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
这三月的软禁日子里，除却长兄沈素堇每日来瞧自己，好友许温橙每隔三日来探望自己，剩下的，便是那楚离安时常夜里寻来聊上几句然再不急不躁的离去。
这三月，沈素枝却觉日子过得极快，甚至恍然觉得一觉醒来便到了解禁的日子。
抚安候府一片喜庆热闹，婢女和小厮都在忙前忙后的布置沈府，迎接新的一年。
而沈老夫人这一病，却是再没好过，整日里用上好的药材吊着那口气，才幸得苟且存活，偌大的抚安候府，唯独老夫人与沈素枝二人的院子一片素净，而那沈老夫人的屋里甚至称得上是灰暗，死气沉沉，若不是知晓老夫人还活着，便是要误以为屋里死了人。
“老夫人身子近来可有些好转了吗？可是依旧病恹恹的？平日里可有那些不适的症状？”沈素枝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虽早已料到事情的结果，可重来一世在这生死攸关之时依旧难免心惊。
“四姑娘可是不知道，这老夫人的身子是愈发严重了，整日整日的吐黑血，量虽不多，可让人瞧起来可真真是触目惊心，而那府医和外来坐堂的大夫都诊不出来是个什么毛病，若不是二姑娘得了权加上心善，每日给老夫人送来上好的药材和补品，这才让老夫人苟延残喘的活下来。”沈老夫人另一陪嫁嬷嬷低声道，拉过沈素枝朝着墙角靠了些许。
“秋嬷嬷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之处？”沈素枝瞧着秋嬷嬷的样子，不禁又问。
这秋嬷嬷虽是老夫人年轻时的陪嫁丫鬟，可因老夫人年轻临盆前半个月的时候，便被元嬷嬷给以各种理由支回老家了，自是不知当年瞒天过海之计。
“老奴自是眼拙瞧不出来什么，还望四姑娘稍等片刻，老奴先去拿样东西给四姑娘瞧瞧……”秋嬷嬷低声道完，便又弯着那佝偻的身躯一步步进了屋内。
秋嬷嬷步履虽慢，可却是极为坚实有力，不过稍稍片刻秋嬷嬷便从房里出来了，而她的手中，却是多了一个白布包。
步履蹒跚，佝偻的腰背，不时发出一声咳嗽，虽极力隐忍，可还是能觉察撕心裂肺的隐忍。
沈素枝的眸子一下子湿润了。
娘去的时候，是否也曾像这般？
“老奴身子不便，还望四姑娘代劳，老奴知道四小姐的为人，自是清楚四姑娘并无异心，既是如此，还望四姑娘能出多少力就出多少，谢谢四姑娘了，老奴定当永生铭记。”秋嬷嬷紧紧抓着一个白布包，似乎里面有着极为珍贵的东西，但她却是毫不犹豫的将白布包递在沈素枝的手中。
她不方便说出这是什么东西。
沈素枝也知道秋嬷嬷是害怕。
隔墙有耳。
这个道理，是让所有人都人心惶惶的。
哪怕是在高门贵族后宅这个大染缸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秋嬷嬷也会害怕。
哪怕是经历生死劫难之后再度重生势必翻转铁血手腕，沈素枝也会惊惧。
人心难测，唯有自己一人靠得住。可秋嬷嬷如今，却是不得不信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年轻少女，她足够了解沈家四房的前媳妇宋槿之，便是相信了这样的女子能够教出最好的一对儿女，虽只陪伴长子五年光阴，小女两月不足，可秋嬷嬷也就相信了，信了也就信了，这也是不曾后悔的。
大抵是秋嬷嬷刻意留下的药，她只是这样猜测。
“秋嬷嬷对娘有恩，我自会帮秋嬷嬷帮到底，还望秋嬷嬷能够好生照料老夫人，嬷嬷若有要事寻不到我，便告诉我贴身丫鬟知茶那丫头一声，那我便先行告退了。”沈素枝抿唇淡淡一笑，紧了紧手中的白布包，抱着那小小的却缠绕得紧实的白布包离开了。
秋嬷嬷望着渐行渐远的素青身影，一双污浊的老眼多了几分憔悴的笑意，悄然间，顺着饱经岁月风霜的眼眶淌下。
老夫人……老夫人……
长安街。
沈素枝没有回枝苑，也并不打算回枝苑，她相信知茶那丫头会明白的。
白布包就这样被沈素枝仅仅抱在怀中，没有松开半分。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现如今是该如何。
——济壶救世——
忽然，一道牌匾却是吸引了沈素枝的注意。
牌匾很旧，却不染一丝灰尘，牌匾有刮痕，却被主人家修得很好，牌匾很小，却有磅礴气势。
沈素枝轻轻笑着，进了深巷。
是的。
这所医馆是在一条深巷里。
待走近了，沈素枝这才看清，不仅仅是牌匾旧，那简陋的医馆也旧，牌匾小，那简陋的医馆也小。
跨进门槛。
屋内只有一个年轻的男子。
年轻男子着一身灰白旧衫，肩头处还有一小块米白色补丁，一头墨发松松束着，几缕墨发垂着，他低着头，几缕墨发浅浅遮住了侧脸，却依稀可见俊俏之姿。
他在低头看书，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捻起一页书纸，适然，翻页。
“姑娘有事？嗯？”
他并未抬头，依旧垂眸看书，可那一句却是出自他的口中。
沈素枝也没料到男子会说出这番话，微微一愣，随即朝着年轻男子弯腰，恭恭敬敬道：“小女的奶奶病重，有人给奶奶送来了上好的药和补品，但是奶奶服用之后身子愈发严重，小女想寻一个大夫检验一下药有没有毒，但寻遍京都，小女也不知找谁，一时偶然便来到了这，还望公子不要介意。”
“大夫？呵~”男子轻笑一声，最后一字从喉咙带出，显得沙哑。
“怎么了？公子？难道不是大夫吗？”
男子却是缓而慢的合起书，轻轻放在桌上，倏地一下站起身子来，转过身盯着沈素枝的一双明眸。
男子的眸子却是极为好看的，一双瞳仁好似浸在水中那般晶莹剔透，泛着迷人的光泽，眼角微佻，一双墨瞳显得澄澈清亮，却是深得如古井般，便是如何悉探也寻不到底，而他那长长的睫羽又为一双墨眸添了几分色彩，他的笑意融在眸中，柔和的让人沉迷，柔和的让人深陷于此。
“唔，真好看。”
他已然站在了她的面前，细细触着她长长的睫羽，而沈素枝，却深陷于他那双墨眸无法自拔。
“原来美人也喜欢我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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