笑起来，手一撑，直直地倒立在床上，“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我的名字，上官小玉是从来都不关心的啊！既不知道，又懒得知道！他就是这样……高傲自大，目中无人，觉得世界的中心是他自己……当然，他的缺点太多了，这一点简直是无足轻重！你知道，他是怎么叫我的吗？龙姐姐！他就是这么叫的，他叫我龙姐姐！哈哈哈……喂！你是不是不记得我是谁了？”她安安静静地问道，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我觉得寒意从我的背后冒了出来。
“嗯……不……”
她优雅地坐在床边，将左腿跷在右腿上，手撑着床，轻轻说道：“本来我今天来是想见见老朋友的，可是朋友却不记得我了，这多让人扫兴啊！看来有必要让你改改记性差这个烂毛病了！”她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同时拿起那杯水晃了晃，水中有几根细长的茶叶随之摆动。“我先来告诉你你是谁吧！”
她用指肚拈起一片茶叶，慢慢地走了过来，那双眼睛似睁非睁的，空空地望着我：“你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幼稚的小鬼，而且还是狂妄的小鬼，总是以为自己能够做成所有想做的事情。”她在我的面前停了下来，皱着眉头打量着我的脸，接着说道：“然后啊，你就会去做，去实现那些荒唐的愿望，问题是，你真的做到了！多么可怕啊！世界里突然多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生物，多了那么多异想天开的事情，大家都被逼疯了，不知道什么是正常，不知道什么是真实，不敢幻想，因为它会实现…那个混乱的始作俑者，那个可悲的小鬼在混乱中笑着，得意洋洋地笑着，既然世界都乱了，就没有人能发现自己的卑微无能，他就可以尽情的欺骗自己，把自己当成世界的中心，让混乱的天空绕着他旋转……你不是说你不认识上官小玉吗？”小莲莞尔一笑，“让我展示给你看吧，那专属上官小玉的邪恶的蓝色血液！”
她突然一只手用劲捂住我的嘴巴，另一只撕开我的衣服，用茶叶叶狠狠地在我的胸膛上一划，我发出无声的惨叫。那根细细的茶叶居然切开了我的皮肤，切断了了我的骨头，我的胸膛被打开了。
“喂喂！你快看啊！”小莲兴奋地叫道，捧了一捧蓝色的液体浇到了我的头上，黏糊糊地顺着头发延伸到了额头上，淌到了我的眼皮上，“看到了吗？是你的血！是你的蓝色的血啊！”
我半张着嘴巴，两只眼睛向上翻着，露出了眼白，耳朵里嘤嘤地叫着，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幽蓝色。
“你肯定觉得惊讶吧？”小莲咧着嘴大笑着，“为什么你的血会是蓝色的呢？可是我觉得很好！很漂亮啊！充满神秘和力量的疯狂的幽蓝，多符合你啊！七百年来，所有人都认为上官小玉肯定死了，早死了，根本没有活过那个夜晚，那特殊的一夜，历史性的一夜！可是我知道那个狡猾的小鬼是不会死的，他对活着的执着已经超出了理智的范围，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死掉，他一定会想办法回来！不，不，他绝不会仅仅满足于回来，他要的是全部回来！所有的一切，他的灵魂，他的力量，他最珍爱的血液，他全都要带回来！”她用食指蘸了蘸血，含在嘴里，闭上了眼睛，回味了一阵，几滴眼泪渗了出来，“几百年来，我一直怀着一个小小的希冀。我希望，也许，说不定，有那么一丝丝可能，上官小玉已经死掉了，消失了……”她悲痛地摇了摇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了下来，“也许这一切已经结束了，世界再也不会出现那种乱糟糟的状态了，我终于可以和家人团聚了……”她闭着眼睛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把他还给我！还给我！！阿龙在哪？？你说啊，他在哪！！！”
我干瞪着眼睛向前方望着，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死掉？已经说不上来现在是疼还是不疼了，只能在恍恍惚惚中听见耳边有什么在疯狂地哭着，“为什么你又回来了！”她将右手一点一点伸进了我的胸腔里，摸索着我心脏的位置，紧紧地握住了它，面目狰狞地凑在我的脸前狂叫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变得出奇地大，就要从眼眶中蹦出来了：“为什么这些血液又可以在这里流动？为什么那么小的心脏能够提供这一切……”我胸膛里的剧痛让昏迷我又醒了过来，感受着那双手松开了心脏，顺着肋骨往下滑，一直到达了我的胃，胃被撕开了……别打扰我，让我死掉吧……粘液混着蓝血沿着小莲雪白的手臂淌了出来，黏糊糊地滴了一地……树枝一样的手指在我的胃里翻腾……不要折磨我了！不想听着她疯狂地大哭，好吵啊，让我失去知觉吧……
我和小莲突然全部飞了出去。
门被撞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