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叔归打开屋门，就见门口台阶上放着一大篮鲜果与捆缚好的两只活兔子，文叔归看了看四周，青山依旧，鸟语花香。门前小溪流水潺潺，绿竹盎然。文叔归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将两只被缚的兔子放生，然后提着鲜果放进屋子，又将挎在背上的弯弓与箭囊挂在了墙上。
文叔归转头自厨间里拿了支钓鱼竿与一个小木桶出了院子，就在门前小溪旁的一块大石上坐下，用木桶舀了些水，将鱼线抛入水中，便静坐了起来。别看小溪清澈见底，其实石缝中藏了不少小鱼小虾，钓鱼也并非他的目的，他只是享受这过程，这样令他的心绪很平和。从前的他总是浮躁不已，只怕从前的他也很难想象如今的自己竟可以在这儿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
虽是炎炎夏日，这山间却异常凉爽，文叔归正静默间，忽自远处小路上传来人语声，文叔归有些奇怪地望了过去，此间处于深山之中，可谓是人迹罕至，今日怎么会有人过来了？很快，脚步声渐近，有一男子的声音响起，“到了！就是这里！文法师？文法师在吗？”
闻声，文叔归皱了眉头，两个男子的身影渐近，其中一青衣男子朝文叔归的方向一指，“正是在这儿呢！文法师，可还记得在下？”待两人走近，文叔归打量着那说话的青衣男子，青衣男子上前一揖，“当日长安匆匆一面，在下未曾通报姓名，在下靳环，多谢文法师当日出手之恩！”
文叔归怔愣在原地，此人便是当日他与仲希、踏月三人刚至长安时，见过的那位被结发妻子丽娘之魂所缠的男子。三年来，他一直不愿去想与触及的事情一幕幕瞬间在脑中浮过，还有踏月……仲希。
靳环抬首看了一眼面色奇怪，毫无反应的文叔归，又加重声音唤了一句，文叔归这才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鱼竿，起身向靳环与他身后的男子揖礼道：“靳郎君何以在此？”靳环一叹，“别提了，当日长安被攻陷后，城内尸遍满地，我一家人也是险险逃过那一劫，随即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南边来，恰巧我有一远亲就在香山，便过来投靠他了。”
靳环看向文叔归，“我实在是没有想到，竟会在香山见到文法师，上次在集市上匆匆一瞥，也不敢肯定，今日若非有好心人指路，我也找不到这处。对了，文法师一人居于此地？”文叔归皱眉，“有人为你指路，是何人？”靳环道：“是一猎户，也经常行走在这一带，我与他提及你的样貌年龄，他便指了此处。”
文叔归心中大为疑惑，猎户？三年以来，他基本未在山中碰到过什么人，何时竟有什么猎户如此熟悉于他了？靳环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子，有些尴尬地道：“文法师，这位是我的好友乔平，今日过来，是有一事相求。”文叔归这才看向了靳环身后的男子，随后朝其一揖礼，“乔郎君，失礼了！”“文法师言重了。”文叔归走上前伸手一引，“咱们进屋里坐。”
三人进了院子，最终还是在院子里坐了下来，文叔归端来一盘鲜果，又为两人倒了两碗清水，“我一个人在这里，简便惯了，实在没有什么好招待二位的，失礼了！”靳环道：“文法师不必客气，对了，为何只你一人来到香山？吴法师他们呢？”
文叔归手中动作一顿，随即恢复了平静，“她本是成都人，已经回了青城山。”“哦，原来是这样。”靳环道：“我还真想当面谢过他。”文叔归看了一眼面色不大好的乔平，问道：“不知二位跋涉远来，所为何事？”靳环看了一眼乔平，随即向文叔归道：“文法师隐居在此，我等本不该来叨扰，只是我这好友之弟似是撞了邪，还请文法师出手相救。”
文叔归一叹，“不瞒靳郎君，道家之法，我已三年未使，况且，我本就不算入门，不过是沾了吴法师的光罢了，报歉，二位的忙，我只怕是帮不上了。”乔平看向靳环，脸色一急，靳环道：“文法师何必如此自谦？如今其弟乔静命在旦夕，还望文法师务必施以援手。”
文叔归道：“我想香山不乏有道之人，二位不如早些另请高明，以免延误了时辰。”乔平开口道：“法师，之前我已经请过不少道人，可是他们却都束手无策。当日，你既然肯帮靳兄的忙，如今也请看在靳兄的面子上帮在下一回吧。”
文叔归腾地站起了身，面色清冷道：“时辰不早，二位还当早日离开，慢走不送！”说完，文叔归进了屋子将屋门呯嗵一关，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二人在院中。乔平看向靳环，“他怎么会是这样见死不救的人？你不是说他们三人救危济难，替天行道吗？”靳环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道：“当日他们的确如此，我看这文法师只怕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否则也不至于独居在此，落落寡欢了。”
“那如今该如何是好？”乔平面色焦急道：“阿静他，可能随时都会……”“你不必如此丧气！”靳环道：“那妖孽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下此狠手，文法师帮过我，我是信得过的，与其再去请那些不知根底的人来胡乱行事，倒不如再求求文法师，我相信他不至于如此无情。不如你先回去，我留下来求他。”
“这……”乔平道：“留你一个在这儿，我不放心。”靳环将乔平推出了院外，“眼下天色尚早，你赶紧下山，到了有人家的地方就不怕，若留在山中，只怕更危险，我在这儿，好歹有个栖身之处，你不必担心，快回去照顾阿静吧。”乔平颔首，“他若实在不肯，你就先回来，我再想办法。”说着，又交待了几句，乔平便匆匆离开了。
靳环回到院中坐下，剥了颗荔枝吃下，大声感叹道：“这深山中的荔枝的确鲜美过山下和山外的，难怪文法师留恋在此。文法师这儿又倒有点像是世外仙境了，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神仙之乐也不过如此了吧？”靳环话语一顿，“可这神仙，也总得找人说说话，偶尔也要入世几回，否则，那便不是快活而是禁锢了。”
“说起咱们香山，那也算是如今这世道的世外仙地了，听说北边战争正打地热闹，还有人说，晋国怕是要亡了！这天下也就快要成了匈奴人的天下了！”靳环道：“但愿咱们香山能一直安宁下去，否则，就真不知还能往哪儿逃了。说不得哪一日，靳某我就得拖家带口的来投奔法师了！不知那时，法师可还会见死不救？”
“你说吴法师在成都是吧？可我听说成都如今也不太平呀！也不知吴法师呆着的青城山可有咱们香山宁静？咳！如今这世道，做人可真难，莫说咱们这些普通人，便是那些世家大族，不也一个个地往南逃？再说堂堂天子，朝权旁落，连自个儿的近臣还有亲舅舅都保不住。如今外边都乱成了一团，他们却还只顾内斗……”
靳环一叹，“四处都是灾祸，又是大旱，又是地震的，简直民不聊生，果真是天要亡晋啊！哎哟！我怎么也说起这大逆不道的话来了……”靳环一边吃着，一边说，直说到太阳西斜又下了山。眼见天色也黑了下来，靳环看了一眼没有点灯的屋内，安静了下来。
门内一直静静坐在桌边的文叔归，虽然一直没作声，但靳环所言，句句字字都落在了他的耳朵里，靳环突然不说话了，文叔归反而有些不习惯，回过神来，才发现，屋里已经黑透了。文叔归起身点上昏暗的油灯，忽听院中惨呼声连连，随即声音渐弱，文叔归心中暗叫不好，难道是野兽来了！
文叔归猛地打开门，就见靳环正立在门口含笑看着他，“我就说嘛，法师怎么会是铁石心肠的人？”文叔归放下拉门的手，让开位置，靳环便走了进来。靳环粗略打量了一眼屋内道：“法师这日子过得可真够清苦的。”靳环转而在桌边坐下，看着文叔归道：“既然法师不是无情之人，何以不肯出手相救友人之弟？”
文叔归看着靳环道：“你玩够了没有，踏月？”“哟！你怎么认出来的？”靳环神色一变，随即缓缓变了身影，正是踏月。文叔归道：“看来你法力精进了不少，只是我跟你也相处了不少时日，你的表情神态，还有你的举手投足，就算换了一个人，这些也多少会有残遗。”
“加之，这几年，我这地方从没有人来过，你却说是有人给你引了路，那时，我便心下存了疑惑。加之你后来所言之事，就算是真的靳环在这里，可香山离洛阳路途遥远，我不相信他会说出这么多事来。再加之方才我开门后，你不禁意间流露出来的喜色与神态与本来的你根本相差无几。”
踏月颔首，“你倒聪明了不少，我这个靳环虽然是假的，但其人其事都是真的，那个乔平的弟弟为一只丑狐所缠，是真快死了。”文叔归道：“你既有本事，为何不去？”踏月道：“当然是……还用不着我出手！”文叔归眉头一动，“仲希……她也来了？”
“不然呢？”踏月道：“捉妖驱鬼的事，当然是她更拿手。”踏月看着神情复杂的文叔归道：“怎么，你不想看见我们？还是说你这里早已金屋藏了娇，你倒真过上了神仙般悠哉游哉的日子？若是如此，我这便离开，也叫仲希莫再挂念你这个忘恩负义，绝情绝义的臭男人！”踏月一哼当真要走，文叔归拦在了门口，“你瞎说什么，我哪有金屋藏娇？我这不过土屋两间，平常连人影也没有一个，哪还会有什么娇？”
踏月凑近文叔归，“我说的，自然不是人，这深山野林的，说不得有什么美若天仙的狐妖啊，丽鬼之类的。”文叔归无奈摇头，“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这就走了！”踏月说着将文叔归拨开一边，正想出门，文叔归拉住了他的手臂，“我想……见见仲希。”
踏月淡淡一笑，“仲希不在这儿吗？”文叔归松开了踏月的手臂，缓缓将目光扫向了院门口的身影，心中霎时五味杂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