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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爱情

上海的路总是蜿蜒而曲折,尤其是浦西的路,走着走着,明明已经是尽头了,拐了一个弯,走了几个小巷之后,赫然发现路牌上显示的还是原来的路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路如此,但是感情呢?

女人沿着蜿蜒的城市路前行,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一些事。

绝望和希望交织在一起,成为一张无形的网。

突然,她听见了手机的铃声,短促而清脆,那是她的短信铃声。她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文字,紧绷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摁下了删除键,这样就不露一丝痕迹了。她对自己的谨慎感到满意。

她被邀请去的地方是浦东陆家嘴的正大广场。她皱了皱眉,现在这下班高峰期,从浦西到浦东,委实不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不过好在地铁站就在附近,挤一挤也就过去了。

地铁里的人很多,令她想到了“人海茫茫”四个字,现在的情形用“海”来形容,完全恰当。她匆忙地往人群中挤,感觉就像是一滴水汇入到茫茫的大海,她身形偏矮小,在人潮汹涌的地铁站里完全没有优势可言,此刻的她有一种随波逐流的感觉,甚至被巨大的人群挤得脚不沾地。

远远地,她从人的缝隙中看到了地铁行驶的红灯,风逐渐升起,掀起了她的长发。人潮开始剧烈地涌动,她感觉背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着自己往前,她脚步想停也挺不住。

风已经越来越大,地铁“轰隆轰隆”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她试图踮起脚尖,想看一看地铁驶来的具体位置。

突然,背后又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往前推,就像是一阵巨浪将她推入无穷无尽的潮水,她冷不丁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站台的最前面,靠近轨道的位置,她想刹住脚,但是人浪依旧涌来,她模糊地感觉有那股巨大的力量在自己的后背心猛地袭来,她想抓住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但却是徒劳……最后她一脚踏空,就像一片跌落树梢的叶子,坠入一米多深的铁轨。

一瞬间的功夫,她试图爬起来,这个念头在脑中还没有闪过,巨大的车头已经如猛兽般迫近,将她卷入到无穷无尽的黑色深渊。

婴儿,从沉睡中苏醒。从透明罩往外张望,是冰冷的白色,还充斥着令人不安的福尔马林的味道。

他是一个早产儿,为了能提早看到这个世界,显然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睁开眼看到的世界,是如此寂寞,安静地就好像从来都没有人在这里生存过。

啼哭,从喉咙中迸发出简单的嘶喊。

婴儿感到无助,双手在空气中想抓住点什么。但是碰触到的只有插在他鼻子里的导管,那是供给他氧气的通道。从他生下来的24小时之内,这跟管子是他走向世界的通道。

在他的周围,围绕着各种仪器。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他已经有了生命的体征,心跳在继续,但是他的脑电波显示还是微弱,如同一片荒芜的沙漠。

……

梦突然中断,黑暗中予之的眼睛一如敏感的惊鹿。他翻身看了看床头的电子钟,显示是凌晨2:10。他听见客厅里有些许声响,客厅开门的吱呀声,换鞋子的窸窣声,摁开关声,还有细碎的脚步声,灯光从门底的缝隙中射了进来,予之心头一阵紧张——难道家里潜进了蟊贼?

他翻身披衣下床,随手从角落里拿出平日里锻炼用的臂力器,走到门口,他听见有人从外面转动门锁的声音,他悄悄后退,摆开架势,计划等蟊贼一进门,便抡起臂力器砸他个半死。

门开了,刺眼的光线射了进来,予之半闭着眼睛,操起臂力器——

只听得一声尖叫,他慌忙住手,此时臂力器距离对方的脑袋不过半寸,若是砸下去,就算不会脑浆迸裂,也少不了头破血流。

来人慌忙摁开屋内的开关,“予之,是我!”

不用看,予之也知道进来的是简文,在她尖叫的一刹那,他辨认出了她的声音。他随手将臂力器一扔,很疲惫地往床沿一坐,用不耐烦的声音问,

“你怎么进来的?”

“我配了一把你家的钥匙。”简文无不得意地回答。

予之恼怒地一甩头,“你什么意思?不经我同意,配我家的钥匙?”

“凭我们的关系,难道我还不能配你家的钥匙?”简文对予之的生气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她原本以为他会很惊喜呢。

“我们的关系?你不要以为你莫名其妙上了一次我的床,我们就有什么关系,赶紧从我家出去!”予之被简文理所当然的口气给激怒了。他感觉到自己的领地被侵犯了,他甚至怀疑趁着自己不在家,简文是不是经常这样破门而入。

“杜予之,你这是什么话?”

“你还想在我这里演《重庆森林》?扮演王菲的角色?趁早给我滚蛋。”予之说着,烦躁地站起来,将简文往门外推,“别在我这里出现,随便乱配我家的钥匙,你以为你是谁?”

简文的力气终究是抵不过予之这个大男人,三下两下,她便被推到了门外。

“嘭”地一声,卧室门关上了。

予之听见简文在门外的啜泣声,他想象着她那张满是雀斑的脸,哭起来都是鼻涕和褶皱,就一阵恶心。

“杜予之,你这个王八蛋!”她狠狠踢了他卧室的门。

“杜予之,你不能把我扔下啊!”她又用手使劲地砸门。

予之被她的这句话猛地给震慑住了,就像是有猫在他的心上狠狠抓了一把。

他慢慢走到门口,拉开门,看着蹲在门口哭泣的女人,他仿佛看到当年月色之下,满面泪痕的小念,心头一软,蹲下身子用手扶住她的肩头……

即便真的要分手,还是留待明天吧。

予之答应财大的三亚学术讨论的邀请,一半是为了工作,前些年律师事务所与财大进行了业务上的合作,并且他自己也作为财大的客座教授,时不时会去搞个讲座,或者上几堂证券法公开课;另一半原因是想与简文保持一些些距离,他没有告诉她自己要去哪里,他甚至在走之前都没有回复她的短信。与她再继续这样的关系予之觉得尤为痛苦,不仅仅是自己,更是对简文的不负责任。尤其是知道她私自配了自己家里的钥匙之后,予之的不安全感和负疚感更是不停在内心蔓延。

简文的性格非常鲜明,他也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感情非常炽热,他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这种关系,甚至有一种担心是,简文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不排除真的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男与女的关系,予之一向游刃有余。但是关于简文,他有些不知所措——她就不像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简文那样的女人是他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死心眼,就那次莫名其妙的发生过关系之后,她似乎认定了她是他的人,以他女友自居,配他房间的钥匙,给他写肉麻的情书,为他做爱心便当,周末约他一起看电影逛街,甚至往他的办公室送过玫瑰花——幸好他不在办公室。

不是他不能接受女大男小的姐弟恋情,在予之交往过的女人中,比自己年龄大的也有一两个,但是一想起已经三十好几的女人,还在自己面前小女孩似的撒娇,予之的胃里就一阵翻腾。

说白了,就是不爱。如果是自己爱的那个人,即便是早上在厕所间看到她的排泄物,也习以为常;不爱的那个,哪怕是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甚至是每天锦衣玉食的伺候着,看到的依旧是她牙缝中的菜叶,她衣服袖口的污渍……

突然飞机一阵气流颠簸,把予之拉回到现实。他喝了一口飞机上的可乐,随手拿起椅子背后的一本旅游杂志……不经意间,他觑到过道斜前方位置上,一个戴着眼罩正在酣睡的女人,黑色的长发从椅子侧方像绸缎一般垂下来,飞机上绛紫色的毯子也大半滑到了地上,女人似乎睡得很熟——予之觉得这个女人的侧影似曾相识,但是因为戴着眼罩,长发又遮住了露出来的半张脸,他实在想不起来这是谁。

走到哪里都能遇到相识的异性?予之对着杂志自顾自地笑了。

这时,从后方走过来一个高个子的红色大波浪头发女人,径直走到睡觉的女人旁边拍了拍了她,她似乎被惊醒了,赶紧摘掉眼罩,站起来给红头发女人让位。

“我真是一下子就睡过去了,都做梦了。”

“真羡慕你,我在飞机上是怎么都睡不着的。”

说着两个人相视一笑。

这时,予之想起来这睡觉的女人是谁了——新泰证券的乔麦。

想到她,予之嘴角不经意地牵出一个微笑,麦子倔强的模样在他心里扩散开来。他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个女人身上有某种吸引人的东西,总是会令他无计可施。即便是自己认为最具魅力的地方,在她面前也没有可以施展的余地。

真不了解她会对什么样的男人动心。

予之叹了一口气,或者这次三亚之行是一个机会?嘴角自嘲的笑容更深了。

他想到这里,前倾着身子伸出手臂,隔着过道拍了拍斜前方麦子的肩膀,对方显然是吃了一惊,转过身的时候,脸上跟朋友聊天的笑容还没有散去。看到予之,她瞪大了眼睛,“哦……哦……”

“哦?原来你也在这里?”予之想起一首歌名,觉得非常贴切。

“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麦子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予之指了指身边的空位,麦子并不拒绝便坐了过来。这时予之才看清楚麦子的穿着,已近7月,麦子穿戴也变得清凉,里面是几何图案的雪纺吊带裙,外面是一件淡蓝色的中袖小外套,干练又不失风情——这倒是一个会打扮的女人。予之想到简文一贯不修边幅的模样,觉得这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大。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于是都笑出了声。

“财大有个学术交流会,我是作为嘉宾参与的。其实也就是想到三亚放松放松。”予之先说了。

“你倒好,放松来的。我们是在三亚开中期策略会,奔着干活儿来的。”

予之眉头一皱,心里一阵纠结——券商的中期策略会,这意味着很有可能简文也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麦子察觉到予之的脸色变化,关切地问。

“没什么,我不想遇到那些记者。”

“我以为就我怕记者呢,原来你也怕,他们确实是无孔不入。”

“而且会给你设置提问陷阱,稍微不注意就被绕里面了。”予之无奈地一摊手,心里还在打着鼓,简文到底会不会出现。

“你是不是特别怕某一位记者?瞧你眼珠子咕噜噜直转。记者应该大部分都明天才乘飞机呢,你放心,今天你暂时是安全的。”麦子被予之的模样逗笑了。

“我最怕的就是《天天新闻播报》的简文,最近追着我采访。”予之故作无事地说。

“哦,那你可以放心了,她这次不来。你也觉得这个女人烦吧?我也是,被她搞得焦头烂额的。这次邀请了她,她嫌三亚来的次数太多,说是下周参加安业证券在珠海的策略会,那边方便去港澳嘛。”

予之听到这话,陡然放下了心。也暗自庆幸没有跟简文透露自己的行踪,否则,她铁定会选择新泰证券的中期策略会,那就真的是麻烦了。

券商中期策略会,那连生呢?予之想到连生,眉头又是一皱——自从小念去世以后,两个人在机场分别至今都没有见过面,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碰面的机会,只是相互似乎都在逃避,都不愿意在各种场合遇见。但是予之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连生的关注,他在《新时代财经报道》的每一篇报道予之都有仔细阅读,他的户外俱乐部开张,官方网站上的活动通知,宣传文稿予之也都一一关注,甚至连生的牧马人的型号,车牌号码予之也都不曾忽略,他相信,连生也一样,他也在暗暗关注着自己,他也了解他的每一个案子,他的律师事务所的进展,甚至是他的家庭变故……或许他都一样关注。

“你又怎么了?还怕谁?三亚那么大,谁还能盯住你不放啊。”麦子不明就里,问了一句。

“怕什么怕,我不过是不想遇到那些麻烦的记者罢了。”予之突然想到,既然不愿意见到自己,那么连生即便是来了,也不会与自己碰面的。或者,他事先了解到自己的行程,按照他的一贯作风,他是决计不会参与这新泰证券的策略会的。

这时,刚才那个高个子女人在座位上露了一张脸望过来,“麦子,别只顾着跟帅哥聊天,快到了,注意归位。”

麦子向她做了一个鬼脸,给予之介绍说,“这美女是朝阳财经的制片人张若离,我跟她介绍过你,你很适合上她的节目,这次正好可以认识认识。”

予之再度望过去,正好张若离也望着他,她对他展开一个很灿烂的笑容——真是一个明艳照人的女人啊,予之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人。

使劲一想,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亚龙湾红树林。

新泰证券研究所的中期策略会好不热闹。大约是因为三亚的热带风光还是存在一定的吸引力,这次中期策略会来的人要比往年多出来不少。新泰证券的会务经理郑采薇正忙得不亦乐乎。虽然会议已经顺利开始了,但是她依旧将以下的环节又一一过问了一遍,发言嘉宾的需求;即将发言的研究员的PPT;会场的网络顺畅;茶歇的安排以及午餐餐券的分发……

麦子看着小蜜蜂一般飞来飞去的郑采薇,满心的佩服。就十几家参会媒体就已经令她焦头烂额了,想一想采薇负责300多人参与的会场,事无巨细,麦子在心里暗暗叹息,都是被逼出来,有时候这女人的韧性比男人可是要大得多。

麦子因为开会头一天与参会的媒体记者喝了酒,使得第二天头还晕乎乎的,胃里还有些灼烧。她将会场内外的事情安排给了叶蓁蓁和桑榆之后,自己则走到一楼大厅里的咖啡吧里,闭目养神。

上午十点的酒店咖啡馆出奇的安静,残余的酒精在胃里还有些小小的肆虐,她一向都不胜酒力,喝酒在麦子看来,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的一个表现罢了,不到万不得已,她是断然不肯喝酒的。

但是随着她工作的职务的晋升,酒精俨然成为了她工作的一部分,有些事情,非得在酒桌子上谈不可,也非得喝了酒谈不可,不仅要喝酒,还非得喝醉了才能谈得圆满……麦子也会偶尔自怜,若是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又何必如此拼命呢?这样疲于奔命的工作说穿了,主要还是出于内心那份不安定的感觉,如果就这样一个人走下去,一个人活到终老,不为自己多赚点养老钱怎么可以?

人生在世三件事,工作,恋爱,婚姻。说起来,似乎也只有工作这件事最为简单,只要自己努力,终会有所成果,倒是恋爱,婚姻,光一个人努力没有作用,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想努力也是白搭。

既然是这样,那就先把最简单的工作给做好吧,对于一个被称为剩女的女人来说,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尚未完全退却的酒精,令麦子有些小小的伤感。

正闭目养神,胡思乱想间,突然有声音闯入耳际,那声音有几分耳熟,她循着声音望过去,两个人正踏进咖啡厅,麦子心里“咯噔”一下,未免有些吃惊,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许由缰和张振坤。

这两个人都是新泰证券请了来参加中期策略会的,许由缰是作为上市公司健慈股份的董秘被医药研究小组请来参会的,他主要登场的时间是第二天的上市公司一对一交流座谈会;而张振坤,说得好听是邀请了来报道策略会内容的,说得不好听,他就是带了一张嘴来吃喝的,带了一双腿来玩乐的,写稿子嘛,只等媒体经理发了会议资料和会场速记,他整合整合内容就OK了,还能拿到为数不少的红包,住着超五星级的度假酒店,真是想也想不到美差。

麦子坐在角落,为了避免被看见,她更往沙发底下坐了坐,并且戴上了墨镜。很显然,两个人顾着说话,并没有看到麦子。

他们各自点了咖啡和甜点,便攀谈起来,从神情上看,两个人应该是非常熟稔了。如果说仅仅是因为上一次健慈体检中心的采访风波而熟识的,麦子绝对不信。那次风波,出面与张振坤交涉的主要是麦子,现在这么看来,连生的揣测似乎有道理,这张振坤与许由缰的交情应该说是“日久弥坚”啊。

麦子听不清他们谈了些什么,但是从断断续续的笑声中她感觉他们还是蛮轻松高兴的。她将手机调到静音模式,偷偷对着两个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通过微信发给了连生。

“算不算是意外收获?这两个人现在在咖啡厅里谈笑风生。”

麦子本以为连生会很快回复自己,但是等了半晌也不见动静,她看着安安静静搁置在桌上的手机,心里生出许多不快,这到三亚的几天,连生都没有联系过自己,麦子不知道为什么,尤其地在意这一点。每每手机铃声,她总是在想“会不会是连生的?”而接起来,不是广告就是工作,令人好不沮丧。

这一次,借着这个机会,她正好可以主动给连生一个信息,看看他的反应,结果却是石沉大海。

“麦子,你可真是想不开,人家还不知道在哪里开心呢。”麦子自己对自己说,非常不快地喝了一口咖啡,想听许由缰他们说什么也听不清,内心里的不愉快在一点点蔓延。

正在这时,调整到静音模式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麦子反射性的飞快拿起手机——难怪那么慢,好家伙,这哪里是微信,分明就是信嘛,原本蔓延的不愉快就像遇到了一阵风,被吹得无所遁形。

连生微信里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翻,麦子皱着眉,觉得这不是一件好差事,不过却是很有趣。她在随身背的挎包里摸索了一阵子,掏出了一直带在身上的微型录音笔,这是麦子做记者以来就养成的习惯,随身带着一个录音笔,遇到重要事件,可以将重要人物的访谈、演讲一字不漏的记录下来。

麦子将身子滑的更低,几乎要钻到桌子底下。确信谈笑风生的许由缰和张振坤没有看到自己,为了不引起服务生的注意,她装作在座位底下寻找东西,飞快地将手里设置好的录音笔在地板上往许由缰的椅子底下滑去。她已经想好了,要是被发现,她也以丢了MP3在寻找为由搪塞过去。

运气很好,她准备的理由并没有用上,录音笔不偏不倚地落在许由缰的座位下方。许由缰似乎感觉到什么,突然低头往桌子底下张望,这个举动把麦子吓出一身冷汗。不过,他似乎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又继续与张振坤滔滔不绝。

“姐平时的保龄球可真不是白练的。”麦子窃喜,微信上回复了连生一句。待坐回位子上时,已经是满头大汗,但是内心的紧张和得意,让她对这一身臭汗毫无感觉。

“你回来,我一定请你比试比试。”这一次连生的微信很快就回复过来了,麦子满心欢喜,这算不算是在提出邀请?

麦子自顾自地对着手机莞尔一笑,并没有继续与连生微信聊下去,而是找了一本时尚杂志,遮住脸,自己则在杂志背后悄悄观察两个人的举动。

这“狗仔”真不是好做的,尽管窝在沙发里,手拿杂志,姿势还算惬意,但是没多久时间麦子便觉得腰酸背疼。她想到那些娱乐记者,在明星家外面一蹲守就是好几天,真是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她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姿势,打算再喝几口咖啡——这才发现咖啡杯已经空了。她顺势招手想叫服务生,突然想起自己是在坚守岗位,于是举起的手臂硬生生的放了下来。

“嗨,我刚才看就像是你,还果然是你。”冷不丁背后被人一拍,麦子吓得差点跳起来,眼睛上的墨镜也滑了下来。

扭头一看,居然是杜予之。

“你?”麦子看到他,舌头打了个结。

“这世界真小啊,没有想到我们的学术研讨会和你们的策略会都会在这里举办。”从予之的话音里麦子听出来他应该是早就知道这一结果的。

麦子看到予之并没有太多的兴奋,心里直发毛,好端端的事情被他一来给搅和了。许由缰和张振坤肯定会注意到她了。麦子一面应付予之,一面暗自思忖等会儿怎么把许由缰给搪塞过去。

“别那么紧张,他们刚走了。”予之在她对面坐下,戏谑地说。

麦子心下一惊,扭头一看,不远处许由缰和张振坤做过的位置已经空了,有服务生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桌子。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突然她心里又一紧,眼睛往桌子底下望去,那个录音笔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原地。麦子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干嘛,不过我早就发现你在监视那俩人。”予之半开玩笑地说,“你在看着风景,你自己却成了风景,不是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麦子眉头一蹙,张口抵赖。

“那两个人,一个是健慈股份的董秘,一个是每日证券的财经部主编,凑在一起还能有什么好事。”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应该比你想象的多一点。”

麦子眼珠往上一翻,没有说话。正在这时,桌子上静音的手机屏幕再度亮起,来电显示是郑采薇,已近午餐时间,采薇应该是就媒体的用餐场地和餐券分配找她的吧。

“不跟你瞎掰了,我先走了,今天的事儿你别大嘴巴。”

看着麦子身着黑色正装的背影,予之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情愫——跟这样的女人,最好的事情就是分享一些感情经验。

予之这样想着,咖啡厅里自顾自地笑了。

傍晚。

在一天的会议结束之后,麦子安顿好工作后事,换上一件与海边风景相得益彰的黄色吊带长裙。她不紧不慢地往早上的咖啡厅走,她一边埋怨自己太粗心大意,忙起来居然忘记了扔在许由缰座位底下的录音笔;但是她也并不是非常担心这录音笔会被乱七八糟的人捡到。既然上午杜予之已经看出来自己在监视许由缰和张振坤,他就没有理由在自己走后不去观察那两个人的座位。录音笔八成在杜予之手里——这一点麦子非常自信。

此时的咖啡厅与早晨的情形完全不同,华灯初上,人影绰约,三三两两。

麦子觉得,不论多么确定录音笔在杜予之手里,这正常的程序还是不能忽视。她走到上午许由缰和张振坤的座位旁边,探下身子,在桌子底下寻找录音笔。正坐在位置上的一对情侣模样的顾客明显不快。

“小姐,我能帮助您什么吗?”看出端倪的服务生快步走上前。

“我上午在这里喝咖啡,遗落了一个小型的MP3,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拾到。”麦子想了想,还是将“录音笔”说成“MP3”比较合适,毕竟在这样的一个崇尚隐私的社会,说起“录音笔”似乎总是会令人联想到不好的事情。

那个脸膛黝黑的服务生茫然地摇摇头,然后安慰似的对麦子说,“稍等,我去问问我的同事们。”

麦子点点头,这些其实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在她看来,这录音笔十有八九是到了杜予之的手里。她担心的是,如果杜予之打开了录音笔,听到了许由缰和张振坤的谈话内容,会节外生枝。

不过与其这录音笔留在别的什么人手里,还不如在杜予之手里,至少寻找的可能性很大。

服务生带来的消息已经在麦子的预料之中,她自信慢慢地往外走, 当务之急是找到杜予之!麦子转头看着这偌大的度假村,人影晃动,不过——麦子转念一想,既然他在这里开会,很大可能也就住在这里,先打个电话试试。

在手机里三下两下便翻出了杜予之的电话号码,打了半天都无人接听,令麦子好不沮丧。这人到底在干嘛,这个时间,难道还能找个女人在床上“嘿咻”?麦子想到杜予之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很恶作剧的笑了。

要是在“嘿咻”,我就用手机骚扰死他——本着这个原则,麦子不依不饶地给予之拨手机,直到最后,手机那一头传来予之气喘吁吁的声音。

“大小姐,你要把我手机打爆吗?”

听这声音果然在“嘿咻”,麦子眉头一皱,这人真不知检点。“找你自然是有事,你在哪里?”

“我?你往游泳池这边看,我就在池边的躺椅上。刚才正好下去游了几圈,小姐你的电话能把一池子的人都赶上岸。”

“呃……”麦子听到予之这么一说,面上一红,说到“不检点”,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她循着予之说的方向走,没几步,果然看到棕榈树林背后有一个大的游泳池,池子里男男女女就像下饺子似的,一个个白花花地在水池里扑腾着。

找到杜予之不算难,他正穿着浴袍在躺椅上挺音乐。麦子走到他面前用手将他的耳机扯了下来,他看见是她,便笑了起来。

“什么火急火燎的大事儿?”

麦子刚要说话,予之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指着水池里的一个人,“张振坤!”麦子将要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说你也真想得出来,竟然敢将一支录音笔扔在他们脚底下。”

麦子不理予之的戏谑,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松了一口气。

“走吧。跟我去拿录音笔。”

“去哪里拿?”

“当然是我的房间啦,我这出来游泳总不可能随身带着一支录音笔吧。而且这里人多眼杂的。”予之说着眼神又瞟向池子里的张振坤。

麦子眉头一皱,委实不愿意跟他到他的房间,毕竟男女有别,何况他又穿着个浴袍,要是被认识的人遇到,这不尴不尬,瓜田李下的,有嘴都说不清了。而且这里很多人都是新泰证券邀请来的媒体记者,与连生也都熟识,万一谣言传到连生耳朵里……那可是麦子一万个不愿意遇到的事情。

“你想些什么呢,走吧。”予之决计想不到,就这短短十几秒钟,成千上百个念头在麦子的脑子里打了一个转,他很自然地站起身来,往酒店住宿区域走。

麦子不情愿地跟在他后面,心里依旧暗暗打着小鼓。傍晚海边的风吹来,令她感觉有几分惬意,她试图放下一些不好的想法,跟在予之后面。

人很多,这个地方,女人永远都是一副香艳的装束,长裙,人字拖,夸张的饰物,还有几个穿着婚纱拍照的新娘。

要是以后的婚纱照能够在这里拍,那还真的不错。麦子很羡慕地看着一个身材窈窕,面目姣好的新娘,而她旁边的新郎也是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身材匀称,面目清秀。

“他们肯定不是一对儿,是给时尚杂志拍照的模特。”走在前面的予之突然转过头来,指着麦子正看着的新娘说。

“你怎么知道?”

“哪有新郎拍了一天婚纱照还那么精神的,你看看那几个垂头丧气的男人,他们才是真格的新郎。”

麦子被他的谬论所“震撼”了,律师不愧是律师,洞察力还真强。

穿过了一片草坪和棕榈树林,予之的酒店住所便在眼前了。

“你原来住的是裙楼。”麦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还不错,说是海景房,其实远远的,看不到个名堂。”予之半开玩笑地说。

“等会儿我在楼下大厅等你,你上去拿了给我带下来。”麦子一想到予之穿着浴袍,里面就是一个游泳裤,还****着上身,就浑身不自在,她可不愿意与这样衣冠不整的男人共处一室。

正暗自思忖之间,突然麦子感觉手被予之握住,她心下一惊,“怎么?”

予之赶紧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顺势在棕榈树丛中蹲了下来。麦子循着予之的目光望去,在距离他们两米开外的一处凉亭里,一男一女似乎在谈恋爱。

要感谢这度假村的灯光,长廊和凉亭里的光线都还算充足,即便是在两米开外的地方,麦子和予之依旧能够看到亭子里的情形。

男的是许由缰,他的脸正对着麦子的方向,女的到底是谁,麦子只觉得身形很熟,但是她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脸。

“这许由缰看来是个情种啊。”麦子的声音在喉咙里哼哼。

“这女的……这女的,你认识的……谁来着?”予之好像有些激动,硬是想不起来那女人的名字了。

“你可真行,光看个侧影就激动成这样。”麦子用胳膊肘抵了予之一下。

这时,那女人和许由缰换了个位置,轮到麦子激动了,“这……这么会是这样……他们居然认识,还在一起?”

灯光下,只见那女人大波浪的卷发及腰,鹅蛋脸,杏眼,丰唇蛇腰,一件明黄色的长裙好不妖娆——这不是张若离又是谁?

“这两个人居然有关系,这个世界太可怕了。”麦子在予之耳朵边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哼哼,带着一点点淡香水味道的呼吸扑上予之的耳际,他身上一阵酥软,面红心跳。

“再观察观察。”予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点点,他生怕麦子再在耳边吹气,那软玉温香实在令人心神不宁。

亭子里,两个人举动不乏亲昵,时不时还传来若离的笑声。

“你们公司邀请的都是些什么人啊,看着就像是小姐和嫖客。”予之邪恶地说。这时候他也想起来了,为什么第一眼看到若离会觉得那般眼熟,他现在可以确定,许由缰在某一次同学聚会上,带着去的女伴就是她。

“别说那么难听,其实一个是电视台制片人,一个是上市公司董秘,工作上有接触也是正常的,不排除认识了之后发展成恋人关系嘛。”麦子不满意地斜觑了身边的予之一眼,“一直以来,这若离的男友非富即贵,这次傍上了健慈集团的继承人,也算是just so so。”

予之听到这句的时候,差点“噗嗤”笑了出来,just so so,要是许由缰知道这个评价,非得气死不可。许由缰这小子在上学时,就喜欢到处留情,找的女友不论白富美还是小家碧玉,一例是清一色的美女,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这张若离果然是个美女。”予之报复似的,也吹气一般在麦子耳垂边窃窃私语,看到麦子的脸色由白转红,他内心升起一股恶作剧般的欢乐。

此时,亭子里的两个人似乎状态有变,若离似乎心情不好,对着许由缰一张粉脸有些扭曲,几乎像是要哭了出来。

突出起来的变化,令在树丛里躲避的予之和麦子有些意外,此时麦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掏出手机来对着亭子里的两个人拍照。

“你这是干什么?”

麦子没理他,看着手机里面的两个模糊身影,不是非常满意。但毕竟不是专业相机,这样也就凑合了,她将这图片不动声色地用微信转给连生。生怕他看不清楚画面里的人物,所以她还仔细留言:

“重大发现,许由缰和张若离有情况。”

予之描了她一眼,“发给你同伙?”

麦子不搭理他,又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此时,亭子里的两个人显然沉浸在激烈的对话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树林里还有两个不够礼貌的“旁观者”。

“你要相信我,这事儿回去我们就合计着办好,我怎么可能害你呢?”

“一直以来,你不就是在利用我吗?”

“别说那么难听,你说你有没有从中获得好处,你敢说你不开心么?”

风断断续续将两人说的话吹到麦子和予之的耳朵里,两个人面面相觑,觉得这些话不可思议极了。

“你说他们俩在盘算着什么呢?”麦子问。

“不敢确定,不过我知道许由缰一直在盘算着做PE,难道是通过张若离认识了一些圈子里的人?”

“也不是没可能,若离这方面资源很广。不过我感觉没那么简单。”

予之点点头,没有说话,手不知不觉地放到了麦子肩膀上。

“我明天就回去计划一下,先约ta见见面,然后从长计议吧。”亭子里,若离好像萌生去意。

许由缰点点头,“回去之后,过两天就约ta聊聊吧,我开完明天的一对一,也回去了。到时候汇合。”

麦子听到许由缰这话,对予之的分析倒是信服了几分,他们口中的ta,不知道男女,不过应该就是某个PE大佬之类的,若离先约人家谈谈,然后许由缰回去再打个配合战。

“难怪这小妮子最近锦衣玉食,披金戴银的,敢情又傍上了富家公子哥儿,既然如此,怎么也不提从我家搬走的事儿呢?”这时,已经完全靠在予之身上的麦子又在耳语,微风拂过,她凌乱的发丝扫在他的面上,又是一阵触电般的酥麻。

“张若离得真不赖。”看着张若离和许由缰离开的身影,予之不由地感叹了一声。

“那是,她大学时候就一直是我们的班花。追求者大把大把的。”麦子的回答听不出什么羡慕,反倒有几分轻蔑。

“你相当不以为然啊。”

“主要是从张若离的身上,我看到了男人的劣根性。”麦子的话惹得予之哈哈大笑。

“吃不到葡萄就直接说葡萄酸也行,你这扯得也忒远了。” 予之还想在麦子耳边再挑逗挑逗,结果扑了一个空,她已然迈出了步子,使得他重心不稳,差点整个身子摔向前去。

麦子用手使劲在他手臂上一锤,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快走,去拿录音笔!”

插上房卡时,屋子里灯光幽暗,别有一种氤氲。

麦子有片刻的后悔,应该坚持在楼下等他拿了录音笔下来,跟着他到这里,完全就是个错误。

予之用手指了指靠窗边的写字台,“喏,就在上面,你的录音笔。”

麦子三步并作两步,将录音笔拿起放进自己随身背的挎包里。

“能不能告诉我,你监视许由缰和张振坤的目的?”予之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非常近的距离,令麦子心惊肉跳。

“你听了这录音笔里的内容?”麦子一皱眉。

“听了。”

一阵不快袭上麦子心头,她正想开口质问,冷不丁被他逮了一个正着,他的唇突猝不及防地袭来,令麦子措手不及。但是他的吻却并不令麦子讨厌,这是她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就好像从刚才的树林里走出来,她一直期待着这个戏码似的。

予之觉得,等这个时刻似乎等了很久。他将麦子的身体靠在墙上,低下头,吻她。她开始挣扎,但是他并没有感觉到这挣扎里的不快。最后,他感觉到她的唇从被动渐渐变得主动,从冰凉渐渐变得炽热……她听见他火热的喘息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她紧闭着双眼,眼前却浮现出另一张面孔。

那面孔先是淡淡地,然后变得有了色彩,有了表情,最后越来越清晰。麦子睁开眼,双手插进予之卷曲的黑发里,黑暗中,他喘息着,抬头看着她。那眼睛,明亮,深邃,如同浸在酒里的黑色葡萄。

“我要在你的眼波里洗手,摩到你的眼睛,太冷了。”

麦子打了个冷战,一个激灵。

“不……”

“不……予之,我们不能这样。”

麦子伸手,将伏在身上的予之稍稍推离,“不,予之。我们不能这样。”

予之望着麦子,屋子里很黑,他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是从她的喘息中,他感觉到她在挣扎,甚至,他感觉到她是不是在流泪。

他眉头一皱,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你怎么了?”

“我们不要这样,否则,我怕我们会厌弃对方。”

“为什么?”

“因为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我们之间没有爱情。”黑色的屋子里,安静地可怕,麦子的声音就像是一把匕首,划破一屋子的黑。

予之听见“爱情”两个字,翻身坐起,浑身的血液一点点变冷,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起了微妙的变化,他正慢慢枯萎,直到双腿间如同吊着一只被刺破的气球……

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她甚至没有看他的表情,那一刻,麦子脑海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嘲笑自己。她只是一直跑,往黑暗深处,往海风吹拂的地方奔跑,海风拂来,原本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了很多。

连生面目在麦子的内心深处破茧而出,这些日子以来,共同经历的酸甜苦辣一并涌上心头,内心的阵痛,就如同新生命孕育之前的撕心裂肺。

终于,她失声痛哭,不能自已。

麦子走后,予之****着躺在黑暗的房间里,身体呈一个“大”字。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又仿佛想了很多。

予之崇尚的是那种来去自由的关系,不受什么牵绊,也没有什么责任,一切都建立在双方自愿的原则之上。这些年,他很少会想到“爱情”这两个字眼,或者说,小念的死带走了他大部分的感情,剩下来的这个人,则是一个“爱无力”的躯壳。

他谈过几次恋爱,每一次都虎头蛇尾,开始总是觉得这一次肯定会“长治久安”,但是时间长了,又会心神恍惚,旁枝末节的内容太多,总是让他无法全情投入。

她是他在英国留学时认识的,也是他唯一一次认真恋爱的对象。可能因为都来自中国,并且巧合的是,都是上海人,所以会比其他同学更加亲昵。他还记得,那是一个修长的女人,172的个子令很多亚洲男人都望而却步,见到她的第一眼,予之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或许是因为个子太高才选择到英国留学的吧。”

她有着深棕色的眼睛和绸缎一般的秀发,在大部分黑头发女人都将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年代里,她依旧保持了最初的颜色,她的头发带着一点点自来卷的波浪,他喜欢在秋风起来的时候,坐在学校的长椅上,看着她的侧影,还有那长发自然而优美的弧线。

他们约会了两年,在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时光,但是他对她却从来没有对小念的那种感觉。

他和她就好像是河流的两岸,永远是隔着一段固定的距离,远远地看着对方。

他也无法将她忘记,在相处半年之后,他们偷尝了禁果,在一个简陋的汽车旅馆。但是并不妨碍给他留下美好的回忆。

在那之后的时光里,他慢慢学会如何取悦女人,如何爱抚和亲吻,女人的哪些部位敏感,该在何处停留,以及该说什么情话来增添气氛。有时候他们整天都腻在床上,拥抱着彼此,一句话也不说,无尽的欢愉之后是满心的欢喜,但就是那么全情投入的时刻,他的脑海里依旧挥之不去的是小念的样子,她微笑时候的酒窝,还有她留给他的最后的苍白面孔,以及最后那一句“杜予之,你不能把我扔下来啊!”

他不能把她扔下来,无论过了多少年,她成了他心上的一根刺,拔掉会流血,会死亡;不拔,那根刺戳在心脏最敏感的地方,很疼。

分手是她提出来的。

“谢谢予之你给了我最美好的爱情,让我在英国这两年过得很快乐。但是我想我们还是做朋友更为适合。”

他大为困惑,他以为她回国并不会妨碍他们的感情,甚至他有想过能够与她谈婚论嫁。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跟我分手?”

“我曾希望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或者说,我曾经希望能够解开你心上的结。但是日子久了,我才发现我做不到。你的心有一道墙,这道墙将一部分内容与我,与这个世界都隔离开来,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跟我在一起的那个人,不是真的你,你的心不在我这里。”

“不,我想过要跟你结婚。”

“我相信那是你真实的愿望,但是正如我所说,要跟我结婚的那个你,也不是真的你。”

他还想否认,但是她微笑着对他摇摇头,“予之,我是一个女人,我也谈过恋爱,我知道那种感受。当你看着我时,我觉得你看到的是另一张面孔;有时候跟你手挽手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我很怕突然街角会出现那么一个人,会将你从我的手里带走;跟你谈心或者打趣的时候,我会突然很从你的口中喊出来的那个名字不是我,我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你呢?予之,我希望能够有一段令我安宁,让我更为舒适的感情。而你也应该找到令你更加投入的爱情。”

他低着头,不再辩驳,他明白她所说的那些话,他也理解她的感受。

最后她吻了他,然后像朋友一样道别。

从此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对方。

“因为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我们之间没有爱情。” 麦子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都戳在予之的心上,不论是学生时代的异国恋,还是与简文与麦子,与经历过的所有女人,予之和她们之间都无关爱情。

很久很久都没有想过“爱情”这两个字了,偌大的世界,哪里还有寄放爱情的地方,予之觉得自己非常努力地在寻找,这一段时间以来,也非常努力地想要去爱上麦子,在他看来,她的心已经是他最接近“爱情”的地方了。但是她的一句话还是提醒了他,不论他如何努力,他还是不爱她。那不是爱情,只是一时的激情,跟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的性质一样。

他感到庆幸,应该谢谢麦子,谢谢她把自己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我怕我们会厌弃对方。”麦子的声音还在黑暗中起伏,予之不由地想到了简文,他厌弃的简文,难道不就是一个例子吗?一次不小心的激情过后,并不会延伸出美好的感情,只会令原本良好的关系慢慢腐坏。

予之想到,回去之后要好好地对待简文,不论多么艰难,都要慢慢地将感情梳理清楚,一点点对简文解释明白,他不爱她,他不能再这样欺骗自己,欺骗她。

或许,真的应该重新开始,去学习再爱上一个人,就像很多年以前,那个男孩对那个女孩。

予之眼涩心酸,最后他感到有温热的液体在脸上滑动,在经历了激情、异动、纠结、矛盾、恶心、厌恶、感怀和思恋之后,他终于失声痛哭,如丧考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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