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餐馆里,我和冷晓傅一直沉默着,试过同时张嘴想说什么,又同时一瞬间俩人什么都没说,气氛弄得特伤感。
我们都知道,退学和休学不同,想回去读书是件很困难的事,最主要的,是我们都不让步,没有人愿意回去读书。
“女孩子不读多点书出去社会会被欺负。”服务员把菜单递给我们的时候,冷晓傅开口。
“我现在已经在工作了,我不觉得以我的成绩,勉强读完大学有什么成就,走出去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好起来。”我的心情很沉重,一直去为之努力的事情,居然也是他在为我努力的,两个人为着各自互相努力着,到头来才发现努力和付出都是白费的,这种感觉让人很不好受,我知道他也一样。
“我已经回不去了。”他心疼地看着我:“学校不会要我,一开始我是半工读,那段时间我总是在课上睡觉,学校对我的映像很不好,他们没有理由让我重新回去。”
“你的成绩那么好,他们怎么可能不给你机会。”我说。
“学校读书比我好的人有很多。”他说:“我很努力才能勉强跟上大家的进度,现在我那么久没有回去读书,我只是个拖后腿的,小幺,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要努力,是你身边的人都是这种人。”
我真的不愿去相信冷晓傅的话,他一直在学校里面都是佼佼者,思想品德,文化成绩,每一样都是名列前茅,他怎么会是拖后腿的。
我知道,在事实面前,比我更受打击的是冷晓傅,我看他真的不愿回去,于是说道:“你别想着这样和我说就能让我回到学校,即便你不回去我也不会回去。”
我说的是实话,既然走了,我就没有想过要回去。
“你这不是胡闹吗!”他有点生气了:“我给你联系校方,能回去就回去,不能回去才做打算。”
我拒绝:“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原则,你不上学为什么就要我上学,不公平。”
冷晓傅被我的话气得憋足一口气,进不是,出不得。
我没看过冷晓傅那么生气过,心里有点害怕,表面还是装得很坚定的。好一会,他叹了叹气:“你觉得快乐就好。”
“你回去读书,什么学校都好。”我试图游说他。
“事情发展到这里,我没有办法回头,你知道我的理想,我想做工程师,去其它学校读未必能成为我理想的跳板,我不想付出了努力,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
我当然知道冷晓傅的理想,他想做高级工程师,来钱快又多,对于他来说,做有大钱赚的工作才是最紧要的,他没有爱好,所以只有这个目标。
“那你甘心一直这样吗,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他低下头,我惊奇地发现他脸上带着的疲倦,样子一下子变得世故。
“在一家厂里做统计,工资发得很准时,没有什么压力,挺好的。”完全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被现实逼着在正轨上脱离,自然地从衣兜里拿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刚抽出一支烟,想到了什么,把烟又放了回去。
“你现在抽烟?”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直乖巧的冷晓傅抽烟的样子是我不会去想象也想象不到的。
“有时候会抽点。”他说完,两个人再次沉默。
最后,我想了很久,挤破脑子也只挤出一句话:“别抽那么多,对身体不好。”
“嗯。”
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当天晚上我就回了去,冷晓傅问我不留下来玩两天吗,我说赚钱辛苦,省省也好。其实我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现在的状况,除了逃脱,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冷晓傅目送我上了公交车,我在车上打了电话给他,透过透明的车窗看着他说:“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别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着。”
“嗯。”
车开动了,我挂了电话,发了一条信息给莫北以前用的手机号,我知道他看不到也好。
“我看到冷晓傅了,几个月第一次见面,冷晓傅学坏了,学会了抽烟。”信息发送过去,没有送达的报告信息,预料之中,当我想把手机放回兜里时,手机信息铃声响起,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
开了手机的锁,看到的是冷晓傅发来的信息:我当初休学是想供你读书,可是我真的不想回去,我不知道怎么去正视一切,你不会懂得不管是初中还是高中,都被大家看做是最有前途的学生之一,现在在大学里面不管多么努力都只是中等生,现在回去了,我更加不知道怎么去适应,现在也挺好,不用为学业和以后的工作思考那么多,原谅我吧小幺,我踏不出这一步。
我想我能理解冷晓傅的感受,我快速地打字,学着他说话回复:你觉得快乐就好。
他总是说这种话,其实我需要什么他明明知道却给不到,以前我想和他在一起,永远的在一起,现在我想他能完成理想,快乐地过着,最差劲也别像我那样吧,在学校从来都没有混出个好样来,半年时间,工作也是一个接一个的换,一个接一个的找。
大家都在筹备元旦新年的事情,街上的店铺都挂上了喜庆的装饰,我忽然感到很彷徨。
一直走下去的话,我还是像当初那样,什么都得不到。
回到出租屋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要不然坐计程车不知道要花多少了。
我打开门,看到刘小惜慌张地站起身,“你不是说后天才回来吗。”他看着我,身子往旁边躲了躲。
我狐疑地看了他几秒,动作迅速地走过去,他想拦着我,已经来不及了,在他身后坐着的正是我的父亲大人。
“好啊你们,父子团聚了?”我冷笑一声。
该死的刘小惜,我不想听这个叛徒的解释,走到衣柜里把刘小惜的衣服都扒拉出来,扔在地上:“你们两一起回去,以后少来烦我。”
“小幺,我是过来想接你走的。”爸爸抢在刘小惜话前道。
“谁稀罕跟你回去了。”我瞪着他:“你们走不走,不走我就报警。”我说到做到,拿出手机威胁他们
“姐姐……”
不给刘小惜说话的机会,我驳斥他:“二五仔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亏我那么信任你,我白养你几个月了,白眼狼!反贼!反骨仔!”
刘小惜被我的气焰吓得不敢吭声,爸爸在一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不收拾我帮你。”我蹲下身子抓起地上的衣服,塞进刘小惜怀里,他顺手抱住。
“都怪你,你连累我了。”刘小惜愁着脸看爸爸。
爸爸窘迫地想要接近我,我往后退了几步,防备地看着他,他被我的反应刺伤了:“跟我回去吧,想找工作我也不拦你,先回家里好好休息,慢慢想找工作的事情。”
“以前你没有管我,你现在凭什么理我?”
刘小惜插嘴:“姐姐我们一起回去吧,这条城中村要改建了,到时周边出租屋都升得厉害,你能住多久。”
“关你什么事,我自己会搞定。”
“小幺,你先住进来,要是觉得不好你搬出去也可以,爸爸只是想多陪陪你,看看你,让我拟补下你好吗。”爸爸看着我,脸上的真挚让我无法忽视。
“姐姐,我也想你和我一起回去,家里吃好住好,不用花钱,你找到工作了,想搬出去就搬出去。”刘小惜也试图说服我。
“我考虑一下。”我不知道怎么妥协地,想了一会,觉得刘小惜说得也没错,我的银行卡给了冷晓傅,他说帮我保管,可他花了我也无所谓,我根本没有给自己留钱找工作,去他那里暂住,能省下一笔开销,要是住得窝囊,马上搬出来也不是不行。想到这里,我抬头看向爸爸:“我想冷晓傅和我一起过去。”
“可以。”听到我的要求,爸爸想都没想就答应。这个一直被他遗忘的‘儿子’,对于他来说或者终于有点用处了。
我按了冷晓傅的电话,他很快接听:“回到去了?”
“嗯。”我想了想,把脑海里的话理清楚道:“爸爸在我出租屋里。”
“他怎么会找到你。”冷晓傅也显得有点惊讶。
我转身走向阳台,不喜欢被人盯着自己聊电话。“是爸爸和他的情人生下来的儿子出卖了我。”我说。
“刘小惜?”
冷晓傅居然知道刘小惜的存在,这点让我有点意外:“你知道他?”
“嗯。”冷晓傅答
“你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有点想发火,全部人都有事情瞒着我,******就我一个是傻缺吗!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你,现在你知道了,我也不用考虑怎么开口了……你现在那边是什么情况,他们怎么会找到你。”冷晓傅问。
“刘小惜离家出走在我这里住了几个月,谁知道那反贼把狼带回来了。”我说:“他们想要我回去,我刚辞职,想到我这边的城中村要拆了,在周边租房会贵得很,想说过去住到自己找到工作为止,要不你也过来吧。”
“你过去也好,那个怎么说都是你的爸爸,你没可能一辈子和他没有联系。”冷晓傅说:“要是受委屈了告诉我,我不过去了,你想走的时候,我这里也能让你呆。”
“那个也是你爸爸。”我第首次承认这个事情。
我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冷晓傅是怎样的表情,久到我以为电话断了,他的声音才缓缓地传来:“我的工作包吃包住,距离工作的地方也很近,过去有很多事情不方便。”
听完,我也不勉强他,两个人寒暄了几句,我挂了电话走出阳台,出租屋里的两人双眼带着希望的看着我。
“先说明,要是环境不好,我看到掉头就走。”我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爸爸连连点头称是。
退房的事情要房东第二天过来才能把事情解决掉,爸爸和冷晓傅给我搬了大半的行李,说第二天过来接我。
我的行李其实也不多,家具是出租屋本来配套的,只有两箱的衣服几双鞋子和一些生活小玩意。
第二天走之前我想起了王丁同,不知道他和那个女人分手没有,怎么说他算是很照顾我了,因为我的关系让他和刘小惜的关系变得尴尬,对于这一点我真的有点愧欠。
“想什么呢。”和我一样坐在后排的刘小惜看我游神,凑过来问道。
“你说王丁同死了没有。”我说。
“肯定过得比我们好。”他说。
“为什么?”我把眼睛从窗外移到刘小惜身上。
“他不是会为了别人让自己不好过的人,别担心他。”
开着车的爸爸心情很好,脸上笑容没有退去过,他看着前方问:“王丁同是谁?”
“是姐姐以前公司的老板。”刘小惜说。
“要你多嘴。”我低声一句。
刘小惜对着爸爸耸耸肩:“是她不让我说,不是我不肯告诉你。”
这个叛徒当得真够尽责。我心里对刘小惜已经是张牙舞爪的。
爸爸笑了,刘小惜的话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
我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像我搬进来前只计算好搬进来后能省到钱和事,我完全忽略了这个家庭还有另外一号人物——爸爸的情人,刘小惜的妈妈。
车开进一个小区里,小区的环境很好,门口保安的服装和气质看起来都很高级严谨,不像其它小区的保安,每个都像个流氓一样。
把车放在低下车库后,刘小惜替我拿着剩余的行李,兴高采烈地领着我坐上电梯。
电梯一共有十三层楼,爸爸按了二楼。从进门到现在,我对这里的映像都很好,电梯坏了爬楼梯也不累。
“小幺你想吃什么菜?爸爸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果冻了,昨晚特意给你买了一大袋。”爸爸拿出钥匙开门时说。
“对对对,我也有份负责挑选呢,买了很多口味的。”刘小惜争宠地抢着道。
气氛很好,我甚至没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他记得我喜欢吃果冻的事情已经是我读小学的事情,妈妈当初为了让我乖点,总是给我买很多很多的果冻,我记得我足足吃了几天才把那堆果冻吃完,从那时候到现在为止,我看到果冻都有点反胃。
一进门,房间里传来抽油烟机运转和炒菜的声音,我一呆,一个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围着一条淡蓝色的围身裙看向我微笑:“你来啦,刚才等不及你过来,我就去菜市场买菜煮了,怕你们晚回来会饿着,晚上你想吃什么,你说我都给你煮。”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面对她,表情愣愣的,刘小惜这时候走过来拉我:“姐姐我带你去看你的新房间,你的床比我的大多了。”
女人煮的饭菜很难吃,菜除了咸之外,没有一点香味,和妈妈的相比差太多了,我真不明白刘小惜是怎么活过来的,米饭我喜欢吃软糯的,她把水放得很少,煮出来的米太硬,每吃一口饭都让我要灌上一口水。
看我喝水的动作,爸爸由不得说道:“吃饭喝那么多水对胃不好。”
我心里嘀咕:你还说,都怪你的老情人煮出来的米太硬了。
刘小惜这次很懂事,他埋怨道:“妈妈,饭太硬了,我和姐姐在外面吃都是吃软软的那种。”
女人扒了一口饭,嚼了嚼吞进肚子后:“没事啊,我觉得刚刚好。”
爸爸看我吃饭的难受样,对她说道:“以后放多点水,买软点的米。”
“对,快餐店的饭都比这个好吃。”刘小惜说完,女人看他一眼,他马上闭嘴不说话。
没有和女人说过话,就算在看电视的时候她拖地的身子躲着屏幕我也不会吭声,要是以前我一定会遥控器扔过去,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让我很不好受。
她像个女主人般说着笑着,我不过是个留下来蹭吃蹭喝的客人,和这间屋子没有半毛钱关系。
“小幺,我给你找份工作吧。”坐在按摩椅上的爸爸对我说。
“不用。”我一口否决。
“女孩子在外面工作不安全,你可以留在家里,用电脑给人打些稿子,这工作比起你在外头轻松多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份工作的,想到刚才在我房间里看到的那台崭新电脑,我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预谋。
我被算计了。
“你们两父子都有同样的嗜好吗?”我说。
屋子里的三双眼睛都看向我。“你是早就给我安排好了吧,什么打文件的工作和房间里的电脑都是你安排的?”我看着爸爸。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会生气,按道理我应该把能看到的东西都砸了,然而现在纵使心里觉得生气,也没有力气发出来,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磨得一干二净。
“我也是为你好。”爸爸把按摩椅的开关关上,坐直身子看向我:“这份工作没什么不好,是托一个老朋友人家才给你这份职业,我这个老朋友是出版社的,有些作家写书用的是纸张,你把内容打进电脑里去,然后发回给出版社等审核就了事了。”
我顿时感到很悲哀,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摆脱这个家,先是妈妈的离世让事情变糟,然后刘小惜的纠缠,现在轮到自己的爸爸。
我以为我和这个家没有关系,现在想想,我和这个家从来都没有脱离过关系。
“要写你自己写去吧,我明天就走。”我倾尽全力才说出一句话,连呼吸都觉得无力。
“这份工作的时间很自由,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呢。”刘小惜说。
“这么说你之前也知道他的做法?”我看向刘小惜,觉得这一家子人有点不可思议,全都是一样的货色,一样的做法。
刘小惜把眼神看向其它处,不再说话。
我冷笑几声,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起身走进房间关上门,任谁敲门都不理。
窝在柔软的被窝里,我发了一条短信给冷晓傅:我想要离开这里。
很快,冷晓傅的电话打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关心地问。
“我……我……他们……”我什么都没说好,眼泪就要留下来。
听到我的抽泣声,冷晓傅急了:“是不是住得不习惯?”
我不出声,不断在抽泣,他在那边说着什么我都没有回答,好不容易,等我情绪稍微平稳了一些,才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冷晓傅,我不想活了,我真的不活了,我好想死啊……”
说完这句话,之前所有压抑的难受和悲伤都像海浪般朝我扑来,让我连呼吸都喘不过气。
我对着冷晓傅嚎啕大哭:“冷晓傅,你快点过来,你要是不过来就等着给我收尸吧,我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死了。”
冷晓傅的声音有点为难:“小幺,别任性了,我在工作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听到他的话我不想哭了,连流眼泪都觉得是件吃力的事,我吸吸鼻子:“没事了,你去忙吧。”
“我觉得你留在那里才是最好的,他人缘广,能给你找到轻松的工作,你在那里吃住也比你在外面的好,在那里起码不用受苦。”他的语速快了起来:“我没空了,主管过来巡查,上班期间不能玩电话的,我晚点打给你。”
听着手机听筒传来“嘟嘟”的声音后,我有点不敢想象和怀疑下去。
刚才冷晓傅说的话代表什么?意思是他也知道我过来这个家,爸爸会给我怎样的安排?
天啊,这个世界的人都怎么了,所有人都想着算计吗。想到这里,我对整个世界都失去信心了。人心难测,日出日落世事无常,我怎么才能拆破一切阴谋诡计,逃离我想要逃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