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落寞,蜀山之巅!
翻滚的云海之上,有一石柱矗立山巅,石柱高三丈,顶端圆润光滑,飞鸟不留。
其上,一抹耀眼寒芒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照得人眼眸生疼。
那是一柄三寸七分的飞刀,精致而小巧,锋锐的刀芒令人不忍直视。
刀柄捏在一只平凡的手上,手并不出奇,不大不小,也并不白皙细腻,只是其中蕴含着的那种蓄势待发的强劲力量,令人不禁胆颤心寒。
一个身影落寞的青年,凌乱的白色衣衫上有着明显打斗过的痕迹,此刻正一手持刀、一手抚膝,稳坐在石柱之上,凛冽的山风吹得衣袂飒飒作响,但他自然挺直的脊背,眼前持刀的手,却没有丝毫颤动。
青年太过平凡,耀眼的只有那把刀,他的眼中也只有那把刀,哪怕身后是云海翻腾的万丈深渊,他的神色依旧淡定从容,没有丝毫惧色。
小李飞刀,中原武林谈之色变的武器,此刻正静静地捏在青年手中,三寸七分长、四两八钱重,随便一个铁匠,都能够在一个时辰内打造出来,而这,就是天下第一的小李飞刀。
此时,青年的神情淡然,只是眼中有着一抹化不开的深深落寞。
小李飞刀传人,李云柯,就是这个青年的身份和姓名。
李云柯今年二十岁,自从二十年前被小李飞刀上一代传人自襁褓中收留,就拥有了李云柯这个名字,小李飞刀的第一代传人已不可考证,但一提起威名赫赫的小李飞刀,人们自然而然地就会想起一个传奇的名字——李寻欢,将小李飞刀发扬到极致的小李探花李寻欢,而他也被后人视为开派祖师。
小李飞刀从来都是一脉相传,李寻欢为情所困,一生无后,故而小李飞刀并无子嗣传承,历代传人都是些无名无姓的孤儿,于是都被冠以先祖李寻欢的姓氏,李云柯也是如此。
幸运如他,理所当然地拜入了小李飞刀门下,而飞刀自然也就成为了他二十年间所有的一切。
突然,陷入沉思的李云柯神色一动,旋即回复平静,云淡风轻的低声叹道:“终于来了吗!”
山腰,上百道星丸跳跃的身影向着山顶疾驰而来,惊起山间无数飞鸟,形形色色的各种轻功,或疾驰、或纵跃,几个闪落,便又离山巅更近了一程。
李云柯依旧平静如初,面对即将合围上来的敌人,也不曾有丝毫的动容,他深深的眼眸中,只倒映着手中的飞刀。
中原武林,人才辈出,各种轻功身法也是层出不穷,只是转眼工夫,山腰的无数身影,就已经掠至山巅。
不着痕迹的呼出一口气,李云柯缓缓站起身来,只见他胸前的白色衣襟上,有着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李云柯一动,围上来的人没有片刻迟疑,立刻落下身形,惊疑不定地眺望着石柱上,那个单薄的身影,无数张阴晴不定的面色上都是无比纠结的神色,想要上前却又迟疑不定,一时之间,蜀山之巅的气氛凝重了起来。
李云柯低头环视远处无数脸孔上或迟疑、或狠辣的神情,其间不乏曾经交好的武林名宿,而今,却是全部出现在了他的对立面。
“这就是江湖?”伴随着低不可闻的呢喃自语,李云柯脸上不由地址升起一抹苦涩的嘲弄。
跟随师父潜修二十年后初涉江湖,就遇上这种事情,感受着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江湖武林,阴谋、罪恶、黑暗……涉世未深的李云柯心中一阵迷茫,“这就是我向往的江湖吗?师父,我应该听您的,莫要争闲斗气,可惜已经明白的太晚了!”一念及此,他不禁一阵哽咽心酸。
半个月之前,中原武林江湖大会,百晓生传人重排兵器谱,李云柯受人挑拨,为了小李飞刀历代传人的声誉,也为了少年心中那一份躁动不安的骄傲,他断然出手,经过一番的厮杀比斗,小李飞刀最终毫无争议的位列第一。
不料武林大会演变成江湖厮杀,武林浩劫悄然而至。
被莫名其妙地卷入了天下厮杀,李云柯事后幡然醒悟,这才察觉自己被人陷害,利用自己成为引发江湖纷乱的导火索,在后悔之余,又被江湖武林百般排挤追杀,忍无可忍之下,李云柯终于愤而出手,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终于在他手中发挥出了应有的威力,引发山河色变,血染天下。
然而,天下第一的小李飞刀也不能无敌于天下,在有心人的不断挑拨设计下,武林各路高手尽出,围攻天下第一的小李飞刀,一路杀戮,漫血江湖,终于将李云柯逼上蜀山。
眼下,李云柯手中只剩下最后一柄飞刀,背后却是万丈悬崖,他已是无路可走。
山巅挤满了人,无数复杂的目光投向伫立在石柱之上的青年和他手中的飞刀,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窃喜、敬畏、仇恨,还有隐藏不住的恐惧。
例无虚发的飞刀,无人可挡的飞刀,江湖中最令人恐惧的梦魇,纵然将小李飞刀逼到绝境,只要一刀在手,也无人胆敢小觑丝毫。
“不要怕,他只有一柄飞刀了,大家一起上。”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暴喝,率先打破山顶的沉默,趁势鼓动沉寂的众人,引起一片骚乱,所有人四下张望,却异常一致的没有任何动作,棒打出头鸟的道理,谁都明白,更何况他们面对着的是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所有人都深怕自己丝毫多余的动作,就会引来那把夺命的飞刀。
听到声音的李云柯眉头微皱,抬眼扫向声音来源的位置,手中纹丝不动的银色飞刀似乎在这一刹那,兀然生出了无边的杀气,闪动着摄人心魄的寒芒。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一处,将人群中那位心怀不轨的鼓动者暴露了出来,却是一位中年的锦衣剑客。
旋即,百余双明亮的眼眸转而紧盯着李云柯手中的飞刀,眼中迸发出难以言明的光彩,不少人面露喜色,只要有人承受了李云柯手中的最后一柄飞刀,那么剩下的小李飞刀传人,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威慑力了。
至于这位“舍身取义”的仁兄,自然被身边的人自动忽略掉了,事不关己的众人从未如此期盼李云柯的飞刀立刻出手,挡在锦衣剑客身前的人,甚至主动挪开了身影,将锦衣剑客完全暴露在李云柯的视线之中。
出声的这位锦衣剑客似乎也不曾想到会出现此刻的状况,在李云柯平淡的目光下,顷刻间变了脸色,手脚随之颤抖,肝胆俱裂,汗如雨下,瞬息之间就湿透了衣裳,再不敢稍有异动,连求饶的话都没有一句。
“这么多人,我又何必招惹这个煞星,当这出头鸟,这下死定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锦衣剑客脸色煞白,心中亡魂顿失,方寸大乱,李云柯手中亮晃晃的飞刀,更是让他追悔莫及,心生绝望。
蜀山之巅蓦然沉寂了下来,除了呼啸的山风吹打着山石,再无其余声响。
“唉……”
一声轻叹,打破沉寂,响彻每个人的心底。
心灰意冷的李云柯挪开了目光,扭头看着西沉的残阳,眼中落寞更深,手中飞刀也攥得更紧了一些,脑海之中不断闪现着过往岁月挥之不去的深刻记忆。
性格不羁却格外关心自己的师父,修习飞刀的艰辛,第一次踏足江湖的懵懂……所有的记忆,最终汇聚成师父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幕:抚膝坐在沧海边,倾力一刀直射残阳,最后刀坠海,人离世。
那是李云柯在这个世界的唯一亲人,也是他最崇拜的人,然而那不甘落寞的一刀,与日争辉的狂傲,终究敌不过无情的岁月,那最后一柄落空的飞刀就是师父一生的追寻与遗恨。
这是李云柯第一次见到例无虚发的师父失手落空:“再强的人,也经不住岁月的消磨,云柯,不必执着。”那一刻,师父神情落寞,苦涩的笑容,对李云柯如是说。
衣袂纷飞,石柱上的李云柯苦涩一笑,心中悔恨交叠,无声呢喃着:“师父,徒儿不孝,小李飞刀终归还是要从我的手中断了传承,从此绝迹江湖。”
听见李云柯的长叹,发现预料之中的飞刀并没有出手,人群一阵诡异的寂静后,所有人不着痕迹的左右扫视,阴翳的眼神中有着莫名的光彩在闪烁,他们似乎突然醒悟到了什么,空气也随之变得炙热。
预料之中的飞刀并没有出手,无论是什么原因,对于这帮心怀鬼胎的“正道人士”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动手的讯号。
终于,有人迈出了第一步,没人去理会这人是谁,当听到动静的这一刻,所有人都陷入了疯狂,百余道身影,如同奔雷般朝着石柱上的李云柯冲去。
李云柯抬起头,漆黑透彻的眼眸中倒映着逐渐逼近的人群,无数的内力喷涌,形成一片阴翳的尘土洪流,以翻天覆地之势朝他碾压而来。
李云柯本以为见惯生死的自己能平静面对死亡的到来,但微缩的瞳孔还是透露出他心中本能的恐惧,不经历死亡,又怎能正视死亡。
迎面,刀光剑影,如血残阳,李云柯却突然笑了,深深地看了眼手中的飞刀,李云柯脚下骤然发力,在山顶众人或震惊、或冷漠的注视下,带着人人觊觎的小李飞刀绝技,毅然决然的朝悬崖外飘飞而去。
飘逸的身影急坠而下,脸上有着一抹淡淡的不舍以及不甘,眼中还夹杂着一丝解脱释然的神色,唇角开阖间,呼啸的山风中隐隐响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呢喃:
”师父,对不起……”
不过须臾,李云柯即将被翻腾的云海吞没,就在这一刹那,失去颜色的眼眸中陡然闪过一道犀利神采,他的心中蓦然生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是不甘心还是不认命,他已经没有时间去仔细思量,只是他饱含一生所有情绪的瞳孔中,却唯独不见了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原来,死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一道淡淡的光芒陡然凝聚,随后,李云柯行云流水般的抬起右手,甩出一柄不惹一丝尘烟的飞刀。
“叮……”
夕阳余晖下,一道难以捉摸的光线划过,一声清脆的声响袅袅传来,回荡在空旷的山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