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1)
P先生不知怎么走进了一座街心花园。“噢?好熟悉的一座花园啊!好像有许多年都没有来过了。莫非这就是我那座秘密的心灵花园?”他正诧异的在这样想着时,突然“叽喳!”地一声,一群孩子雀跃地出现眼前。他似乎这才发现——许多年来他隐秘的心灵花园原来并不是封闭着的,四周马路环绕,纵横交叉,路路相通。他的心灵可以走向四面八方;四面八方通连着他心怀。他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方向——由哪条路段——不知不觉之间来到这花园内的。仿佛沉睡中突然被这“叽喳”声唤醒。睁眼一看,是群孩子欢声雀跃,就像孕育花圃沃土中的颗颗芽胎,一夜之间冷丁就冒出地面来,另人感到清新、欣喜。
当他走近那群孩子的时候,这才看到——原来那群孩子正围着中间的一疯老妇。花白头发横七竖八像似一窝草,丑陋不堪一张老脸脏兮兮的,只是一对儿小眼睛闪烁不定,发着邪光,贼溜儿溜儿的。每当她的眼神儿落到一个孩子脸上;那孩子准会立即向后退去……这样,很快就打开了圆场。于是她把身上那件又脏又烂的——满身漏洞四处透肉的褂子“吱啦”地一声扯开了。随着周围孩子们大笑,她索性把破褂子由身上脱下来,提在手上扭起了秧歌。唉!简直不堪入目。——粗糙、斑驳的皮肤紧贴着骨头,胸前吊着两只干瘪的肉口袋,突兀出来的腹部下垂着……黑乎乎肚皮像是长了层“鹑”。胯骨上吊着条又脏又破的烂裤子,好像是用条麻绳系着的,松松懈懈。她扭着,扭着……突然把手拎的褂子甩掉,疯狂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脱衣舞,我知道你们都想看脱衣舞是不是呀?嘿嘿……”她一边疯狂地笑着,一边去解系在两胯骨上那条麻绳时,由孩子们围成的一圈儿外边进来两个人,把她甩在地上的破褂拾起,然后硬是把她托走……当两人托着她由P先生眼前经过时,P先生突然看到她耳根后长着的那颗樱桃儿似的红痣。啊!她是碾道房里那位美丽少妇?是她伏在他肩头咬断线头儿时他看到的——藏在她耳根后的红樱桃儿——鲜活、水灵、滴溜溜园。那时他多么想把它含在口里啊!但是他未敢……
他望着她被两人拖着出了花园,又穿过马路……后面尾随着那群“叽叽喳喳!”的孩子。P先生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踪影——直至隐没进对面林立的高层建筑群里。但他并没有收回来目光,还在望着那边,呆呆地……他看到了什么?哦!时光磨损了她的俊秀;无情的经年尘埃掩埋了那颗美丽心灵。是何方神圣竟会使她扭曲成疯子?天啊!不由他心里一阵颤栗。如果说这时他对那少妇是同情、怜悯;莫如说是他对自己感到沧凉、悲哀。他的爱意没了,似乎亲情还在,但已经不是他所要寻求的那种亲暖之情了。
一位贵夫人,手牵一只小狗儿,由对面楼群的——刚才那群孩子尾随疯老太离去的隐没处内走出来。与其说她牵着小狗,勿宁说是小狗在牵着她。这不,她们一露面,小狗就像个孩子似的在她脚前蹦蹦跳跳直往前窜;她手扯着系在小狗脖套上的一根绳儿,似趔趔趄趄的紧跟后面……小狗脖套下像是还拴了个铜铃,不然穿过马路时怎么还会“咣咣……”直响?当她走近花园时,P先生似乎这才发现——原来这位贵夫人还是个瞎子。
虽说她已是半老徐娘了,但腰板挺直,一身青缎旗袍,突显出与年令迥异的颀长身段。她带了一付墨镜,头高仰着,只是步态不够敏捷,奔奔卡卡的。像摸着石头过河——试探着的……
小狗带着她来到树下一条长椅前,然后纵身一跃跳上去,伴随一阵“叮铃铃……”清脆铜铃声。这时瞎老太像似很熟悉地坐到了长椅上——就坐在小狗旁边。紧接着她又由身旁把小狗抱过去……就这样,她用双臂搂着小狗;小狗偎依在她怀里,只露出个脑袋在望着对面不远正看着她们的P先生,眼睛一眨一眨的。
噢?她是谁?好熟悉的一付倩影啊!只是一双眼睛挡在了墨镜后面。这是盲人的修饰,不然她绝不会把眼睛遮挡住的。她高傲的仰着头,一付旁若无人的神态。P先生看着,看着……他突然感觉她似乎发现了他正在看她。这时也不知他是心里畏惧还是羞涩,悄悄把目光由她脸上移开了。然而又不忍舍去似的慢慢溜回来……恰巧与她怀抱的小狗的一双目光相遇。啊!这是怎样的一双目光呀?——温良、柔驯,似乎透露着它跟主人的心灵信息。是的!主人因它在身旁才不失为高雅的气质、孤傲的神态;而它则因有了这样一位主人才不失它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它守望着她的高雅、孤傲和旁若无人的神态。有人说狗通人气,如果这时有谁对它主人有什么不敬或者污辱、嘲弄……它会不顾一切后果的扑过去,拚命撕咬,枉枉乱叫。可以看得出来,它跟她的心灵是相通的。P先生被感动了,仿佛一种博大的爱抚弄起他心中的琴弦,不禁奏出美妙、浑圆的音韵撒在对面不远的长椅上。少顷,一种鲜活的生命颂赞曲萦绕在他耳边……啊!她在哪儿?——在歌声里,在浑圆的音韵中……于是他循着这旋律找去。
他终于找到了,找到了……老妻从电脑给赶跑的那个女的——他钟爱的初恋情人。
他仰卧在他情人脚下。情人伫立在那儿,头稍稍歪向一侧,像似正俯视着他……这时,裸露他眼前的是她丰腴圆润的一个完整人体。
他仰视着她,欣赏着她。——她那美丽的身姿,上、下呈现出的曲线,光滑润泽的肌肤……透露着一颗充满新鲜血液的生命的跃动。他陶醉了。于是他情不自禁的跪到她脚下,伸出两手,尔后就由她脚下一点点朝上抚摸……
P先生知道有情人肌肤是会说话的。这是不用语言的语言,肌肤传递着情感信息。这不?他双手在她肌肤上柔情的徜徉——大腿、胸腹、突峰兀岭……双手抚到之处,无不感到由她肌体传出的一阵阵温暖情愫。
“亲爱的,你怎么就离开了呢?我的心灵便是你的家园啊!”他已经站起身来,正爱怜的捧起她俯视的头,柔情的双手像是在这样发问:你让我寻找的好苦啊!你为什么……为什么呀?不觉一声叹息传导在他手上,他感觉出来,这叹息声发自于她的肌肤内,莫非她有什么苦衷?半晌,他从她的面部表情上面读懂了。“唉!何必要问呢?你还是自己看看吧!在我走过来的脚下周围……”
“什么?”他朝着她脚下四周俯视——是一个游动的岛。溟蒙之中,他好象看到游动的耸山峻岭,峡谷深渊……峡谷中,是片青翠绿竹被罩在了云雾里。时而翠竹挺立,轻烟薄云缭绕;时而雾霭沉沉,峡谷幽冥;时而……一派光怪陆离景象。他的肌肤紧贴着她的肌肤,呆呆地望着下面,呆呆的……然而就在这呆滞中间,他们却默默进行着肌肤交流。
“看到了吧?这就是你的思想领地!”
“不!那是个游动的岛。”
“是呀,你的思想可不就是游动的岛嘛!”
“怎么会呢?我看……岛上的景象都是变幻莫定的啊?”
“你的思想还不正是这样吗?在时间的长河中,它总是在游动的。飘游到哪儿,就会有哪儿的气候、温度和种种不同的条件……这样,你的思想景象可不就是变幻莫定的嘛!”
“难道这是我……”
“对!这就是你的思想领地——一个游动的孤岛!”她肌肤内传导出的信息,冰冷冰冷……
“可是,可是……”惶惑中他正欲说什么,不觉狂风卷着沙尘迎面扑来。当他再顺着他刚才俯视的方向看去时,那个游动的岛不见了。满目昏黄,风沙搅动……顷刻间,天地昏暗成一团,****难辨,仿佛回到了创世纪前的浑沌时代。他紧紧抱住他思想中的情人,任凭风沙劈面,耳边嘶鸣怪叫……他也要用他身上仅有的温度,去把她冰冷的肌肤暖热。
“呵,不要再离去,不要……我的思想不会再游动了,不会……”他喃喃说。现在,既使他把身上全部热量都给了她,恐怕也难暖热她的冰肌寒骨!他不由懊恼地想,她一定是走进某个思想大陆,而不是游动的一座孤岛……呃,不!不!他紧贴着她的肌肤,好像是说“我会改变这一切的。我会让我的思想领地生态平衡,从此再没沙尘,再不起风暴,再……”突然他感到又一声叹息,这叹息声好像是由他自己体内发出来的。可是,他的感觉又似乎告诉他,他紧贴着的肌肤仿佛传导出一丝温热。是他的热情换取的结果吗?不!他知道,人世间许许多多良知由爱撑持,这是一种无奈的柔情表示。而这种无奈的柔情,会比恼怒的痛斥更加残酷。这是她给他的最后的回答。
然而这并没有熄灭他内心已燃烧起的熊熊烈火,就像地下涌动起的岩浆,无论怎样冷怯也阻止不住火山的爆发。他现在的心里尤如火山爆发前一样的炽热,再也压抑不住郁积多年的那股热情了。于是他失去理智似的在她肌肤上狂吻起来,他疯狂的由她头上吻到脚下。他吻着,吻着……冷丁的一声窃笑像块石头样沉重的投进他激情里。他的头正埋在情人的胸怀中,嘴唇停到了她胸前两座峰巅之间,他不由怔住了。这时,那一声声窃笑,就像一把把利箭从四周朝他射来,他不禁理智的抬起头,定了定神儿——原来他躺在了一尊大理石塑像的基座上面。
注:《老子》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