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火车上走出那一刻即已见到你,虽然那时你还在家中睡觉,你花费整个下午的时间收拾房间,你累了,没有来接我。因为不必要,你从不在没有太阳的时候去接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我没见你之前就已知道我们的结局,但我依然决定去找你。我们都不是相信结局的人,不认为故事应该按照时间和常识来规定自己的秩序,我和你的记忆,是点对点,是线条横穿过另一条直线。结局占的是时间的优势,而不是事实的优势。一切并不是按线性发展的,这就是我不寻求或期待有一个好结局的原因。如果历史不再循环,心将会循环。每时每刻的自我是所有的结局,真正的开始、拯救、创造是与时间无关的。你是那么真实,就像被烧伤的眼睛看着残缺的事物,相信这就是世界的真实图像。
之后我的心里有什么?只有最初或终结。在你不知道的某一天,我在图书馆翻阅到格雷厄姆·格林的《恋情的终结》,他在开头引用一句莱昂·布洛依的话:“人的心里有着尚不存在的地方,痛苦会进入这些地方,以使它们能够存在。”我只记住了这句话,而把剩下的全部小说扔在桌上。
女诗人告诉我,她叫尼码,藏语里是太阳的意思。二十年前还没有“尼玛”这个流行词呢,还不觉得怪。我爸爸是兰州人,但往上溯源可能有蒙古人血统呢。妈妈是重庆人,我是一个在南方长大的北方女孩。
我半夜两点来到山城,坐了摩的到观音桥,给她打电话,她说自己穿了身白裙子。过了一会儿,我真的看见她了。我跟她上楼,电梯上,我站在她背后,她随即扭过头来对我扑哧一笑。到了第七楼,出来向左,走到最尽头,打开门,按亮灯。接着有股温馨的海风向我扑来,其实不过是混合着深夜气息的风和女人的味道而已。
一进去,正对着的是鞋柜,和放在最上面的书和香水。视线往左移,依次是沙发,茶几,和床。屋子没有阳台,在床与窗户之间挂着一条晾衣绳,挂着几件她的连衣裙和袜子。第二天我才留意到,卧室里五盏灯里的两盏大的已坏掉,只剩三盏小的,还有一盏是尼码买的台灯。她自称用了一下午时间来收拾房子。好久没人来了,她说。我把自己60L的登山包找个不碍事的角落放下后去卫生间洗澡,她马上跟过来给我指点怎么用热水器,并说可以用她的沐浴露。
我出来时她已经躺在床上犯迷糊了,我把被褥放在沙发上铺好,沙发与她的床一横一竖,中间只隔了个床头柜,我头朝向她,脚朝着门,小腿半悬着,侧身睡了。后半夜不停地翻身,制造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第二天她要去上培训课,早早起来做了早餐,她说自己不能吃鸡蛋,于是满满一盘的鸡蛋裹馒头片都被我吃了。尼码中午回来带我到她家附近逛了逛,从步行街到北城天街,路过一家露天咖啡馆就坐下面对面聊天。话不太多,但断断续续地并没让寂静过多入侵到我们之间。应是端来的柠檬水不太新鲜的缘故,之后我们都感到肚子疼,但只有我去了趟卫生间。我回来后提到都去过哪些地方,又谈起我们同时认识的几位朋友,她今年六月之前一直在北京,而我是六月之后刚到的,这么不凑巧,我们说。接下来“命运”一词出现在我嘴里,但随即缄口,喔,命运,你只是我的易拉罐。她接着说上个月去贵州时发生一次车祸,在此之前有位陌生人在街上拉住她说:“你打算出远门?”他告诫尼码会有危险,但她赶紧躲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没当做一回事。
“还好,车子坏的严重,我只受了轻伤,不过可够惊吓的了。”
那个陌生人是谁呢,她想在梦里遇梦见他,想再听到一些预言,可是她尽做些别的梦,其中有件是这样:
“我早晨走进电梯,按到7楼,等升上后门开了,发现自己面前是间浴室,还有件别的女人的外套挂在衣架上,有面镜子挂在墙上,我一照,出现了一个比我要大还更漂亮的女人,我正想这个有萝莉面容而全身性感成熟的人是谁,她竟开口说是我的女儿,我惊恐之下,手里不知怎么就多了块石头,吓得把镜子砸碎了,然后我就醒来发现肚子很疼。并很后悔没问她的爸爸是谁。”
第三天她带我到博来居书吧,下了车她不知道往哪儿走,说用手机导航一下,可她用的是汽车导航软件指路,发出“前面10米请走右方第二条道路、请勿闯红灯、或前方有监控请勿超速”之类的语音。我问靠谱吗?她说这东西很好用的,结果按提示越走越远,最后问路人发现我们走过头了,又原路返回找到了博来居,进去随意地走动了一圈就出来了,到了旁边的星巴克,跟上次一样又是点了两杯特浓,找了个边角的位置。这次我们比赛沉默,她玩手机里的弹钢琴游戏,我的目光直视她后面的楼群,观望阳台上人们晾着的衣服,甚至看的有些入迷了。这些被脱下被清洗的会焕然一新吗?它们主人的快乐与哀愁定会沾染在上面,有些被风吹走,有些会被抛弃。对洗干净的随风飘摆的衣服,我总有种热情,我接下来四处张望一下,再看看尼码低下的脸。她和其它人有些什么区别?区别就是她看上去比所有的人更轻松。别人是急促、拥挤、焦灼,甚至有一个人打着电话哭了,而那些不动声色独自坐着的人脸色更阴沉。那边,几个穿着优雅的人在喧嚷,我只觉得他们的粗鄙像泡沫一样。
回来后我们去超市买菜,她在前面拽着购物车选择方向,我在后面推着。尼码说准备给我做文蛤海鲜面,还买了一小瓶苹果酒。
做饭时,她换上了一件橘红色的睡衣,说一直把它当围裙用。我去卧室打开电脑放音乐,她见我不在厨房,就赶紧叫我待在她旁边把东西全都洗一下,全部准备就绪后,她说,我喜欢一边做饭一边聊天,你喜欢我做饭的样子吗?她头发平整的铺在脖子两边,遮住她的锁骨,睡衣的领子敞得很开,她抬动手臂的过程中,衣口不断下滑,淡色的胸罩在胸与睡衣之间略显羞涩,两只乳房随着她加快的呼吸像波浪冲击海岸似的想要从掩盖中挣脱出来。
吃完饭后,她回到床上给我读辛波斯卡的《万物静默如谜》:
在你的整个生活以及
我,尚未完成的,生活之上,
它们(云朵)壮丽地游行而过。
它们没有义务陪我们死去。
它们飘动时,也不一定要人看见。
她明明十一点起的床,现在下午两点又准备睡觉,闭着眼睛泛红的脸对着我,嘴唇微启。这天山城难得放晴,强烈的光线引诱着我体内渴望御掉的冷却之箱,我走过去掀开被子侧躺在她身旁,不发生一点声响地看着她。尼码扭过头看了我一眼又扭回去。我开始用手轻轻的梳理她的头发,轻抚她的耳垂,从肩膀上一点点往下,她寂静如初。(我忘了她或许是睡着了,因为我不相信一个人在白天能睡的那么安稳),室内的温度开始攀升,我把她的衣服一点点脱掉,她轻声地说着不要,不要。我一开始没有听到这个词语,她的声音仿佛从地心发出,只有当我把耳朵凑到她嘴边时才能听清楚。
蛋黄似的阳光照着尼码褪去浪花的胴体,她身上有种淡淡的蛋清的味道。我们所处的房子就像蛋壳,包裹着肿胀的床,孕育着午后交融的风雨。她那么年轻,让整个日子的开头都感到羞愧。
她扭过头来说能不能从后面来,然后趴下,屁股翘了起来。看我并没有及时跟上,又翻到侧身说这样也行。她说你带套了吗?我说没。她说我也没有,你不要弄进去。我说你放心吧,我会在最后一刻之前停止的,或者搞在外面。她说这样也不行,容易弄脏床单。中途我不得不停下来,抱着她静静地躺着,她曲转着身只愿背对我。我此刻只愿看到她的表情,不管是微笑或冷漠。她却很固执,最后挣脱我说要去洗澡,十分钟后尼码穿着内衣出来,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冰冷地对我说你走吧,不要留在这里诱惑我了。我不停想让她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但无济于事。她等我去洗完澡后执意要送我走,去往地铁站的路上我走在她后面,迷恋她的背影和走路的姿势,直等她转过头来说,就到这里吧。
当晚我睡在小旅馆里,第二天准备坐火车走。这趟重庆之旅如此短暂,让我始料未及。几天之后,尼码以为我已经离开重庆,说开始想我了,并把我们短暂的相处写成了小说《穿山甲之恋》,第一次有人这么观察我:
我问他什么他就回答什么,问他想去哪里他就说随便哪里,他表示愿意跟随我去任何地方。他几乎不会主动告诉你什么,但是他很爱吃东西,或者说是吃饭很准时,到点就开始找东西吃。他做什么都像是自动的一样,但他看起来很被动,比如说他的水量了得,在家里他会自动取我的热水壶烧水、倒水、喝水、上厕所,如此循环,在你没有顾及他的存在的时候,你会听到沙发嘎吱的响声、热水壶嘶嘶的响声、喝水的声音、冲厕所的声音、洗手时热水器打火的声音,以及你想都想不到从书架上反复取书反复阅读翻书的声音。但他就是不会主动打扰你。他喜欢听我讲话,我说什么他都会做出认真听的样子……
夜晚悄无声息地流向大海,他半夜去上厕所因为他喝很多的水,他喝水因为他命中缺水,这和她一样。他可以去任何地方,他可以住在任何一个人家里,他可以在她的书架上取下任何一本书阅读,他可以用任何一种方法把剩米饭加热,他的性格不通向任何目标。但是他会试探一切,应该是具有某种小动物的天性。一只正在用吞吞吐吐的语言试探我的小动物……
我没有走,是因为有一个人我还没有见。我知道我若离开,是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我的足迹最终没有选择悄无声息,虽然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我来到了这里。
很久之前认识的默子曾邀请过我到这里玩。她在城外的璧山,跟男朋友开了一家奶茶小铺,最近跟她已经失去联系。和她有一位共同的朋友陶陶,恰巧也在璧山找了个工作。我向陶陶说了我的事儿,她说我可以过去待一周,住在她那合租房的客厅里。
陶陶说你先联系我,然后一起去找默子就对了,否则就麻烦了。她男朋友挺爱吃醋的,连女人的醋都吃,我一个人都不太愿意找他们。
我到车站后,花费了一些时间才找到售票口。坐上大巴后,得穿过几座山,大约两小时到了终点站,给陶陶打电话,她说就在附近马上来接我。等了大约半小时,终于在路口看见了她,一身外套,靴子,丝袜,眼镜框都是黑色,皮肤很白,眼里有着智者内聚的目光。陶陶走路很快,在前方引导着我。她此时跟另一人打电话说小迟来了,让她出来一起见见。我问:是默子吗?陶陶嗯了一声。
我说,她还不知道我在重庆呢,你可泄密了,要不然我还打算装作跟她不认识先聊上一段再告诉她我是谁的。
我认识默子也有两年了但从未见过。最早她还在西安美院上学,临毕业时跟一个男人私奔去了很多地方,后来男人在自己的家乡也就是这里开了家奶茶小铺和她安定了下来。她生于北方,来到这座西南小镇,离家乡很远,似乎她会一直在这里定居?此时下午两三点了,她还没吃饭,我们就一起去了个小餐馆吃面。接着我跟陶陶陪她去逛街,默子要买收纳和桌布,逛了好几家店,采购完我们一起去她的奶茶店,在沿河西路南段的最佳位置,面积不算太大但有两层。
默子说:我刚认识一个叫尼码的女孩,她说明天会过来看我,我看到她画的画还挺有意思的。
我说我前几天就住在她那里呢,本来打算昨天一起过来找你的,但我们最近刚闹翻了。
默子说:不是吧。
我说对啊,你跟她在网上发豆邮约定见面时,我就坐在她旁边看着呢。
过了会儿,陶陶去上班,默子也忙起来了。我一个人到二楼去读卡瓦菲斯的诗集,听着店里播放的布鲁斯音乐。
过了一周后,尼码说对不起,当时不应该不给我台阶下。我说,你不要整天呆在屋子里,到璧山吧,你答应过默子,也来探望一下我。
她犹豫不决,我催促她周一上午就坐班车过来。她让我过去接她,到了之后,看到她家又多了一个人:王瑜。是跟尼码一起学做咖啡的朋友,前天刚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上班,要到这里暂住一个月。我半开玩笑地说,你们该不是在搞蕾丝吧,尼码一本正经地解释,小瑜确实是Les,但自己不是,并且小瑜对她不感兴趣,所以尼码敢跟她住在一起。当晚我们三人住在一间屋子内,她俩之间果然在床上没有发生什么,只是小瑜睡姿很霸道把尼码挤下了床。我在沙发上更没有逾越界限。
第二天小瑜要上班先走了,尼码最后起来的,我们收拾好坐汽车去了璧山。我们在车上坐在一起,却很少说话,我们俩一人一本同时阅读她的诗集,后来我们寒暄了几句,像冰冷的昔日恋人般。她放起手机里的歌,说你听吗?没等我回答就把一边的耳机塞到了我耳朵里,我们就这样一起听着歌,她五官表情紧凑,目视前方,而我看着窗外的山景,装作若无其事。车一下子就进入了漫长的隧道,很久才重见天日。
尼码带了本自己的诗集《街猫猫旅馆》给默子,默子的男朋友小杨很热情,问我们想喝什么,尼码走进柜台内说,我自己来做咖啡吧,不过我拉花不是很好,今年刚学的,回头我再品味你的手艺。小杨说,嗯,我在北京跟着库布里克书店的首席咖啡师学了很久。
尼码跟默子很快熟了起来,默子答应要给尼码画一张肖像,尼码说默子像深林里的鹿,想要叫她鹿姐。
陶陶晚上没有过来,小杨跟他的朋友们在一起。默子,我,尼码我们三人一直漫步到深夜,最后我跟尼码找了家旅馆住在一个房间里,但我许诺不会跟她发生什么,一夜无语,只有窗外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不时响起,路灯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
等次日醒来,外面已经下大了雨,她早早就起床了,我以为她会先走,但还是等了两个小时我醒来后一起离开旅馆,尼码说我们一起回去吧。一路上很冷,空气中停顿着休止符,我们坐上车,嘴唇不再开启,时间也没带来任何新的话题,座位之间似乎隔了一个句号。回家推开门,屋子散乱一片,小瑜还没下班归来,她的衣物放得到处都是,胸罩扔在电视柜旁。茶几上放着她吸过的烟。
周三,我们去坚果俱乐部看钟童茜演出,钟一人弹着木吉他唱着时而反复追问,时而歇斯底里的歌:
每个人在别人的身体里
寻找的
都是子虚乌有的自己
每个人的出生都是
一次下落不明的开始
所以我真的想要
拥抱你融化你
下面坐着零零散散的俊男靓女,有些在吃东西,有些大声的边嚷边笑,而台上演唱的内容是那么绝望,我离开正在逗猫玩耍的尼码,一人坐在最靠前的椅子上,想认真看清女歌手的模样。我曾与初恋女友三次在不同的城市要去看而又错过她的演出。
最后唱完她独自把琴装进包里,没携带任何其它东西,默默的走出酒吧,没人注视钟童茜或围住她,包括主办方也似乎和她形同陌路。我从背后目送她消失在坚果俱乐部门口的左边,我是往右行。犹豫之中没能离开尼码过去跟钟童茜打声招呼,我开始着迷她的背影,一个身高并不算低矮的南方姑娘穿着短裙,踩着高跟鞋在灰黑色的底片中行走。我没去当面谢她几年前帮我寄自己的签名唱片《我想深情款款地爱上你》给我很久之前那个女孩,并善良的怎么也不让我付CD的钱。我也没问她为什么不唱《我爱你,小偷先生》呢:
“你好,小偷先生/你能过来听我说说话吗……
可今夜我想找个人推心置腹/我想和你心心相印,小偷先生。”
与我同行的尼码笑着跟我描述在酒吧看到的外国人的模样与举止,边说眼神还有些色眯眯的。我也笑一笑敷衍她。
小瑜每天都在我和尼码其中一人睡着后才到家。这一天直接说不回来了。我厌倦了吱吱嘎嘎并像它主人一样矮小的沙发,拿起枕头到床上睡去了,尼码起先不准,又说那好吧,你睡床的另一头。期间我翻了几次身,尼码说每次快睡着时都被我弄醒,然后又小声叫我名字,说热,睡不着。我说什么?你怕么?我听见她吸了一口气,说:“抱着我睡。”我这会儿才听懂,掉过头将她搂入我怀里。她说再靠近一点,于是我们燃起了真正的火焰,但它转瞬即逝。第二天尼码又把我送到地铁站,重复了第一次的情节。我装作轻松带笑和她告了别,我知道她的心坚硬,可也不会平静,我们只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一周后我们相约决定去南滨路沿着长江无尽头的走。一开始白白耗费了些时间和体力,走错了路,在一个不抵达目的地的圈子里从头绕到尾。我们来的并不太晚,那么长那么宽的观光道却看不到有几个行人,难道重庆人夜里只喜欢去餐馆、酒吧或夜店?这里的气势和景色比上海的外滩要好很多,并且又这么安静,没有拥挤的人群,真是令人愉悦的秘密通道。江上停着游轮,那些船上酒家,此时无一盏灯在闹。黑黑的,不再引诱月亮的歇斯底里。我从岸边的阶梯下到与江水平行的地方小便,而她站在原地翻看手机里的冷笑话。
最后回来,已经打开房门了,你说要买酒喝,于是我们又下去到处去寻找没关门的便利店。阴云密布之夜,我把橘黄色的洗菜盆扣到发白光的台灯上,屋里的色调终于变得柔和。我们就这样喝起山城啤酒。你在沙发上抱着酒瓶就像抱着自己的影子。之后你拿出自己珍藏的哥哥从法国寄给你的礼物。你说,你打开明信片袋子就像打开自己的爱人。你说,今晚我们都挤到沙发上,不去床上睡。你脱掉那些多余的衣物,你说,就用一把火把它们点了吧,只是燃烧,没有烟雾。你时而压在我身上时而侧躺,胸部起伏的像一部弦乐四重奏。世界进入你我的游戏中,多么无辜。
我每天早上醒来都想要认真的用力地摸一遍你,才能确定你真实的存在。我起身洗了个澡、做了个饭、吃完、刷碗。回头时身边的你还没睡醒,窗外还是那么雾气闪烁。光蒙着面纱直视我的欢乐,火和灭火器分开日子的左右。你每天都在掉发,就像这世界每天都有被抛弃的雨滴在蒸发,月亮像每天都在更新的伤人的谜底,在蓝色的帷幕后面摇摆不定直至失踪。我的心也跌入海里,像火焰进入冰箱,我看见离家出走的灯泡淹死在不值一文的黑暗里。
你醒了,离开沙发,只穿着红白条纹的长t恤,站起时露出无内裤遮掩的****,我说:“你走光了。”你回答:“何止是走光,是跑光了。”
让我试着来描述一下最欢乐的那天吧,我都忘了那些事是不是发生在同一天。我们在屋内做爱,画画,我们玩游戏,打扑克。直到晚上,可能是我最温柔一次将身子靠近你,所有的重量转移到右边,毫无预兆的床突然塌了。可我感觉自己一点力都没用,并且我俩加起来都很轻呢。看来是之前累积的结果。那晚你笑了整整一夜,不停地说话。我们睡在床垫上,低了很多,我指着天花板说,你看,蓝天,你看黑夜中的星星,你看,我们头顶在下雨,你看,我们睡在伞中,你看,我从睡梦中赶到现实里来爱你。
当晚你很开心写了一首诗:
我和我的床掉落在无止境的地板上
一个男人用嘴唇轻轻压住嘴唇
床垫倾斜的一角改变了蚂蚁的路
拆分了重组乐队
睡在矮一截的床垫上
扶着梦里的男人脊背漂向大海
重新开始的秒表
打开了他的灵魂通向蚂蚁的演唱
密密麻麻的唇印
埋进香气的森林
裸体,裸体
在猫的一撇嘴
忧伤吹大了我和他的眼睛
床兀自展开
兀自梳理夜的黑翅
他说:你看,星星
我的生命不由得闯入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