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能使人做出违背良心的事;内疚可使人恢复良知……
是啊!我的感觉——含包待放的一朵鲜花。我一直都这么以为的。这种感觉只存在于自身,除了自己还会有人认知吗?现在她才知道是该回头想一想了,如果说她自我感觉如此良好的话,那么,从她身边走过去的一个个男人干嘛就没有一个驻足者?直至人生走过了二十八年后P先生朝她身边走来的时候,她才用这种感觉留住了他。她不知道她这种感觉什么时候被P先生厌弃的,但她知道在P先生那儿无论她自我感觉再怎样良好都是一文不值的。不然他电脑里怎会储藏那些女人呢?唉,说的是呀!我早已到了老不知羞的年令,可是我……
老妻可怜巴巴的面对P先生早年的前妻,有点忏悔之意,像是求她原谅什么似的。半晌她像很难过的从心底里问候了她一句说:“我们这一生都过完了!你可还好吗?”
“唉!你到底承认你的病因了。这就是你们一生婚姻上的病根儿呀!”早年离异的前妻,这时她似乎看出了她此时的心境。她先是给了她一个友善微笑,接着就宽慰的说,“看到你到死终于有了觉醒,可真让我高兴!人的这一生啊——是时间推着我们往前走去的,没有一点周转余地。但空间就不一样了,广阔、多变,有时还布满许多坎坷!这样,我们前面就充满着各种可能:十字路口,弯道,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死胡同和路障或陷井……现在,是时光把我们赶进这狭窄的隧道,才让我们能有幸相遇的。所以你用不着忏悔,更用不着对我同情什么。人生有太多的可能性啊!不过,我这一生还是很好的。真的!很好……啊?”
老妻听她这样一说,越发感到自愧不如了。她羞愧的抬不起头来。半晌,她默然的像是在心里边连连感叹:唉!真的是人生如梦啊,一觉醒来一生已经过去了。她说的对呀!是时光把我们推到了人生的尽头儿,而流走了的时光是再不会回来的了!人到了这个时候,什么恩呀、怨啊、仇哇、恨呐……统统都化解掉了。你看她这不就是……
不!不对!其实伴随你的那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储存在你生命里的。白天你是随着时光在往前走,一天,一年,一世……直至你的生命结束;然而到了夜间,流走的时光就会出现在你梦里,这时你就会退回到中年、青年、童年……
啊!P先生不由大为震惊的想,“莫非她竟是这样过来的?”这时他有点悔恨难当的意味儿。“是我把她推向梦里去的!在梦里度过了一生。对不起,真是对不起……”然而老妻这时却大惑不解,慢慢抬起头来,什么也没说,只是疑惑的在看着她,好像在问:“你在梦里尝若退回到青年,等醒来后岂不更悲、更哀、更加苦恼的吗?”
不!它只会使我去改变自己。你知道,早年我曾做过你这位P先生妻子。但我跟你的感觉不一样,你的感觉是朵鲜花,所要的是处处得到娇宠;我的感觉只是一个女人——很普通女人,嫁了男人命运也就随之捆帮到了一起,所要的只是一心一意过日子,逆来顺受,可我越是这样他越是讨嫌我,厌恶我……后来他离开我,奔向你那种宠物感觉而去……我这才发现宠物的感觉多么灵敏,多么管用,多有魅力。
那时,我虽然没你那种宠物的感觉,至少我要自己看得起自己。所以梦中我越是退回到青年,越是想着要改变自己。当我嫁给另一个男人后,我这个自己终于就改变了。从此我不再是我,不再那么逆来顺受,不再依附于他,不再……有时会他说东我偏说西,把命运把握到自己手里。这样,有他无他,我什么都不在乎。干粗活、重活我用这只男人的手;挑针剌绣我用这只女人的手;跟他做那事儿时,我用长着长长睫毛这只眼睛的柔和目光看着他,发怒时我就用另一只眼睛瞪着他,满眼放着蓝光;夜间他由熟睡中醒来,一旦把手伸过来摸我时,这就要看我做什么梦了。高兴我就会侧过身子,把峰巅的一面给他,不高兴我会用男人的那只手把他推开。可是我并没有那么做,他的手无论何时伸过来,都在峰巅的一面徜徉。因为他没叫我不高兴过,尤其晚上躺在他身边……睡熟的时候,我会得到一个足以自由翱翔的天地;我会感到我存在于花香欲醉的空间之中;我会听到由生命的原野上飘来柔和的歌声;我会……噢,你知道我在那个男人眼里有多美吗?我简直就成了天仙。
这时,她心里就像涓涓流淌的一条小溪,纯净透明,清澈见底,——是她在播撒的情愫由两眼里一股股流淌着……不觉一缕柔和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宛如雨过天晴——天空出现的灿烂彩虹,架起她与P先生和老妻之间的一道桥梁。坐在炕沿边上的P先生,不由心里一阵欣慰,他再也没了刚才那种窘迫状态。然而他这时却感到好生奇怪:为什么她会这样大度呢?难道就没一点忌恨之意吗?她本可以啐上一口,然后把我跟老妻从这间老屋里赶出去的!可是她没有,对老妻她像待宾以礼;而与我之间又像是种默契,有股暖流在心灵间沟通……不知怎么,P先生冷丁感到内心里跟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近在咫尺。于是他由炕沿边出溜儿下来,正欲朝她走去时,不料她捧着满手花咕嘟儿走向老妻面前说:“大姐,你对自己的感觉全在这儿……这么多年了,现在当着他的面,你就再展示一下吧?”说着就把满枝花咕嘟儿朝老妻怀里送去。这时满枝的花咕嘟儿立刻裂开嘴——冲着正往她面前走去的P先生笑了。P先生立刻站住,正诧异之间,老妻已把花咕嘟儿接过去捧到怀中,顿时满枝的花咕嘟儿一齐绽放……鲜活、娇艳、水灵灵的闪烁着花魂的光晕。P先生痴呆呆的站立在两个女人之间,还未来得及去分辨这是什么花?就见整个屋子光芒四射,眼花缭乱,她和老妻被罩进花魂的光晕之中去了。这时光能听到她们说话的声音,却见不到她们的人影儿。
“唉!”只听罩在花魂光晕里的老妻感叹了一声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这只是一种虚幻影子,一晃而过罢了。现在已经都没任何意义了。你就莫再折煞我了!还是弃掉它吧?”说完她手捧鲜花就转过身去,重新插回到靠北墙那口柜上面的座镜前时,P先生突然发现那一朵朵鲜花立时开始枯萎、脱落起来。接着便是蛆虫代替花朵,爬满枝头:盘缠、搅挠、蠕动……他立刻把目光躲开,感到一阵恶心。怎么会是这样呢?有什么会比这更龌龊的哟!少顷,他想起了他少年的草原,想起草原上的鲜花,想起鲜花丛里那个少女,想起少女身前、背后相伴的那些蝴蝶,想起蝴蝶的美丽,想起……噢!他似乎明白蝴蝶的生命轨迹是:蛹——毛虫——蝴蝶这样一种生命循环的。当蝴蝶在草原上自由翱翔,把它的美丽展示给茫茫草原后,就又会回到它的蛹与毛虫的生命循环中去。那么,它的本质是蝴蝶?还是毛虫呢?他想,或许早年间老妻给予的不是一个少女对他的感觉;或许就是他生命循环中对那少女的感觉吧?想到这儿,他情不自禁的又朝座镜前看了一眼,不觉房里突然灰暗下来,花魂的光晕消失了,座镜前花瓶里留下来的是光秃秃干巴枝叉。她们现身在座镜前,虽然一个游手好闲一生;另一个劬劳了一世,但在她们现身后就已经没啥区别了,几乎都一样:弓腰驼背,衰老不堪。要不是她们两人说话声音的区别,他真会分辨不出来哪位是老妻?哪位是早年离异的前妻呢?
“你看,我们两人现在不都一样了吗?”P先生早年前妻说,“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回过头去寻找人生意义的话,你会寻找到些什么?”
“一生空茫……现在回过头去看,我对我的这一生还真是一无所知啊!”老妻似忏悔的说,“都怪当年我们对人生太没有责任了。更为重要的是他对你失去了责任……”
“不!他有什么责任呀?虽然他跟我结了婚,那都是上代人安排下的。可他从来就没爱过我啊?他跟我离开,尽管一时间感到心里不太好受,总会比一辈子都在痛苦中煎熬好……你说是吧?”P先生这位早年的前妻坦诚而深沉地说,“他是不懂得爱时爱上你的,结果你在自我感觉的一条轨道上越走越远,而他却不得改变……这就换来他一生的痛苦;由于这世界上总有种女人感觉上濡染男人,他才不爱我的。那时他尚若爱我,我一生都不会改变自己,而他则会得以改变,这样,我想他一生都会幸福……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爱上我的?”
啊!P先生不禁震惊了。虚假的婚姻,不真实的人生——自以为还算体面的P先生。他在品味早年离异的这位前妻的话,似乎句句都像根针剌在他穴位上,他不由发出声冷寂的感叹:唉!简直就透视到骨髓。是啊!亘古不变的伟大生活情怀本来对我并不薄,我干嘛要跳进一个虚假的婚姻怪圈儿中去而不得自拔呢?他看着早年离异的前妻,暗暗的在心里不住的说:“会的!一定会的!要不是事先对她有过承诺,差点儿我就爱上你了……”
这时,P先生虽然坐在这铺火炕上,眼前面对他先、后两个女人,但他的思绪却冲出眼前这窘境——远去了。他的思绪逆着时光沿着他生命走来的轨迹往回飘游,飘游……直至再有几天就将与前妻分手了,他的思绪一下停在了二十五岁的P先生的年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