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婆娘进了疯狂家门,就成了
真理夫人。
他顺着走廊拐过去,见一间屋门临时贴上去的《专家诊室》四个大字。他毫未犹豫的推开屋门,接着就走了进去。
这时,在一张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人,正把头埋进手捧的一本书里。他推门、关门……直至他走到桌旁,那人连一点反映都没有。他看的津津有味儿,像是整个思想都完全沉浸到手捧的那本书里面去了。由于书挡在正面,他看不到那人的脸,除了头罩一顶白帽,身穿雪白大褂外,看不出还有什么特征,不过他倒是可以确定——这就是医院特地为他请来的专家。于是他就在桌旁一把空椅上坐下来,恰好正对着那人手捧那本书的封面。
书的封面是破损的,上半部分的书名和作者被撕掉了,留下来的部分是一副残缺不全的图案——雨中裸女,背景是一片树林,大概树林深处好像还应该有一间小屋,可是被磨损坏的——封面被撕掉的茬口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出来了。他想,这专家或许是为验证一下他的见识吧?于是他不禁冷丁问了一声说,“您看的——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吧?”(4)
“啊!”那人猛地抬起头来,接着把书合上,瞅了瞅P先生,而后说了声,“这是我们业务书”就急忙把书放进桌子抽屉里面去了。
P先生被他抬起来的这张脸给吸引住了。这是三十岁上、下一张男人的脸,左眼角旁边有块青纪,五官倒也端正,只是鼻粱稍显得塌了一些。P先生对这张脸像是再熟悉也不过了,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于是他的两只眼睛毫无顾及地盯在了这张脸上。这时这张脸上的一只眼睛的下眼皮冷丁哆嗦了一下,不由一股恼怒的红晕浮上面颊。“你就是P先生吗?”他的声音挺硬,喷出的气流带股火药味儿。说完后他也不等回答是或不是,就把P先生检测、化验过的那些证单拿过去逐一看了看,然后就在一份确诊证明书上去写着结论……
啊!兽医……P先生两眼一亮,不禁闪烁出一种欢快的神采。“对!面前的这位专家,正是小时候在乡下住邻居的那位兽医。”P先生终于认出他来了。由于他左眼皮下旁边天生的一块青纪,人们都叫他“纪脸子兽医。”噢,对了!他天生的最大本事,能在一头骡子身上查出它父母代的种类。
“你知道这骡子的母亲是谁吗?”
“当然是头母骡了!”
“不对,是头骒马!可是你知道骡子父亲是谁吗?”
“是头公骡?要不就是头公马喽!”
“不对!不对!骡子父亲是头叫驴。”
P先生还记着——屯头靠道旁那家有个老姑娘突然怀孕了。正当姑娘显怀的时候,年迈的父母就追问起是谁的种来。焦虑、羞恼、气愤……一定要找到那个孽主儿是谁?可姑娘死活都不肯说。后来年迈的父母就找来这位兽医。他说,“莫再追问了,姑娘怀的是个怪胎。”
“即是怪胎,也总得有个主儿吧!”一双年迈父母忧虑地说,“这怪胎可会是谁的呢?”
这时,这家人养的一只小炕巴儿(巴儿狗)“蹭地!”一下由炕上窜到地下去,然后就跳出屋门外回避开了。
“是它!”兽医一直看着这只小炕巴儿惶惶逃去。心里已经明白了,但他却没说。末了兽医给开了一付打胎药,结果连胎带人一块死去。自此那只小炕巴儿就再也不见了。据说许多年后,每到祭日时都会从姑娘的坟上传出小炕巴儿的枉枉声……
或许他天生就具有这种基因分析的功能吧!不然医院怎会请来他呢?当P先生正这样继续往下想着时,这位专家在确诊证明书上写完他最后的结论:“思想癌!”
“什么?思想癌……”P先生以一付疑虑的目光看着他朝他递过来的结论。他见P先生不乐于接受这个确诊结论,紧接着又果断地补充说,“是的,思想癌!——桃花状,属于情感型,呈粉红色,怕是已到了晚期。”
“哎,我说呀……”P先生仿佛并没怎么在意地笑了笑说,“这思想本来就是无形的玩艺,怎么会长癌呢?”
“思想无形,癌有形啊!”这位专家手举着的确诊证明书见P先生未接过去,就暂时放到桌上,然后像很耐心地解释说,“哎,我问你——那电脑怎么还会有病毒呢?就是从软件染上去的!即然电脑会染上病毒,那么思想患癌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P先生犹豫了一下说,“可是从来都没听说过呀?”
“当然,你这是种特例。”这位专家把确诊证明书从桌上拿起递给P先生说,“把这个拿好,我会上门去看你的。”
“你说我是种特例?”P先生手掐着他递给的确诊证明书嘟哝一句。而后又想了想问,“你说我是不是跟一般人的基因不同啊,所以才得了这种思想癌症的?”
“噢,你刚进来时没见我正看书吗。”这位专家说,“我那是正为你查找资料呢!”
“嗬嗬!”P先生听他这么说,禁不住笑了一声。“得了吧!你刚才看的是《查汰莱夫人的情人》。”
这位专家大为不悦地咕哝一声说,“懂什么呀?”
“我是不懂,可是我说出来你不觉得脸红就行!这……”P先生似乎带有几分讥讽意味儿的说,“小林深处,雨中裸女,林中一间小屋……啊,就差狩林人怎么玩赏她的臀了!难道这还不够吗?”
“是的!就凭你刚才说的这些,我敢断定你具有上古北欧人血统……”这位专家顿时恼羞成怒,但最后还是压住了火气,缓和了一下语气并很权威地说,“老先生啊,我说——你是医生还我是医生呀?”
“你,你是……”P先生突然斩钉截铁地说,“你是兽医!”他说完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哎,等等……”这位专家一边急忙的抓起桌上的纸笔,一边招呼了他一声说,“等等,我给你开两付药回去先吃吃看。”然而P先生已经推开屋门出了诊室。
P先生挂着满脸的晦气由专家诊室一出来,就有几个同令老男老女围过来。
“怎么样?什么情况?”一位年岁稍小于P先生的大个子,似关切的搭讪一句后,还没等回答就拿过去P先生手掐的确诊证明书,看过后,沉寞了。他什么也没说就默默递给身旁的人……P先生朝他们看了看,没有一个是他所认识的。这时,与其说他们是对P先生的同情,莫如说是对他们这个年令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病例很关心。当P先生的确诊证明书传到面前一位老女人手上时,那老女人看了看后,不禁惊叫了一声,“啊!”她两个深陷眼窝里惊惧的目光一闪,就手捧P先生确诊证明书疲惫的闭上了眼睛。紧挨她站着的另一位老女人,似乎也看到那确诊证明书上写的什么了。但她没有像前一位老女人表现出来的那种惊愕状,倒是很矜持的看了看P先生,接着目光就停留他脸上……P先生明显的感觉出来,这目光中饱含着依依不舍的那种人间怜爱之情。于是他感激地对他们说,“呵,没什么!我心里有数儿……嗬嗬!”
后一位老女人说,“这思想癌……可也是癌呀!”她说这话的声音里有股凄苦味儿。
“哎,对了……”前一位老女人倏地把眼睁开,深陷下去的眼窝里闪烁出一道抚慰的目光。“我看只要让那专家给改签下就没事了。”她把确诊证明书还给了P先生。紧接又催促说,“快回诊室让他改签一下吧,给换个旁的什么轻一点的病……啊?人家可是权威呀!”
P先生连连摇了摇头。接过确诊证明书,似看非看的在手里随便折弄一下就揣怀里去了。后一位老女人似乎看出来他的凄苦,便替他说,“是啊,既然专家已下过结论了,能说改签就改签吗?”
“花点钱呗!”前一位老女人说,“只要钱花到了,莫说让他改签个病症呀?就是叫他给签个健康也不是不可能。”
这时诊室的门“吱嘎”一声拉开一道缝儿,由里面伸出一只白袖管儿,接着就送出来一个声音——是专家医生的:“喂,P先生处方……”P先生一声没吭,便转身径自离去了。倒是前一位老女人顺手由里面伸出来的白色袖管接过P先生处方
P先生连头也没回便走出了医院。当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时,立刻让他惊呆了。噢,刚才我来过的是医院吗?他懵懵懂懂站那儿张望了一会儿……半晌方才醒悟过来:哦!刚才他是从正门进去的;现在是由一个侧门走出来。他从医院正门走进去时,还看到医院门脸儿上方嵌锒着偌大的一个红十字和《人民医院》四个大字。尽管这座欧式的——凹型的高层建筑让他多么的畏惧、怯生,但是只要看到正面上方高悬的这样标志,再胆怯心里也会慢慢平稳下来。现在,他看不到正面高悬的红十字和《人民医院》那四个大字了;看不到巍巍壮观的那座欧式建筑;看不到高高翘起的楼檐以及檐上竖起的旗杆;看不到……然而他看到的则是残桓断壁——一片废墟。噢!怎么会是这样呢?少许,他似乎方才想起来,他曾到过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以前了,他曾在这座医院演绎出过荒诞不经故事。现在想起时,还像一丝失落的情调由他心里面渗出……
注:(1)英国作家劳伦斯早期一部曾受争议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