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滨初中的邱校长最近眉头似乎又皱了些。这次的皱却不是因为打架，而是日渐临近的寒假。寒假的临近，对投身教育行业的人来说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但不只邱校长，眼下，德滨初中的老师们都谈不上有什么特别好的心情，他们都在等待学期总结会的到来，猜测这个校长又会有什么惊人之举。其中，最令大家关心的，是除工资外能拿到多少额外的钱来过这个年——这个校长上任以来的种种行为，都表明他是一个对别人抠门，对自己慷慨的人。以往的校长，开学初会给老师们发一个红包，感谢他们之前的努力，希望新学期开始继续勤勉工作搞好教学；逢法定的重要节假日，像中秋、清明、国庆等也会给老师们发红包回去好过节。邱校长一来，中秋给每个老师象征性地发了五十块，而国庆干脆不发，开学初的红包也给省去了。更让老师们感到既气愤又可笑的是：以往在开学初与红包一起领的教学用具——纸、笔、档案袋等，现在一并充公。正因为此，寒假将近，往年至少一千块以上的红包会缩水多少，他们实在不能不担忧。
邱校长的皱眉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明白德滨初中的历史传统（他也能理解老师们的感受，他自己从前就是外校的一个英语教师）。按照历年的数目发，一个老师至少一千块，一百多位老师就要十几万，不是小数目啊！他把肩头抱在一起，肘部顶在办公桌上，顶不起他的眉梢，恨起前任校长们来。可是不发又没什么好的理由……就是有理由，不发也还是不好，多少要意思一下，发了但不发多都行，发跟不发绝对是不一样的。如果有理由，那我就可以给他们少发点！哎，要不铁下心就不发吧。反正是义务教育，国家每年给一个学生拨几百块的教育经费，又没明确规定要把多少发给老师，不发也不违规啊！经费，我可以说用在别的地方。可说用在什么地方好？太晚想到这个问题，学校的教学楼是旧了，学生宿舍也缺，但这学期并无改动，以这些做理由说不过去。钱钱钱，个个都认得钱！刚上来那会，债主就都来催要从前搞基础建设时学校欠下他们的钱。我当然拒绝了，那又不是在我任上欠的。但，现在看来，还给他们也是应该的，哈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哇，于公于私都一样。没错，该还给他们一些，我今晚就打电话。
林父的无争，倒不如说是与学校长期以来保持的一种良好平衡。不争的好处，就是学校管事的人几乎不把麻烦事派给他做，他是所有老师中最清闲的一个，虽说论资排辈他还不能这么清闲。但这一次，他觉得不只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其他老师去争点什么了。许多天来老师们担心的事终究成了现实，不在情理之中，却也不在意料之外。他的家里已经来了几个年纪较大的同事，从德滨初中建校之日起就把青春奉献在这儿的他们，到将近退休的前几年还遇到这样的事，难免有点伤感气愤。
“扑母啊，伊是疯了吧，什么钱都好。”
“疯？他可不疯，精得很哩！欠了二十年，前面几任校长都推开不认的帐，他说认就认了。”
“大家体谅体谅他，儿子在澳洲留学估计没啥真本事，只好跟老子大张狮子口。换作我当校长，我儿子在澳洲读书，没钱花，我也会弄一笔给他的哈哈。”
又陆续来了几个人。
“呸！留学，留十个学都成了！”
“要不然是外面养人了？”
“瞧他那张脸，给钱别人也受不了吧，好像天天受多大委屈似的，不知道还以为他心疼为自己花钱哩。”
“吓，我说，他整日无缘无故一脸衰相，该不会……有点毛病吧哈哈！”
“老哥弟们啊！别车大炮[14]了。”林父开口，结束了闹哄哄的场面。“你们知道散惑小学过年给多少补贴不。三百！人家一个快要因生源不足停办的破烂小学，发的钱竟是我们大大德滨初中的三倍！”他叹了一口气：“我是觉得有点耻辱啊。我们这些人，教书几十年，几乎一半的年岁都耗在这个好学校上，学校的名声有多少分是我们打拼出来的，谁都清楚。他现在把我们当成什么看？现在钱小，有时给一个小孩子的压岁钱都不止这个数，我们一定要去找他说清楚！”
邱校长正在办公室斗地主，被这突如其来的架势镇住了，但还不忘退出游戏，装作翻翻桌上的一些文件：“你们干什么？”
“你得跟我们理清这条数，过年给我们发这一撮钱，够买几斤糖吃个痛快的了，真得替全体老师谢谢你呢。”
“……钱的事，上次总结会上说得很清楚了啊！学校以前欠了一百多万的债，这笔钱填了一部分债。”
“呵呵呵……”林父干笑着，语气并没让旁人觉出一丝丝的愤怒，让邱校长感受到的唯一情绪是揶揄：“您一个连建校初种下的树都能砍去卖的校长，这回可是做了件让人称颂的事咯呵呵呵。”
“我们也不指望阿校长你现在给出令人满意的答复，离过年还有些天，你我的选择还有很多可以考虑。您是知道的，现在给人一个电话上去，呵呵……当然，我们的选择将根据校长的选择做出。那么，等您有高见了我们再谈。”
十几个人来得快去得快。林父的态度让邱校长有些心里发毛。他要是在办公室大发雷霆甚至砸东西，那还不至于让我这么惊。刚才的彬彬有礼中实在是含着野蛮的啊！不错，现在市教育局有条专线，有人报上去的话……市里我是无能为力的。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怎样收买他们。想到收买这一步，事情因钱而起，当然也只能靠钱解决。过了两天，他单独约林父到办公室。
“上次跟你一起来的那些人，每人不多六百块吧。”
“如果只是要钱，那我单独找你你可能会给我更多吧？”
邱校长没准备别的处理方案，他并不是谈判高手。事实上，林父连给他进行谈判的机会都不，话音一落便转身走了。校长知道只给他们几个人点钱是搞不定的了。过多几天，不知他又从哪钌到一层关系：林父堂兄的老婆，跟他的老婆是同一个曾祖的。他再次打电话给林父，这次不是在办公室而是在他公寓。一见面就来一句：“听说啊慧芳姐是你嫂啊。我老婆跟她是同一个房头的，我可是把她看得比亲阿姐还亲啊！”
林父只听得好笑，可笑他竟想靠拉拢亲戚关系来化解危机。可话说到这个份上，林父干脆也换个态度，以站在为他好的角度来说：“哥啊，我是在为你好，你要真得罪人太多，难保不会有人打上去，能避免还是避免吧。”
“我知道我知道，我正在想补救方案呢。你看这次要改太迟了，等下学期补上吧。”
到下学期开学，老师们每人收到一千元的补贴，大感意外，只是这种意外仅仅发生了一次。新的教学楼和学生宿舍也大张旗鼓地修建起来。林父觉得此人是无可救药了，自己再出面也没啥意思，况且在开学发了一千元补贴的那个学期，他还得到过更意外的待遇，遂恢复了过去无争的风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