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血腥花了杜少陵好一会儿才清理干净。他没有半点心里阴影地将李成鹤与李成鹏残余的血肉都吞进了肚子里。我站在一边,看着这条巨大的黑蚺在满地的血肉之中大快朵颐,忽然便觉得有些晕眩。
杜少陵是蛇妖。但很多时候,我却选择性地遗忘了这一点。
蛇灵是一个更好听的名字,最关键的,是少了妖类的暴虐残暴在里头。
杜少陵吃饱喝足,这才慢慢地变回了人形。他的衣服有些凌乱、脸色也有些苍白,就连深邃的瞳孔也有一瞬间的迷茫。
他抬起手来,轻轻抹掉嘴角的血迹,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我面前做了些什么。
“小之——”
“没事。”我用仓促的微笑打断了他到口的解释,“你吃饱了?吃饱了我们就上楼吧。把张泯叫醒,结清了账目之后,我们就快些回昝家村。”
杜少陵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当然,也不想知道。我此刻急需要回到自己长大的那个熟悉的地方,重新为自己筑起一层温暖的防护。毕竟,看着自己的男友化作怪物对着一地残尸狼吞虎咽,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我的现实已经逐步崩塌,所以这个时候,我只想要回家。
我仿佛能够看到自己的意志正在本能地退行。我忘记了自己是拥有蛇化力量的强大祭祀,而更像是一个瑟缩的小女孩。
事实证明,张泯在我和杜少陵赶到之前曾经苏醒过一次,所以用不着我多费口舌,他就爽快地从手机端划了一笔六位数的转账给我。
我看着张泯,情不自禁地长长叹了一口气。虽然解决了李成鹤、也得到了一大笔报酬,可是我却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要说这次事件带给我什么好处的话……就只有蛇化的能力提前恢复、以及梁蝶那疑窦重重的身份终于露出了破绽这两点而已。
至于什么战斗技巧的磨练,提起来就全是泪啊。每次一进入完全蛇化状态我就会失去理智,和上次凶宅女尸那一次一样,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满身是血外加充满了食人的嫌疑。如果我想要通过战斗磨练自己,那第一步就应该是想办法在蛇化状态下保持理智。
还是说,只有直接吞噬了灵体或者血肉之后,我才会失去意识变成战斗的机器?
我摇了摇头,默默将这两个关键点在心里记了下来。
杜少陵见我兴致缺缺的样子,便没有再多和我说话,只是发动了自己的车子,并且贴心地在后座铺了一条大毛毯:“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从这里到昝家村的车程可一点都不短。”
我点了点头,钻进车后座里横着躺下,无意识地将身体缩成一团。
自从大学之后,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过昝家村了。潜意识中,我一直逃避着我家那浓郁的封建迷信气味,毕竟昝家村里到处都是蛇类的雕像什么的,看着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了。
可现在,我却是带着几乎迫不及待的心情踏上了归途,恨不得能够背生双翅,直接就飞家中。
我知道我的父母一定不在。他们本来就不常在昝家村住,我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是由外婆和几个姨母拉扯大的。所以谈起我的父母的时候,外婆的语气一向都不太好,在她看来,我的母亲是抛弃了暂家祖训的叛徒。幸好,对于我这个叛徒的女儿,外婆倒是很宠,就算当时我对于这些迷信的东西都很排斥,也不见外婆对我动怒。
现在想来,外婆似乎对于我的未来怀抱着一种诡异的笃定。她好像早就知道不论我怎样听不进有关蛇灵的事情,却早晚都会踏上蛇祭祀的道路。
真奇怪,我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呢?一直以来,我都只当外婆疼我是因为我是暂家第三代唯一的女孩子。我的几个姨母们生下的都是男孩,一个个皮出天际,外婆一见到他们就觉得头疼。
何况,虽然别人家里重男轻女,但我们暂家代代的重女轻男。作为我这一辈唯一的女娃,我自然是享尽了特权。
我本来就已经累了,现在这么躺在后座胡思乱想了一通,便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朦胧之中,我察觉杜少陵放了一张静谧美好的CD进去,夹带着自然界声效的音乐流进我的耳中,让我本来有些躁动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安静下来。
不过音乐的效果再好,也抵不过我永远睡不了一个安稳觉的角色设定。我的身体才刚刚完全放松下来,就在脑中听到了嘤嘤嘤的哭泣声。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漂浮在昏暗的梦境意识之中,顿时毛骨悚然。
那哭声断断续续、时远时近,听上去可怜极了。我最初本能的恐惧意识缓和了之后,便忍不住觉得有些心酸。
哭声的主人应该是个小孩子,稚嫩的抽泣声像是冰雹一般细细密密地打在我心头,听得我难受极了。我一听到这样的声音,就想起自己被抢走了的蛇宝宝。他被人从母亲的肚子里夺走,现在,是不是也在这么哭着呢?
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听着听着,便觉得那哭声之中夹着一声声无助的、喊“妈妈”的声音。
难道,我和灵胎之间的感应仍旧存在着?!
这个发现让我精神一振,可正当我想要试着与灵胎沟通的时候,外界却猛地传来一下剧烈的震动。我的身体猝不及防之下因为惯性直接从后座上滚了下来,脑袋磕在驾驶座底部的坚硬金属上,痛得我惨叫一声醒了过来。
杜少陵这车技,也是没准儿了。
我擦掉额头磕出来的血迹,正要起身,却只觉得一张毯子从天而降将我裹住,同时传来的还有杜少陵低声的警告:“不要动。”
我这才意识到他仍在我身上的并不是我先前盖着的那一条毛毯,而是一张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泛着银灰光泽的东西。
这毯子散发着一股诡异的腥臭味,往我头上一盖,瞬间便让我的嗅觉罢工了。这么看来,杜少陵似乎是故意在用这东西来掩盖我的气息——难道,刚才他之所以这么打了个急转弯,是因为被人给盯上了?
我缩在前后座之间有限的空间里,不敢轻举妄动。杜少陵狠狠一踩油门,我的身体便被惯性狠狠地推在了后座底部。汽车在引擎的轰鸣声中飞窜而出,然后大概是冲上了立交桥,四周顿时就想起了恼羞成怒的汽车喇叭声。
按杜少陵这样的开法,估计一会儿就要被交警扣下了。
大约十五分钟的夺命狂飚之后,杜少陵终于对我说:“好了,我们甩开他们了。”
我狼狈地坐起身来,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乌青不说,肌肉也酸疼得要命:“少陵,我梦到蛇宝宝了。”
杜少陵的背影僵硬了一刻,声音听起来也不太自然:“哦?是吗?”
我一听,就知道杜少陵是误会了:“你搞错了,我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梦到了灵胎。我是说……我们之间好像还是存在着奇怪的感应!”
杜少陵听到这里,才算是会意过来:“你是说,你们的意识仍然相通?”
我摇了摇头,将自己的猜测整理成文说了出来:“也不是一直相通,至少他刚刚离开我的身体的时候,我就完全没有感应到他的情况啊。但是,我可以百分之一百地肯定,刚才我在睡梦中感觉到的的确是灵胎的情绪。他……一直在哭、在喊妈妈,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车内一下子沉默下来。杜少陵不开口,只是油门越踩越猛。我紧张地抓着后座的安全带,整个人都绷紧了:“少陵,你速度慢一点!”
“抱歉。”
杜少陵一下子回过神来,慢慢放缓了车速,整个人周身的气场阴暗颓丧得简直看得我想哭。
我知道,他还是觉得我的灵胎会被抢走是他自己的责任。
无奈之下,我只能想办法改变话题:“刚才追上我们的人,是谁?”
“那些面具人。”杜少陵的声音沉了下来,但如果仔细听,就会发现他的语气之中除了凝重,还有一丝淡淡的疑惑,“他们应该是冲着你来的。所以我掩盖了你的气息之后,他们很快便掉头离开了。”
“冲我来?”我不安地在座位里移动了一下,问道,“灵胎他们已经抢走了,对女娲众来说,我应该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才对啊。既然如此,干什么还大动干戈地重我来呢?难不成就像你之前说的,早产的灵胎没办法继承灵王的位置,可那又如何,他们总不能再重新将灵胎放回我的肚子里孕育一遍吧?”
我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可是杜少陵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依旧沉默着,那态度顿时让我心惊胆战:“喂、喂……不会是真的吧?杜少陵?”
“啊?”杜少陵回过神来,从后视镜里看着我苦笑了一声,“没那回事。你以为灵胎是什么,说拿出来就拿出来、说放回去就放回去?”
“那他们到底为什么还盯着我不放?”我烦躁地皱了皱眉头,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杜少陵有什么事情并没有告诉我。
然而,杜少陵只是慢慢地回了一句他也不知道,便不肯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