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看着我不说话，我也没有催促她作答，而是在外婆身边的蒲团上跪了下来，然后低笑：“外婆，你真厉害。这么硬邦邦的地面上，你居然跪得住呢……我就不行了，这蒲团根本就不软嘛。”
“你还年轻，心浮气躁是正常的。”外婆对我慈祥地笑了笑，然后抬头看着我们面前巨大的蛇灵雕像，“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跪得住了。”
我没有答话，只是跟着外婆抬起头来。蛇灵的雕塑一直顶到祠堂的天花板上，从我所在的位置，根本就看不到雕塑的头颅。
外婆追寻着我的视线，用感慨万千的声音说道：“小之啊，我曾经听说，蛇灵陛下的真身比这雕塑还要大得许多。你能够想象么？顶天立地，仿佛以一己之力支撑了整个天下的巨蛇啊……”
我点了点头，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杜少陵那总是略带着倦意的宠溺笑容：“那样的日子，一定很累吧。”
外婆侧头看了我一眼，脸上隐约浮现出一抹惊讶，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做出如此的回答。
而我也不想要再拐弯抹角地谈论蛇灵和暂家的渊源，不论外婆怎样美化蛇灵一族的形象，我和娜娜都是二者只能存其一的局面。这样的极端性，或许是外婆这样的老人家所难以理解的。但就算难以理解，她也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孙女和高贵的蛇灵族人之间，的确可笑地存在着对立的关系。
于是，我再一次直截了当地重复了自己的问题：“外婆，有什么办法可以将娜娜赶回她来的地方么？”
外婆看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方法是有，但是小之你不要忘记，就算我们那么做，也只是将娜娜小姐送回她来时的地方而已。她如果再要出来，想必轻而易举。既然如此你何必白费功夫，端端的加深她对你的敌意呢？”
“白费功夫倒是未必。”我皱起眉头，却是不同意外婆的看法，“如果娜娜真的对杜少陵有那么大的执念，她早就应该找上他了。依我看，这位小公主十之八九是从家里偷溜出来的。我们把她赶回去，她恐怕就只有等着被禁足的份儿。”
外婆没有立刻作答，探究性的视线在我的脸上转了一圈，看得我略有些芒刺在背的感觉：“外婆，怎么了？”
外婆对着我，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说道：“其实，娜娜小姐就是个小孩子。”
我头疼地皱起眉头，知道外婆什么都好就是爱心有点泛滥：“外婆，我知道她就是个小孩子。可就算这样，我也不能看着她上蹿下跳地以正室自居啊。我听她的说法，她跟杜少陵之间的什么婚约根本就是族里长老单方面做主的，这种包办婚姻放在现如今这年头，实在不怎么着调吧？”
“你们年轻人牙尖嘴利，道理一套一套的，外婆跟不上了。”外婆仍旧只是笑得清浅安然，仿佛我不论怎样急切地说理，她都只坚定地拿捏着自己的主意，“外婆只知道，娜娜小姐是钻了牛角尖，但是，也没有到十恶不赦的地步。她没有经历过生活，自然会只咬着那位杜先生不放，毕竟他们有着族里定下的婚约，这事情就算拿出去，也是娜娜小姐在理。”
我知道外婆的话说得没有错，可从我最亲近的人口中说出来，就是显得格外刺耳。我不安地看着外婆：“您这话听着……怎么像是不支持我呢？”
“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外婆当然是支持你。”外婆叹了一口气，说出来的话竟然和娜娜有七分相似，“但是小之，生活除了爱情之外还有很多其他方面的内容。杜先生是蛇灵，寿命漫长到几乎永生不死的地步；而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不是外婆守旧古板，而是现实不如话本那样能够强安上一个幸福的结局，你现在越是坚持，以后就可能会越痛苦。”
我皱起眉头，慢慢地就想通了为什么昨天还为了我严肃拷问杜少陵未来规划的外婆今天态度会有那么大的转变：“外婆，娜娜跟您说了些什么？”
外婆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娜娜小姐是对我说了一些话，不过……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女孩家心思而已。”
“无关紧要的小女孩家心思，就让您改变了主意反对我和杜少陵在一起了？”我反问时的声音虽然轻，语气里却带着浓浓的悲愤。
我真的很好奇娜娜到底说了一些什么，才能让外婆这么快改变主意。她到底知道一些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我很了解自己的外婆，她一般从来不会干涉我在生活中做的决定，除非……她是真的认为我的所作所为完全错误。
爱上杜少陵、想要和他在一起，在外婆眼中竟是如此的大错吗？
我不理解、也不想要猜测外婆的心思。我只知道，这些人一个一个，真的都欺人太甚了。我被张泽伤透了心，又被梁蝶背后捅了一刀，那个时候，是杜少陵站出来才没有让我崩溃沦陷。我知道，这些事情外婆并不了解，但既然明知道自己不了解，那么，她至少就应该给我一个证明我们感情的机会，而不是因为外人的三言两语就做出棒打鸳鸯的决定。
不过我毕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算心里在难受，也能够保持着面上的平和将对话进行下去：“外婆，我无所谓你是相信娜娜、还是选择无条件支持我。我只是想要告诉您，不论少陵还是我、甚至于整个蛇灵一族都有着一些心狠手辣的敌人。我不怕娜娜对我心怀怨怼，但是，我怕她年纪小不懂事，将你们也牵扯进来。”
没想到，外婆听到这里却忽然如释重负：“小之，你这是白操心了。你口中所说的敌人，是女娲众吧？你不需要这么惊讶，我做了一辈子的蛇祭祀，对于这些事情，当然还是有所了解的。”
外婆的话打消了我心里的疑惑：是啊，身为暂家人，外婆怎么可能不清楚女娲众的存在呢？
外婆微笑着，并拢双手向着蛇灵的雕像拜了一拜，然后说道：“你不需要担心。整个昝家村都笼罩在蛇灵陛下留下的法术内，但凡是拥有女娲众血脉的人，就绝对不可能进得了昝家村。你可不要小看这道古老的术法，那可是暂家先祖按照蛇灵陛下交给我们的方法，世世代代、日日夜夜以自己的精血温润支撑着的法术。只要有阵法在，别说是进入昝家村，就算单单是要找到我们，也够那些女娲众费尽功夫的了。”
“原来如此。”
我听到这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外婆不愿意帮我将娜娜赶回去就算了，大不了，我可以去问杜少陵么。最关键的是我亲爱的家人们绝对不能有事，现在知道了暂家有蛇灵结界的防护，我就安心多了。
外婆向我温柔地笑了笑，提醒道：“小之，昝家既然能够平安无事地代代相传千百年，就当然有自己的保命法门。你不需要为我们担心，这昝家村，原本就是用来防御女娲众的一座堡垒。”
我听外婆说得笃定，便安心地点了点头。
只听外婆又道：“你的洗礼仪式就在这几天了，最近一段时间，尽可能好好养养精神。虽然这一代的灵王与你之间存在亲密的关系，却并不代表洗礼仪式对你产生的精神和肉体压力就会因此削减多少。”
“我明白了。”我认真地点点头，撑起膝盖站起身来向外婆道了一声晚安之后，便转过身向外走去。
但我才刚刚跨过门槛，便听到祠堂内的外婆用若有似无的声音说了一句：“洗礼完成之后，你的血就会变成打开灵界的钥匙。届时，娜娜小姐也就能回家了。”
我听了这话，用力地嗯了一声：果然，外婆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不过，娜娜和外婆针对我和杜少陵之间的差距那些异曲同工的评价还是萦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我抬头看了看接近圆满的月色，想想自己既然已经失去了睡意，那倒不妨在村子里头走一走，就当是散心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自己只是这么无意识地走着走着，居然来到了昝家村里的那条溪水边上。
溪水在昝家村后部，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我一走进去，天上的月光便立刻被纵横交错的枝丫给挡住了。
没有离开昝家村之前，我对这条昏暗湍急的溪流是笔直而不急的。但现在，我却感觉到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声声地召唤着我。
溪流很长，七拐八拐地在石头河床的阶梯处形成好几道小型瀑布。我鬼使神差地脱下了鞋子，抬脚走进了冰冷的溪水里。
就在这一刹那，我的脑中却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然后我的眼前一黑、身子一歪，整个人刹那间失去了意识。
冰凉的溪水从我的衣领和袖口里灌了进来。我的脑袋似乎是磕在了鹅卵石上，立刻就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额角流了出来。我暗道不好，可身体却陷入了诡异的麻痹之中。溪水直接从上方对着我的脑袋冲了下来，我无意识之中，咕嘟咕嘟吞了好几口水。
然而，这溺水的绝望感却巧合地触动了我脑中的某到开关，无数的音画就在这一瞬间轰然在我的眼前炸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