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你的吊桥,让心外的护城河波澜不惊
天人的血管太细,护士几次都没扎进去,天人越来越委屈,最后是有为给她扎进去的。有为陪天人的那一周,天人只能呆坐,她想说点什么,但只要张口眼泪便流出来。一周后有为便累倒了,孟博涛把毕玺放出来照顾天人。
毕玺被夹在拥挤的晚高峰中进退两难。路过大北窑公交站,她仿佛听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排队等末班车的人说,“开这么好的车还哭,真是好日子过腻歪了。”
春节时北京像座空城,外地人都回家过年了。想到此,毕玺竟珍惜起眼前瘫痪的路况来。她仿佛看到自己在之后的每个春节,都独自站在加拿大顶级公寓式酒店的阳台上,看不见烟花绽放,没有鞭炮齐鸣让她听不到客厅开着的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她唯一能期盼的就是锅里煮着的速冻饺子快好了。她不想打给酒店客服要点醋,她不想和人说话……
毕玺到医院时天人刚睡着。天人流产,为何毕玺感觉像自己身上的肉又掉了肉?为什么对天人如此有母性,难道是苏珊娜附体?如果苏珊娜看见瘦成一堆骨头的天人,定想把她塞回自己的子宫,永远大着肚子怀着护着疼着,不让她来到这个罪孽深重的人间罹难……
好像苏珊娜将天人托付给了自己,这让本对天人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的毕玺,突然多了避免天人重蹈她妈妈覆辙的使命感。毕玺守在天人身边,给她掖被子,缕头发,她就这样静坐了一夜。
第二天晚上,毕玺接天人出院。后妈与继女同时又是情敌,世间再也没有两个女人能如此理由充分地做冤家对手了。也许是负负得正,也许是苏珊娜真对毕玺施了魔力,也许天人在体无完肤后毕玺对她已有或潜在的伤害甚至都不是皮肉伤。她们虽未多亲近,但至少不是敌对的状态。没有喜怒哀乐情绪的关系就是最好的关系,如果能一直这么平静,双方都省心。
这个世界无论变与不变,变更好或更坏,总之不会受天人一个月没出房门,一个月没拉开过窗帘等行为的影响。一切看起来仍按部就班,至少斑马线是这样告诉她的。当毕玺搀天人走出医院时,夜晚的星光已让天人刺眼难耐。
有为偶尔去看望她们,毕玺总说眼不见心不烦,收下他的东西后就把他推出去。幸好天人对食物不感兴趣而且也只能喝点营养粥,毕玺在饮食上没有为难。
天人总感觉肚子疼,无论吃什么药怎样按摩都不管用。毕玺想到了幻肢痛的心理学案例。有截肢患者多年以后感觉被截掉的手指奇痒无比。心理学家找了个假肢放在玻璃下,让患者把断臂在玻璃上面“衔接”上,用另一只手去挠那假肢上的手指。
毕玺拿了一个小娃娃虚系在天人的衣服下小腹处,她让天人蹦跳,让她亲眼看见孩子掉落。天人见状,抱起孩子痛不欲生大哭。每当毕玺想从天人的手里拿走孩子时,天人都会歇斯底里。如此铤而走险地刺激天人,毕玺不仅心痛更心虚,怕万一失败了导致天人更加崩溃。但她相信越是转移痛苦痛苦得程度就越重,莫不如痛苦至死死而后生,彻底死掉旧我才能获得重生。毕玺让自己挺住,她重复着,孟天人你的孩子没了,你和安无为的孩子没了。就让绝望在不知不觉间做天人的精神支柱,以此麻痹更大面积的绝望。孟博涛不知道,毕玺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来救天人,孟博涛更不知道,毕玺正用天人这个毒攻孟博涛的毒来救她自己。
天人失眠厉害,毕玺就抱着她睡。
“一潭深水,无色无波,你就坐在潭边,感受它,感受它的宁静,祥和,自若……”毕玺的声音蕴含着力量,正搬起天人心头的大石。天人感觉光线正打散自己眉头的愁云,阳光越来越多,越来越暖……过了很久天人才睁开眼,她知道自己刚才睡着了,因为有残留的梦的意识。
天人说:“你这么强大,即便经历痛苦,也不会像我们这般不堪一击。”
“日光之下已无新事,这世上时刻都有心死的人。我也常想在荒无人烟处放声痛哭,可我又不需要哭,因为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我自己都能消化。有弊必有利,我一直是个积极的人。我不说委屈,压力,痛苦这类的词,也不说自己受伤了,那样的说法是承认了伤害本身的存在。当你恐惧,害怕,焦虑的时候,你的心就已经在地狱中。为什么把自己活在地狱里?快乐时,要想只要我还活着就能接着享福;痛苦时,要想只要我还活着就总能熬过去。”
“我不再说你的坏话了,都是我不好。”
“你以为你是谁,我不在乎你的评价。”
不得不承认,天人接受了这个本来不想接受的人。不需要后援,不需要队友,毕玺的骄傲需要孤独来维持,虽然仍旧对天人冷言冷语,却早将她守护。
有一晚,毕玺被天人的哭声叫醒,也不知该怎么说,她就把《月半小夜曲》放给天人听,让歌词把天人的心倾诉出来。
毕玺说:“以你的修为还不够格理解安有为。他能看透你的一切,你对他却一无所知。即便占有了他,也如蛇吞象,消化不良。”
“我能爱上他就足以说明一切。理不理解是骗小孩的,我还说你们不懂我对他的爱呢。”
“你不用不服气,有些话还是等你长大些再说吧。”
“大不了,我还小不起么。”
“爱他,就让自己变强大,在他需要你时能帮上忙。他若永远不需要你,就做个出色的女人,让他骄傲就够了。”
“你就是这样爱无为的?”
“我曾以为我是这样爱他的,但后来我才知道,这样爱他的不是我,而是玉珏。”
“玉珏给人的都是实在的温暖,每个默默守护爱的人都有个别名叫做王玉珏。”
“有为看玉珏的眼神,有那种出差三五天回到家后的归属感,透着小别胜新婚的甜蜜。而他看你,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还好,不是个赔钱货的感觉。”
“你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伤害我。”
“伤你又怎样,你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
“小心我给你告状,给你告诉有为,他对你能构成威胁吧,哼。”
“有为一直活在模式和套子中,压力越大越给自己增加砝码,陷入恶性循环的怪圈。只有玉珏能让他走出来。”
“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在我们五个人中貌似最强大,实则最脆弱。有光环的人,背后都有不可告人的丑闻。如果你依赖的只是他给你的安全感,执着的只是他的成熟睿智所带给你前所未有的爱慕之心,你也别因他不爱你而委屈。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完全接纳他的黑暗,并爱上他的伤痕,恐惧,煎熬的人。无数女人排着队亲吻他光鲜亮丽的外壳,但他需要的是能亲吻他血肉模糊灵魂的人。你痛哭流涕的时候想他抱,他想失声痛哭的时候又找谁呢?你难负此重任。”
天人沉默许久,她不仅没减轻他的负担,反而加重了他的负荷……想到连与他一起忍痛的机会都没有,天人悲从中来。
“但是有为真不只是我生命中如父如兄的角色,我爱他,女人爱男人那样的爱。”
“你爱他,可你的爱能给他带去什么呢?如果你的爱让你爱的人痛苦,你还会再爱吗?”
天人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对爱情,从麻木,惧怕,逃避,到面对,争取和拥有,这个改变过程说起来轻松做起来难。从前途无量的工作狂到菜市场的煮夫,虽都是凡夫俗子,但按属世的身价衡量,可以说一落千丈。能量守恒,这表明,安有为的心度和格局已扶摇直上九万里。”
天人忍着痛,故意谈笑风生,“有为进步这么大,你和我也要努力奋起直追,不能被他落下。”
毕玺眼神中的情非常深,半洒脱半悲壮,“当人用非爱之物取代爱的位置,也许短时间内感觉不到异常,生活甚至因此得到颠覆性好转。但沙上所筑之塔即便能承受风浪,也经不住时间。人生那么长,难免有天会痛哭流涕追悔莫及,想人生重新来过。机关算尽,也许能给人带去利益,但不能给人内心平安。嫁娶一个不爱的人,也许会因此攀龙附凤,但空虚如影随形让人时刻如坐针毡。”
“你,玉珏,有为,无为,你们教会我很多东西,让我成为越来越好的人。你们对我的保护让我意识到我也要去保护他人,更让我明白如何用行动表达默默守护。现在,不用你们握着我的手我也能写下我可以,无需你们听到我也在说着我爱你。我会适应校园生活,好好学影视剧作,也许某天把我们的故事写出来”,天人煞有介事地冲毕玺做鬼脸,“看你表现哦,丑话说在前面,别怪我把你写成人人得而诛之的坏女人哦。”
“只要不把我写丑,你怎么写我我都不在意。”
天人僵在床上,翻着白眼,吐着舌头。毕玺叫她她也不应。额头不冰凉也不滚热,脉搏不微弱也不急促。毕玺又把耳朵凑近她的鼻子,呼吸均匀。
“再不起来,我就咯吱你了。”
天人腾的一声坐起来,接着学吊死鬼。
“你装人还行,扮鬼的话演技太差。”
“你演得好,教我咯。”
“我不过是个鬼,在演人罢了。”
对你的思念成了冰做的火焰,风吹不熄,水浇不灭。
对你的爱已成我手纹,并未刻意藏,但别人无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