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以后。
双天历开元两千一百三十六年。
夜,漆黑一片。只有一轮孤寒的明月悬挂在墨染的夜空中。
这是一片无边的沙漠,沙漠的夜晚很冷、很冷。有风刮过,带起漫天的黄沙。
“头,前面有座村庄,他往村子里跑去了!”
领头的蒙面黑衣人想了想,脚下却没有放缓一丝一毫“追,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再逃掉了!”
风又吹起,滚滚的沙尘遮住了众人的眼睛,他们不得不放缓了前进的脚步。
“先停一停,恐怕有埋伏!”领头的黑衣人一抬手,众人齐齐止住脚步。
风停。他默默的站了一会儿,听四周的声音,万籁俱静。只有遥远处,不知何方传来孤狼的嚎叫声。
他回头数了数身后的一众人,算上自己不多不少刚好十六个。他们全都一身黑衣,手握泛着寒光的匕首。包裹严密的黑纱下的双眼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都给我小心点,这人行事风格向来诡异,至今为止,我们折在他手中的弟兄已经不下几百人,没有人知道他的杀人手段,这次上头派我们这些帮内顶尖高手来追杀他,你们也该想到这人到底有多棘手。不然帮主是不会把我们这些人召集起来的。”
身后的黑衣人齐齐点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夜幕下,十六个人仿如十六条无声的黑线,寂静而又飞快的接近着前方的村落。
这是一个早已经被废弃的,只有一个十字路口的小村,两排复古的老旧房屋一间挨着一间,错落的直直插进漆黑的夜色,道路两旁的能看到破旧的房门,有些房门开着,露出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也有些房门紧闭,外面是用木条编织的早已破败不堪的篱笆。
一户人家门口放着一口大大的磨盘,磨盘的底部早已被黄沙淹没大半,磨盘表面也早已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黄沙。
沿街的路上,屋后有几颗早已死去多年的白桦树。视线模糊,看不遥远。
视线尽头处,十字路口中央,一身黑袍孤单的站在那里,黑色斗篷连着一顶破旧的风帽。将他整个人完完全全包裹进了夜色里。他一动不动,仿如雕塑一般。渗透着森森诡异。
黑衣人头领小心的带着人接近着,近了,更近了。直到一行人摸到已经能左右看到横向的街道时,只听见黑袍下诡异一笑,慢慢回身。
风中不知什么方向传来了一个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声。
“你们是在找我么?”然后是接连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诡异笑声。
终于,他完全转过身,帽子下,能看到一缕黑的仿佛要融进夜色的发丝随风飘荡,头发下面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见脸!
黑衣人头领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刚刚明明能清楚的分辨出说话声就是从这斗篷下传来的!然而现在……一阵微风吹过,他看见斗篷下的身体一动不动的挺立在那里,有手,有脚,但是……没有头……
“害怕了?”空荡荡的风帽下传来了梦呓一般的声音,声音很小,却清晰的传入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忽然黑袍下传来了一声肉体撕裂的闷声。黑衣人们都知道这声音,这是一种刀插入身体后用刀死命抛开身体的声音,是死亡的声音。
“大家小心!”黑衣头领急急的举起了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匕首在惨白的月色下,泛着渗人的寒光。他在等待,等待着眼前黑袍人的下一步动作。然后他看见……
黑袍从正中央硬生生的撕裂,连着里面的身体硬生生的撕裂开来。没有血迹渐染,然后他听见被撕裂的两半身躯幽然的发出了诡异的笑声。
“来抓我呀。”两半没有头的身体裹着各自仅剩一半的黑袍晃了晃,然后黑紫光芒一闪,便顺着十字路口左右两边相反的方向飘了过去。
黑衣头领犹豫了一下“老四,我带着这几个兄弟走这边,你带着余下的七个人走另一边。半个时辰以后,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回到这里来汇合!”
被唤作老四的黑衣人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十六个人便分成两队人马顺着相反的方向笔直的追了下去。
黑色的袍子就在前面不紧不慢的漂着,黑衣头领使出了他平生最快的身法却依然无法追上眼前近在咫尺的黑影,五分钟过去了,他忽然发现哪里有些不对。
他慢慢降低了速度,前方的黑影也仿佛嘲笑他一般也慢慢的降低了速度,然后他再次猛地加快前行。然而黑影却也猛地加快了速度,就这样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黑衣头领慢慢停下了脚步,不可能的,以我们几个人的脚程不可能全力追赶五分钟还无法看到村庄的尽头的!他左右看了两眼四周。没什么问题,但仍然觉得仿佛哪里不对……
忽然,他猛地一回头“老八和夜狼呢?!老八和野狼怎么没跟上来?!”
身后,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路两旁错落的罗列着老旧的房屋,有些开着门,露出漆黑仿佛魔鬼一般的巨口。有的关着门,门外有木条修砌的破旧的篱笆。
不远处,一间房门外,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磨盘,磨盘的一半已经被黄沙淹没,只余下盘面上厚厚的一层。
“老八和野狼是谁?”一个声音出生问“我们帮里没有人叫这两个名字呀。”
黑衣头领的额头上霎时间冒出了一层的冷汗“那老四呢?!刚才老四带着七个兄弟和咱们分开的时候……”
一个黑衣人疑惑的打断了黑衣头领的话道“你说四爷?四爷刚才确实和咱们分头去追姜寒了。”
黑衣头领听后长舒了一口气,他用手擦去头上的冷汗,可是汗还没擦完,他就又听到刚才出生的黑衣人继续说“不过四爷走的时候,只带了四个兄弟。”
黑衣头领瞬间觉得脊背一阵发寒,他使劲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大声吼道“不可能啊,老四走的时候明明带着七个人的,算上他自己正好八个!有老四,夜三儿,画骨,白堂主……还有……”
还有谁?还有谁是和老四一起去追姜寒的?!为什么我只记得四个人的名字?!
黑衣头领赫然抬头,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瞳中如今满是血丝“你刚刚明明不是说四爷带着四个兄弟追过去了么?还有一个是谁?!”
他上前几步,扯住说话那个黑衣人的衣领大声喝问道“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
被提住衣领的黑衣人显然被吓得不轻,他结结巴巴的对面前的黑衣头领说道“没……没……没有了,头……四爷他明明只带了三个兄弟离开的……我们一行人奉总帮主之命来截杀姜寒,当时在十字路口时,四爷带走了三个兄弟,而我们这边你只带了叶堂主和我……”
提着衣领的手渐渐放开,黑衣头领木然的向身边看去,还是漆黑的夜色,还是悠长的街道,街道两旁还是那破旧不堪的房屋。
不远处,一间屋门口的巨大磨盘已经几乎被黄沙完全淹没,只留下磨盘表面堆积如小山一般的黄沙……
他急忙望向身边……三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灰暗的街道上,月光冰寒,几乎冻结了他的心。他绝望的看着身边的叶堂主和……
“你是谁?!”黑衣头领终于发现到底哪里不对!身边这个一直和他说话的人,这个人的声音他从来没有听到过!他提起匕首,警惕的看着面前的黑衣人。
忽然,他听到,刚刚还站在他面前的黑衣人阴冷而张狂的笑声,那黑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俊美又带点邪气的清秀的脸,他撤掉围在头上的面纱,一头如墨的黑发慢慢的散落在肩头,刀锋一般的眉毛斜插入鬓,一双深紫色的瞳仁中不带半丝的感情。这人邪邪一笑,然后幽然转身,就这么一步步的背对着黑衣头领,向来时的路走去。
“姜寒!”黑衣头领大吼一声,不顾一切的冲向眼前的黑衣人,右手中寒光一闪,一道绚丽无匹的蓝光携带着雷霆之势刺向面前人的后背。
刀光一闪,血花四溅,有匕首入肉的实感,黑衣头领缓缓的舒了一口气,手中劲力一吐,一颗滴淌着冰蓝鲜血的心脏被他整颗挖了出来。心脏在他刀尖位置缓慢的跳了两下就停住了,冰蓝色的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他仰天大笑,笑声癫狂,目光中带着洪荒猛兽般的阴森和残忍。
面前的黑衣努力转身,他的心脏位置被对穿了一个漆黑的深洞,鲜血顺着洞口汩汩流淌,然后慢慢滑落,倒地的一瞬间,他看到的是叶堂主那一脸惊讶的、满是不可置信的脸。
黑衣头领努力的顺着来时的路着,他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狂风肆虐,沙尘漫天,他几乎看不到眼前的路。身边的房屋渐渐的被黄沙吞没,风中传来数不尽的呜咽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看到的是只剩下古旧房盖和半截白桦树的十字路口,路口中央,躺着一身冰蓝鲜血的老四。
他努力挪动着步伐走到老四身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老四的身体已经大半被黄沙埋没,黑衣头领努力的用手挖着,可是怎么挖也无法把老四从黄沙中拽出来,他只好努力的拽出老四的上半身,他已经奄奄一息,他说:
“头……我们一行人去了和你们相反的方向,但是中了埋伏……”话没说完,嘴中一口鲜血喷出,染蓝了地面的黄沙。他努力的咳嗦了几声继续说“队里的人……队里的人莫名其妙的……越来越少,但是还在的兄弟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消失的人的名字……最后……最后只剩下我和白堂主……”
老四努力的抬起手,手中握着一枚幽蓝色戒指,黑衣头领认识这戒指,是和老四一起离去的白堂主的震堂之宝纳海幽兰戒。他忙抓住老四握着戒指的手,急急的问“白堂主呢?!白堂主他人怎么……?!”
话到嘴边,还没说完,黑衣头领忽然感觉到心脏处猛的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痛,那是真真正正的撕心裂肺的痛。
他缓缓的低下了头,看到胸口处正插着一柄匕首,匕首直没入柄,然后用力一代,挖出一颗冰蓝色心脏。耳旁传来了一个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白堂主么?我杀的。”
黑衣头领用力的抬起头,黄沙之中埋没的,是一张英俊却带着一点邪气的英俊少年的脸,他那对深紫色的眼眸中不带一丝的感情,嘴角微弯露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少年随手扔掉还串着黑衣头领心脏的匕首冷声的说“如果有来生,你一定要记得,千万别再对她们下手。”
狂风飞散,卷起黄沙漫天,顷刻间,就淹没了那个埋葬了十六条生命的小镇。
漆黑的天空依旧挂着孤寒的明月,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黄沙中,只余一个孤单的身影。
黑衣中手臂一翻,一只通体如翡翠一般的墨笔在破旧的笔记本上划掉了十六个人的名字,手腕一抖,夹带着十六个亡灵的纸张飞向了半空,纸面翻转,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下。
风又吹起。
然后停下。
冰冷的沙漠中再次归于平静,只剩下丝丝风声轻轻述说着,仿佛天空中飘荡的亡灵,又仿佛从未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