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闹一阵后，几人各自都去了考场。
雨一直下。
语文考试时间已过一小时。
雨声穿过紧闭的门窗，打在众多考生的试卷上。与之相互夹杂的，除了翻动试卷、落笔成文的声音，就只剩下谷梁寻的咳嗽声了。
“咳……咳咳……”
若非节奏不齐，他的咳嗽倒像是某些大人物演讲的开场节目。
谷梁寻的身材在男生里不算高——不到一米七，但是考试位置却是模拟高考模式，全部抽签排定。所以他一介矮子，座位却很靠后，以至于监考员的视线被身前的高个子挡住。
没有来自老师注目的压力，谷梁寻只感觉眼皮越来越重，脑袋昏沉，笔迹越发散乱，到后来，他真想就此趴在桌子上，把剩下的一个半小时睡掉。
实在忍耐不住，谷梁寻放下笔，左手撑着脑袋，偏过头看着窗外。
“这么大的雨，什么时候……咳、咳！”
什么时候见到过？
羽安尴尬地转移话题时，曾经提到过那柄黑伞——在某个雨天，某个人送来的那柄。
直到现在，谷梁寻仍然在纳闷为什么这柄伞如此宽大。
总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方便与人拼伞吧？
“那个送伞的人……”
又是谁呢？
很小的时候，谷梁寻的母亲就去世了，理所当然的，父亲时不时乱发脾气，也理所当然的，这把伞不会是母亲托人送来的。
“如果真是母亲就好了……”
时间的流逝，造成了记忆的模糊，谷梁寻实在想不起来究竟是谁送来这柄伞的，那个人影仿佛生来就笼罩在雨幕中，看不真切。
雨声依旧，咳嗽仍然，不过考场内却多了点“啧啧”之声，随着时间的推移，频率变得更大。
谷梁寻也感受到了其余考生的恶意，连忙捂嘴，想尽量咳得轻一点，但是，低沉而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还是持续了整场考试。
当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谷梁寻等监考员收完试卷后，第一个冲出教室，大口呼吸着冰冷潮湿的空气。
一边呼气，一边还忍不住咳了出来。
他实在受不了室内污浊的空气了。
考场是由新近装修过的四合院教学楼布置而成的。考生陆陆续续地出了考场，谷梁寻靠在石栏边，看着天井水池被雨水击打起朵朵水花。
一阵剧烈的咳嗽正在肺部酝酿，接着，谷梁寻听到耳畔传来一声带有鼻音的调侃问询：
“身体里的魔神要爆发了吗？”
他转头一看，一位中等个子的清秀男生站在身边一米处，一手拿着文具盒，一手慢慢地在石栏上画着，画那些雨水淌过的痕迹。
谷梁寻微微愣神：“颜瑜？”
“不是说今天你不来考试吗？”
“想了想，轻微鼻炎也没什么大不了，”颜瑜转过头笑道，“毕竟现在是高三下，这样的模拟考试还是得过来。”
“鼻炎，呵，咳，”谷梁寻苦笑一声，“和我相比，你的确应该来。”
“语文选择题你怎么写……欸？”瞥见颜瑜头顶还带着水珠，谷梁寻忍不住问道，“你头上这是雨水？”
“嗯。”颜瑜回答，忽然向着谷梁寻身后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郑卿，爱卿，小卿卿～”
颜瑜的音调类似海豚音，他不惧风雨，直接从天井跑过。
谷梁寻扶额，不忍直视。
颜瑜这货成绩优秀，而他无论外貌和身高，在谷梁寻这个外貌协会钻石会员看来也是很不错的。不过，虽然他也有女朋友，奈何——颜瑜这个双子男是个双性恋，或者说偏同性恋。
当然，不是跟自己恋……
谷梁寻想到这里，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个耳廓子——这话怎么说的！
看着颜瑜被雨淋湿，谷梁寻大概能猜到为啥颜璟的头发会沾水珠了——考试时八成去过厕所，“顺道”穿过天井去郑卿所在的考场观察他自认的这个男朋友……
没错……
郑卿是个男的！男的！男的！
但郑卿自己的取向是正常的！
——这就尴尬了。
虽然按谷梁寻的标准，郑卿和颜瑜差不多高，但长得并不好看，甚至是不耐看，但是不妨碍其人受欢迎的程度——因为谦虚有礼，且不善于和异性打交道，所以看起来有那么点反差萌，而最重要的是：
成绩班级第一，年级第二。
当之无愧的学神，不用学都能逆天的那种。
“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的，会从那方面，喜欢另一个男的。”
“不过……”
“我这长得不好、学习也差的人……”谷梁寻看着颜瑜被郑卿锤了一拳，又和他拉拉扯扯，有些无语。
———————课间———————
“不可能！这题不可能会是A！”
即使已经下课，慕羽安还是在和一帮男生激烈地讨论语文考试题目答案。谷梁寻默默吐槽：之前明明是你说不要对答案的……
“可就是这么考虑的。”某个略有小帅的男生看着慕羽安，一脸笃定。
“不对，哼，”慕羽安气鼓鼓的，“要你管喔！”
谷梁寻默然看着一切，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纵然江志涛是你小学同学，可这样撒娇卖萌也太……
“江志涛，考完别对答案，等会儿还要考数学。”
听到谷梁寻所言，江志涛回过头来，苦笑，“我一美术生在乎什么？”
“哦，也对。”谷梁寻摇摇头。
可能是错觉。
江志涛可是有女友的人，何况他白羊，慕羽安双子，又是小学同学，还是前后桌，亲近点很正常……
“我在想什么……”谷梁寻暗自嘀咕。
“别这样，美术生也不错呢。”慕羽安站在江志涛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可是你知道我的艺考并不顺利。”江志涛有点懵逼，“这算是安慰我？”
“随你怎么想，”慕羽安抱起小书包，“小道士，去吃饭吗？”
熟悉的话……
“我中午回家。”谷梁寻回过神来，有点心虚地说道。
“那……走了。”慕羽安毫无迟疑，大踏步走出教室门。
谷梁寻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边缘，自己也撑起黑伞，向校门走去。
又想起考试时身体的虚弱，只觉得有些烦闷。
那种浑身是病的情况下，能考好算我厉害。
“下午数学……倒霉。”
谷梁寻的家位于滨海新区的海宇公寓，算得上滨海中学的学区房。但是与滨海中学相隔四个街区，滨海新区又处在开发状态，巷道大大小小，路途并非平直。
单凭谷梁寻一双腿，真正回到家大概需要走二十分钟。
“我为什么要骗她，说中午回家？”
走在巷道间，中午人气稀少，近乎于无。雨水击打在伞面上，叮咚作响。
谷梁寻站在红绿灯前，眼瞅着计时器从红色的“68”开始闪烁，他又开始习惯性地发呆。
剑序，数学，身体……
慕羽安，颜瑜……
语文，艺考……
大雨突然放晴，自己视线变得有些朦胧，谷梁寻抬眼一看，身边站着一个女生。
“羽安？”
你怎么在这里？
“一起去书店吧，你陪我？”羽安的语调有些飘忽。
“呃，好，好的。”谷梁寻这回没有迟疑，就这么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你这次，要买什么书？”
“是你买，不是我买。”
“哈？”
“你不是一直喜欢收集杂志么，当然是你买，我看。”羽安这句话说得理所当然。
“可是你……”谷梁寻讷讷说不出话来。
那你跟来干什么？
“我想要看的书啊，喏，你记好了，”羽安转身笑了笑，“《读者》《超好看》《格言》……唔，《人文历史》也不错的，只是你现在别买。”
“为啥？”
“会上瘾的啦你这个白痴。”
“嗯？”
“我记得你之前已经买过很多册了吧，”羽安的视线移向天空，“别再做冤大头了，很贵的。”
谷梁寻默然。
我这不是为你买的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下次买合订本吧，毕业的暑假，我到你家里来看哦。”
好的，好的！
谷梁寻欣喜地抬头，却发现天空的晴朗陡然消失。
雨还在下，似乎也不曾停下过。
刚才那是，幻觉吗……
胡思乱想间，谷梁寻福至心灵，抬头一看，计时器刚好由红变绿。
“走了。”
忽然，谷梁寻感到一道大力袭来，打在黑伞上，以至于手柄根本拿捏不住，伞瞬间抛飞。
自己只觉得天旋地转，被连带着砸倒在地。
眼前一黑，谷梁寻与生俱来的倔强被激起，他愣是挣扎着用双手撑起身体，勉强坐在湿冷的地面上。
谷梁寻睁开眼，看清眼前。
雨幕中是一个体格高大的男子正缓步向他走来。
心念电转，十几天来的患得患失使谷梁寻遇事越发冷静，并没有因此乱了阵脚。
“难道不是车祸？”
周身酸痛难忍，谷梁寻分明感到某些地方已然破皮，甚至骨折，自己的伤势或许不会太轻！
“你是谁？”
谷梁寻咳嗽着，迎着那人的面，断然询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