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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张幺娘要给丁二妞当红娘,经过了比较漫长的牵线搭桥过程,这回总算是有了眉目。因为旷连长帮忙,刘团总买下了丁二妞那几亩田,便给张幺娘这个红娘的操作成功创造了条件。今天,丁二妞就要来孝泉镇了,张幺娘怕丁二妞看了剃头匠老温的单身汉房间和周围那太不干净的环境,心里会起疙瘩。害怕对像的事给弄吹了。吃过早饭,便来到温师傅店铺,叫剃头匠把屋子里收拾收拾。

温师傅的铺子不在正街上,是在离忠孝场不远的猪市巷。平素间乡下人赶场,这猪市巷是必须先光顾的地方。富不离书,穷不离猪。这是乡下人懂得的普通道理。在川西坝,猪只可以说是一家人的大笔财产,哪个庄稼人赶场都会来猪市场了解行情。温师傅的剃头铺子就坐落在这里。乡下人来赶场,经过温师傅的店铺子,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脑壳。“嗨!该剃头了。”办完事就走进老温的剃头铺子,请温师傅给他把头发剃了。温师傅真正的衣食父母实际上就是这些乡下人。

清晨,乡下人还没有上街,张幺娘走在街道这一路还比较清静。她走到老温的铺子前,铺板门早就打开了。张幺娘问:“温师傅,你早饭都没有吃就开了门嗦?”

“咋没吃,我在你们茶铺里喝茶回来,就把早饭煮来吃了。张幺娘,哪里去?”

“温师傅,你硬是稳得起,简直在装疯迷窍。”

温师傅摸摸自己的脑壳,笑笑说:“张幺娘,我当真不晓得。”话刚出口,老温好像顿时醒悟过来:“你是说丁二妞……”

“你到底没有搞忘呀!”张幺娘一边说着一边就跨了进去。老温的铺子不过是一间宽一丈,深一丈五尺的铺面。顺着铺面旁边有个过道,一个小天井内有两间后房属于温师傅的房产。一间是老温的睡房,屋里只放着一张双人床,一个土漆的柏木柜子。外头那间房子里,一口用泥砖砌成的煮饭的单灶。灶边立着的那个破碗柜和菜板上都已有了一层灰,起眼看就晓得这是单身汉的灶房里,很久都没有行过“香火”了。张幺娘又好气又好笑。这种懒人单身汉娶啥子婆娘哦!

“你平时间没有煮饭?”

“煮,但很少时间煮饭。我平时从泡菜坛子里捞点酸菜就把饭吃了,我要打牙祭,就进馆子里去炒菜,省得麻烦!”

张幺娘摇了摇头想道,这没有女人的家,哪儿像个家的样儿哟!她几乎是给老温下了道命令:“温师傅,你把这屋子收拾下。丁二妞来看见了,也会舒心些嘛!”

温师傅红着脸说:“我咋忙得过来?”

张幺娘又指着灶房说:“你把这灶房移到后房阶沿上去,当然这只有过了今天再说了。”

“把灶房搬出去?”

“哎呀!你这个榆木脑壳哟!人家丁二妞要带个小女娃子来,你咋不长心喃?”

老温脸红红的,又摸摸自家的脑壳。

“你去打盆开水来,我帮你把这些灰尘打扫了。”张幺娘说着,就动手帮温师傅打扫。老温端来了一小木盆子水,也不好意思地就跟张幺娘一起打扫起屋子来,菜板上的灰尘也擦干静了。温师傅看着张幺娘认真地擦灰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张幺娘,今天真难为你了。”

“嗨!等丁二妞嫁过来,这屋里就有人收拾啦!”张幺娘伸了下酸疼的腰说。

老温苦笑了下,无不担心地说道:“丁四儿他二姐是大粮户屋里出来的人,不晓得过得惯我们这些苦日子么?”

“看你温师傅咋待人啦!”张幺娘又苦笑地摇了摇头说:“丁二妞也是穷苦人家出生的,哪里会过不惯?只要你们两个人没得空话说,再穷也过得开心。”

“张幺娘。”温师傅说:“我下午收拾了就请人来打灶,你看要得么?”温师傅不等张幺娘搭话又说:“说实在话,我老温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饥,懒得去操那份心。”

张幺娘心想,这老温也是说的是实话。原来温师傅娶了个婆娘,三天没得两天好,最后死在月子里后。温师傅不仅没得女人了,还活生生地给他留下了一屁股债。这些年来,老温给人剃头,又能存下多少钱呢?现在,温师傅走到这一步,是能够珍惜丁二妞的。两口子和和气气,这日子还愁过不下去吗?想到此,张幺娘觉得自己做了件天大的善事,积了阴德。她憎恨自己上辈子的阴德积得不多,才使儿子不争气,女娃子也……

张幺娘想起这些就很怄气。她帮忙收拾了老温的屋子,最后看见温师傅这屋子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才准备回德孝茶旅庄去。张幺娘在出门时,再一次叮咛温师傅说:“记住,丁二妞今天不来,明天一定会来。”

温师傅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像一个听话的儿子。

张幺娘这才离开了老温的铺子。

丁二妞自从卖了田,浑身轻松多了。她随时都可以走出这杨家院子。兄弟丁四儿昨天给她带来了张幺娘的口信,要她今天去孝泉镇。丁二妞晓得,张幺娘要给她说温师傅的事。原先,因为这几亩田把她的足缠住了,才拖到现在。张幺娘的良苦用心,使丁二妞深深地感激。丁二妞不图富贵,只要这个男人能对她好,并能善待她的女儿就行。她心里也有一种诚惶诚恐的感觉:她既希望老温是个好人,又害怕自己再次遭遇不幸,重蹈死男人的覆辙。向来风风火火的丁二妞,现在竟变得优柔寡断了。昨天夜里,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老是睡不好。早晨起来,丁二妞觉得自己的头比较重。她经过这一夜的左思右想,决定今天去孝泉镇跟温师傅见了面再说。因为,不管怎么说,她丁二妞也不能辜负张幺娘的一片好意。

住在左厢房的丁二妞,开始收拾东西要往孝泉镇去。右厢房的杨老二却先丁二妞一步踏上了去孝泉镇的路。杨老二承认,他败在了嫂嫂丁二妞的手上。本来,那几亩田是他杨老二唾手可得的。不想,半路途又杀出个程咬金。虽然,杨老二晓得这回是丁四儿、旷继勋、刘团总几个联手搞了他的鬼。但他又不得不认输。杨老二既拿旷继勋没有办法,又拿刘团总没得办法。他虽然已从刘团总手上买回了那几亩田,但他的心尖子上却在流血。几亩田本是杨家的,他却要出钱买回来,冤枉不冤枉呀?杨老二这些天来,心里总是气鼓鼓的不舒展。昨天,杨老二看见德孝茶旅庄的丁四儿来到杨家院子,他便猜到了这嫂嫂就要嫁到孝泉镇的剃头匠温师傅那里去了。这时,杨老二心中一喜,他忽然找到了让他出气的人。孝泉镇要不是这个姓温的剃头匠,我嫂嫂能够把那这几亩田卖给刘团总吗?这口气不找他出还去找哪个出?于是,今天打早,杨老二就往孝泉镇赶来。

其实,温师傅在张幺娘的帮助下,把屋里收拾得还算个样子,自己看着也觉得十分的舒畅。他心里一时高兴,感觉得自己真正成了新郎。温师傅从他那口柏木柜子中,取出了他从易裁缝那里缝的土白布新围腰系在自己的腰身上,顿时显得十分精神,好像年轻了十岁。他心里一高兴,嘴里便哼哼地唱起了川剧《迎贤店》来:

“做生意,哪个不是为了钱?”

“那么,常老爷就把你的名字改了。”

“咋改喃?”

“把这《迎贤店》改成《迎钱店》。”

“噫!你硬是挖苦人喃!……”

杨老二来到了温师傅的店铺门口,大声地说道:“温师傅,你捡到了天上落下来的银子,满脸都堆着笑,你硬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呀!”

“啊,哪里!哪里!”老温转过头来看,不禁愣在那里。他神经质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问道:“杨……二爷,你剃头嗦?”

“我剃你妈的温(瘟)猪头!”

老温一听,晓得今天这杨二爷是来惹事生非的,是扯怪教来了。他镇静了一下才说道:“噫,杨二爷,我东家不吃你西家的饭,我又没惹你,咋兴出口伤人喃?”

杨老二装出满脸的威严,又开口道:“姓温的,你给我少来这一套!麻人的广广嗦?你不是还想骑在人头上拉屎拉尿吗?老子问你,你是不是要娶我的嫂嫂丁二妞?”

温师傅没想到这杨老二问得这么直接,弄得他一时都不晓得咋回答……“这……这咋个说嘛!张幺娘在牵线搭桥,现在也还没有当真搞成嘞!我娶不娶婆娘,跟你杨老二有啥子关系喃?”

杨老二眼里迸出了一线凶光来,又逼问温师傅:“姓温的,你敢说没有关系?我再问你?自家的嫂嫂不忠不孝,我该不该像武二郎那样子开杀戒喃?”

老温丈二和尚摸不着脑壳,有些惶惑地问:“你嫂嫂不忠不孝?她在杨家做了啥子不孝的事?”

“她嫁给你这个姓温的就是不孝。”

老温释然,说道:“你杨二爷说个球哟!她嫁给哪个才算孝喃?”

“她不出嫁才算孝!”

“哪本书上说的?”

“我们杨家那本书上说的。”

老温有些愤怒地想到:这杨老二的良心完全黑了,才会有这种整法。他是想把他嫂嫂往死里整,要把丁二妞困死在他杨家。想到此,温师傅也愤然而起,火冒三丈,说:“姓杨的,你莫做得太绝,放你嫂嫂一条生路吧!你哥哥在地下才不会怪你这当兄弟的人,也为你下辈子积点阴德吧!”

杨老二被温师傅说得无言以对,又骂道:“温(瘟)猪头,你少给老子耍嘴皮子。你以为现在有人给你扎得起,肯信就能一辈子给你扎起?不信的话,你就跟姓杨的走着瞧!”杨老二说完话,便转身下了阶沿,走了。

望着杨老二远去的背影,老温再也坐不住了,心里头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杨老二只是在此说两句大话倒也罢了。这个操袍哥的人,要是当真居心不良,在背后整人,这个事情又咋下得了台?妈哟,娶婆娘不能整成这样子,令人提心吊胆嘛!想到此,温师傅把店门关了,快步朝德孝茶旅庄走来。

张幺娘正从茶堂子里出来,手里还提着长嘴开水壶经管堂子里的生意。她怕丁二妞还要带东西和娃儿,便叫丁四儿在路上接丁二妞去了。茶堂子里此刻没有人,张幺娘就来顶了缺。丁二妞是个急性子人,今天一定会跟她兄弟丁四儿来孝泉镇的。张幺娘一眼看见温师傅,便有些不满地说:“你还满堂麻雀跑啥子?客人都要进屋了,你还在外头疯跑嗦!”

老温一脸的惶恐,也不晓得说啥子好。他憋闷了许久,把张幺娘拉到一旁,将刚才在店铺门前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张幺娘。他两眼虔诚地望着张幺娘,希望张幺娘能给他指点迷津。张幺娘骂道:“孝你杨家的先人板板哟!这杨老二嘴巴蜜蜜甜,心里藏把锯锯镰。龟儿子杨老二,你想啥子就开个口,肯信丁二妞舍不得那些坛坛罐罐?”张幺娘停了停,又看了一眼温师傅才说道:“怕啥子怕,你娶婆娘她嫁人,又没惹那个,怕哪个嘛?你回去,等四儿他们来了孝泉镇再说。”

“张幺娘,来碗茶!”

“来啦,来啦!”张幺娘提着长嘴开水壶招呼客人去了。

温师傅还站在原地想了想,觉得也是。我们就算烂锅配烂灶,她嫁我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管别个的屁事嗦?老温果然如释重负地回到他的店铺子,开门做手艺活去了。

丁四儿一路望穿了眼睛,都没有看到二姐的影子。张幺娘还说在路上可以接到二姐。那晓得,他都走拢杨家院子了,跨进了丁二妞的左厢房,二妞还在忙着什么。丁二妞见兄弟进来,忙端来板凳请兄弟坐。丁四儿说:“张幺娘说你走在路上,喊我来接你,你咋半晌午了还没有动身?”

丁二妞说:“就走,就走。”其实,兄弟来了,她反而又往背篼里装了些东西。丁四儿背着外甥女出了门,丁二妞背着一篾大背篼乱七八糟的东西朝孝泉镇来了。

丁四儿背一会外甥女,又放下来让她跑一段路,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卿家包。丁二妞的视线从女儿和兄弟的头顶上越过去,看见了卿家院子的竹林盘边正站着一个女人。丁二妞心里“咯噔”了一声。刚从竹林盘院子里头走出来的这个女人,正是妹妹丁三妞。她忙喊:“四儿,林盘边站着的人是不是你三姐?”

丁四儿一看,那林盘边上站着的人果然是三姐。丁三妞好像是走出门来晒太阳。丁四儿也感觉得有些热,便将身上的棉袄解开,透出了一丝热气,这才对着竹林盘大声地喊道:“三姐!”

丁三妞听见喊声愣了片刻,便从竹林边往这边路上奔跑过来。丁二妞放下背篼,丁三妞已经朝她扑了过来。三妞抱着姐姐丁二妞的肩膀哭不出声了,只顺着姐姐的肩膀流下了一串泪珠子。丁二妞扶着妹妹由于抽泣而颤抖着的肩膀,使自己心里也十分难过。她任凭妹妹的眼泪流在自己的衣裳上。但三妞在她的肩膀上越哭越伤心,持续了很长的时间,丁二妞不由得怒不可遏:“你哭,你哭啥子嘛!把人都哭霉了!”丁二妞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头也好像在淌血,恨不得也抱着妹妹痛哭一场。丁二妞想着三妞,想着兄弟丁四儿,再想想自己。她丁二妞不仅该哭,而且该放声痛哭。但是,就是让世上所有的人,都晓得他们丁家这三姐弟的苦楚,又有啥子用呢?她此刻就像城隍庙的菩萨塑在那儿,任丁三妞的泪水继续在她的肩膀在衣裳上流淌,流淌……

时间缓缓地过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丁三妞才止住了哭声。二妞这才不冷不热地问道:“哭够啦?”

丁三妞被二姐一问,才止住的泪珠子又从眼角边滚出来。丁二妞对刚抬起头来的妹妹说道:“你哭够了,就该想想以后该咋过日子?这日子尽管再艰难也得过下去呀!”丁二妞又停了停,才又问道:“现今你有啥子打算?”

丁三妞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你另外找个人户嘛,你在这卿家院子等啥子?”

丁三妞逼了好久才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现在我这个样子还能做啥子呢?我现在生是卿家的人,死是卿家的鬼,我要为他守孝……”

“哦哟,我还不晓得你丁家三女子这么守孝道?孝你个先人板板哟!你既是要当孝子,咋不去跟卿短命的陪葬呀?你丁三妞还活在世上做啥子?你活在世上做啥子嘛?卿家咋不给你立个贞节牌坊呀?”

丁三妞没有开腔,丁二妞看得出来,妹妹的眼泪是滚到肚子里去了,憋着泪珠子才没有继续滚落出来。丁二妞想了想,也觉得刚才自己话的说得太重了些。她叹了口气,轻声轻气地说:“你还年轻,又不像我。”二妞看了看女儿,难过地低声说道:“我拖个娃娃,嫁人也是猪耳朵搭代头。你一个人,伸脚溜杆的,哪里找不到一个好人户?”

“二姐”丁三妞喃喃地说道:“我也有了。”

二妞没有听清,随口问道:“你啥子有了?”

丁三妞没有回答,只用眼神看她的肚子。二妞开始还被妹妹的话惊得目瞪口呆,许久,才终于明白过来:“卿廷华的?”

“嗯。”三妞轻微地点了点头。

“造孽!”二妞重复了一遍,这才又问道:“有多久了?”

“三个月多了。”三妞回答道。

“造孽!”丁二妞又低声地重复了一遍,便再也不说话了。她沉默了许久又才说道:“何家的人那天碰到了我,何老爷还跟我说,只要你愿意,你仍可以回到何家去。我当即就给你推了。你丁三妞回何家去做啥子喃?才出火坑又跳悬崖,你丁三妞活霉了。何家你是无论如何都去不得的。说来说去都怪我们命苦。我们丁家上几辈子不晓得做了些啥子过恶事,我们后代今天才来还这些孽债,才会受那些恶人的欺侮。”丁二妞说完,眼角边悄然地淌出了眼泪。

“妈妈,你哭了。”女儿不知啥时候,从丁四儿身边走到母亲跟前,惶惑而又悲哀地望自己的母亲。

“妈妈没哭!”二妞擦擦自己的眼睛,说道:“妈妈的眼睛痛。”

丁四儿不敢看两位姐姐,只望着远处的田野。心想,今天把张幺娘等苦了。等我二天跟旷连长参了军,哪个敢惹二姐跟三姐?

“妹妹,今天跟我们去孝泉镇?”

三妞摇了摇头说:“卿家的大房不准我出门。”

丁二妞望着妹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似乎对妹妹毫无办法地叹了口气,便说道:“有啥事情,四儿会来喊你。你自家保重身子吧!”

丁二妞和四儿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丁三妞,继续往孝泉镇走去。

张幺娘到底把丁二妞和丁四儿盼了回来。

丁四儿进了茶堂子,就忙把那条土白布围腰栓在腰杆上。他顺手提起长嘴茶壶,把张幺娘换下经管茶堂子里的生意去了。他在茶堂子给客人到了一圈开水,经过圆门时,他忽然听到了二姐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姓丁的女子明天就要嫁人,看他把人啃了。幺娘,我就去跟老温说。”

丁四儿不晓得二姐在骂哪个,大概又是跟杨家大院子里的人和温师傅有关的事情。但丁四儿晓得他自家是小娃儿,不便管这些大人的事情,也不便去过问。但他却时常留意着圆门里,时不时地传来的二姐的声音。

此时,已经晌午过后,茶堂子已经没有几个茶客了。张幺娘在圆门里头摆了饭菜,丁四儿为了守茶堂子,便端了一碗干饭坐在茶堂子里的一把竹椅上吃。张幺娘跟二姐还有张幺爷,在里头边吃饭边摆龙门阵。丁四儿还在吃饭,便见张幺娘在前,二姐在后,背着外甥女朝街上走。他晓得,张幺娘和二姐去了温师傅家。

老温此时正在忙着给人剃脑壳,铺子里还坐了好几个人等着。见了张幺娘跟丁二妞,他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只喊了一声她们坐。张幺娘带着丁二妞径直朝里头走去。温师傅剃了个脑壳后,便慌忙地跟进了小天井里来了。

丁二妞不等张幺娘介绍,便对老温说:“你温师傅愿意娶我是不是?”

温师傅一时愣了,许久才说:“只要你看得上我的话。”

“那好,后天就是双日子,你就带些人来抬东西。我们一家人就开始过日子。”

“我想……我想……还是应该办几桌酒席。”

“办啥子酒席?不办!买些菜来招待张幺爷张幺娘就行了!”

老温看着张幺娘,希望她老人家说话,给自家的婚事庆典打个圆盘。张幺娘说:“温师傅,恭喜你!就按二妞说的办吧!”

二妞跟张幺娘走出门来,叮咛温师傅说:“后天,你莫搞忘了。”

“晓得!晓得!”

剃头室里那一屋等着剃脑壳的人,开始还不明究里。大家等问清了原由,都称赞道:“温师傅,你捡了个婆娘,哪有这么撇脱的人,连啥子礼都不讲。”

“现在都民国了,还讲啥子礼……”

“放屁,未必几千年的礼节都不要吗?”

“莫争了,莫争了,讨口子争花龙门,再争也是别家的。有啥用嘛!你看人家温师傅,嘴巴都笑得合不拢了。”

“当真咧!哈哈哈!……”

丁四儿吃了饭放下碗,便看见张幺娘跟二姐一起回来了。他目送她们进了圆门,回头来正好看见镇公所的刘团总和任福贵跨进茶堂子。两个人脸上红红的,像是把绵竹大曲酒喝多了。张幺爷不晓得啥时候从圆门里走了出来,赶前几步来到门口招呼道:“刘团总,任所请坐。四儿就给你们泡茶。”

刘团总说“不……不喝茶,我们要喝醒酒汤。”

“四儿,先给刘团总他们各人倒半碗醋出来。”

任胡子刚说完,丁四儿就应声进圆门去了。圆门里的张幺娘,听说刘团总跟任所来了,便又从里头跨出来说:“刘团总,任所,你们好稀客!咋这么久都没有看见你们来喝茶了?”

刘团总对旁边竹椅上坐着的任福贵,喜形于色地接口对张幺娘说道:“我晓得你要找刘团总做啥子。”

张幺娘说道:“任所,那你说我找刘团总做啥子?”

“喝喜酒是不是?丁四儿的二姐跟温师傅的喜酒。当真话,张幺娘可莫把我任胡子搞忘了。刘团总跟旷连长还有丁四儿都可以作证,我任胡子为丁二妞卖田的事,任所是敲过边鼓的人呀!”

“你个精灵鬼,还少得了你喝喜酒么?”

丁四儿把两个小半碗醋和长嘴水壶都提过来,说:“刘团总、任所,这醋里头兑不兑开水?”

“兑点,兑点。”

丁四儿给刘团总和任胡子的那半碗醋里头兑了些开水,两人各自端一碗喝下去,感觉舒服多了。刘团总将碗送给丁四儿时,竟道了声谢。丁四儿又给两位泡了盖碗茶,这才提着长嘴壶走到开水炉边。

张幺娘这时来到刘团总旁边的一把竹椅上坐了下来,说道:“刘团总,你帮人帮到头,杀牛杀断喉。你大人大量,这回又要求你哟!”

刘团总品了口茶,说道:“张幺娘,你说了老半天,到底要说啥子嘛!你把人都说到云里雾里去了。”

张幺娘叹了口气说:“还不就是丁四儿他二姐的事。”

“噫!上回不是把田给她买了嘛!”

张幺娘简单地将上午杨老二吓唬温师傅的事说了遍,刘团总听后骂道:“龟儿子杨老二,硬是想捡他嫂嫂的便宜。张幺娘,依我看我们大家就当个和事佬,把这事摆平算啦。依我看啊,丁二妞反正是要出嫁的,那房子就留给杨老二算了。如若不然,这杨老二心里就不舒展,总想惹事生非。张幺娘,你看这理信讲得咋样?”

“刘团总说的也是,杨家四合院房子又不好拆。卖了吧!周围又没得人敢去买。刘团总你说得也在理,我去跟二妞商量下。干脆喊她把房子,送给杨老二算了。你就当打发讨口子,给恶鬼烧点纸钱算了。”

任胡子说:“杨老二在孝泉镇上。今天晌午,我还碰到他跟人在兴隆场喝酒嘞!”

刘团总对任胡子说:“你去把他喊来,我今天当众给他们断这个礼信。”

“要得!”任胡子应声就出了茶堂子。

张幺娘感激道:“多谢刘团总,你这是积了大德,好人有好报的。”

“洗多脑壳哟!三百杯是该你张幺娘喝,我刘某人有啥子搞头嘛!”

张幺娘说:“刘团总帮了忙,喝三百杯酒的时候,我老早就去请你。”

“看你张幺娘的记性是不是比忘性好哟!哈哈哈!”

下午,刘团总在德孝茶旅庄给丁二妞和杨老二断礼信。丁四儿没有直接参与他们的争论。丁四儿几次想用开水壶里的开水,从杨老二的脑壳上淋下去,喊他杨老二永远在这孝泉镇街上见不得人。

杨老二今天还算老实,刘团总说啥子话,他只有点头的份。现在,丁四儿和所有的人才晓得,杨老二已经出钱把丁二妞的田从刘团总手上买转去了,大家都觉得这是好事情。在刘团总的主持下,杨老二占了大大的便宜。他得了丁二妞那一栋左厢房,答应从此人和事一刀两断。这事情看起来已经说到一条路上了。张幺娘抽空去把温师傅喊住,叫他关门去办招待,并悄悄地塞给老温一块银元。

温师傅还在门口,丁四儿便看到了。他不晓得现在该咋称呼温师傅。如今这情景,最为难的可能要算丁四儿了。原来他喊温师傅,现在温师傅不能叫,姐夫也不能喊,把个丁四儿逼得好恼火。

温师傅带着刘团总,任胡子,杨老二和张幺爷去半边街牛肉馆子里办招待。张幺娘叫丁四儿去陪客,丁四儿整死人都不去。他见不得杨老二那张嘴脸。莫说在一桌子上吃饭,同杨老二走在一路,丁四儿都感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亏。他想起那晚睡在二姐屋里,听到杨老二学鬼叫,吓得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丁四儿现在想起来还感到害怕嘞!丁四儿要不是人还小,就喊你杨老二走不脱。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跟你杨老二在一桌子上去吃饭的。你是你,我是我,鸭子不同鸡同伙。丁四儿有的是骨气,血没有三滴,黄水总有三滴嘛!

众人出了德孝茶旅庄,去半边街回民牛肉馆子里喝酒去了。丁四儿来到圆门口,只听张幺娘正跟二姐说道:“这是孝泉镇的规矩,断了礼信就要办招待。幸好,温师傅答应去办这个招待。”

二妞叹了口气说:“我想起这个杨老二往天做的可恶事,恨不得把那左厢一把火烧了,烧得片瓦不留,连灰也不给他留一把。”

“算啦!”张幺娘劝道:“你忍让人一步,积德三分。他杨老二的恶事做多了总要遭报应的。”张幺娘出来,见丁四儿还在茶堂子里,便惊奇地问:“四儿,你咋不去陪他们喝酒,你该是半个主人家。”

“哪个跟他杨虾子在一桌吃饭。”

“你这……是?”

丁二妞也从圆门里头出来,对张幺娘说道:“幺娘,你莫劝他。我兄弟的脾气跟我差不多,硬性嘞!”

二妞又对张幺娘说:“幺娘,我就回去了,屋里还有鸡,还有猪都要人经佑。”

“明天逢场弄到孝泉镇来卖了,我帮你请人。”

“多谢幺娘了。”

“你再说谢就见外了。哦,还有,过两天温师傅在孝泉镇街上请些人把你屋里该搬的东西都搬过来,我喊四儿一起带人去。”

二妞这回看了看兄弟,又对张幺娘点了点头。

张幺娘又吩咐丁四儿道:“你就在茶堂子里,我送你二姐一段路。”

丁四儿也将二姐送到街口,才回到茶堂子经管茶堂子里的生意。张幺爷直到天黑,才喝得脸红筋胀地回到德孝茶旅庄。张幺娘问:“那些人都走了么?”

“未必还要在孝泉镇住店嗦?”

“我看你喝不得酒,喝点酒就开始打胡乱说。”张幺娘说过后又有些后悔,想张幺爷也难得出去喝一回酒,今天中午也是自己劝他去的。

正在这时,旷连长的勤务兵来到了德孝茶旅庄。喊丁四儿去旷连长那里,说有事情找他。张幺娘,张幺爷齐声说道:“快去,快去!堂子里我们晓得收拾。”

丁四儿便跟勤务兵朝城隍庙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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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录了《扫迷帚》和《斯文变相》两本小说。《扫迷帚》详细叙述了江南一带迷信风俗的诸种表现。可谓洋洋大观。卷首开宗明义。指出迷信是阻碍中国进化的大害。小说主人公卞资生。江苏吴江布衣。生平专讲实践。最恨鬼神仙怪。星相卜筮诸说。前三回专叙资生与表弟杨心斋的论辩。力辟天命鬼神之谬。第四回后叙资生心斋诸人漫游苏州杭州吴江镇江等地的见闻。诸如瞽卜骗人。白日被殴。术士偷油。黑夜露迹。官惑风水。学使媚神。邑令修塔。痴女建祠。鬼魅为祟。一派胡言。青蛙成神。牲醴祭献。仙姑洒水治病。天师捉妖敛财。厌胜幻法。千奇百怪。巫觋妖术。丑态毕呈。每逢疫疠流行。寺庙香火大盛。僧尼应接不暇。伴灵诵经。拜忏放焰口。点树灯。斋十王等。名目繁多。画符念咒。跳舞开鬼。走阴差的。妖道巫婆。大获其利。尤有奇者。苏州能仁寺僧来杭募化。于空场设一木笼。笼门钉锁数百具。中站一僧。赤足踏刀。以示舍身。行善举者施钱。可开一锁。价目不等。等锁全行开罄。该僧方能全生。否则立毙而后已。引得杭州人山人海。如狂如瞀。三日所施。已逾二千金。更有伤风败俗的经唱宣卷。对脐大会之类。不胜枚举。今日读来。妙趣横生。《斯文变相》是光绪丙午(1906年)年遁庐创作的一部小说。透过主角冷镜微的经历,讽刺文人官吏的虚伪与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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