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夏雪从一个梦里醒来。她不记得那个梦了，但那种奇妙的平静还蔓延在全身，她很少有这样的平静，尤其是在那些事发生之后。她已经学会了醒来时迅速闭上嘴巴，让尖叫只在自己的头脑中回响。
但今天的梦很好。
这是她在家的最后一个暑假了。她考上了重点高中。很快就要离开小镇，到城里去上学。
她的体育考了满分。在那之后，妈妈说她可以不用去体育锻炼了。
我还得背英语。
这样说着，她仍然每天去小学的操场上跑步，每天都在同一个花坛边读书。
今天她醒得有些早。天空还笼罩在微红的霞光里，晨曦刚刚从东边的山峦上亮起。她悄没声地起身，穿好衣服，出门。
空气里弥漫着晨露微冷的湿气，她穿过小路，走进小学的操场。里面空无一人。
习惯性地，她先走到单杠边看了一眼。那里已经十个月没有出现小纪念品了。卖山货的男人在那场火之后不久就离开了小镇。她不担心他，她知道他能照顾好自己。
她只是有些想念。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她活动着手腕和脚踝，做着准备运动。今天她不打算跑太多圈。
当她结束运动，坐下来看书的时候，他出现了。两手插在口袋里，悠闲地走过来。
她并不感到惊讶。
他换掉了那身皱巴巴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穿上了年轻人中间流行的印着文字的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这段时间他应该呆在某个城市里，或者至少在某个繁荣的镇子里。他一如既往地强健、皮肤比之前略黝黑了一些。多半度过了一个充实的夏天。
他带了些浆果来，用一个铝饭盒装着，推到她面前。
她捏起一颗丢进嘴里。
没有名字的男人坐到她身边，歪头看她手里的课本。
“高中课本？”
“借的。”
“继续努力学习？”
“嗯。”
“我以为你不会起这么早。”
“我睡不太着。”
他们肩并肩坐着，她可以感觉到他坚实的肌肉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热度。
“记得那场火吗？”她说，“他们没在棚子里找到尸体，一点儿都没找到，倒是在旁边的屋子里发现了很多挂在墙上的头发，都连着头皮，有十几张。”
“那可是很大的一场大火，没准烧光了。再说，我都把斧头劈进它脑壳里了。”
“我说不好。”她摇摇头，“我总觉得，有些东西就是死不掉。”
他没嘲笑她，他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有钥匙。”他说，“大不了我们再杀它一次。”
“我们？”
“我们。”
她轻笑起来。
“你上了高中要不要把头发留起来？”他问。
“那可是重点高中。在那儿我这个头型——”她指了指自己依旧支棱八翘如同狗啃的脑袋，“是标准发型。当然，是男生的。”
“那可惜了。”
“嗯。挺讨厌的。”
“我回来呆几天，然后要去个地方。有点儿远。”
“我下周就开学了。”
“重点高中，是吧？”
“嗯。”
“要去城里读书？”
“嗯。”
“怕吗？”
“怕。”
“你能坚持下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一颗，一颗，两人分享了那些鲜红的树莓。太阳从山边露出头来，炊烟飘荡在小镇的上空。
他伸手揉了她的头发。短短的黑发刺痛他的手心。她看着他，像是要记住他的脸。
“再见。”
“再见。”
他们走出小学，在十字路口挥手道别，一个爬上山坡，一个踏入小路。
夏雪走了几步，转过身去。他还在那里，看着她。他们的目光短暂地相会。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跨过铁轨和长草，跳上站台。
在“终点镇站”四个鲜红的大字下，他看到她瘦削的身影，印在清晨温柔的阳光里。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