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历九百九十四年，秋，克莱辛港。
喧闹许久的窝棚，终于安静了下来。
有些孤儿回去自己的窝棚了，还有许多孤儿舍不得离开，就在大窝棚里外随便找了个地方睡了。
乔斯，马丁，吉卜林，还有些比较大的，平时能领头的少年，都围着那堆钱币坐着。
“那么，到底该怎么做呢？”乔斯问。
其他人统统两眼一瞪，差点晕倒，不是你大喊了半天要这样那样吗，不是你说你告诉我们吗？
“这钱看着不少，这么多人，每天要吃要喝，就要用不少，如果什么都不做，用不了多久，就要花完的。”马丁说。
“那节约一点呢，用不着每天这么吃啊。”有人说。
“是啊，这一顿能管三天了。”有人附和。
“妈的！那也有吃完的一天啊！”马丁骂道。“必须想办法，在钱用完之前，要能够赚钱回来。”
“这么多人吃吃喝喝，每天需要多少钱啊，要赚多少钱啊？”
众人沉默了，都看着乔斯。
乔斯挠挠脑袋，问道：“你们平时每天能赚多少钱？”
众人更加沉默了。
乔斯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做个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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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辛港的河东区，这几天十分的反常。
先是头几天，人们看到满街的孤儿野种像着了魔似的往桥下死路那边疯跑，很多小孩手里还拿着棍棒石头，虽说那些孤儿乞儿偶尔为了抢点吃的和其他流氓混混殴斗起来，却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而且一个个眼睛里冒着火气，怕是要闹出几条人命的样子。
结果，过不了一会儿，那些孤儿没声没息的就一群群散了，让那些好事的闲妇费劲猜测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第二天，就离奇了，平日里满街找吃的，四处游荡的，包括那些个有点个头还能做点力气活儿的孤儿们，统统都看不见了。这些脏兮兮的小鬼少年平时也没怎么讨人喜欢，人们见着了也是呼喝驱赶，结果这一消失，没吵没闹没乞儿打架看了，住在周围的人们却反而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挺不习惯的。
最离奇的是，听说有个酒馆里，一个面点店的掌柜，满脸笑开了花儿，请全酒馆的人喝酒，说是头天晚上，一帮孤儿来买了不少面包，今天早上一开门，他们又来了，然后把店里所有的面包都买走了，这不，他这一整天，都没事儿干了，对！你没听错，是买！而且不是用什么脏兮兮沾满泥巴鼻涕的小铜子儿，是用溜光闪亮的银币！买！做梦？我也以为我在做梦，不过瞧瞧，这手上的银币可是真的，你要不信，去我店里瞅瞅！你要是能找到出一粒面包渣来，你今儿一天的酒，我全包！
第三天，消失了一天的孤儿们又出现在了街头巷角，不过，还是和平时不一样。他们三五成群，不躲不藏，也不四处晃荡，也不偷摸打斗，有的一队队的往别的街区走去，也有的随便找个地方呆着，就煞有介事的盯着街上的人们看着。到了饭点，还真个一个个从怀里掏出块干净面包来就吃，妈呀，这还是那些小乞丐儿吗？
还有那么几个混混，看的眼馋，想上去欺负打抢，这可好，立刻四面八方围上来好几拨半大小子，把他们敲的满头的包，这可真是翻了天了，这要放在平时，这一切不是应该反过来才对吗。
第四天，孤儿们还是像前一天一样，四处蹲点，满街看人，看的人们心里那个发毛啊。可是发毛也没用啊，他们又不吵又不闹又不偷又不抢，规规矩矩的呆在角落里，也没碍着谁，你想找个借口轰开他们吧，你还找不到，你要是蛮不讲理来硬的，瞧瞧！又有几个不懂事的流氓被打了不是。
人们开始为这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了，平时常拿些剩菜剩饭倒给孤儿们哄抢的饭馆女仆，找到几个面熟的孤儿，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孤儿们也说不清，只说他们收到了命令，在这里执行任务。
娘咧！还命令！监视街上的人算是个什么任务啊？难道他们加入了什么邪道黑帮杀手强盗团了不成？要寻找目标灭人满门？还是看准油水半夜洗劫？或是绑票放火路劫下毒？这要一乱想，可就没边了。不过说起来蹊跷，他们哪儿来的钱买面包吃，最近也没听说哪家被偷了抢了掉了装满钱的袋子了啊。
没几天，克莱辛港河东区的人们也开始有点反常了，他们见了孤儿们，也不打骂驱赶了，也不恶语相向了，剩菜剩饭都倒的比平时勤快了。有些做完了家务的无聊婆娘大婶们，还和些相熟的孤儿唠着闲话，有说有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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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商议以后……
第二天，早早去买了吃的喝的回来，又把所有的孤儿都召集起来，马丁对大家宣布：“我们昨晚商量了很久，决定要做一个生意。”
孤儿们懂的不懂的，都翘首以盼。
“至于是什么生意嘛，暂时还没有想好。”马丁瞄了一眼其他人，有些尴尬的说：“所以，我们今天把大家叫过来，想和大家一起商量一下，看看大家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孤儿们面面相觑，他们哪里懂得这些东西。
全身包的像面包卷一般的吉卜林，被斜靠在一堆干草上，他解释说：“其实我们昨晚商量了一下，发现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手里的钱再多，也会被吃光花光，我们要想以后都能过的好，不能干坐着混日子，必须想办法挣钱，所以要大家来一起想想办法。”
这点大家都是明白的，下面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了。
有孤儿说：“这个我们懂，但是我们都不懂怎么赚钱啊。”
乔斯说：“只要是能赚到钱的事情，或者有谁看到了别人怎么挣钱的，都可以说出来，然后大家一起来想想，这赚钱的方法行不行，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脑袋，总能想到吧。”
马上有个小孩大声说：“我见过！”
大家都望着他。
“我见过有人掉了钱，被一个混混上去用脚踩着，掉钱的人没要到，最后那钱就变成混混的钱了。”
“这不行，哪有等着人家掉钱的!”
“那是混混，我们要去踩着钱，会被人揍的。”
“就是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
又有人说：“去码头搬东西好像能赚不少钱。”
吉卜林说：“那个我们昨晚也想到了，恐怕还是不行，我们这里有力气的没几个，货物都很重，我们搬不动的。”
“我们人多，轮流搬啊，或者一起搬？”有人提议。
“不行，那些码头搬运工也都是一伙伙的，占着地盘呢，我们要去抢生意，他们肯定不干啊，而且听说他们比大嘴比尔那些混混们厉害多了，有些流氓也想去找活，被他们打得半死呢。”
“我知道一个。”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孤儿说：“有个女仆经常让我帮她倒马桶，有时候会给我点吃的，有一两次还给了我几个铜子儿。”
“啊，这个不错，你现在还在帮她倒吗？”终于有一个靠谱点的了，乔斯来了点精神。
那女孤儿摇摇头说：“后来被她主人发现她拿主人家的东西给我吃，然后……”
“我看过流氓跟开店的人收钱，不给就砸店，开店的就给钱了。”又有人说。
“那也不行，我们又不是混混，再说那是做坏事，我们不能做！”
“做生意就要开店啊。”
“开什么店啊？”
“肉店！”
“面包店！”
“糖果店！”
“玩具店！”
“香水店！”
“……”
局面开始有些混乱了。
“开店的事情我们也想过。”吉卜林大声说着，压下了吵闹的声音：“但是我们都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好像要先花钱买东西再卖出去，要是卖不出去，就叫亏本，等于前面买东西花的钱就打水漂了。你们想想街上的商店，不是也常常有关门不干了的吗？”
大家一时有些沉默。
这时杰克弱弱的说了句：“捡破烂可以换钱。”
“恩，对！我见过有人收锈钉子和废铁的，铁匠铺就收，可以熔了再打成铁。”马上有人附和。
“我也捡过！码头上不要的货袋，有些破的不怎么厉害的，也可以拿到装货的工棚去，可以换一点吃的。”有人跟着说。
“我也捡过！”
“我也捡过……”
不少人都捡过东西换吃的和小钱，乔斯用随身带的小本记下来，边记边说：“好，这一条算是有用的，我们可以归纳一下，看他们都收些什么，能换什么，然后大家可以一起去找。”
受到了鼓舞，大家又开始踊跃发言了。
一上午闹闹腾腾的过去，点子说了不少，大多都是荒唐没用的。少数有用的，昨天晚上乔斯他们几个也大都想到过，议论过了。
“上午就先到这里，马上吃午饭了，都别跑远了，下午还要继续的。”马丁宣布。
孤儿们都散开了，跑到平台上、河岸上走动走动，这一天不活动，不出去满街溜达，不被人追着到处跑，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大家都很听话，没人走远，这可是关系咱们这么多人的大事，以后饿不饿肚子就指着这商议的结果了，谁缺了心眼会跑出去不参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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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斯、马丁、吉卜林等人，围成一堆，小声的说着话。
“你看，我就说不行吧。”马丁说。“大多数人都没什么主见，见识也少。”
马丁昨晚就比较反对让所有人一起来商议，他认为大多数人并不聪明，也担不了事，找大家一起商量纯属浪费时间。
“还是有些人说的不错的，虽然有些是我们昨天就想到过的，不过也不都是没想法的。”吉卜林说：“大家都不笨，只是没有像有家有管的人那样可以读书学写字，也没人教，还有平日里被人欺负惯了，只顾着混饱肚子，哪有心思去想别的啊。”
“我还是觉得吧，事情可以商量，但是做决定的人，还得是我们这些个人，他们只要听我们的就行了。”马丁这样认为。“你们刚才也看到了，人一多，就乱，而且这些人的年纪大部分都比我们小，跟着起起哄可以，拿不了什么主意啊。”
乔斯原本以为集众人的智慧，会比较容易想出点子来，现在看来，的确像马丁所说，乱。而吉卜林则认为大家主要是没什么见识，也不习惯思考。
几个人又商议了一下，终于达成了几点一致：
由乔斯、马丁和吉卜林担任首领。吉卜林目前还要养伤，暂时就在窝棚里协助指挥和分派任务。
把孤儿们按年纪和特长分队，做不同的事，然后在中间选些比较机灵的人，当做队长，带领大家。
有什么事，由三个首领和队长们一起商议决定。
还要制定一些规矩，让大家共同行动，不能像以前一样，各人顾各人。必须团结，才有可能改变孤儿们的处境。
吉卜林笑着说：“以前我们也不是没有想过让大家团结起来，做点什么，但是大家每天都难得吃饱饭，哪里管得了其他人的事啊，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做点什么了。”
马丁也很开心。“是啊，以前总是被人家欺负，大家肚子又饿力气又小，连反抗都做不到。现在不一样了，都是因为你来了啊，乔斯。”
“只要大家团结，一起努力，这一切就能慢慢变好。”乔斯肯定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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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孤儿们再次集合到窝棚，听马丁宣布了这几点。
没人有意见，马丁和吉卜林本来就常常带领着大家，帮助着其他人，而乔斯，在他们眼里简直就如同天上掉下来的救世主一般。
孤儿们都由衷的高兴，他们仿佛找到了家，有了亲人，有人带领着他们，他们不再害怕被欺负，不再担心会一个人饥饿孤独的缩在角落发抖。
接下来，马丁又宣布了几条头头们刚商议出的规矩。
“首先，我们以后要团结，这是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任何时候，都不能只顾自己，要记住我们是一伙的！”
“好啊好啊！！”
还没说完，下面已经一片叫好。
马丁笑着压压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接着说：
“要想不再被人欺负，我们自己就要先扎堆。所以，以后我们都不许单独行动，要分成几个人几个人的队伍，还要互相照应，看到其他自己人有麻烦，要立刻过去帮忙或者叫其他人来。”
好！下面又是一片欢呼。
“还有！”马丁提高了声音，严肃的说：“以前大家为了一点吃的，常常彼此打起来，或者因为别的什么，自己人欺负自己人！”
孤儿们安静了下来。
“这不能怪大家！我马丁也曾经做过！”马丁大声的说。“因为那时候，我们都……”
看到马丁低下了头，说不下去了，乔斯马上接过来说：“因为以前，你们都是一个人，艰难的生存，想要活下去！对吗！”
孤儿们沉默着，有很多低下了头。
“为了活下去，这都没有错！”乔斯继续说着。“不过现在不同了，我们不再是一个人，我们是一伙的了！所以，以后我们不能欺负自己的同伴！任何理由都不行！因为我们再也不会需要从同样饥饿的人那里抢吃的！来让自己活下去！我们现在，要一起活下去！！”
孤儿们依然沉默着，但他们的头都抬了起来，坚定的望着人群中间，那里是他们的首领，是他们的希望。
“永远不再欺负自己人！永远要照顾自己人！我们能做到吗？”最后乔斯问。
“能！”
所有人都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都不大，却异常的坚定整齐，轰鸣着振动着，在窝棚里和孤儿们的耳边回荡着。
其后，孤儿们按年龄和本事分了队伍。
年纪很小的孩子，全部集中在一起，由几个身体不好的孤儿和几个大一些的女孩子照顾，当然，他们也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捡拾柴禾分发食物之类。
有个头有力气的分在一起，动作敏捷跑的快的分到一起，心灵手巧的分在一起，会识字的分在一起，什么也不会的分在一起……
接下来，挑了些年纪较大的，机灵能管事的做队长。
分好队伍后乔斯说：“先这么分着，大家记住自己的队伍就行。暂时还没什么要大家做的，不过我们要赚钱，眼下想的办法还不够好，所以我们决定——明天开始，我们大家都去街上，观察别人是怎么赚钱的，有些什么赚钱的方法，晚上回来再一起商议，看看我们能不能也那么做。”
吉卜林也说：“我们的钱不能乱花，所以后面我们不能像之前一样顿顿大吃大喝，还是要节省一点，所以明天开始，先每人每天一个面包，看到有倒掉的剩菜剩饭，还有码头和街上烂掉的水果都不要放过，拿回来挑拣一下，我们再找些能用的锅，用来烧水煮东西吃，这样也能管一部分人吃的。”
大家都笑，每天一个面包！以前连做梦都没有这么好的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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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几天，孤儿们领了面包，三五成群的出去，开始观察街上人们的工作和生活。
首领们又商议了一晚，认为目前这么多人已经很难照顾了，暂时还管不来整个克莱辛港的所有孤儿乞儿，所以现在还不能去帮助其他区域的孤儿，要等自己这边找到好办法，能解决赚钱的困难以后再说。不过乔斯还是觉得，应该先派人过去告诉他们一些情况，给他们一些吃的，要他们先团结起来，当然有钱的事情先保密。对此大家倒没有意见，于是马丁自告奋勇，决定明天带着几个人去各个区域跑一跑。
一切安排停当，几个首领又开始算计怎么赚钱，乔斯记在小本子上也就几条有可能的。
收废品，这个要先摸下情况，看看哪些是人们需要的，会收的。
帮人做活，比如跑腿送信、帮人推车拉货、倒马桶什么的，一般都是看别人的心情给点吃的或者零碎小钱，先计划着，以后专门让人负责做这些。
马丁和一些孤儿平时也会小偷小摸弄点钱，这个大家认为还是不安全，也不是什么好门道，以后不能再做。
几个人愁眉苦脸，就这，哪里能算赚钱啊，十个人只怕都养不活。
手上的钱，就算每人每天一个面包，算下来，也只够现在这些人吃一年多几个月，就会用完，这还没算其他地方的孤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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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天的观察下来，还是有不少收获，比大家之前预期的要好。
比如废品，以前大家都是自己捡了换吃的，如果大家捡了集中起来，有一定的数量了，就能直接换钱，比如废铁，都是按磅算钱的，还有废纸，也有人大量收，似乎可以回收以后重新做成新纸。
从码头到各个市街，还有港外的货站，因为道路曲折坑洼，还有很多上下坡，很多货车商队都走的很麻烦，也常常会让人帮忙推车，还有些穷人专门靠帮人推车赚钱，如果让有力气的孤儿分几队，也可以靠这个赚钱，而且港口码头从来不缺货运，可以算是比较稳定的收入来源。
有孤儿还打听到，有些有钱的人家，会长期请人做些肮脏的活计，比如倒马桶洗马桶清洁厕所下水道什么的，据说给的钱还不少，而且因为又脏又累，愿意做的人不多，孤儿们哪里有这些顾忌。
两天之后，马丁从河西岸回来，带来了几个那边的孤儿，捎来了更好的消息。
大家听了以后，盘算了一下，觉得可行。
决定了！就做这个生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