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健退学以后,每天在家帮着母亲喂喂猪,砍砍柴。可是,想带母亲看病,还是拿不出钱。跟爸爸去山里,自己没经验,不但帮不上忙还让爸爸分心。何况,山里那些东西拿到城里也卖不出多少钱。
折腾了一个月,陈健多少明白,这不是有力气就能把日子过好的事儿。
邻村的吴二娃,是当年自称被魂魄附身还阳给曾兴兰带话的张大婶的小外孙,离陈健家隔着一片杉树林。吴二娃小学毕业后,在家种了三年地,后来去了县城,先是在饭馆里帮人跑堂,后来在一家编织袋厂找了份工作,听说每个月能挣三百多。方圆十里的主妇们都很羡慕吴二娃的父母,觉得他们这个娃没有白养。
吴二娃的母亲做寿时,陈健跟着爸妈去贺寿,他特意向吴二娃请教过在厂里上班的事情。听起来,确实比困在山里温水煮青蛙好。陈健拜托吴二娃也帮他在厂里找个活计,吴二娃应承着。
不多久,吴二娃果然带信到陈家,说如果陈健想去干活,明天一大早就跟他去县城。
陈健开心得不得了。倒是陈大贵夫妇有些犹豫——毕竟十几岁的娃儿,县城是繁华复杂的地方……曾兴兰劝儿子说:“等过了冬至再走吧,明天叫你丁二爷给看看日子。县城不比麻林乡,不是说去就去的地方,你爸还没带你去过吧?”
“我去过两次,都是张老师带去的,数学竞赛。”
陈大贵这么一听,更有些心痛:“算了,没这么急,我看吴二娃瘦精精的,在外面,饮食都没个照应。你如果还念得进去书,我再去跟张老师说一下。”
“不念了!”
陈健说完就转头睡觉。曾兴兰叹息一声,对男人说:“算了,还是依着娃娃吧!他现在做什么都有自己的打算了,我们都是老古董了。”
“你懂个屁!”
陈大贵在对着女人唾了一口叶子烟。
鸡叫头遍,曾兴兰起床给儿子做饭,整整煮了三十个白水鸡蛋要陈健带在路上吃。陈大贵帮儿子扛铺盖卷,送他到吴家。田埂露重湿滑,爷俩一路无话。倒是跟吴二娃见了面,陈大贵毕恭毕敬地给比自己小三十几岁的晚辈敬了一杆烟,鞠着躬托付他把陈健照顾好。送走儿子,他直接进山了。入冬了,趁鸟兽不好觅食,他急着要去看前几天布的那些陷阱有没有收获。
而就在同一天,陈健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张邦寿上陈家来了。曾兴兰远远在萝卜地里就看到张老师往自己家里走,就忙背着半背篓猪草往回走,苦篙的穗子在她肩膀两旁飘飞招摇。
“陈大嫂,你们陈健呢?”张老师远远地喊。
“呵呵,张老师啊,他不念书了,还麻烦你跑一趟,我们也没空来给你说一声。”
“他不想念书?他上学期去县里参加数学竞赛,昨天公布名次了,奖状我还帮他领着呢!他在哪里?我跟他说!”
听说儿子得了奖,曾兴兰多少有些开心。但一想,书都没念了,奖不奖什么的,也没啥意思了。便如实相告,说儿子进县城挣钱去了。
“啊?这样?”
五十岁的民办老师张邦寿,与陈家邻村而居。他每个月只有七十多块钱的工资,所以每个周末和寒暑假,他除了料理田地,也经常与邻居结伴进山找山货卖钱。他有两个女儿,分别上初三和初一,好在学校对教师子女的学费有点优惠,不然,他也简直供养不起一家子人。陈健一家的情况他早就明白,陈健最初没上学时,他猜想是学校催学费催得太紧,家里没办法。但是,当老师的人真的舍不得学习好的学生,尤其是陈健在数学竞赛获奖的名次出来之后,张邦寿实在忍不住要来劝陈健回去上学。他想好了,如果陈健想上学又真的没钱,他就豁出去,让学校先扣自己的工资。
但是,张邦寿没想到,一心牵挂的好学生已经进城做工了。
曾兴兰盛情留张邦寿吃午饭,他连连拒绝,再三叮嘱说:“如果陈健下学期还想念书,你带他来找我,我想办法给校长说。还有,奖状,你让他来拿,我给留着。”
曾兴兰心想,还欠着学校的钱呢,拿什么奖状。
二
陈健跟着吴二娃进城以后,一个多月都没能回家。
中途,吴二娃到陈家报信说,试用期的工人没有假期。另外,他要给陈健带点钱去,因为第一个月上班没有工钱拿,但是每天的伙食费是要给现钱的。陈大贵给了吴二娃五十块钱,并让他一定提醒陈健这个月回家一趟。
结果,又是二十几天,陈健还是不见人影。依然是吴二娃回来说,试用期三个月,没有假期。
“过年都不放假?!”
两口子不可思议。
“过什么年?!大年三十厂里一样干活啊!我去年除夕就没回家。”
这下,陈大贵两口子慌了。曾兴兰拉着吴二娃的手说:“他二哥,什么工厂连过年都不放工人回来?健娃他必须回来,每年都是他给老祖宗敬香呢!祭灶那天他得在家,要不,实在不放假,你就跟他说,不干了吧!”
陈大贵也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让孩子在一个他们都不知道方向的地方过年。
吴二娃表示理解他们的心情,到厂里会跟陈健说清楚的。
祭灶的前几天,曾兴兰天天都在山口盼着儿子的身影出现。结果,果然没等到祭灶,儿子的消息就真来了。吴二娃惊风火扯地带信回来说,要陈表叔马上去县城,天大的事情都要放下。曾兴兰吓得灶膛里的火都来不及退,就跟着陈大贵把几百块钱家当揣在身上,跌跌撞撞往山外赶。
大约从陈健上初中开始,每天上午九点半,县城会有一辆破旧不堪的公共汽车爬坡上坎驶入麻林乡场镇。汽车在乡政府门口停留五六分钟,稀稀落落带上几个乘客,再喘着粗气往回走。这辆公共汽车的出现,历史性地将麻林乡与山外的世界沟通起来。不过,这个沟通渠道脆弱得弹指可断——由于路况差劲,客源太少,承包到这条线路的公车司机随时罢工抗议。
曾兴兰还是推鸡公车的年代去过几次县城,平生从没坐过公共汽车。就算是有了公共汽车,如果不是有急事,山民们为了省钱也是走路去县城,这就是那趟公交没有客源的一大因素。不过这次事情紧急,夫妻俩毅然选择了花钱乘车。
只可惜,曾兴兰花钱换来的不是享受,而是受罪。一上车,她就头晕目眩,感觉呼不了气。车子一发动,她胃里翻江倒海。不到十分钟,她就吐得稀里哗啦。售票员火冒三丈,勒令陈大贵马上把车子里打扫干净,否则全部滚下车。眼泪婆娑中,曾兴兰不断地念叨:“昨天晚上我梦就没有做好,大水冲了房子……求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曾兴兰呕得只剩胆汁时,终于挨到下车。陈大贵扶着她,正四下里找不到方向,听见有人在招呼他们,人群中他看见吴二娃只身一人,没有陈健的影子,急得大叫:
“出什么事了?你表弟人呢?!”
陈健上夜班的时候,打瞌睡,手掌被机器绞进去了。
三
吴二娃领着心急火燎的表叔表婶穿行在世纪末热闹而寒碜的英亭县县城里,陈大贵夫妇被沿途五颜六色的商店和贩夫走卒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熏得眼花缭乱。也不知兜兜转转走了多远,也不知是东西南北那条线,等到吴二娃把他们带到医院门口时,曾兴兰感觉自己大概一辈子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虽然一路上吴二娃再三对表叔表婶强调,陈健只是受了点轻伤。可是,他们哪里肯信,老天爷说收人就收人,灾祸是不好说的!
到了病房,令陈大贵夫妇长吁一口气的是,儿子正坐在床上对他们笑呢!他们还没走近床边,儿子已经站起来迎接他们了。除了瘦多了,他没什么变化,就是右手不敢抬起来,包着厚厚的纱布。
“娃娃,你怎么样了?!”
夫妻俩同声问。
“手绞进去了。”
陈健低声答。
“咋不小心点呢?疼得很哦?”曾兴兰开始哭。
“嗯,有点,不过现在都不疼了!”
“什么时候能好?有没什么影响?”
“医生说要半个月才出院——”陈健正说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瘦瘦的男医生进病房了。
“你们是陈健的家属吗?”医生的眼神和他的眼镜镜片一样清澈冰冷。
“就是就是!”“那好。我给你们交待一下,你们儿子的伤势比较严重,送来的时候,小指和无名指的伤口已经感染,只能保住半截,当时我们就做手术处理了。现在他的伤情已经基本控制,接下来就是伤口愈合防止二次感染。”
“什么?什么保住半截?”曾兴兰似乎没有听懂。
陈健给妈妈解释:“皮带把我两根指头绞断了,没法接了。”
“啊?!”
她瘫软在地。
面色紫黑的陈大贵捂着胸口佝偻了一大截。
倒是陈健说完之后,望着父母不明就里。半截指头而已,并不影响什么,医生也是这样说。
“作孽啊!”曾兴兰回过神来叹息:“三个月前,娃娃都好端端的,毫毛都不少一根,怎么现在就少了两根指头哟!”她嘤嘤地哭,但无论是哭还是喊,声音都比在往常在田地里小了好多分贝。往常她怨天,这次她怪自己,所以底气全无:“都说了过年前就不干,说回来祭灶,怎么祭灶头天就出事了。挣了多少钱嘛,挣得了一座金山一座银山吗?早晓得就不该把娃娃小小年纪弄出来挣钱,在家里哪会有这样的祸事?都是我惹的祸啊!老天爷怎么不惩罚我哟!”
“怪我没出息!”继二儿子早夭,近二十年来,陈大贵再一次流下了眼泪。
本已经走出病房的医生听见动静,又折身回来,后面同时尾随了一些看热闹的病人和家属。
“陈健家属,像陈健这种情况,出院时我给他开一个证明,你们可以去办一个残疾证给他,也许以后能享受一点政府的优待。”
“谢谢医生了。”陈大贵木然答道。
倒是陈健一阵心惊——残疾证?我是残疾人?!治病的时候医生怎么没说?
医生望了陈健一眼,叹息一声,再问:“我收治你家儿子的时候,他说他十七岁,是不是?”
“吃十八岁的饭了。”曾兴兰答。
“未成年人,现在又因公伤残,你们可以要求赔偿。”
“要求谁赔偿?”
“要求工厂老板赔偿。”
“老板在哪里?”
医生摇摇头,还想说什么,护士急匆匆来叫走了他,说有病人出了情况。紧接着,医生身后一名看热闹的病人家属走了进来。
四
陈健的老板张大海年轻时以开拖拉机为生,三十多岁那年遇到外出打工的同村伙伴回家,邀请他合伙开厂。他什么也不懂,卖了拖拉机跟着伙伴干。只见伙伴弄了几台旧机器,在城郊找了块空地,搭起工棚,把同乡的老少都叫来干活。他们生产的塑料编织袋销往化工厂,效益还不错。后来,生产规模几经扩大,伙伴跟化工厂的人熟络了,又去做起了矿粉生意,就把厂子全部盘给了他。陈健出事时,他接手厂子还不到三年。
陈健受伤当夜,是值班的组长将他送往了医院。张大海在第二天去医院支付了八百多元医药费,觉得自己太倒霉了。
大家都以为等陈健平安出院,此事即可了结。没想到,陈健出院以后,张大海接到了一纸传票。陈健父母在医院里遇到了贵人,一位从事法律工作的病人家属愿意无偿帮助他们打官司,找工厂赔偿。张大海活了四十几岁还没上过法庭,更万料不到一进去就成为被告。原来雇人干活,还要把对方年龄搞清楚,否则犯法,这事儿还是他头一回听说。在被告席上,小学文化的张大海稀里糊涂听了一阵法官和律师的答辩,一句都没听懂,想插嘴又不让,急得他全身冒冷汗。
庭审结束时,张大海恓惶地听到法官说什么,责令被告张大海支付原告六千元赔偿金。接下来,并没有听说要把他张大海丢进大牢,他激动得连忙在桌子上磕头,学着电视里说:“认罪!认罪!”。
真的挣到大钱了,开春的时候,陈大贵从张大海手里接过了六千元赔偿金。
陈大贵拿回钱向女人郑重交待:“把这钱去信用社给健娃存起来,留给他娶媳妇用。险呐!拿命换的!”
村里的人三姑六婆听说了陈健的事情,都找着各种借口来陈家的房檐下闲坐,一半出于关心,一半出于好奇。她们一定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个清清楚楚、水落石出:
“说断就断了?一点皮筋都不连着?”
“听说做手术要打麻药,打了麻药是不是谁都不认识了?”
“算过命没有?是不是说这一年祸中带福?”
“还是值了,六千块钱,你们一辈子挣过那么多钱没有?”
……
叽叽喳喳讨论总结一番之后,女人们暗含歆羡地离开了陈家。
五
如果说陈健最初进厂做工是因为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的话,那么,自从他受了一回伤,打了一回官司,心里的想法便没那么简单了。他隐隐感觉到,在孤寂贫穷、遥遥无望的山村之外,似乎还存在一个精彩纷呈的世界,那个世界有残酷的壁垒,但也有文明的规则。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跨越这两个世界之间的界限。
就在陈健迷惘困惑之际,老工友于浩给他带来一个消息。
于浩比陈健小一岁,初一辍学后,做过机修学徒、编织袋厂工人和建筑工人。可惜,机修学徒连一日三餐的饭钱都挣不回来,还经常挨师傅的打骂。建筑工人又苦又累不说,更随时拿不到工钱。唯有编织袋厂的活儿勉强正常稳定,且能按约定拿钱,可惜张大海自从吃了官司,就再也不敢雇佣十几岁的小孩子了。
于浩和陈健一起失了业,由于两人在厂里的关系不错,回家以后经常来往。
于浩这次来找陈健,特意跟陈健谈起一个他所崇拜的人——他表姐的堂妹夫,只比他们大几岁的刘兴旺。于浩说,这是个很能干的人,在外面挣大钱。前年,他买了一辆大家都没见过的摩托回家。去年,他又修起了他们村里的第一套砖瓦房子。今年,他定了亲,未婚妻就是于浩表姐的堂妹。
这不,端午节前,这个能干的女婿专程从省城回来,邀请未婚妻的所有亲戚参加他们的定亲仪式,就于浩家这样的远亲也沾了光。席间,满堂亲友都对刘兴旺赞不绝口。
“我表姐知道我这么久呆在家里也没个办法,把我托付给兴旺哥了!”
“怎么托付?”
陈健望着于浩闪光的双眼问。
“带我去挣钱,他让我随时可以去省城找他!”
“真的吗?这么爽快?!”
“当然,人家是做大事的人。这次我专门来找你,我知道你也难,既然有了门路,我不会把你忘记的,我们一起去!”
陈健拍拍于浩的肩膀,着实感动。
他想,自己和于浩困在这山村里,就好像野猫被困在结冰的河里。拼命扑腾撞击几下冰面,就算撞得头破血流,还有一线上岸的生机;如果怕疼怕累,怕这怕那,那只好乖乖冻死在水里了。
六
陈健用野猫掉进冰河的理由,说服意志并不坚决的父母同意自己再次出门。陈大贵出了抽着叶子烟叹息几声,也没有更多的语言。
千禧年的中秋过后,陈健从工伤赔偿金里取出五百块钱,跟于浩坐上了去往省城的长途汽车。
汽车一路颠簸摇晃,陈健问于浩:“我们到了省城,先去哪里?”
“先去找兴旺哥。”
“他在哪儿?”
“问问不就得了吗,他就在省城。”
于浩说罢一个哈欠,心满意足地睡过去了。
于浩醒过来之后,陈健又问:“省城大概很大吧?万一我们打听不到兴旺哥呢?”
“瞎!怎么可能!他那么能干一个人,能打听不到吗?你怎么不睡一会儿呢?”
睡醒之后,汽车到站了。长途汽车站里人山人海,他们俩好久才绕到出口。好像突然空降到青藏高原的人缺氧一般,两人跌落在省城繁华的高气压里,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车站外的世界,超乎他们所有生活经验的总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车?怎么会有这么多层层叠叠的楼房?怎么会有这么多交织不堪的马路?
于浩呆呆地望着陈健,六神无主。陈健深呼吸了一口气,再也没有提及“兴旺哥”这三个字。沉默无言愣了大约足足十分钟,陈健才对于浩说:“还是走吧。”
“去哪儿?”
“不知道,先走走吧。”
他们木然地往前走了大约一百多米,就被一位戴着袖章的老太太迎头拦住:“你们到底讲不讲一点文明?啊!还是年轻人,简直是太不像话了!”
陈健莫名其妙,继续往前走。
老太太一把抓住他的一领口,并且对马路对面大喊了几句什么,紧接着又有一位戴着袖章的老太太吹着口哨赶过来。陈健去扯老太太的手,扯不开。另外一位老太太抓住于浩的手臂,厉声吼道:“还不知道认错吗?罚款!每人十元!”
老太太们一边说一边把两人往旁边拉。
“罚什么款?”陈健问。
“你们横穿马路,不走斑马线,一人罚款十元,再不交钱就罚款五十!”
陈健与于浩对视,似乎记得小学课本上教过“红灯停、绿灯行”什么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我们刚来这里,没看清楚,这次能不能算了?”陈健解释。
“算了?!谁不知道你们刚来啊!就是你们这些乡下人,来了扰乱我们城市秩序,还想不交罚款?快点!再不交就每人五十!”
“我们……”
陈健还没想出怎么回答,只见于浩已经一把挣脱老太太的束缚,往一边跑了。他边跑还边对陈健喊:“快跑!快跑啊!”
这于浩一跑,俩老太太气急败坏,不依不饶拦腰抱住陈健,说要把他扭送到公安局。陈健跑不掉,又不敢使劲推老太太们,最后只好交了整整一百块罚款。于浩在远处望着垂头丧气的陈健向他走来,恨铁不成钢,气得直跺脚。
七
陈健和于浩的首次省城之行,以白天在车站附近四处瞎转悠,夜里在长途车站露宿为主要活动内容,一日三餐以车站内外售卖的方便面或煮玉米充饥。车站附近物价昂贵,到了第五天,陈健出门所带的五百块钱已经只剩下一百元,而于浩本来就只带了一百块钱,早已花光。
幸好,就在他们将要彻底沦为城市流浪汉之前,车站警察在一次打击犯罪活动的行动中,将他们抓进了派出所。在派出所里,警察要求他们供述犯罪事实。陈健抵赖再三,终于将自己横穿马路的事实坦白出来。经过多次对质,警察实在挖掘不出他们更多作奸犯科的证据,只好在将信将疑中,勒令他们立即购票滚回老家。
回家途中,于浩觉得很对不起陈健:“下次我一定带你来找兴旺哥,我回去问清楚。”陈健说一定一定。
曾兴兰没想到这次儿子会回来得这么快。听说儿子此去花光盘缠,并没有找到发财的行当,她略略有些失望。但是,听到儿子描绘了省城的繁华,真的耸入云端的高楼,真的比晒坝还宽的马路……她还是感到些许满足。“太复杂了,太复杂了!老太太都能抓人,不简单!不简单!”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她把这事儿跟陈大贵和陈娟渲染了又渲染。
晚饭后,陈大贵坐在屋檐下,磕着烟斗,对儿子的这次省城之行发表总结:“见见世面嘛,也不错。没有富贵命,走到哪里都一回事。我看往后你还是安心当农民,你也不小了,明后年我们把房子修补一下,给你说个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