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儿是越来越冷了。”文叔归拢了拢棉袍，“仲希，不如咱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一阵，也免得受风霜之苦，待开了年，咱们再去别的地方，如何？”吴仲希不置可否，“你意欲在何处安顿？”文叔归搓了搓脸道：“早听闻当年嵩梁山一夜之间裂开，千仞石壁之上洞开如门，吴国上下皆视其为祥瑞之兆，吴景帝遂改其称为天门山，并新置天门郡，我慕名已久，早想去看看了。”吴仲希看向文叔归，“你对外间之事了解地挺清楚的。”文叔归嘿嘿一笑，“比不上仲希你。”吴仲希转回头，“你既有意，那便去吧。”
眼见天色黑沉，前面的地方却越来越荒僻，文叔归道：“仲希，咱们不会走错路了吧？”吴仲希看着前面闪烁的灯火，“那边不是有人家吗？”文叔归转头看了看，“真是，方才怎么没瞧见。”两人便循着那灯火走去，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家小客店，院内灯火通明，小院围了七八间房，一对老夫妇正立在门口朝西边朝望着。文叔归上前揖礼道明来意，闻言，老妇人面上似有难色，老汉却道：“舍店将有客临，只西边有一小屋可供两位小郎君歇息，只是不能款待肴馔，还请两位郎君见谅！”文叔归闻言，真是觉得奇了，上次那张老汉是供食不留宿，这家倒好，留宿不供食，但想着自己与仲希也备着干粮，倒不拘这一餐半顿的了，于是连忙谢过，由那老妇人引着进了西边的一间小屋。
小屋里堆有杂物，只在北边简单地摆了张床，文叔归刚想出去于找老汉商量商量，吴仲希拦下道：“我看两老年纪如此大了，还在此讨生活，身旁也没个帮衬的，着实不容易，咱们就别为难他们了，我睡地上就是。”“那怎么行。”文叔归拍着胸膛道：“要睡地上的也应该是我！”“好啊！”吴仲希爽快地应了一声，便径自将包袱往床上一扔，躺了上去。“……”文叔归无语半晌，心想，仲希这小子怎么老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不过见仲希将床上的薄被与枕头都扔给了自己，文叔归还是在心里小小地感动了一下。“仲希！”“嗯？”“五娘与莲心会如何？”“只要泥偶摔碎，她们就能自由了。”“要是那泥偶……一辈子也不碎呢？那她们的魂魄就只能一辈子被禁锢在泥偶里？”吴仲希默了默，“总会碎的。”文叔归道：“不如咱们到时再回来一趟，探探耿二哥？”吴仲希翻了个身，“以后再说吧，睡了。”文叔归抿了抿唇，也闭上了眼睛。
两人入睡没多久，便听到屋外喧嚣声渐大，文叔归坐起身子，睡眼惺松，无力地道：“外边到底是来了多少人，这么大动静。”吴仲希也早醒了，不过还是闭着眼道：“到底是咱们硬要住进来的，就忍忍吧。”“这么大响动，还怎么睡得着。”文叔归站起身子撑了个懒腰，然后来到小窗边往院里一看，立即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仲希，你快来看，好像是兵士！”
听文叔归语气有些不对劲，吴仲希坐起身下了床，来到文叔归旁边往外一看，就见院内或坐或立了数十个身着戎服的兵士，对面的屋子里也有兵士进出的身影。吴仲希正在疑惑此地会有什么战事之时，却忽听有人高声喊道：“将军来了！”声落，院中的人全都站直了身子，对面屋内的人也全都小跑着出来，众人拥往了院外。院外一阵喧嚣，又过了约有半刻钟，就见一身穿莚袖铠甲的高个男子被众人簇拥而入径直往主屋而去，随即客店的那对老夫妇先后端出一盘盘美食走进了主屋，主屋的人像是发号了些命令，接着又一些兵士退出了退子，很快院中恢复了安静，惟有主屋略有声响，但尚算安静。
“这是什么情况？”文叔归道：“咱们两个过路人不会碍着这些官兵吧？”吴仲希却是皱了皱眉头，心中升起一丝怪异感。文叔归又问了一声，吴仲希才回过神来，摇头道：“既然老丈放了我们两人进来，自然不会有事，安静下来了，可以睡了。”两人于是继续入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文叔归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哆嗦着醒了过来，待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惊叫着跃起了身子。吴仲希皱了皱眉头，也跟着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就见文叔归一脸见了鬼的模样，然后就发现周围的景致全都变了，天色已经朦朦亮，只见周围哪里还有什么床铺，什么杂物，自己更是直接睡在荒草地上的，根本连整座客店都消失不见了。文叔归挨了过来，惊慌地看着四周道：“仲希，怎么会这样啊？咱们是被鬼给般出来了吗？”
吴仲希看了看四周，他们正立在一片十分开阔之地，附近既无废宅，也无坟地，吴仲希摇了摇头，“我们一直睡的就是这里。”“什么？”文叔归睁大了眼睛，“那老丈，老大娘他们，还有那些官兵……都是……鬼？咱们昨天进了鬼窝了？连仲希你都没察觉吗？”吴仲希捡起包袱道：“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阵仗的，还有就是，昨天那些人应该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所以看上去一切都很自然。而且他们也没有害人，所以身上没有恶气，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未作多想。走吧，想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问问附近的人就知道了。”文叔归心有余悸，紧紧地跟着吴仲希离开了此地。
两人走了约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一个村落，两人进了一户人家讨些热浆饮，吴仲希向那家人询问道：“你们可知离此处不远的一处开阔地是什么地方？以前可有人家住在那里？”一妇人答道：“那里没人住的，听说闹鬼，以前好像是战场。”也是，吴仲希早该想到的，那么大的一片开阔地，自然用来打仗扎营驻军最好不过了。昨日看那些兵士的打扮，应当是近代人，只是不知是哪一朝，哪一方的了。
两人出了村，文叔归道：“如此说来，昨天那些人应该是死了，可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死了呢？”吴仲希道：“有很多种可能，或许是死地太过突然，或许是他们的执念太深。”文叔归道：“看他们在那里只怕也逗留了不少时间了，仲希，咱们是不是该让他们知道真相呢？”吴仲希叹道：“古来征战几人回……无论是何原因，我实在不忍当面告诉他们事实。”
文叔归跟着吴仲希回到了昨晚的地方，吴仲希从自己的衣袍上撕下一块干净的方布，咬破手指在布上写道：“汉末，群阀割据，曹氏挟天子以令诸侯；延康元年，献帝降位山阳公，禅位曹氏，魏文帝立魏国……”文叔归怔怔地看着吴仲希写下的小字，只见其从汉末一直写到了当今天子，最后，吴仲希在布上留下了一首诗，“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文叔归抬头看向吴仲希的脸庞，心中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似乎离他很近，又似乎离他很……遥远。
“将军！上头还是没消息吗？”“只要大将军一日未发文书下来，咱们一日便要留在这儿。”守在院中的兵士齐齐向男子行礼，男子颔首将头盔递给了身旁的兵士，径直走进屋子，刚坐了下来，却发现桌上赫然躺着一块血字满书的方布。男子随手拿起来一看，未看几列字，双手已经颤抖起来。门外响起兵士的声音，男子没有回答，待看完了布上的血字，两滴泪水滴落在了布上。男子在屋中怔坐良久，随即，四周景致渐渐起了变化，桌椅、房屋、兵士还有男子都渐渐消失不见，连同吴仲希留下的那块方布也渐渐被火燃烬，寒风一吹，四散为尘……
立在远处林中的文叔归与吴仲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文叔归道：“他们应该知道了。”吴仲希轻轻应了一声，“嗯。”“那他们接下来会去哪里？”“或许，回去看看早已不存在的亲人，或许，会去地府吧？”“真想知道地府是什么样子。”“应该会给他们一个更好的归宿。”“一定会的。”
一间小院内，传来两童的嘤嘤哭泣声，一跨着包袱的轻妇人拉开院门正要离开，一个年约四五岁的小女童飞奔着追了出来，紧紧抱着妇人的腿不肯撒开，女童大声泣道：“娘，你要去哪里？你不要哥哥和小丫了吗？”妇人脸色不耐地扯开女童的小手，见女童还要抱过来，妇人一把将女童推倒在了地上，随后，妇人很快离开了小院。
“娘……娘……”女童哭地撕心裂肺，却也没能唤回妇人，一个年岁稍长的男童走过来扶起了女童，男童的脸上犹有泪痕，却拿衣袖替女童擦了擦眼泪道：“小丫乖，不哭了，还有哥哥在，乖，不哭了，哥哥一定不会离开你的，小丫放心，哥哥会一辈子陪着你的……”“哥哥……”两个小童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