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围一名龙虎卫终于发觉神秘人的到来,喝道:“来者何人?”见神秘人不应答,那名龙虎卫神色微变,高声道:“得罪了!”双脚一蹬,如离弦之箭朝神秘人奔去,一柄长刀威风凛凛,刀风迫面而来,杀气大盛!
神秘人双手背在身后,神色僵硬,眼色却是不屑一顾,他微微冷笑,淡淡道:“嬴政犯下的罪孽,就从你们还起罢!”他左脚一动,狠狠地踩在地面上,那名龙虎卫只觉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冲击波从自己脚下传到丹田、肚皮、胸口、头部,自下而上层层摧毁!瞬息功夫,他的脚骨、腿骨、五脏六腑、大脑俱已被震碎!
那名龙虎卫瞬间死亡,却还张大嘴巴,双目圆睁,瞳孔间尽是惊骇、惶恐、害怕、恐惧,其余龙虎卫不知同伴已亡,稍等片刻,仍无动静,这才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朝他们蔓延开来!
当先一人大喝一声,其余人得令,一齐赶来救助同伴干掉敌人。数十名龙虎卫一起出手,声势惊人,恐怕乌有先生在此也难以脱身!
神秘人终于伸出左手,猛的一挥手,十余丈长的强猛气刀朝龙虎卫拦腰斩来!气浪狂涌,宁远山衣袂翻飞,发丝倒卷,大骇之下顺势朝后闪去,连后退五六步方才顿住身形。龙虎卫连哼都未来得及哼一声便纷纷毙命,葬身于神秘人那霸道强猛的无形气刀之下。
宁远山大骇,这神秘人究竟是甚么来头,真气如此强沛,数十名龙虎卫在他手下竟然连一招都避不了!他生平见过最厉害的高手便是师父清虚,武功已臻真人境,其后来到咸阳城,见到逍遥子、苍狼王、黑白双煞、蒙毅、高成等绝顶高手,但无论是清虚,还是蒙毅等人,都远远不及这神秘人,就如同一个三岁小童对战一个绝顶高手,焉能有胜算?
见宁远山痴呆站立,神秘人叱道:“臭小子愣着干嘛?还不赶快去救人!”宁远山这才回过神来,抱拳郎声道:“多谢前辈相助!”他朝天牢大门飞奔而去,顿时一股幽冷阴森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卫胜寻找许久,终于看见前方一座大殿还亮着烛光,他轻声飞来,趴在窗前,用食指沾了些唾液,将窗纸捅破。他从窗眼看进去,见两人正在交谈,其中一人身着红黑色衣衫,容貌苍老,眼色惺忪黯淡,无精打采,赫然便是今日在望月台上的嬴政!
另一人淡然站立,宠辱不惊。青丝飞扬,无风自动,借着烛光,可见他两鬓已有些许斑白,眼神如星辰般深邃,透露出无限的沧桑、失落、孤寂与傲岸,一字须乌黑浓密,清偐俊雅,不似世俗凡人。
卫胜心中一动,看此人样貌,倒与云中君所说的柳清秋颇有些相似,难道真的是那神秘无比的柳清秋么?师父说他武功、法术天下无敌,云中君也说他功力深厚已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此时刺杀嬴政真的能成功么?罢了罢了,今夜定教嬴政葬身金鸾刀之下!他心意已决,轻轻将蒙面提起遮住脸,猛的破窗而入,大喝道:“嬴政受死!”
但卫胜只觉眼睛一花,胸口一痛,整个人便如断线风筝一般轻飘飘地朝后飞去。落地之时,“哇”地吐了口鲜血,脸色苍白,挣扎着站了起来,身躯摇摇晃晃,似乎快要支撑不住。
卫胜咧嘴笑了笑,咳笑道:“他奶奶的!这点儿手劲还不配替你爷爷挠痒痒呢!来来来,咱们再来对上三掌!”
那人眉头一皱,刚要走上前来,却听嬴政冷冰冰道:“且慢!柳护卫,寡人要问他几句话!”嬴政冷冷地盯着这个蒙面刺客,先前的无精打采一扫而光,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透露出无尽的愤怒与杀意!他冷冷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行刺寡人?”
卫胜一边强聚真气,一边哈哈大笑道:“我是天下人,扫尽天下不平之事,除尽天下不仁之人!至于为何行刺你……嬴政老儿,你听好啦!你横征暴敛,残苛庶民,长城脚下白骨累累,四处游历,百姓苦不堪言,民怨沸腾,是为不仁;你宠信奸佞,迫害忠良,逼死功臣吕不韦,是为不义;你愚民弱民,防民害民,为了消除异己,倒行逆施,滥用刑杀,采取野蛮残酷、令人发指的焚书坑儒手段,是为不忠;你杀死同母异父的弟弟,将母亲打入冷宫,可谓心狠手辣,六亲不认,是为不孝。似你这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竟还敢鞭笞天下、戕害黎民,难道不该杀么?”
他胸口受了柳清秋一掌,气血郁结不畅,淤血吐出后方才感到好受些。他心中惊骇难以描述万一,只觉此人真气如同汪洋大海般深不可测,滔滔念力直如狂潮席卷,渊渟岳立,那股压迫感简直令他无法喘息!他一边强聚真气,恢复真元,一边数落嬴政的暴行,试图吸引柳清秋的注意,伺机逃脱。
嬴政何时受过这等明目张胆的叱骂?他怒极反笑:“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刺客!你也给寡人听好了!寡人十三岁即位,二十二岁亲理国事,当年寡人席卷天下,统一四海之时,恐怕你还是个黄口小儿罢!寡人广纳贤才,厉兵秣马,远交近攻,吞并六国,建立这天下无双的霸业,六王毕四海一,一剑扫六合,百越朝服,威震天下!试问普天之下,谁能做到?大秦朝建立后,寡人夙兴夜寐,励精图治,革除旧弊,北拒匈奴,修筑万里长城,是为保中原安宁;功臣吕不韦?他死不足惜!而那些穷秀才酸腐儒竟敢诽谤寡人,妄论功过,难道不该死么?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又何来不忠之说?至于寡人家事,你区区一个刺客又懂得甚么!”
嬴政生平最忌讳的便是有人谈论其家事,当年他杀死亲弟、软禁生母已是天理难容,后来仔细思量终觉悖乎伦理,但若要让他这千古一帝公开承认错误却也是不可能的。
卫胜此时已恢复了七成功力,适才他探查全身伤势时并未发觉经脉断裂,看来柳清秋未下杀手。他心道:“刺杀嬴政是行不通啦!他奶奶的,万一把小命儿落在这儿,那可大大不值,探云手岂会做亏本买卖?”
他明着在听嬴政说话,其实暗中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地形,寻找最佳的逃生路径。他知道此时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柳清秋的对手,所以只能暂时保命。柳清秋远非他所遇到的任何敌手可比拟,以他真人境的修为都挡不住他一招,普天之下还谁能战胜他?
卫胜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笑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嘿嘿,皇帝陛下为何避开杀弟禁母的罪行不谈呢?既然如此,我就让你心服口服!你刚愎自用,为满足私欲,不顾生民,修建阿房宫、挖掘骊山墓,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你贪生怕死,妄求长生,为求长生不老之药,派方士徐率领童男童女千余人东渡蓬莱求取仙药,你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难道不是暴君之行么?”
嬴政见卫胜谈吐不凡,心中已在暗暗推测他的身份,听此人声音,年纪应该不过二十,他学贯百家,深得诸子精要,而且武功高强,诸子百家,似乎只有……只有墨家才能训练出这样的人才!哼,六国已灭,寡人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翻出甚么风浪来!
他将卫胜的身份断定为墨家弟子,胸有成竹,反倒不着急将卫胜杀死。他是一代帝王,雄才大略,帝王心术的造诣炉火纯青,非同一般,他要让六国遗民彻底死心,永永远远臣服于他!
嬴政哼了一声,对卫胜所说的话大不以为然,他狂笑道:“此言差矣!寡人堂堂九五至尊,太始皇帝,岂能与贱民同腐乎?若无寡人建立这泱泱大秦帝国,恐怕你口中的黎民百姓还深处战火之中呢,修建阿房宫又算得了甚么?既受命于天又岂能与贱民相若,长眠黄土?自当长生不老、寿与天齐,出海寻药便是顺天之举,又岂会是暴君之行?”
卫胜哈哈大笑道:“果不其然!你屠毒天下之肝脑、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你一人之淫乐,视其为当然。暴秦之所以获罪于天下,恐怕也尽出于此了!你自称寡人,还真是寡德之人呢!你自封皇帝,便真的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了么?在我看来,你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凶残暴虐、醉生梦死、惘顾生灵、穷奢极欲,与夏桀、商纣又有何异?”
卫胜所言俱是神轩门大忌,历代为王者若是犯下此等罪行,人人得而诛之,因此神轩门宗旨中便要求掌门人“屠龙”!他的言辞越来越激昂,神色越来越凌厉,他每说一句,嬴政的脸色便铁青一分,饶是嬴政自恃帝王心术之造诣炉火纯青,此时也不禁怒火中烧,他厉声喝道:“放肆!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你竟敢拿寡人与夏桀、商纣相提并论?柳护卫,拿下刺客!”
柳清秋道:“是,陛下!”卫胜首次听到柳清秋说话,只觉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说不出的好听,先前卫胜与嬴政唇枪舌战之时柳清秋一直默不作声,但无形中却给了卫胜无法言喻的巨大压迫感,令他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嬴政叫他出手,柳清秋虽然应答,但却一动不动。
嬴政眉头一皱,弗然不悦道:“柳护卫,你……”话未说完,柳清秋猛的一抬头,四目相接,嬴政双眼恰好撞上柳清秋那深邃的目光,瞬间只觉混混沌沌、迷迷糊糊,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但却清晰地听到柳清秋淡然道:“来人,扶陛下回寝宫休息。”
话音刚落,两个小太监碎步走上前来轻轻扶住嬴政,慢慢朝殿外走去,嬴政双目浑浊木然,空洞无光,机械似的随两个小太监行走出大殿。
卫胜心中一凛,后退两步,笑道:“这是甚么妖法?”
柳清秋微微一笑,道:“这可不是甚么妖法,还好玩得紧呢!”
卫胜打了个哈哈,笑道:“皇帝陛下都走啦,我也不便久留,就此告辞,阁下止步。”卫胜心中暗道:打不过你,小爷还跑不过你么?后会无期啦!
哪知卫胜所想尽在柳清秋掌握之中,他淡淡道:“你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留下来罢!”身形一动,立刻截住卫胜退路,但所幸卫胜暗中观察许久,逃脱路径不止一条,柳清秋堵住一条退路,卫胜已破窗而出。
刚要御风飞起,一堵无形气浪如潮水般狂涌而至,卫胜不由自主地顿住,再也无法飞掠。紧接着一道绚丽缤纷、灿烂已极的气刀从窗内劈出,五光十色、色彩瑰丽,刺得卫胜无法直视,但护体真气受到激荡膨胀,加之御风术颇有小成,倒也避开了这一刀。
卫胜胸口若堵,腹内翻江倒海似的难受不已。适才他心下大意中了柳清秋一掌,但柳清秋未下杀手,饶是如此卫胜亦受了轻微内伤,此时他再也不敢大意,整个人如弓弦紧绷,凝神以对。
柳清秋从殿内缓缓走出,月光下的柳清秋如此神秘而又诡异,气息狂涌,势如山岳,凌风出尘而又飘然独立,在他身上实在隐藏着太多秘密。
卫胜暗自叫苦,柳清秋的真气远胜于己,那瑰丽绚烂、变幻莫测的气刀更是威力无穷,难道今夜注定殒命于此么?
“嗤”的一声,幻阴气剑破指而出,遥指柳清秋,卫胜大喝道:“那我们就来比比,看看熟高熟低!”他抱着必死之心与柳清秋一战,这一次非同小可,他第一次感到离死亡如此之近,即便当初他遇到高成时也从未如此绝望过。师父告诫他凡人死生皆有命,身为神轩门掌门要卫道而死,只是遗憾不能完成师父的愿望啦!
他猛然冲将过来,左手幻阴气剑纵横开合,右手素心神掌乌光吞吐,瞬间便冲到柳清秋身前,但柳清秋却突然消失不见!卫胜大骇,螺旋似的飞旋而起,幻阴气剑快逾闪电狂劈数十剑,身形方止,一道五彩绚光闪过,橙黄、赤红、紫黑、、青碧、蓝白怒舞飞炫,护体真气波光荡漾似的陡然破碎,随后而来的是后背脊柱如折般的疼痛!
卫胜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背衣衫裂开,一道长长的血红刀伤赫赫在目,想要呻吟却无法发出声音来。
柳清秋淡漠的声音骤然响起:“素心神掌?是无虚子教你来刺杀嬴政的?哼,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卫胜硬生生将涌到口中的酣甜咽下,双手撑地,缓缓爬起,哑声狂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盯着柳清秋,戏谑道:“你……你说得不错,可惜还有一句话说错啦!飞……飞蛾扑火,非死不止!”
柳清秋冷俊道:“那好,我成全你!”右掌一提,聚气待发,猛的一掌气浪眩光怒舞,霎时间吞没了卫胜。卫胜紧闭双眼,却露出一丝微笑,从容就死!
突然另一道更为狂猛的气浪倏然卷到,狠狠劈到柳清秋身前,柳清秋右脚后退半步,撩起白色衣角猛的一抖避开那道气浪。
一道仿佛来自远方却又如此熟悉的声音萦绕在柳清秋耳畔:“这小子你不能杀!”
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神色僵硬的神秘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卫胜身前。卫胜心中一喜:“天不亡我!”他抱拳道:“多谢前辈相……”那个“救”字尚未出口,神秘人左手一挥衣袖翻卷,一道声势、力道更甚先前的气浪重重拂过卫胜脸庞,蒙面飘飞,登时倒地晕厥。
柳清秋这才淡然道:“阁下是谁?”似乎对刚才神秘人的出手丝毫不以为杵。
神秘人脸色僵硬,但视线却从未离开过柳清秋,眼神不象神色那般僵硬,竟隐隐透露出自责、后悔、难过、伤心。他盯着柳清秋,许久才叹声道:“寻天,你真的不认得我了么?”
柳清秋如遭电殛,脸色大变,旋即仰天大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原来是你!”笑声中充满凄厉、哀绝、悲愤、怨恨。
神秘人叹道:“当年我没能阻止他,真的对不住你啦!”
柳清秋冷冷道:“对不住我?那蓬莱国千千万万的百姓呢?蓬莱国主呢?玄水真神呢?黄叶、白叶呢?你对不住的不仅仅是我,还有他们,因为你的一念之差而饮恨长逝!”
神秘人沉声道:“我们当年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
“够了!”柳清秋冷冷地打断他,“你们五个人的事我管不着!但这一百多年来我所受的苦痛折磨却全是拜他所赐,终有一天我会再杀回三仙山,将他的九重天搅个天翻地覆!”
神秘人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没有再言语。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漆红小盒,一把扔给柳清秋,柳清秋顺手接住,只见这漆红小盒刻有数十道纵横交错的纹路,隐隐感受到盒子里那滔滔的灵力正向外逃逸,却被那纹路阻断,无法逸出。
神秘人轻声道:“九九归元丹乃不世神丹,他虽削去你顶上三花,废去你毕生修为,但终究没有伤及神魂,这些年来,九九归元丹应该早已与你融为一体,只是你经脉尽断、丹田重创、体魄受损,再也无法恢复到真神境,希望这颗天髓神丹能够弥补我当年对你的亏欠罢!”
话音刚落,饶是柳清秋也不禁耸然动容,兀自不敢相信,喃喃道:“天髓神丹?天髓神丹?我找了它一百多年,没想到居然在你这里!可是……可是你又怎舍得将它送与我?”
神秘人突然大笑道:“你把我当成甚么人啦?难道你还不了解我么?区区一颗丹药算得了甚么?”笑声中含有些许不屑、不悦之情。
柳清秋怔怔地看着神秘人,突然间亦放声大笑:“不错!不错!时隔百年光阴,我竟忘了你的习性,可惜从此往后,我再也不配做阁下知己啦!当年的大荒真神柳寻天已死,我再回到三仙山时,是太古神帝柳清秋!”
神秘人心中重重叹了口气:“看来从此往后三仙山将不得安宁啦!”他提起脚下尚在昏厥的卫胜,老鹰抓小鸡似的飞掠离开。来到卫胜住处,他将卫胜轻轻放在床上,点住卫胜几大要穴,封住经脉,将他身上碎裂的衣衫扯开,又用温水将他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触碰到那道长长的血红刀伤时,昏厥中的卫胜也眉头紧蹙,冷汗密布,牙关冷冷作响,不住地道:“师父……师父,徒儿不孝,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