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丝日光沉下地平线之后,整个蛇灵一族瞬间陷入死寂,连昆虫的声音都听不到,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起来。
这里是一片死地。
杜少陵坐在床上、我没形象地盘腿坐在地摊上,两个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开口说话。
半晌,他皱着眉头深深叹息:“这不是我所熟悉的蛇灵一族。”
我看着他,只觉得心疼又无奈:“少陵,你记忆中的那个蛇灵一族,或许……”
“不会的。小之,蛇灵一族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那么多年了,不是都生生不息么?”杜少陵摇了摇头,眼神中的坚定却让我莫名地感到心慌。
但愿这一次蛇灵一族还是能够像以前那样“生生不息”、但愿幸存的四长老和他的小伙伴们真的够给力,否则,我怕杜少陵根本就无法接受蛇灵一族覆灭的现实。
我理解自己所有的家人朋友一一死去的痛苦。我明白那种放眼天下再也找不到一个熟悉的人的恐慌。
那样的感觉,我自己经历过就够了。
我站起身来,沉默着爬到床上,张开手抱住他冰凉的身体:“没关系。不管怎么样,你都还有我在。”
杜少陵抬起头来,用深邃沉静的双眸盯着我半天,然后伸手轻轻抚摸我的后脑勺:“小之,我有时候,真是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当得起你那么好那么全心全意。”
我凑上前去与他额头相碰,然后鼻尖对鼻尖地微笑:“你对我好,所以我自然对你好。少陵,你当得起的。”
杜少陵深深地看着我,就好像要把我的模样完全烙印进心里一样。我被他看得下意识地感到惊慌。他的模样,就好像若是现在不仔仔细细地看看我,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一样。
怎么会呢,只要这些事情结束,我们就能够在一起了。
没有灵王职责、蛇灵一族、女娲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干扰,我们能够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
如同普通人一样生活下去。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微笑:“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又饿了?”
“不是。”
杜少陵抱住我,脑袋温顺地搁在我的肩膀上,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我总觉得,杜少陵似乎在瞒着我什么事情。
但是转念一想,我自己也同样瞒着他要偷窃蛇灵一族的宝物钥匙,顿时就心虚了起来,本来想说的关心的话到嘴边转了一圈,最后又咽了回去。
欺骗和谎言果然是背负的沉重十字架,压得人几遍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面不改色地向前进。
我不知道杜少陵有没有察觉我的身体略微僵硬了一下。他的状态明显不对,倚靠着我的身体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不舍和不愿。
强烈的情感让我颤抖,却不敢问话。我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你和你妈,谈得怎么样?”
原谅我,实在没本事喊那个女人婆婆——比起她来,我宁可去喊风希、也就是现在的风衣衣为婆婆。
谁叫杜少陵的母亲如此愚昧狭隘怨毒,和女娲众比起来根本有过之而不及呢?
至少,女娲众还比较聪明呢。要知道,和识时务的人说话只是危险劳累,但是和不识时务的蠢货对话……那就是累心憋气了。
非要选的话,我宁愿选择前者。
当然这些话我是不会说的。就好像我无法容忍那个女人对我的家人说三道四一样,杜少陵自然也不会容忍他人、尤其是近亲的人对他的母亲评头论足。
恶婆婆再欠揍再蠢,也仍旧是杜少陵的母亲。她十月怀胎将他生下来,不论这一切是否只是受他人操控的一场戏,都不能改变她对杜少陵的生养恩情。
大不了,事情结束之后我们两个远走高飞,再也不要与她有半点瓜葛就好了么。
这么想着,我心里就觉得舒坦多了。
我看这杜少陵苦笑:“你不用太老实啊,就大概告诉我她对钥匙是什么样的态度就行了。那些骂我咒我去死的话,你听过就忘记吧。”
杜少陵无奈地叹了口气,先是说:“小之,我觉得……妈大概是真的永远没办法接受你了。”
我失笑出声,瞪着他说道:“我是嫁给你又不是嫁给你妈,要她认可干嘛?难道因为她不喜欢我,你也就不要我了?如果你真的是那样的人,我一定杀光你们蛇灵一族上上下下的每一个。”
杜少陵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反驳,反而说:“小之,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僵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来说说钥匙——”
“我说,你刚才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凝眸盯着面前这个满眼悲戚的男人,站起身来离开了床沿,阻止了他改变话题的意图。
杜少陵看着我,半晌之后,才说:“小之,你知道的。这一次蛇灵一族伤了根本,没有几年时间根本恢复不过来。”
“每次都拿自己的族人当借口,我看他们就是被你咒得才要灭族了吧。”我冷笑一声,毒舌全开,这一次是真的觉得心寒了,“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蛇灵一族需要时间调养,所以你这个灵王必须留下来,帮助族人恢复?既然你要留在这里,就免不了要对那个女人尽孝道,既然如此,就不能够让我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地给她添堵了。所以不如这样吧,我自己一个人出去生活几年,等你把这里的事情搞定了,最好是等你妈驾鹤归去了,我们再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你是不是还要说,以后什么都听我的、会用剩下的生命来补偿我?”
“我——”
杜少陵刚刚开口,又被我打断了:“杜少陵,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给我说一句是,我现在就杀了那个女人,一了百了!”
他被我这么一威胁,居然真的不说话了。
我看着他,只觉得身体一寸寸冷下去,比血管里没有温度的血液还要冷:“杜少陵,你对得起我么?”
“小之,我知道你委屈——”
“委屈?你的语文是不是体育老师教的?”我一边说,一边用力晃了一下脑袋,试图满脑子嗡嗡的轰鸣给晃出去。
杜少陵担心地下了床,上前来想要拉我:“小之,你不要吓我。”
“你给我闭嘴。”我看这杜少陵,这一次是真的心寒了。
不是说我不爱他了,所以心寒了。
是太爱他,所以才感到如此绝望。
我能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
我以为时间久了杜少陵会改变的。他那令人气结的责任心和利他主义,我可以慢慢纠正过来的。
但是我发现,我太天真了。
一个人受到的教育、出生开始就毫不停歇的耳濡目染,哪里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他是个那么有孝心的人啊。
难怪刚开始冲出来强暴了我让我怀孕呢。我看,事情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样,什么不想要把我卷进去不想要伤害到我,而是明知道和我不可能得到那个女人的祝福,所以最初才不想和我又任何情感纠葛的吧?
“你怎么不去死……”
我的脑袋里轰隆隆地直响,四周的景物也都好像开始旋转了起来。
我大可以告诉他,偷到钥匙之后,我就可以让蛇宝宝恢复。他一恢复、就可以继承灵王的位置;而我有女娲娘娘给的赦免,可以真正给杜少陵自由。
可是,说这些有意义么?
现在不是制度或者命运不给他自由,而是他自己将自己框死在了愚孝愚忠的牢笼里。
这样下去,我们只会越走越远。
是的,越走越远。
等爱情消磨殆尽,那除了憎恨之外什么都留不下。
我这么久以来,到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我始终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开始断裂。我所有为之努力的原因、所有自以为快乐的记忆,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巨大的笑话,残忍地讽刺嘲笑着我。
原来,我才是最大的笑话。
梁蝶不择手段、没有底线,但是,她至少是真的爱张泽爱到彻底、恨我恨到绝对。
面具男血腥残酷、杀人无数,但是,我从来没在他身上看到过半点做了****还要立牌坊的虚伪——他的恶,是百分之一百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的大恶。
而杜少陵呢。
他成熟、谨慎、负责——他符合我对于完美情人的每一个构想。
可是我却忘记了,一个理智的情人未必真的就那么好。
他太理智了,以至于永远都不会把我放在第一位。在杜少陵的眼中,永远有比让我开心更重要的事情。
职责、职责、职责。
他口中永远有说不完的职责,就算没有了灵王的身份,他也能冠冕堂皇地,找到其他需要他负责的事情。
就好像他杜少陵永远都不能够为自己而活。他命中注定了只能是个牺牲奉献者,所以连带着和他在一起的人,也应当这么心甘情愿地牺牲奉献。
这不是高尚、也不是成熟。
这根本就是心理变态。
“杜少陵。”我抬起头来,眼前一片彩色的杂点,只能勉强看到周围环境的模糊轮廓。
他听到我呼喊,心疼地冲了过来:“我在我在。小之,你不要吓唬我。”
“吓唬你?”我对着他,露出自己所能够表现出来的最妩媚、最灿烂的笑容,“杜少陵,我草你妈。”
他僵住,然后,爆发出惊恐交集的喊声。
我的心口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剧烈的疼痛,一下子截断了我的呼吸。
视觉、听觉、甚至触觉,都在这一刻完全消失。
我的身体冰冷,意识向着无尽的黑暗,一路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