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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赵三病故的那个月,麻林乡的每一处山头都落满阳光。山谷里的野花开了,溪水涨了,布谷鸟和金蝉歌唱了。

麻林乡中学的操场上,一群叽叽喳喳的少男少女头顶着灿烂的阳光,正在操场一侧的假山前忙着搬板凳、排位次,这是初三的孩子们正在准备毕业留影呢。

一个穿着宽大花衬衫的女生站在最后一排,对着镜头呵呵笑,她就是陈娟。她长高了,变胖了,可是她的数学始终没能学好,不但数学,英语、物理、化学……她一样都没学好。

乡中学的全体老师坐在第一排,最左侧的那位头发花白面容消瘦的男老师,便是张邦寿。他矮小的身子已经有些佝偻,但他努力端正身姿坐在角落里,对着镜头露出落寞的笑容。照完这张照片,他就不再是麻林乡受人尊敬的张老师了。就在头一年,国家最后一次举行的民办教师转正考试,他没有通过。根据要求,这样的老师必须无条件清退。可是,因为学校偏远,一时招不到能够顶替他给初三学生上数学课的老师,校长只好私底下留他一年,让他把孩子们教毕业再走。

站在张邦寿身后,把手轻轻搭在他肩头的小个子女生,便是他的二女儿,张雪。张雪和她姐姐一样优秀,以全乡第一的会考成绩被县里的重点高中录取。他们一家都觉得,这次应该给二女儿一次机会,让她去念高中、考大学,追逐梦想。

“咔嚓”一声过后,师生们像迎风的蒲公英,朝着各自的命运四散。

张邦寿去办公室收拾好再也用不上的教案,跟相处了几十年的老同事说再见。而他所带的这个四十四人的班级里,有一个孩子考上了重点高中,三个孩子考上了普通高中。考上普通高中的三个孩子里,有两个孩子不打算去念。其中一个是女孩子,她家里还有个小升初的弟弟。她父母觉得,女孩子人大心大,上了高中也会去想着谈恋爱,浪费了钱,又考不上大学,所以不必念了。另外一个是男孩子,他背负家庭贫困带来的巨大压力,担心念了普高考不上大学浪费钱,于是,他和陈健一样,想早点靠自己的能力出去闯荡,改变家庭的命运。

剩下的四十个孩子里,有少数家长认为无论如何多读点书总是好的,便支持他们的孩子去念职高、中专、中师。不过,这些学校的学费都很贵,而且学校在城里,生活费也很高。所以,最终会去念的,不过十来人。

陈娟就是这十分之一。

陈健早就料到妹妹难以考上高中,可是,当妹妹提出要去太原跟他一起打工的想法后,他严词拒绝。他一改往日报喜不报忧的态度,在信中详细告诉了妹妹自己出门在外这些年的经历,尤其是李美花和赵三的事情,给了陈娟巨大的震撼。最后,她同意了哥哥的安排,去省城读一个两年制的幼儿师范。

陈健觉得,女孩子要是能当老师,那是非常体面的。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儿女的这个决定,陈大贵和曾兴兰都不同意。自从大学扩招以后,中专学校的毕业生一律不再分配工作。这对无数杀出一条血路辛苦考上中专的农村学子来说,无疑晴天霹雳。就连终日劳作于山地林间不闻时事的曾兴兰都知道:“当然不用考试了,读完也不分工作,没有用的!”

最重要的是,自从陈健到乔家堡上班以后,由于厂里只发生活费充值卡,他平时不能给家里寄钱。如果陈娟要去省城读书,每年四五千的花费从哪里来?

陈健远在千里之外,对父母的短视忧心不已。当年他决意辍学,为的就是让家里人过得好一点。妹妹年幼,如果不读书,难免也会像自己一样无法适应寂寞的山村生活。一旦她受人怂恿,走上李美花那样的道路,这辈子岂不是毁了?

但是,陈健却不敢把这些道理讲给父母听,因为要讲清楚这个道理,就必须老实交待自己在外面的生活,这不仅不利于说服父母,反而徒增他们的忧愁。他只好一再写信对父母强调,妹妹必须念书,第一年的花销可以用自己的工伤赔偿。

陈大贵夫妇不同意,说那笔钱是留着给你回来娶媳妇的。

陈健拍电报回家,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不把钱给妹妹念书,我就不回家,永远不娶媳妇!”

九月,是收获的季节。

中国的每一座城市都沉浸在申奥成功的喜悦中久久无法自拔。

张雪坐进了县一中宽敞明亮的教室,在朗朗书声中开始了紧张有序的高中生活。

陈娟背着简单的行囊,忐忑地走进了省城城郊的一所师范学校。

陈家自留地里的玉米熟了,金黄色的穗子在风中散发着甜中带苦的清香。

张邦寿试验种植的新品种魔芋,同书上讲的一样,提前两个月长出了海碗大的芋头。

这一年的收获,对陈大贵和张邦寿来说,将是几十年以来最甜蜜的收获。因为,他们再也不用卖完所有的粮食再借钱去凑够农业税了。汗水滋养出来的每一粒玉米、每一块芋头、每一棵青菜白菜,几十年来真正属于他们自己。

另外,根据国家“西部大开发”的政策,英亭县的所有山地都已经退耕还林,山民将按照自家包产地的面积,在育林的十年之内,每年领取一千元左右的粮食补助金。

陈大贵五十九,曾兴兰五十六了,大半辈子以来,他们从未敢奢望过上如今这样幸福美好的生活。从此不再给政府交钱,反而每年到信用社领钱。从此不必再顶风冒雨披荆斩棘进山劳作,只需要根据节气料理一下自留地。

他们终于可以在晴天里歇一歇,坐在院坝里晒晒太阳、抠抠脚、捉捉虱子。享受了日光和高氧空气之后,他们终于有时间把漏水的屋顶重新翻翻瓦,或者把烟熏火燎快要枯朽的厨房修葺一下。

几个月后,也许麻林乡的山民们都已经晒腻了太阳,洗干净了衣服,修整好了房舍,再也无事可做。于是,三四十岁的青壮年就丢下孩子给六七十岁的父母,出门打工了。

陈健所在的工厂,一时间涌进了更多的打工者。因为他们没文化、没见识,无法靠自己的能力找到打工的地方,就有人专门做起了“劳力贩子”的营生,人称“工头”。工头到穷乡僻壤、火车站或者城乡结合部四处揽人,收取费用,将他们带到用工密集地。需要用工的老板从工头手里接受大批的廉价劳动力,每个月从工人的工资里给工头抽成。

工人在工厂干熟了,就会发觉自己和别人干着同样的活儿,却拿着更少的报酬。于是,有人就想跳槽,挣脱工头的剥削,有人去找老板说理。

工厂里越来越多的彪形大汉和狼狗,就是为这些突发事件所准备的。

北方的腊月,天寒地冻,万里银装。

陈健在乔家堡的“十七厂”苦熬大半年,终于将要迎来春节放假。在这漫长的三百来天里,他拉过两次肚子、发烧过三次、被沸腾的铁水分别烫伤过胸口和脚背。但是,他从来没有迟到或者早退过,从来没有休假或者旷工。他即将领到这辈子最大的一笔收入——接近五位数的工钱。

他已经买好了回家的火车票,买好了带回去给家人和亲朋分享的各种红枣、枣糕、香醋。

不过,放薪那天,乔家堡出大事了。

一些工人不满工头的抽成,说自己辛辛苦苦干了一年,最后却被迫分钱给袖手旁观的人,他们有的堵住老板说理,有的结伙去收拾工头;一些工头为了把来年的财路铺好,赶在年前招兵买马,趁工人四散之前在十几个小厂子里到处揽人,相互挖墙脚,最终从暗斗转为明争;一些老板通过年终结算,一合计发现亏了钱或者少赚了钱,夜半三更带着现金开着越野车离开了山西,白天等着领钱的一两千人围住人去楼空的工厂闹事,保镖带着狼狗来平息;一些工人在平时“记账”豪赌,甚至借高利贷,最后发现无法偿还债务,就打算逃跑,可是工人逃起来哪有老板逃得那么容易。

……

在工头与工人的矛盾中,所有老板都偏袒工头,因为只有工头能保证他们来年的机器可以正常运转,零散的工人在他们看来并不可靠。于是,发完薪水,老板指挥手下的保镖带着电棒将有异议的工人打出工厂;

相互竞争的工头也趁机闹事,带着各自的队伍举着明晃晃的菜刀和西瓜刀血拼;

跑了老板的十一厂里,狗吠声、嚎叫声不断;

处于债务纠纷中红了眼的工友们丝毫不顾共事患难之情,要钱没有就必须要命。

……

十七厂刚开始还有秩序的发薪现场,渐渐越来越混乱。陈健最初不明就里,专心等着叫自己的名字领钱。

有人在歇斯底里的争吵,有人开始扭打。凯哥带着一帮手下,拎着电棍虎视眈眈站到了外围。有外人抬着一个头破血流的人从厂门口怒气冲天地挤进来,嘴里嚷嚷着什么……就在这时,“陈健!”老板的助手扯着嗓子喊道。陈健赶紧冲到老板的大班桌前,虔诚地等待着那一叠预想中感受了千遍万遍的钞票。

他欢天喜地抱着工钱挤出人群的时候,正好撞见凯哥将一个组上的工友打得紧紧捂着肚子爬不起来。他想去拉,但是凯哥用手里的电棍拦住了惊骇的他。

他这才发现,原来工友们平时挂在嘴上的打打杀杀竟然是真的。在这本来应该皆大欢喜的日子里,无论是老板、保镖、工头、工人,每个人都杀气腾腾,血红着双眼,浑身充满亡命之徒的气质。

他想起小时候恍惚听过的一句歌词——钱哪,你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为了领钱,他从早上到下午四点都没有吃过东西。火车是晚上十点多,他必须填饱肚子上路。厂东边的小饭馆还在营业,从家乡来这里做生意十来年的贵州老板,一面按着计算器,一边见惯不惊地招呼着一些拿着西瓜刀的客人。

在乔家堡混了一年多,陈健已经知道,这里有许多事情不能问、不能说。当初,赵三哥死在车间里,彪哥连夜派人拉走了他,从此下落不明。就连赵三哥的私人物品,也在天亮之前全部销毁,所有人都不准议论此事。

自从陈娟放寒假回家后,陈大贵夫妻俩就忙着炕腊肉、装香肠。

今年,麻林乡屠宰场的生意特别好,山民们没了农业税,似乎不再需要卖猪还债,终于能一年都有肉吃了。

不仅如此,麻林乡场镇也比往年增加了许多摊贩。除了经年不变生活必需的油盐酱醋,贩夫们还带来各色鲜艳而劣质的衣帽鞋袜,带来VCD机和碟片,带来洗发香波……曾兴兰和许多村妇一样,对突然热闹繁华的场镇流连忘返,连菩萨也拜得少了,有空就带着女儿翻山越岭去赶集,买回许多新鲜的玩意儿。

娘俩每次赶集回来,陈大贵就抽着叶子烟叹气:“败家子婆娘,尽买些没用的东西回来做什么?你有几个羊子赶不上山?”

曾兴兰花了钱也不免自责。是的,除了少干点农活,家里并没有富裕起来。儿子虽然能挣钱了,可是他还没有娶媳妇,女儿念书也是一笔大开销。可是,这辈子从来没有过零花钱的女人曾兴兰,实在是太享受花钱的感觉了。

责怪虽责怪,曾兴兰买回家的东西,陈大贵却宝贝似的收拾好,并一一嘱咐女儿:

“娟儿,这些烟花都等着你哥哥回来一起放,你不要先放了哥哥没看到哦!”

“娟儿,这盒蛋糕和这包酥心糖都不忙拆,等哥哥回来你们一起吃。”

“娟儿,把对联和门神收好,等哥哥回来贴。”

……

除夕头一天,第一次经历春运折磨的陈健,一路上几乎脱掉一层皮,终于在亲人的望穿秋水中,从铁皮做的人肉罐头里挤回了家。

当他把爸爸妈妈唤进里屋,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厚厚一叠钞票时,曾兴兰泪花闪闪地欢喜道:“可以娶媳妇了!”陈大贵却不安地望着从十五岁就再也没有长高过儿子的问:“这么多钱,吃了不少苦吧?”

除夕的烟花,提前在陈健回来的这个夜晚热烈绽放。

两百多个日日夜夜,陈健没有喝过家乡的泉水,没有吃过妈妈的腊肉。现在,他已远离铁屑弥漫的车间,远离劳苦和孤单,现在他正坐在燃烧着一盆暖烘烘木炭的家里,这座古老木屋里所有亲切的味道都在木炭的热气中缓缓上升,烘托出漂泊已久的陈健那恍若隔世的幸福感。

曾兴兰做了一大桌子菜,全家人围在一起吃饭。陈大贵夫妇不断询问儿子在外面的情况,太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工厂里生产什么,干活累不累,有没有人欺负……陈健一一敷衍,就像签订了保密协议一般,绝口不提外面的艰难险阻。

编得多了,真是难以自圆其说,陈健只好说太累了,想睡觉。

是真的累,他躺在久违的木床上,睡得村子里一夜的鞭炮声都没把他吵醒。

曾兴兰夜里敬神,烧着纸钱喃喃地说:

“多谢祖宗保佑,看看你们的后代陈健,二十了,虽然个子瘦小点,但是一表人才。现在,他出去见了大世面,能挣钱了,多谢老祖宗保佑,也算是有出息了!还望老祖宗多多看承,让他早日解决终身大事,老祖宗的香火也才后继有人……”

前后说了一大通,感到所有道理都跟祖宗交待清楚了,曾兴兰才心满意足地对着燃烧的香烛磕了三个响头,并且虔诚地待到一炷香燃完,她才上床睡觉。

久别团圆的陈大贵一家,大年初一就开始喜气洋洋的四处走亲访友。儿子在外面挣大钱,女儿将来会是老师,亲友们无不艳羡陈大贵夫妇老来得福。

几天时间里,陈健感受到家乡在自己离去的短短一年之中变化很大。往常,乡亲们居住在脏乱不堪,畜粪满地的环境中毫不经意,现在大家却有时间和心情把房前屋后收拾得干净整齐;最神奇的是,几十年来乡亲们脸上那种肌肉紧绷愁苦不堪的标志性表情,现在竟然也被平和轻松的笑容所取代,每个人都好像年轻了十几岁。这座古老的山乡就像一头衰老的黄牛,终于在日薄西山之际,被主人卸下拉了一辈子的犁头。

陈大贵告诉儿子,吴二娃结婚了,就在冬月里,他又当了爸爸。他提醒儿子不要忘了去看看小侄子。

当年,陈健出事之后,张大海嫌吴二娃给自己招惹了官司,当即就辞退了他。他在家闲了一段时间,有熟人帮他谋到一份化工厂的活儿。他和老婆就是在矿粉弥漫的车间里认识的。吴二嫂是个孤儿,爸爸偷电线坐牢,妈妈撂下她跑了。她十几岁开始一路流浪,最后误打误撞进了化工厂里,干着和男人一样的重活。单身的吴二娃一进车间,发现车间里竟有一个未婚的大妹子,他敏感地嗅到了可以成家的机会,对妹子非常照顾。孤苦无依的妹子感受到了被人关爱的温暖,两人很快在一年以内完成了结婚生子的大事。陈健带着红包来到吴家,迎接他的正是胖胖的吴二嫂,嫂子怀里还抱着三个月大的娃娃。吴家父母见到久违的陈健,纷纷赞叹他的能干和出息。唯有吴二娃,拉着陈健的手,连寒暄都不太自然。

吴家备了酒菜迎客,酒喝到一半,兄弟俩都有些醉意。陈健捏着小侄子粉嫩的脸蛋,恭喜吴二哥成家立业了。吴二娃却沉重地拍着陈健的肩膀说:“兄弟,好几年了,哥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可是一直说不出口啊!”

陈健诚惶诚恐,问他何出此言。

“我不该把你带到厂里,是我的错,你出了事,我后悔得不得了,你表叔表婶也骂我。”

“二哥,怎么能怪你呢?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还有什么好谢?!听说你跟刘兴旺出远门了,我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一整年,就是怕你在外面因为右手的伤吃亏!如果真是那样,你说我吴二娃这辈子是不是造了大孽?”

“二哥,没那么严重,我在外面好得很,不然怎么敢来看望叔叔婶婶还有侄子?”

“健娃!”吴二娃跟他碰杯:“有些话,说给你爸爸妈妈,甚至说给我爸爸妈妈,都可以。但是,在二哥跟前,你就不必瞒着什么。你出门,是我带出去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外面的钱怎么才能挣到,我也清楚。”

陈健干了酒,又给二哥满了一杯。

酒后,吴二娃谈到,如今上有老下有小,老婆回家奶孩子,他一个人在化工厂的活儿养不起一家人了。他觉得,陈健在外面走得宽、看得多,希望陈健能帮他留意有没有收入更高点的活儿,苦点累点不算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陈健想过带上吴二哥到太原,那里的工资水平远远高过英亭县。可是,一想到放假那天乔家堡的狗吠声和哭嚎声,他就觉得,这不是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该趟的浑水。

最后,他只能对吴二娃说,这次出去一定好好帮他看看合适的活儿,到时候写信给他。

陈健有个姑妈嫁在隔壁县,陈健从吴家回来的第二天,跟着父母和妹妹收拾得光鲜挺括,换了几趟公车,去看望姑妈。

两年不见,侄子侄女已经长大成人,姑妈惊喜地把陈健上下打量摩挲,开口就问到:“我们健娃这么标致,怎么不带上女朋友一起来给姑妈看看呢?”

陈健红着脸说没有没有,长辈们一阵哄笑。他忙往屋子里走,却在进门时一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的脚。

“哎哟!”

女孩子的声音。

陈健赶紧抬头说对不起,却惊见一张美丽的似曾相识的脸。

女孩笑笑跑开了,他木木地站在门口,忘了该往哪边走。

吃饭的时候,陈健和女孩同桌,看样子,她是姑妈家的亲戚,也许以前是小姑娘,所以从没注意。不过,现在大家都长大了。

一桌子亲友有说有笑,唯有陈健这顿饭吃得心神不宁。

饭后,曾兴兰进厨房帮大姑收拾碗筷,姑嫂拉家常,说到陈健的事情,曾兴兰发愁地说:“吃二十一的饭了,个人的事情一点着落都还没有!可怎么办?”

“健娃真的还没有一点谱?在外打工没认识合适的人?”

“哪里有!听他说,打工那里全是男的,姑娘家做不下那些活儿,他人生地不熟,到哪里去找对象?”

“也是。”

两人又东拉西扯一番,姑妈顺便打听了陈健的收入。最后,她悄悄附在曾兴兰的耳边说:“其实我这里有个现成的人选,就是不知道女方愿不愿意。”

“谁?”

“吃饭时坐在健娃对面那个姑娘。”

姑妈说,姑娘叫万莉,比陈娟大一岁,是他姑父那边的亲戚。说起来,小时候还跟陈健一起上山玩过。万莉在县城里的理发店当学徒,以前处过一个对象,后来没成。现在,她爸妈希望她找个诚实可靠的小伙子,早点结婚生孩子,不要再去理发店了。

“我看那姑娘模样挺标致,要不,趁着人在这儿,他姑妈,你现在就去帮我问问?!”

“哎哟,我说嫂子,好事不在忙上。今天她一个人来的,她爸妈走另一家亲戚了。毕竟是姑娘家,你我又是长辈,怎么好直接问?她如果因为不好意思,一句话就拒绝了,接下来怎么好再去跟她爸妈说?”

“那怎么办呢?我们健娃过几天就要走了。”

“这样,小伙子不怕羞,你去把健娃叫过来,我先探探他的口气!如果他不喜欢,你我都是白忙一场!”

陈健万没料到,爱情来得如此突然。

当姑妈神秘莫测地把他拉进厨房的一刹那,第六感觉神奇地暗示他,事情将和那个女孩有关。姑妈含含糊糊把事情说出来,问他愿不愿意。

他怎么可能不愿意?!

姑妈得到肯定答案,当着心潮澎湃的陈健跟曾兴兰商量:“明天我就去万家,先探探口风,如果他们有意思,你们赶紧趁健娃没走,过来把事情定了!”

陈健当时直想说,那今天晚上我就住在这里不走了,等你明天的消息。

可是他不好意思。

因为路远,那天下午三点多,陈大贵一家就告别姑妈坐上了回英亭县的汽车。汽车喘着粗气盘旋于山间,陈健却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从姑妈家的厨房走出来。

十七厂正月十四就正式开工,陈健回家时买了正月十一的火车票。

可是,直到初十,姑妈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度日如年的陈健患得患失,在家里坐立不安,最后决定翻山越岭去看看于浩在不在家。

自从太原一别,陈健经常挂念起于浩。于浩是家里的独子,父母老实巴交种点山地,也是穷得没办法,才早早让独生子在外面流浪。陈健知道他憨厚老实,头脑简单,跟着刘兴旺去做那些事,危险比谁都大。陈健甚至后悔,走的时候没把于浩一起带上。这次,如果他在家的话,陈健想顺便问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去乔家堡上班。

翻过山坡,于家大院子里的狗叫起来,一个小伙子在门口铲雪,陈健从背影就看出来是于浩。

难兄难弟辗转相逢,格外亲热。陈健递给礼物,他推让说:“干嘛乱花钱,这枣子我在太原吃过。”

“给叔叔婶婶。”

于家父母热情的张罗饭菜,陈健跟于浩说起了自己离开他们以后的各种经历。于浩越听越摇头:“你傻呀!放着轻松的挣钱法子不要,偏要去受那种苦。这两年我们去了北京、天津、石家庄、秦皇岛、郑州……去过好多地方!跟旅游一样!玩也玩了,钱也挣了!”

陈健无法对兄弟说:“你们那是当骗子,违法,也昧良心。”

他只好换个方式说:“累是累点,踏实。”

“踏实什么呀踏实,你刚才还说发钱的时候打打杀杀呢!我看你干点活,比卖白粉还惊险!”

陈健无言以对,心里的打算没有说出来。

午饭后,陈健提出去看看刘兴旺。

“旺哥今年没回来。”

“过年不跟你一起回家吗?”

“外面风声有些紧,他认识的人多,怕有公安……来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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