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小姐，应该是卫家举足轻重的人物——霍光自己在心里暗忖，想起昨晚姐姐和自己研究的，都知道大将军卫青家是三个儿子，但是都还不满十岁；眼前这少女分明已行过笄礼，应当就是传说中大将军忽然冒出的那个女儿吧？
没想到自己竟然不小心得罪了她，霍光真恨不得把昨天的自己一把掐死。昨天回家后向父亲一说，差点把老父给吓个魂飞魄散，都知道大将军卫青是不能惹的人，更是他家老父霍仲儒一辈子都不敢仰望的对象；想不到这大将军的“女儿”乍回平阳，自己却将她给生生得罪。
霍光自己心里在胡思乱想，昭雪在上座也在将他细细打量。要说和霍去病的相像之处，大概也就是那双眼睛和嘴巴吧，应当都是继承自那位县吏霍仲儒；除此之外，这少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也完全没有霍去病身上的那种气势。
果然是异母兄弟，况且出身和所受的教育不同，必然造成这兄弟的差异，昭雪心中暗想。
半天没听到声音，霍光悄悄地抬了抬眼，却看到上座的少女正紧紧地盯着他看，忽然间感到一阵面红耳赤，不由得分外难堪，马上把头几乎低到了地上。
“大小姐？”阿竹看昭雪竟然对着这么个少年有些发呆出神，不禁在她耳边轻声提醒了一句。昭雪立即醒悟过来，尴尬一笑，轻轻哼了一声：“昨日街上，见到霍公子当真是口齿伶俐，将来……必定飞黄腾达，我怎好说什么责怪不责怪呢。”
霍光一愣，霍姿却惶恐了，激动之下又要下拜：“大小姐这话不敢当，舍弟年少无知，昨日不知是大小姐，这才口出狂言，还请大小姐……”
“不过昨天也确实是我的不对，我自己骑马没有注意。”昭雪微笑，“幸好我家白龙聪明通人性，这才没有将霍公子踩伤，要说道歉，也确实是我该向霍公子道歉。”
“额……”霍姿和霍光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昭雪的话。从霍光的眼神里，霍姿明明白白地看到弟弟几乎要咆哮出来：姊姊，这和昨日我们商议的不一样呵！这个卫大小姐怎么好生奇怪！
昭雪站起身道：“若是二位没有别的事，阿竹便送客吧。况且秦夫人的身子要紧，还是早早回去好生歇息着，不要累着了自己和宝宝。”
霍氏姐弟感到脑子一阵晕乎乎的，直到被阿竹送出了卫宅大门，他们似乎还有些搞不清状况。“姊姊，那大小姐……说的可是当真？”霍光不禁道。
霍姿嫁的丈夫只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小商人，二人此番前来是雇的马车，上了车，霍姿用责备的眼神看了弟弟一眼：“又胡说了，这大小姐少年老成，当真不愧是大将军府中的小姐，当真是进退有度，倒让人有些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她又叹了口气：“既然她不追究那就是最好，但光儿，你也别对她的话太抱有信心，她固然不会怪罪你，但以后你也要记得避着他们，那个大小姐以及今日未见着的少爷，都得躲得远远的，可记住了？”
“诺。”霍光应了一句，却不由得想起刚刚昭雪看他的眼神，那一瞬不瞬、似乎带上了些研究的眼神，她究竟在看什么呢？她为什么会用那么赤裸裸的眼神看他？这样想着，脸上又不禁热了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雷放三人却还在路上奔驰。现在已进入河东地界，平阳已是近在眼前。
蓝晓川有些愤怒地看着走在前面的云苓，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少主为什么会在那什么大将军李校尉面前一副抬不起头的模样，对他们还要委屈求全？
什么大小姐，什么云家令，尽管妹妹蓝晓君已经同他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心中的恶气又岂是这么容易忍下去的！
当皇帝对于淮南一脉几乎要赶尽杀绝之时，当“淮南”这个称号消失之时，蓝晓川对于朝廷、对于皇帝的憎恶已经如气球般膨胀起来，无法控制。
他知道这是他的性格缺憾——他总是容易生气甚至暴走的，晓君也对他多次劝解无效；所以曾经的时候，师父宁愿倚重谄媚又有野心的宗励，都不敢将什么大事交托于他。
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更何况，现在师父也死了，宗励也已经废了，他为何反而还要为不相干的人改变自己的性格？
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摸到了腰下的剑柄，蓝晓川看着云苓专注看路疾驰前进的模样，心头闪过一丝狠戾。
云苓正想着还有多久才能到卫宅里，忽然听到耳边一声金铁交鸣，他匆忙间侧头一看，竟然是蓝晓川和雷放二人拔剑相向，堪堪在他后背格住。
云苓慌忙勒住缰绳，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少主，为什么！”蓝晓川一声怒吼，手中腾空剑直指向云苓，“少主你为何要袒护他？”
这是什么情况，云苓看着他眼中烈焰般燃烧着的愤恨之意，顿时感到一阵错愕，他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样得罪了这位蓝大侠？
雷放手腕一翻，也并不收剑回鞘，那柄看不见的承影剑在夜幕下更加隐藏起自身的形状。他盯着蓝晓川，喟叹一声：“不知是谁该信任谁，谁背叛了谁？”
蓝晓川涨红了脸：“少主！我——我是为您打抱不平，若不是和这群人有莫名其妙的牵扯，少主怎会对朝廷的人如此卑躬屈膝，怎会如此委曲求全；若是门中兄弟们知道，他们的反应可不会如我这般隐忍！”
夜风冷冷地刷过三人之间，暮色之中，对峙着的二人剑拔弩张，云苓不禁为这弥漫的杀气感到一阵战栗。他茫然地四处看了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演变成这样的情况……
“我已经解释过这个问题。”雷放道，“若是晓川你再执意纠缠，伤及无辜之人，且不要怪我的狠心。”
“少主！”蓝晓川加重了声音，但他根本没有从雷放的脸上看到认同的神色。难道同门之情还抵不过几个朝廷鹰犬吗，蓝晓川忽然感到一丝绝望。
雷放……他们真的都看错了吗？
冷笑一声，他垂下头去，但云苓却并不认为他的这个姿势是代表着妥协——那只是一种酝酿，是爆发前的酝酿。云苓不禁下意识地打马往雷放身边靠去，却听雷放一声叱道：“不许动。”
与此同时，蓝晓川抬起头，双目暴瞪恶狠狠看着云苓，整个人手中腾空剑一连五剑一口气刺了过来！
蓝晓川果然还是淮南有名的快剑，他手中的腾空剑比之承影剑更为轻盈，虽然杀伤力有所减少，攻击速度却在蓝晓川的刻苦练习之中日渐增快，甚至已经能在与雷放的对决中抢占先机。
况且一年多不见，雷放已经许久没有同蓝晓川交手；再次拔剑相向，雷放只来得及将云苓护在身后，堪堪抵挡住蓝晓川的第一次进攻。
“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快剑了。”雷放忽然笑了起来，“军中的剑只讲求杀伤敌人，速度并非他们的追求，与你这腾空剑已是全然不同……”
“少废话！”暮色之中已看不清蓝晓川因充血而变得赤红的双眼，他急退之后又是一连十剑连着刺过来，竟然兼顾四面八方，将雷放全身笼罩住，“我只问你，你究竟是不是要继承无垠门？你究竟是要淮南还是要长安？”
蓝晓川的剑快，雷放的剑无形，加之变暗的天色，二人之间的对决落在不通武学的云苓眼中，完全无迹可寻，简直看不清他们究竟是在用怎样的招式攻击对方，但他能够想到的是，这一招一式绝非儿戏，均是在向对方的命招呼着！
只见蓝晓川快剑连环出击之下，雷放肩头和左臂的衣衫竟然被划破，也看不清究竟有没有血冒出。雷放只是一言不发，虽然有些跟不上蓝晓川的节奏，但他的剑招招有力，除去刺破衣服，蓝晓川也攻不破雷放的这道剑网，无法给他造成什么有力的伤害。
“你们不要这样内讧了！”云苓不禁着急，眼看平阳就近在眼前，可是这两人却在此刻互相残杀起来，他又完全帮不上忙，这究竟算是什么走势？
“闭嘴！”蓝晓川怒叱一声，回身就要向他出剑，又被雷放的剑缠住，顿时气到不行，“雷放！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究竟是想要如何！”
这人真的是疯了，云苓真恨不得一把银针往这人头上扎下去，看能不能将这个家伙的脑袋给抢救一下。他焦急地四处看着，周围却是一片因夜色显得更加阴森的树林，唯一亮着的地方，却是前路上的平阳县城。
是了，去平阳！云苓忽然想到那个女子，颛孙诩若是出手，一定能将他们稳住——至少，蓝晓川会听听这个师妹的意见吧？
云苓毫不犹豫踩着马镫上马，一拉缰绳，正在缠斗中的二人忽然一愣，云苓已经一鞭抽了下去，骏马一声长嘶，迅速飙了出去。
蓝晓川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立即抽身转头向他掠了过去，但还没等他出剑攻击，云苓的坐骑却已经发出一声极为痛苦的悲鸣，腥热的液体溅了云苓一头一脸，他也整个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顿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额……”蓝晓川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几乎被大卸八块的马尸，为什么云苓会突然从马上摔下来？难道是树林之中藏着什么人，藏着贼人么？
耳边又是一阵风声响起，蓝晓川心头一凛，正要横剑出击，雷放已经闪到他身前，挥舞着手中剑将林中飞来的那些暗器击飞。“少主……”蓝晓川下意识地道，雷放低声道：“过去看看他，不能让他死。”
还以为他有了变化，没想到竟然还是这么担心那个男人的生死，蓝晓川心头火起，梗着脖子道：“不！”
雷放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林中又飞出了暗器，雷放挥剑抵挡，蓝晓川站在他身后，此时此刻，雷放全无防备的后背就展现在他眼前。
要动手吗，他心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问道，此刻他的后背正对着你，你只要下手将他杀死，再去平阳将妹妹和颛孙诩一并带走，剩下的事情就再也与他们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