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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如果你好了

专栏

好久没有更新专栏,到不全是因为我懒惰。而是这一阵子的确是没什么说话的欲望。几次写了专栏,却又放在桌面上,不能下定决心发出来给大家看。再次感谢所有关注我的人,耐心等我更新的朋友们。

有一个问题很多人问过。那时候心里并没有什么想法,可能是因为时机还没到,没有触发我对这个问题的思考。

直到昨天,有一位友邻给我发了一封豆邮,是一个最新研究成果的报告。内容大概就是,我们这样的瘫痪人,也许有了可以再次站起来的机会。

我关掉那个网页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又冒出这个无数人问过的问题。

“如果你能完全康复,变成以前的那个健康的你,你会去做什么。”

以前没什么想法是因为深知不可能。多想无用,平添许多烦恼。现在既然有了这样的范特西,就算是当做解闷儿也好。不如来想一想。

脑子里第一反应的是这样的:

首先既然要生存下去,那就要学一门手艺。大学是不打算再回去了。我对课堂毫无留恋。

既然我爱开车,那么就去学修汽车吧。

我这么爱喝酒,去学调酒也是不错的。

我还喜欢木工,做个打家具的挺好的。

然后我会在山里有一座房子。或者一个拖车吧,有一个拖车我就满足了。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做饭的炉子就可以了。邀请远在澳洲的K君来做客,让习惯了澳大利亚阳光的她感受加拿大长达六个月的雪季。

种一些菜。钓几条鱼。吃简单的食物。

去肮脏的小酒馆里喝酒,站在牛仔中间吹牛逼。

晚上打开天窗看银河与星座。

然后孤独的死了。

如果我回到北京,我肯定要做一个卖盒饭的。在最密集繁华的写字楼附近,通宵营业。不管你几点下班。我都会让远离家乡的孩子们,在凌晨三点吃上热乎的食物,在上班之前吃到温暖的早餐。晚上回家对着昏黄的灯光下数又脏又油的零钱。扣除房租水电。再看看自己能不能攒钱租个固定的铺面。

这都是我想成为的人。都身处肮脏的小房间。不登大雅之堂。厌倦多余的交际。

我跟一些人说了这个想法。

他们说,真是白瞎了给你康复的钱。那的确是要不少钱。至少你要做个行业精英,成功商人,慈善明星。上电视,出版书籍,给千千万瘫痪在床的残疾人希望之光。

至少要对得起那些流水的银子。可是我******居然想成为一个社会底层的人物。

我并不是不想赚钱,也并不是觉得我不应该帮助别人。

如果说瘫痪的这两年,辗转在医院的这两年,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我。那就是我对所谓的高大上的,完美的人生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我前几天无意中在以前的电脑中找到高中时期的照片。

那时候的我,青春活泼,眼神泼辣。

我想了想,我觉得以后再也摆不出那么野的眼神,感觉全世界都在我的控制之下的眼神,桀骜不驯,瞧不起所有人的眼神。

这两年中,我见到了太多的衰败,无奈,生死离别。

在这样巨大的痛苦跟裂变之中,无数看似完美的人生跟范本似的家庭一摔及碎。而且撕破的难看极了。在病痛与巨变之中,所有原本的人生意义都被颠覆,都被质疑。不论美丑,不论胖瘦,不论阶级,不论贫富。在病痛与残疾面前都是一个样子。单凭你是谁,躺在病床上都是一具死沉的肉体。

我所能想象到的,几乎世界上所有丑陋的镜头都发生在病房之中。病人依然不能算人。将死的人没有丝毫尊严。身体被无时不刻的侵蚀。生命里所有的危机都跟多米诺骨牌一样排山倒海而来。

任何事情都可以把你打倒。

爱情,亲情,朋友,事业。

你所说的人生目标在这样的恐惧之中简直是一文不值。

所以,就算是我的身体可以回到从前,可以自由奔跑。可以为所欲为。

生活却再也回不到以前理所当然跟理直气壮了。我变得柔弱多疑,怕犯错。会在做事情之前反复思考,睡觉之前也会来回纠结。这些事情到底该不该这样发生,我到底有没有做了对的选择。

你的人生到底还有什么样的价值和意义。

所以我宁可选择隐居。回到最基本的生活状态,要赚钱,要照顾自己,要跟生活对抗。生活才会告诉你最基本的人生价值在哪里。把我从没有秩序的人生中解救出来。

我是一个值得我同情的,悲惨的小女孩。

这我知道。

我一直试图抵抗我作为一个被同情者的身份。其实并不是因为什么我有多坚强。而是我知道我会受到这样的暗示。我会慢慢接受这样的观念。我深知自己的脆弱。我会接受我理所应当应该成长成一个社会价值观下的精英,而这样破碎的残疾是对我的不公平。

它不是的。

我不比谁更值得同情。

我觉得这样的暗示是及其可耻的。

如果你的价值观被他们控制,你势必要以更大的热情投入之后的生活,因为“得来不易”就要“更加珍惜”一想到这些,我更加想逃离。

从另一个角度讲,我其实很少为失去我的人生而后悔,可能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消极的悲观主义者。除了是在是花了家里一大笔钱,耗费所有人的耐心与热情。我的伤心都是为了别人,不为自己失去了什么。

那本身就是过完一生的一种方式而已,也许是最好听,最好看的一种。但绝对不是不是唯一一种。

荣誉等身,环游世界,见多识广。我不想说跟没有文化,没出过城,一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太奶奶比也是一样。只是没必要这么伤感,没必要丝毫遗憾什么。

如果我完全康复,如果我完全好起来。

我只想用一门手艺来养活我自己。建立起来最基本的生活机能。没有什么波澜壮阔,丝毫不想改变谁。夹杂着恐惧与容忍,退回在自己的安全范围以内。安静的过完余生,这样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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