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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WISH

“小香你跑去哪了?真是的。”

跑来开门的少年一脸嘟着嘴角不高兴的模样。

“今天可是我的出院庆祝会!”

透过少年的背,就看到被用彩色气球环绕着的写有庆祝良贞出院的布条以及傻瓜一样戴着尖顶帽在身后忙着布菜的父母。

“呃?!你们当这个家伙的出院日是圣诞节吗?”

“正好有去年圣诞节剩下的装饰嘛。”笑着说着,转过头来的是妈妈。

“好啦,菜都快要凉掉了,你下次晚归要打电话嘛,就是为了这个才答应给你们兄妹买手机啊。”虽然唠叨但还是招呼里香快点进来吃饭的爸爸。

“汽水是我的哦!”

马上提高了嗓音,但活蹦乱跳果然才是最适合他的哥哥。

嗯,还有……里香悄悄望向手上的指环。

还有在进门前一秒钟,化为白光闪入其中的阿慎。

虽然知道了慎的全名。

不过现在的里香还有些叫不出口。

总觉得对阿慎做了很不好的事,也许在这个罪恶感消失之前,都无法大大方方地称呼少年的名字。

“为了庆祝我的健康——干杯!”

冒着气泡的水杯从对面伸来,里香笑着和哥哥碰杯,一边想着,要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让阿慎坐在旁边也参与进来就好了。

虽然拜托椿的话,说不定可以靠魔法改写父母和良贞的记忆,让他们把阿慎当成理所当然的存在而接受,不过里香并不打算真这么做。

记忆之所以宝贵,就是因为是真实的。

她还是耐心地等待高中毕业的那一日,考上大学,搬出去,名正言顺地与阿慎生活在一起。

呐。

如果椿可以想想办法就好了。

让阿慎和银十字,可以同时共存的办法。

那样一来,自己和慎住在左边的房间,也许墨玉和银十字还可以住在右边的房间,成为邻居,相互借酱油。

所谓的两极之石不能共存的方法,真的没有吗?

里香还是希望大家和大家都是朋友,每个人也都能有快乐的结局。

幸福的人,会希望别人也得到幸福。

而不幸的人,则没有那样的余裕。

没有谁好谁不好的关系,一切,都只是出于不同立场下,自然而然的趋向,结果有差异的并不是人,只是立场。

换一个立场,彼此就是对方。

但那是年仅十六岁的里香,即使能够理解也无法战胜的事。

因此下一秒,玻璃由四方破裂,整个房间如被插入了外力的鱼缸,来不及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父亲已出于本能抱住了距离最近的良贞,而因为要去厨房拿菜,而躲过一劫的母亲听到响声回转过头,看到的是——

玻璃碎屑洒落得随处都是。

护住良贞头部的丈夫的手因擦伤涌出血液,桌子被掀倒,食物与碎屑混杂着滚落一地,原本装缮完美的客厅四壁,被好像钢筋般粗大的东西插入楼体……那究竟是什么?女人一时没有看清楚。

但在好像藤蔓般的粗大触手扭动着的房间里,唯一清晰的,是消失了适才还坐在那里的女儿的身影。

“呜——”

含混在嘴中的惊叫发出之间,就被阿慎抱住做了空间转移。

张开眼的同时,里香的愤怒也到达顶点。

“墨玉吗?在哪里?”

站立在大厦之前的空地上,还穿着拖鞋的里香愤愤地左右张望,星夜的幕布之下,黑发摇荡的少女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双手背后,歪微着头。

“为什么你非得把我的家人扰进去不可?”这可以说是里香的软肋。

“杀死他们的话,你就会和我认真地战斗了吧。”

“你……”墨玉眼中那种仿佛无邪的神情,让里香一瞬间答不出话,无恶意地做出恶意之事的眼神,与总在那少女背后的银发男子,是何其相似呢?

“变得和我一样,没有退路,没有家,是否那样的里香,对这个空虚的世界,就可以不这么留恋了呢?”挑起自己肩上的头发,少女微歪着头,轻轻吹气,一缕发丝飘散开来的同时,已经别身拔剑,银色剑光直直扫向里香。

“搞什么飞机啊!可恶!”双手摊开,无数夜蛾飞扑出来,“对你来说是空虚的世界,我可是打算认真地生活下去呢!不要擅自把我的人生和你划上等号好不好!”

里香向后退去。

银光劈面。

夜蛾纷落,变作细碎的落叶斑驳。

“可恶!”里香再次出手,却被阿慎拉住手腕,“没有用的,命令我吧,里香!”

“我才不要!”她根本不想看到阿慎再变成那种样态,那会害她想起她曾对这个少年做出了多么残忍的行径。

“我才不管阿慎的生命是以何等方式延续,对我来说,拥有灵魂和泪水懂得语言和心痛的生物就叫做人类!而人类是不可以这样来使用的!我绝对绝对不会驱使强迫阿慎!”

“没有强迫啊!”真是的,这种话难道要他说出来吗?“我……”脸上蹿起奇怪的颜色,但慎还是说不出他并不是在为里香而战,而是想要保护里香,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所以,这也是为了他自己而战。

“那样的话,阿慎会故意认输对吧,上次明明就说过这种危险的论调!”

面对少女的激动,慎为难地别开眼睛。

“不会了。”不会那样做了,因为如果他不在的话,“你这个笨蛋是绝对不懂怎样才能活下去的啊!”

高高地把头扭向别处,终于以超级骄傲的方式,说出这番话的慎,可谓选择了最差的时机告白。

因为已经不顾一切,甚至连领域都没有展开,就这样将周边停下的车子也牵涉其内的墨玉,已经劈出了可以令整面建筑物就此切碎的剑影。

“停!”

皱眉伸出双手划出一立方的直屏,那直屏加深变厚,积出盾型圆球,以静止无声的吞食之力,吃掉了少女劈来的弥天剑影,察觉到气息不对,而瞬间赶至此地的是还穿着大领黑色T恤一副居家装扮的椿。

而与魔法师的眼神碰撞,借力向后飞起的长发少女,露出不怀好意轻飘飘的微小笑容。

“里香!你只会这样借助别人来战斗吗!要不要只有我们二人,解决掉这件事呢?”

“住嘴!里香不要听!”

椿大惊转头的同时,少女已以不可思议的柔软体态呈现在了里香的背后,十指攀上里香的肩,飞扬间一绺头发含入口中的墨玉轻柔地撩起里香的短发,在耳边亲密般的耳语:“……”

椿春的魔法球随后而至,眼看击中墨玉后背的一瞬,长剑消失,取而代之,是银发青年的身影,只是五指在面前一划,宛如舞蹈动作那样优美的姿势过后……墨玉和银十字再次消失。

“不管她说了什么,你绝对不能听!”有过前车之鉴的椿,这次用力拽住里香的手臂,一向气定神闲的面孔也流露出真实的焦急,那一次没有拽住空黎,这一次至少也希望保护好里香。

“我会保护你!”情急地说出应该是属于王子的台词。

翻腾在椿脸上的却只有深深懊恼的情绪。

自己已经变成会走路的麻烦了吧。

被拂来的夜风吹得透凉,还没有从家里的欢乐气氛中彻底醒来就遇到这一切的里香,有些被麻痹了意志般地想着。

警铃和救护车的铃声在身侧此起彼伏。

因她与墨玉的争斗,而卷入的路人正被抬上担架,虽然也可以推出去说全是墨玉做的与我无关,但里香却还不懂那么狡诈的成人式思考模式。

良贞明明好不容易才出院了。

妈妈也是精心做好饭菜,父亲也刻意提前下班。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继续留在这个家,一定会给大家添麻烦,她不想时时刻刻都要按着警铃接受椿春的保护,也不需要凤秀来出面扮演事后模糊视线摆平官方注意的角色,像墨玉那样,使用阿慎战斗,更是里香最讨厌的。

我要靠我自己的力量战斗。

虽然那似乎有些微小,无法任意使用空黎全部力量的自己,没用地比不上墨玉。

可是即使这样,也有我打算保护的东西。

里香在好不容易整顿好,已过了半夜的家里,一个人悄悄地打算就这么离开。

“喂!”

但是马上,被站在走廊边,就像熟知她心意的少年叫住了。

“阿慎?”

“你啊!打算去哪里。”

“……”

低头瞧着并拢的脚尖,再次抬头,里香露出清爽的笑脸,“放心好了,我不会就这么一去不回的哟,我啊,打算和墨玉,一对一地彻底解决,那样就不会给良贞和妈妈他们,还有不相干的人,带来麻烦了。”

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很容易就会替其他人操心,默默注视着这样的里香,慎也无法对这样的她置之不理。

“……你这笨蛋……根本不是那女人的对手,上次……不就被骗了吗?”

里香也不懂阿慎说的上次,是否是指空黎与黑皇的决战,但是,里香不想要逃避的是与自己的战斗。

“每个人活着,不是都要和自己的辛苦作战吗?我也好,墨玉也好,不能累加进其他的部分,不该牵扯进其他的人,如果说以前的黑皇能向空黎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也可以向墨玉提出这样的请托!”

“白痴。”

有些束手无措,站在幽暗的走廊里,眼神漂浮的慎,似乎不懂得要怎么劝说倔强起来的里香。

只能一再地以笨蛋这样的话,表达着对少女任性选择的不满。

“你不要跟上来哦。”少女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悄悄踮脚,吻上少年的脸颊,“否则我会把戒指丢掉,害你的本体损毁哟。”

摞下了幼稚的威胁,背着大书包的少女调头转身。

看到摇曳在书包带上与曾经送给过自己似乎是一对的猫猫型手机链,少年无法忍耐地再次拉住了里香的手。

“不要走!”

“……”无言回头望来的一瞥,纯净无辜,且有些可爱可怜的意味,第一次意识到了少女的幼小。

那包裹着纤细小腿的白色短袜以及小巧的运动鞋,端庄的蓝裙子,莹亮的黑眼珠,纵然平凡,却也是不可复制独一无二的里香。

“让你一个人去赴约,那才是不可能的事。”

低头,卷卷的额发垂过鼻尖,少年用力攥住了里香的手。

曾经与这个少女一同破碎过一次。

在所有碎片交融的瞬间。

感受过,那时所憎恨着的,不能原谅的少女泣诉般的寂寞。

不想再感知那样的心情。

虽然少女的名字早就从空黎变成了里香。

记住我的名字,然后诅咒它吧!

我就是南方朱雀家的空黎!

那样毅然说着不惜以一切换取力量的短发少女,与面前可怜可爱的面容分离重合又再分离。

手臂向前。

慎抱住了里香。

“我没办法诅咒你……”

远处的天空已经染上了紫青色,昭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被阻止因而无法离开的里香,似乎恢复了平静,也或许是在告白一般的冲击里,暂时粉饰着太平。

“哟厚!早晨——”

依旧在小慧特有的招呼声里,拉起新的一日。

恢复正常状态的明月又坐在教室里,大咧咧地抄着作业,小慧如小猫般蹲在脚边,抱怨着明月之前好奇怪啊。

而抄着作业的大姐大则不爽地回应:“怪的是你那个两个麻花一样的新发型吗?”

里香也露出与以往无二致的笑容,从手提式的书包里拿出课本,在手中梳理整齐。

坐在旁边的椿春,无言地望来,接着别头,看向另一侧——空荡荡的课桌。

墨玉消失在了学校。

老师打电话过去,家里也无人应机。

里香也在办公室送东西时,听到老师们的谈论,商量着是否该找她的亲属问询。

也许墨玉不会再来了。

不知为何,里香有这种预感。

“管她呢,让她和银头发的一起消失不就好了?”阿慎任性地结论。

但是里香知道墨玉有多么执着。

执着地,想要和银十字在一起。

因此,任何会威胁到银十字存在的事,她不可能就这样置之不理。

“呐,阿慎。”

“嗯?”

站在已经成为习惯的学校天台上,里香与坐在栏杆上像幽灵般毫无重量的少年聊天。

“两极之石真的不能共存吗?你和银十字……”

“好像是吧,不过那种东西没有试验过,谁也不会知道,不过……”少年微微歪头,卷发往一边滑落,“已经活了那么久,也不是对这种生命怎么执着,不管何时消失,我都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吗?

里香可不这样想。

因此也明白,墨玉也一定不会认可这样的事。

就这样,任由银十字和阿慎,以用两极之石塑造成型的十字架项链和镶着石块的指环作为凭依的本体继续生存,也许真的在不知哪个时间点,它们就像不可同时存在之物般的相互消融掉。

与其那样……

里香想,墨玉一定会选择战斗,消灭一切威胁。

“那么你呢?”

“呃?”

“你的选择是什么?”

有风的缘故,少女按住了被掠起的短发,穿着一袭白衬衫的少年则在那缭乱的风中,投来笔直的视线。

“我……”犹豫地说出了经过若干思考过后的答案,“我大概……会希望最好不要用战斗的方式来解决,这,就是里香式的战斗。”

不想战斗,不等于逃避,而是,这也是遵从着自我意志做出的决定,所以,这是里香式的战斗。

“那我消失也无所谓么?”少年迷茫起来的眼睛,有些困惑的味道。

“才不呢。”一下子脸红了起来,尽管明明是不久前少年自己说过消失也可以,里香偏转过头,难为情地小声道:“也许……你消失要花五十年的时间呢,那时,我也一起消失就可以了呀。”

这确实是充满了乐观的少女风味的答案,但是意外地不会令人讨厌,有轻松的笑容从慎的嘴角浮起,难得一见的阿慎牌微笑,就这么因为里香固执害羞的别开眼神的缘故,而没有被看到。

也许不知何时,就会受到墨玉的攻击。

也许某天醒来,阿慎无法再出现在自己身边。

不过人生原本就是充满未知,里香想要直到死去,都遵循自己的意志,但只有一件事,无法不去先行解决,那一天,与墨玉,在耳边交换的约定。

我在那个游乐园里等你。

唯一的一次,和长发的少女牵着气球,一起坐在长排椅上吃着冰淇淋的回忆之地。

夕阳缤纷,穿着彩裙的女孩天真地笑着跑来的身影,不知为何,觉得弥足珍惜。

里香想要再一次地见到墨玉。

如果墨玉执意要战斗,里香打算独自奉陪。

不要凤秀和椿春的帮忙,一对一,也许这样可以平息墨玉的怒气,从以前开始就觉得了……墨玉是不是讨厌自己,或者喜欢自己?

难以弄明白,虽然自己也是女孩子,却无法了解墨玉的心情。

任何人的心对旁人来讲,都是异域。

里香自认十六年来的人生都很幸福。

虽然被说是有诅咒的缘故,因此每一世都难于长命。

不过里香不觉阿慎他有诅咒过自己……

所以,里香也想要拯救墨玉。

要是只有她被杀死,才能让墨玉也能得到幸福。

要是真的最后只有那唯一的道路。

里香也隐隐产生了那样的觉悟。

因为非得让事情结束在此!

那是里香爱着大家,希望守护他们的方式。

多雨的城市,下起了细细小雨。

流浪的小黑猫在停车场的车轮下钻来钻去。

“不可以在这里玩哦。”

披着雨披的纤细少女坐在台阶上,伸指逗弄着喵喵叫的小猫,淡青色雨披笼罩不住的地方,黑发粘湿地贴覆在额角。

已经,不能再回到学校去了。

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了那一天的报道。

那一天的停车场,有路人死去。

魔法师先生,看来也很粗心大意呢?

他和自己一样,也只会先考虑眼睛里看得见的存在吧。

不过路人也有路人的家庭呢,墨玉想到了自己因意外辞世的母亲。

“我变成杀人犯了呢?”

那是眼睛只追击着里香时,没有余裕注意的事。

“不,是被我害的。”握住她的手,银发的青年将一切也包揽到是自己不好。

“银十字你说得好像真的一样呢?”被雨水打湿面颊,少女露出小小的微笑。

怔了一下之后,青年微微拧眉。

“事实就是这样吧,你不需要担心。”

“不要紧。”双手捧住青年连雨披也不肯穿,因此被细雨润湿的脸颊,凝望那美丽的青色眼睛,“我和银十字是共犯,这样最好不过,呐。”歪头,雨披里,仅露在外的可爱脸颊扬起唇角,“因为我会和银十字一起离开对吧,就这样一起流浪,不管去哪里,两个人都在一起。”

银色的睫毛乘载着雨珠,随后,望向西侧,在雨珠落下之前,他伸出手指,“主人,那里有一个可供躲雨的地方。”

“……嗯。”

没有得到回应的少女,下一秒,用力地笑起来,跟上青年往那里迈出的脚步,虽然稍微有点辛苦,但只要把步子迈大,还是可以跟得上。

那是一幢不知在何年何月修建起的教堂。

非常狭小。

大门只要轻轻一推,就往两边开去,天主不拒绝任何人。

深色长椅摆成两列,疏落地摆放。

也许神父先生才刚离去不久,屋子里还回荡着有人居住的气息。

二人进入教堂的瞬间,外面的雨变得激烈起来。

仿佛是暴雨那样,直直打落地面,击起一圈一圈的水洼。

“天色一下子就昏暗了。”墨玉站在窗畔。

“可能是下雨的缘故吧,饿了吗?”帮忙擦拭她的头发,青年在背后问着。

想要摇头,却又停住,改为慎重地轻轻颔首。

“那我去买吃的东西。”

银十字回应墨玉的微笑,转身往雨中行去。

要是他就这样不再回来——

“银十字!”心跳加快,墨玉忍不住叫出声来。

已经走到门边的青年闻声回头,伸出手指在嘴上比出嘘的姿势,眨了眨右边的眼睛,浅浅笑着,“马上就会回来。”

“……嗯。”

就是现在,趁着银十字不在的时候,墨玉从口袋里摸出硬币,推门跑向另一侧,刚刚看到的……在雨中竖立的黄色电话亭。

“怎么了?椿?”

注意到朋友的表情变了,里香奇怪地睁大眼睛。

“没事,有个电话。”笑了一下,椿不顾老师已经走进教室,快步向外走去。

“喂喂!那个同学!就要上课了!”

“拜托你老师,我想大便。”

“……”

以此为借口,椿快步离开教室,打开手机翻盖,不认识的号码,不过,正因如此,也许是他一直期待着的电话。

那一天,在凤秀家与墨玉交谈的那一天,他塞给了少女手机号码。

想要帮助的不只是里香一人。

如果那个人可以接受他的帮忙,可以信赖他哪怕一点点……

“喂?”

手机那一边传来小小的声线,伴随着背后稀沥的大雨声。

“墨玉吗?你在外面吗?在哪里?”

“魔法师先生。”细小的声线透露着不安,“我想问你一件事。”

“随时都可以啊,我们可以见面谈吗?墨玉,你现在一个人吗?”

“请回答我。”少女的声音虽然细小却很固执,“你说过,银十字本来是国王的剑,里香的慎水遥就是为了与国王对抗,才被制造的!那么为什么曾经是只属于国王的银十字,黑之皇,我……也可以使用呢?”

“这个……”

椿春踌躇起来,那件事,只是从老师那里听到过一次,老师从那件事过后,就不再作任何星见的预言。

他预见到有星子降落南方,将会对国王不利。

而因此疯狂地囚禁起贵族之子的国王,不断逼迫着老师,是否有看到不一样的未来。

恐惧着有人将会夺走自己的王座,国王命令预言师,以人魂铸剑,为他煅造出无敌的魔剑。

因为吐露了不该吐露的言辞,而使别人陷入了危险,然而那就是星见者的职责,迷惑于这之间的椿春的老师,一心希冀还能够化解国王的残戾。

于是他说:陛下的儿子,有着世上最纯粹的灵魂,如果用王子的灵魂,结合世上最坚硬的火焰之石,就可以打造出那样的剑。

这样说着的魔法师,是希望国王能够因疼惜自己的骨肉,而放弃残忍的念头,但原本就是弑父夺位的国王,则对自己的儿子也充满恐惧。

能够除掉那个孩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么想着,他火速召来手下,把生下来就被母妃寄养在其他地方,为了保护而使他远离王城的王子,带回皇宫。

以为终于获得了父皇的认可,王子怀着快乐之心回到了王城,在那里,迎接着张开双臂的他,是亲生父亲毫不犹豫的残忍刺杀。

第一次的拥抱,也是最后一次。

即使死去,也不被允许获得安息。

被魔法禁封在两极之石的火焰的那一侧,事已至此,交不出魔剑,不光是魔法师,所有人都不能对抗国王的怒火。

又错了……

这样想着的魔法师对国王终于彻底绝望。

可怜的王子……总不能让他就这样白白死去,魔法师将王子的灵魂锻造成剑,并以银制十字架,作为王子可以寄宿灵魂的另一个躯体,虽然缠绕在十字架上由统治这把剑的主人的血,制成的红色荆棘一日不解开,王子都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但至少,法师希望可以寄望于今后……

十字架与魔剑。

宛如剑鞘与剑身。

当有其他人获得了掌握十字架的力量,银十字也就可以脱离被国王驱使的束咒。

报仇吧,被我的预言拖累的孩子,你的诅咒将成为这世上无人能及的力量,你将永生,却也同时,陷落永劫。

那燃烧着的是地狱之火,还是重生之火,或许要看那把剑的使用者的意志吧。

“难道……”墨玉颤抖着问出。

“是啊。”椿春忧郁地吐息,“那把剑就是银十字,他是王朝的第一皇子,黑之皇女的哥哥,事到如今,已经不知道他原本的名字……”

或许就是因为血气相通,黑之皇女的心意与被封为圣剑的银十字的心情,二合为一。

[除去那个暴君吧。

我给你力量好吗?]

在为了不可知的命运而前往圣殿祈祷的皇女面前,出现了银发青年微笑着的幻影,那是诱惑,也是劫难。

“……我想,你之所以可以使用那柄剑,除了你们本身血气相近的缘故,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黑之皇女当初用那把剑杀了国王,虽有魔法的拘束,但以血洗血,王女替他杀死了他绝对不能自己动手冒犯的主人,但是相应地,王女在清洗国王的血之缚咒的同时,就在那十字架上,留下了崭新的血的誓约。”

无法获得真正自由的命运。

在摆脱上一任主人之时,就等于要受到下一任主人的驱使,想必银十字,也是在那时才得知这一点吧。

椿春不难想象那会是何等懊丧。

但银十字这个男人却没有因此发狂。

他静静地遵从着被施加的严酷命运……为了不再受到其他人任意操纵,而默默守护起他的主人,不管怎么转世,都可以因循血气寻找到的……原本是妹妹的黑之皇女。

本该比空黎和黑皇都更加名正言顺取得国土的国王之子,落得了比谁都凄伤的下场,但这个灵魂无比刚硬,他坚持着,以他的方式煎熬却忍耐下来。

椿春说:“我真的不能够了解他,墨玉,我唯一知道的只是他非常危险,任何一个有过他这样经历的人,都会非常危险,他和里香的慎不一样,他一定要回到属于他的国度去。墨玉,我很担心,他虽然不能冒犯拥有血契的主人,但若是你在与里香的争斗中死去呢?”

“……哈,你、你是想说银十字是想要摆脱我吗?”这不可能,墨玉激烈地反驳,“若我被别人杀死,他岂非要变成那个人的剑?”

“但是里香是空黎的转生,她握有操纵水之刀的力量,与用火之石铸造的银十字相反的两极之石的另一半打造,那是无法融合的自然之力,曾经与水之刀结下血印的里香,不可能再与他结成契约。你仔细想想,回想一下……他所要的并不是你杀死里香或慎,而是一次次地引导着他们的力量复苏,他要的敌人不是普通的少女,而是能够与他匹敌,并且绝对不能再次变成他主人的家伙,那就是——空黎。”

就像很久以前,引诱空黎去皇宫的计划,应该也有银十字的份吧。

不管是对身为妹妹的黑之皇。

或是如今的转生体墨玉。

银十字没有感情。

他也,没有那种可以爱人的余裕。

想要获得的只是真正的自由。

越是被屈辱,就越是忍耐着。

“我不相信这样的事!”

墨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动摇。

她还记得,那一天,已经打算结束生命的自己,遇到了自土中拔地而出如摇曳花朵的青年。

那美丽的眼睛,白银的长发。

无数次望向她而展露的笑容,不可能都是虚假。

在秋千后,双手微张,微笑着的青年。

放学路上,指着橱窗,一脸天真的青年。

还有……还有那个同样下着雨的晚上,独自埋尸,一副铁齿的笑容,说着不会告诉她埋在哪里因为那是只有他身为凶手一个人才知道的事。

狼狈的银十字。

美丽的银十字。

温柔的银十字。

有时发呆有时沉思有时欢笑无论何时自从最初来到就一直也是与她同在的银十字。

受伤的夜晚,帮她****手指的伤口。

拥抱着她,银发和黑发缠绕,十指相嵌,彼此取暖。

在这个有着诸多失落,没有被谁真实爱过的世界上。

彼此,就是全部。

至少对墨玉来说,银十字,已经成为了形如信仰般的存在。

扣断电话,根本不去管椿在那一端怎样喊叫,站在里香那一边的他,根本无权对她的事指手划脚。

墨玉用最快的速度冲回教堂,一路积雨在身后溅起朵朵水花,然而在那里,背对着她仰望神像的青年,已经先她一步回来。

“去哪里了?瞧,这边都湿掉了。”

回头,还是那么清澈漂亮的眼神,温和清朗的口吻,难以想象,这样的声音吐露的都是谎言,这样的视线,只是为了利己的表演。

“没事。”愣了一下,反手握住他的手,墨玉抬头,露出了笑颜,“没有事,我只是有点担心银十字。”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眯起眼睛,“来,吃饭吧。”银十字把买的快餐摊放在丝毫也不应景的祈祷用长椅上。

“呐,银十字……”

“嗯。”

“你相信神吗?”

坐在旁边的细瘦少女带着稍许紧张,提起还有着隐约水汽的眼角。

“神?”

狭长的眼睛没有眨动,抱臂微笑的青年不曾有过一丝动摇。

“不,我不相信。”

“嗯……”回应着青年的表情,少女也扬起嘴角一点点微微地笑了。神明那种事,她也不相信,因为每一次来救她的,并非是神,而是面前的这个人。

“呐。”有些稀疏却长的睫毛在乌圆的瞳孔上投射下一排短影,少女想到什么般地微歪过头,“银十字从以前开始,就和黑之皇的关系很好吗?”

“皇女吗?那是当然啊。”青年诧异道,“我是皇女的剑,是为了保护皇女而出现的呢,现在,也会保护着墨玉你,从以前到以后,不会改变。”

“这样啊……”

“嗯,怎么了吗?”

“嗯——嗯——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心,万一我失败了,银十字会不会被别的什么人抢走……”

“没有那样的事,我只属于你一个人。”以手掌端起她的脸庞,青年投射下端整温柔的笑靥。

已经可以确定银十字是在说谎。

根本不是什么只属于皇女的剑吧。

一开始,也是皇女从国王那里拿来的。

对自己隐瞒着各种各样的事的银十字,确实就如椿所言,是个不应该去信赖的人。

然而……

也有明知被骗,也还是希望谎言成真的例子吧。

如果在一起的约定,对方没有过想要遵守的意思,那么,还有其他的方法吗?

让自己一个人完成誓约。

永远都不分离。

会这样做,这么想,也不是自己多么高尚,只是纯粹没办法再去过没有银十字的生活,这个世界上无论失去谁也不要紧,被其他人怎样伤害也不要紧,但是只有银十字,不能够离她而去。

被欺骗,被利用,那样的事才不害怕呢?

对。

我唯一害怕的……

只是会被你一个人抛下……

“……这里有钢琴呢?”

歪头,视线投向神坛,那里摆放着一架小小的钢琴,打开钢琴的盖子,手指按下去试了试,很久没有调音,钢琴的声音有些奇怪,不过没关系,她也同样很久没有弹琴,指法早就生疏到不行……

捋平裙子,坐下去,抬起手,按动黑键白键,笨拙的琴音里,渐渐加入少女那有些忧伤的稚嫩嗓音,古早的流行歌曲,不知她从何处学会,怀旧的风味,意外地适合在这被雨水包围起的小小教堂中弹奏。

[像一阵细雨撒落我心底

那感觉如此神秘

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

而你并不露痕迹]

……

在黑色钢琴的那一端,墨玉抬起猫咪一般的眼眸,青年坐在空荡荡的长排座椅上,抱臂向她微笑。

……

[虽然不言不语

叫人难忘记

那是你的眼神

明亮又美丽]

……

钢琴突兀地停下,琴键发出刺耳的声响,果然是饱经失修,已经无法弹下去了,少女停下手指的动作,微歪着的头安静无比地凝视银十字,一面缓缓打开了露出细细牙齿的小小笑容。

那个微带紧张的稚嫩声线,与原唱者的低沉成熟明明如此不同,不知为何,合着屋外雨声,却变成独此一家的节拍。

“……”

无声的凝视,有时超过语言的告白。

在少女执着的视线中,纤细的身体内那同样是小小的心脏,做出了怎样的抉择呢?

但不管是怎样的决定,想必这个女孩所做的……一定,永远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吧。

“……我,好狡猾。”少女低下头,笑着用手指划着白色琴键。

“狡猾?”

“嗯,因为明明不信神,但我还是会呼唤神的名字,明明不相信,却想要利用神,我很狡猾,很讨厌吧,所以,就算神明大人要处罚我,也没关系了。”

因为这就是我的决定。

不想要被命运选择。

哪怕因此无法获得命运之神的青睐也可以。

即使是比较残酷的道路,也想要踏上由自自己的意志选择的命运。

这是黑之皇女的心情。

也是墨玉的想法。

回荡在久远之前的那个愿望,那个从前的我的愿望,我已经能够了解,不需要拥有力量和记忆,只要我,再一次地,再一次地,对你……

“今天下午五点,我约了里香,在游乐园见面,呐。”头微微后仰,少女笑了,“银十字,我们一起去打败敌人吧。”手指伸来,她踮脚抱住他的脖子,“我就像公主一样,你就像王子那样,只要打败坏人,我们从此,就可永远永远在一起。”

仿佛歌谣般吟唱的声音,说的或许是永不可能实现的故事,但,谁知道呢?

银十字狭长美好的眼眸微微眯起,“那么,要快一点放晴,这样去赴约的时候,就可以不必淋到雨。”

“傻瓜。”故意抬眉笑起来的少女说着,“不放晴才好呢,这样里香就使不出那些讨厌的力量。”

“但是作为互补,水之刀的力量就会加强哦。”银十字提醒着张开手臂环抱着他,脸颊也贴上来,像在汲取温度的少女。

但墨玉只顾说着:“银十字好冰。”

“因为不是人类的身体嘛。”

“嗯,要是银十字有人类的身体就好了,那样是不是就可以温暖我,就可以了解我的心情?”少女抬头,灿烂的笑容,好像炫目的花朵一样,因期待而被放大的瞳孔中,映出了青年略略停顿,随即回以的标准笑容。

“好啊,如果可以,即使成为人类,也守护着你。”

“嗯。”

墨玉低头,攥起掌心。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就够了。

推开教堂的门,回头漾起被刚刚自云中露出的太阳打来,还稀薄的阳光里,如沉浸无数光羽的笑容。

银十字微微怔住,揉了揉眼,刚刚似乎看到了……已经哪里都不存在了的幻象。

月夜中的那位皇女。

经过一场急雨,天空已变得晴亮。

在蓝澈的没有一丝云朵的天空下,短发少女穿着黄色短裤等待在背景是旋转木马的游乐场。

墨玉不再犹豫,踏上前进的阶梯。

因大雨而缺乏游人的游乐场,暂时没有普通的客人。

“等一下。”但是里香还是阻止了墨玉,想说不要在这里,却又微微怔住了,因对面的女孩露出“放心吧”的微笑,下一秒,场景平移,二人已经到达游乐场西边供小孩子攀爬的泡泡城堡。

“这里就没有人了吧,才刚下过雨,不会有孩子来这里玩。”撩起长发的墨玉向旁边环顾。

“我答应和你决斗,但是请你不要再伤害我的家人、朋友。”里香孤零零地站在那,以毅然的眼神说着。

“……”

“怎么不说话,墨玉?”无法捉摸少女的心情,里香变得有些焦急。

“没什么。”散发出寂寞气息的少女,只是以深色眼眸注视了她半晌,接着,便像拥抱整片晴空那样地张开了手臂,头呈九十度向上抬起,长发如瀑往地面垂去,“以天之名,以地之名,以那被往事折磨,不得平息的灵魂之名!呼唤你——我的骑士啊,银十字!”

脖子上项圈飞扬,十字架点点闪光,随着光影腾挪,银色剑身已被持在少女手中,剑尖斜斜指向里香,阳光成环点缀在墨玉身后,光芒反射中,里香下意识地伸肘遮挡。

指环一个闪光。

慎已悄然站在里香背后。

不可能不知道里香的动向,如果下一秒,墨玉攻来,即使里香不肯呼唤他,他也要以自己的方式保护她。

“蔷薇!”

随着墨玉的脆声喝斥,在脚底裂开的地堡中伸长出巨大的荆棘。

“怎么回事?”幻影一闪,天空里被红色深刺束缚着的青年,不解地俯望着,以微微皱起的细眉表示不解。

难道因为里香不肯使用水之刀,连墨玉也打算用那什么公平的办法来决斗吗?眯细眼睛想要表达不满的同时,站在红艳的花朵之中的少女忽然无比美丽地向他笑了。

那燃烧起来般的花朵,制造出阶梯,连同银十字在内被猛烈地拒绝在外,陷身于红蔷花海织成的地毯中的少女,只是持续仰头以寂寞的表情深深地凝视着被层层捆束中的银十字。

“……对不起,我无法达成你的愿望,因为你想去的国度,是我永远不被允许到达的地方,那么,我不在的世界,也不允许你去,银十字,这是命令——”

银十字深深蹙眉,里香也愕然不明白墨玉在说什么,然而就在银十字想要开口说话的下一秒。

长在脚下狂乱的荆棘向上刺来,墨玉反转银色剑尖,与那乱舞的无数尖锐荆棘像不允许有丝毫后悔意向地一并刺入胸腔。

“刷——”

剑刃透胸而过。

红蔷片片飘凌。

血滴逆流。

划过剑身,徐徐坠落。

少女嘴角涌出一丝血线,却甜蜜般地笑着,以手抹向十字架上的红丝,“……以我的血,洗我的血,诅咒,消失吧。”

我的灵魂。

我的血肉。

我的一切。

以“此”为基础。

以“我”为基础。

请重塑银十字的生命!哥哥啊!把你的身体还给你!

银十字在惊愕之中无法动弹,有红色丝线正从少女掌中所持的十字架上重新缠绕,又再解开,正如银十字颈上缚束一般的血痕,正在逐渐消失的同时,身体寸寸变重下坠。里香因不明所以而目瞪口呆地望向下一秒出现在银十字足下被太阳拉长的影子。

墨玉消失在那尖锐的荆棘深处,如被无数利刺扎入身体的小鸟。

眼前取而代之的,是银十字颤抖着看着自己双手的画面。

血液在静静流淌。

身体感受到的痛疼重量和温度,都是只有人类才会有的体会。

说过永远都要在一起的誓言,被少女以别样的方式任性呈现,那是即使如魔法师椿春也无法想出的办法。

选择——毁灭自我,解救对方。

遥远的遥远的不可获知的那个时空,拖曳着纱般长裙,行走过光之殿堂,金发的少女忽然回头,在另一端,披着白银秀发的青年,微扬苍白唇瓣,静静伸出约请般的双手。

视线凝结的瞬息。

黑之皇女看到的是——

“……墨玉?”银十字轻声呢喃。

阳光静静飘落,城堡上像下起幻象般的雪。

那个少女也已经哪里都不在了。

不知为何想起了少女坐在钢琴着,寂寞的气息,略带紧张的视线,和那露出细小齿尖的笑脸。

再一次地,给你以人类的身份吧。

你被父亲夺走的,让我来还给你。

并非救赎与牺牲。

这是我的……愿望。

换我成为你的血液,你的骨肉,你的力量。

这样我就和你,一直在一起。

以这样的方式达成永远的誓约。

是的。

存在于这里的银十字,不再是需要凭附物体的幽魂。

他只是一个单纯的拥有少许不可思议力量的人类青年。

里香望向天空。

时空之门永远不会再次打开了。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再没有了黑之皇女。

银十字渴望的世界不会重来,他的脚下却有了那崭新诞生、犹如影子一并延伸开始的——未来。

远方有玎玲声响起。

小孩子们成群结队地跑过来要使用游戏的器具。

慎握住了里香的手,向后退去。

“走吧。”

“嗯。”

那是一场奇妙的战斗。

两个少女各自的战斗。

胜利者是谁呢?

在再次的课间,来到那个天台。

已经有人坐在那里,穿着白衬衫的身影坐在栏上,丝毫不怕会掉下去地摇晃着双腿。里香走过去,看也不看他地叹了口气,以通知般的语气说着:“嗯……椿春说,我们平安了,银十字不可能再与我们对抗,何况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去了哪里。”

“哦。”

“哼。”

白衣少年无言地转头,“你在生什么气?”

少女皱起包子脸,“生气的难道不是你吗?因为银十字获得了人类的身体,你却还是幻影少年啊。”

“这种事啊……”慎有些搞不懂女生的思路,耸了耸肩,“可是我不在意啊,你长大的话,变成一个老婆婆,而我还是这么年轻帅气,到时候和你散步的话,就对别人说你是我的奶奶吧。”

“你这个家伙!竟然一点也不了解少女心!最后那句是多余的!”

亏她还担心,担心……慎会不会在意呢,因为毕竟,她就无法做到墨玉的那种地步。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这一次,倒是轻易看懂了她的心事,阿慎投来有点鄙视里香的目光,“因为那两个人本来是兄妹,才可以使用那种乱来的魔法吧,你的话,就算要把血肉让给我,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变成你的儿子呢?”

“少乱讲了!”里香涨红面孔,“我才没有担心你!谁会担心你啊!你这种神经粗糙的家伙!根本没有那种纤细的神经!”

“当心这样生气会老得更快哦!”少年一脸无谓地答。

“你!”

走廊上的那次亲吻,阿慎他是怎么看待的呢?对在微风里按住耳边被吹乱的头发的里香而言,那是现今跳跃在她胸膛里的小小烦恼。

有温和的父母,平稳的家庭。

为喜欢的人暗自伤神,并且担心明日的考试。

这是平凡少女的每日每日。

然而……

里香在学校的钟声里,忽然露出笑脸,另一边的少年却在注视中,不可思议有些面红地别开了视线。

就算里香变成老奶奶,他也还是可以陪伴在她的左右啊,虽然自由是可贵的,但如果是心之所愿飞往的方向,被捆住的感觉也是不错的吧。

银十字踏上了属于他人生的新的征程,得到自由的同时,是否也要背负起一个人的孤独呢?

所有人类的滋味,那个人从今开始就要慢慢体会,而他呢,现在想要与里香在一起。

以后?

以后的事,就交由未知的后来吧。

就像每个人的人生那样!

“你啊,在偷笑什么呢?”趴在栏上的少女好奇地瞪大眼睛。

“没有啊,我只是在想……嗯,在想银十字他会怎么样。”慎胡乱扯着借口。

“一个人去旅行了吧,我觉得没准他在寻找‘墨玉’哦?”里香的想法还是很浪漫。

“别傻了。”慎毫不留情地吐槽,“墨玉在哪里?不是已经消失掉了吗?”

短发飘荡的女孩巧笑倩兮地俏皮回眸,“是在无数的少女之间吧。”至少,在里香心里,那个女孩子并没有就这样随同阳光幻影一同消失。

从这里,从学校最高的位置望下去,穿着一模一样校服的男生女生走来走去。

也许墨玉就还隐藏在她们之间。

也许下一秒转角,就会和谁相撞到。

对呢,比谁都狡猾,也比谁都赤诚。

残酷任性。

炽烈多情。

一往无回不会重来的年月。

那就是名为“少女”的——妖精。

树影后,温室前,花坛里,礼堂中,有谁纤细的身影,长发披肩,舞动手指按下黑白相间的琴键,双手起伏,弹下生疏美好的回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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