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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乱世出英雄

公元 927年 3月 21日,时令已经是仲春,乍暖还寒,阵阵北风吹来,仍然令人感觉寒意未消。

这本是极为平常的一天,但对于洛阳夹马营赵氏府邸来讲,这一天却不同寻常。恐怕谁也没有想到,便是在这座不太起眼的府第中发生的一件十分平常的事,会对后来的中国历史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

这时,整个府第,笼罩在一片紧张不安、兴奋期待的气氛中。家仆们轻手轻脚忙碌有序地进出着,而客厅中的家主赵弘殷,耳听内室里夫人因为临产的阵痛而一声紧似一声的呻吟声,不禁揪心如焚,坐立不安。

说起赵家,虽非门第显赫,却也是“累代仕宦”,几世做官。赵弘殷的曾祖父赵眺,曾经历任过唐朝的永清、文安、幽都令;祖父赵珽,曾经官至御史中丞;父亲赵敬,也曾做过营、蓟、涿三州刺史。至于赵弘殷本人,年幼时便骁勇过人,精于骑射,长大后投奔到赵王王熔麾下,正赶上梁、晋两国交兵。双方你死我活,大打出手,赵弘殷奉命率领 500精骑驰援晋王。在交锋中赵弘殷左冲右突,跃马横戈,大大地表现了一番,因此晋王对其十分赏识和喜爱,被晋王留下当了一名禁兵小头目。后来晋王夺取后梁政权当上了皇帝,赵弘殷攀龙附凤,也就便随之高升,年纪轻轻,就官任飞捷指挥使。可谓是春风得意,四马扬蹄。

乱世出英雄。五代以来连年兵荒马乱、争战不休的乱世为宋太祖赵匡胤的成长提供了一个表演的舞台。正是在这个舞台上,宋太祖赵匡胤依靠精湛的技艺,演绎出了一场精彩生动的传奇故事,不仅征服了观众,而且征服了整个天下。

赵匡胤出生于烽烟四起、群雄割据的五代乱世,他的青少年时代,一直伴随着硝烟和战火,以及黎民百姓流亡失所的无助泪水而度过。各路割据势力凭借手中的甲兵利刃,在中原相互厮杀。一时之间,神州大地“毒手尊拳,交相于暮夜;金戈铁马,蹂躏于明时”,皇帝轮流做,你方唱罢我登场。五十年间,仅在中原一带,就有 5朝 8姓 14个君主;而在山西和南方,也先后存在过 10个割据政权。可谓是山河破碎、政权丛立。

历史上任何一个开国皇帝,并非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皇帝的。他们之所以能够成为皇帝,主要是依靠个人的能力和平时点点滴滴的不断积累。所以说,不积跬步,无以成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

汉高祖刘邦是以仁义之名立业的。他本是一个市井流氓,起事之前仅仅是秦王朝绕治下的一个小小的亭长。后来,他迫于无奈,才参加了农民起义军,当了一个小头目。刘邦本人才学疏浅,可以说是不学无术;他的武功,也只会几下三脚猫的功夫;带兵打仗,对他来说更是外行。但有一点,却是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那就是他的仁义之名远播四方。正因为这点,一大批有才有能的谋士猛将投奔到他的麾下,供其驱遣。在这些人的辅佐之下,刘邦手中的权力才逐渐像滚雪球一样膨胀起来,最后成就了汉家霸业。

与刘邦相同的是,赵匡胤也具有同样的仁义胸怀;与刘邦不同的是,赵匡胤是自己凭借战功而逐步获得权力的。

赵匡胤出身将门,家道小康。其父赵弘殷中年得子,十分希望儿子能够匡扶乱世,成为叱咤风云的人物,故给儿子取名为“匡胤”。为培养儿子成材,赵弘殷聘请了一位绝学宿儒,教授四书五经及文章,又亲自传授儿子武艺,希望儿子长大以后,能够文武全才。所以赵匡胤从小就衣食无愁、习文练武。在父亲的教导和熏陶下,少年赵匡胤打下了扎实的武术底子,并从书本上学到了行军打仗的兵法,为以后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年少的赵匡胤就表现出超凡的领导能力,是伙伴们心目中的领袖。他善良、勇敢而有智谋,在玩打仗的游戏时,总是充当指挥者的角色。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小伙伴们也都听从赵匡胤的指挥,排列成整齐的队形,秩序井然地回到家中。赵匡胤则在队列的后面,看着自己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前进。

年龄稍大,赵匡胤便在练习武艺方面得到了伙伴们的认可和尊敬。有一次,他在练习骑术时,挑选了一匹没有缰绳和马鞍的烈马,当时,他家中最好的骑师都没有驯服这匹烈马。年少气盛的赵匡胤,下定决心要把这匹烈马制服。当他跃上马背后,烈马顽性大发,四蹄狂蹬,仰天长啸一声,向城门外狂奔。赵匡胤猝不及防,一头撞到城门口的门楣之下,跌于马下。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认为他必死无疑。然而,赵匡胤揉了揉额头,一跃而起,迅速追上这匹烈马,纵身骑上马背,死死抓住马鬃不放。经过一段时间的纠缠,烈马终于停下了疲惫的脚步,老老实实地受主人摆布。这一次驯马后,赵匡胤便成了开封百姓心目中的少年英雄。

成年以后,赵匡胤看到各地战乱四起,社会动荡不安,认识到正是好男儿从军报国、建业立功的好时机。赵匡胤从小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武艺,便想出去闯荡一番,希望能在乱世中建立一番功业,光宗耀祖。

开始的两三年,独自在外漂泊的赵匡胤可以说是历尽艰辛。他的足迹所至,西北到达陕甘二省,南面到达湖北。他四处寻找成功的机会,却一无所得。在流浪期间,有一段时间赵匡胤盘缠用光,为赚些钱,他与一帮市井无赖赌博,期望能有所收获,以解燃眉之急。依靠高明的赌技和绝好的运气,赵匡胤很快就赢了不少钱。正当他满心欢喜,准备罢手离开时,却遭到了这些无赖的围攻。虽然赵匡胤有一身武艺,但无奈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是一帮天天打架斗殴的无赖地痞。在经过奋起反抗之后,赵匡胤终于被狂殴一顿,鼻青脸肿,赢来的钱也被无赖们一抢而空。在这次打架事件中,赵匡胤作为一个外乡人,而且势单力孤,仍然毫不畏惧,以一人之力敌十余人,其勇气确实非同一般。但是,他也深深感受到了作为弱者的无奈和无助,于是下定决心,要创出一番功业来。

有得必有失,有苦必有甜。孟子曾说过这样一段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可见,挫折对一个有作为的人来说,并非仅仅是一种苦痛,更是迈向成功的宝贵财富。

三年的流浪生活虽然苦不堪言,但赵匡胤从中也获益匪浅。过惯了舒适生活的赵匡胤在流浪过程中遍尝了人间甘苦。曾经被人欺负毒打,受过寄人篱下时的冷嘲热讽,因饥饿而偷过食物,因无钱住店而困卧树下。这段经历,是他一生中最感黑暗的部分,但也给他带来很多阅历和体验:走南闯北,熟悉了各地的风土人情;明白了人间的世态炎凉,锻炼了个人的意志。所有这些经历,都为赵匡胤以后的统军治国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人们常说:“机会总是青睐刻苦努力的人。 ”《封神演义》中有这样一个故事:姜子牙学艺归乡后,一直过着平淡而清贫的日子。凭他的才学,出将入相绝对是轻而易举,但他一直默默无闻,直到年届七旬也无所作为。一天,姜子牙在渭水河边垂钓,半天未见有鱼上钩。等到姜子牙收拾工具准备回家时,一路的人看到姜子牙的渔钩竟然是直的,于是惊诧之余便向他讨教。姜子牙只说了一句“该来的总会来”。路人都以为姜子牙疯了,但他们哪里知道,姜子牙之意不在鱼,他在等待贤明的君主。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故事。后来便有了周武王请贤出山、灭商而建周的真实故事。

对于武将来说,战争就是一种机遇。武艺和兵法是武将谋生的基本条件。正当赵匡胤苦闷彷徨之际,他抓住了一个小机遇,加入正在四处招兵买马的郭威军中,成为一名普通士兵。郭威是五代时期后周王朝的建立者,公元 951年建立周国,即历史上的后周。正是这个小机遇,中国的历史也因此改变了。

选择从军是赵匡胤的人生追求之一,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乱世之中,只能通过军功才可以出人头地。从军的士兵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战功赫赫而迅速得到提升和重用,出将入相;另一种是战死沙场。赵匡胤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即便是战死沙场,他也要为了理想而放手一搏。于是,他从士兵做起,不断上进。

赵匡胤加入郭威的军队后,非常努力,很快便从一名普通士兵升为一名小军官。这次升迁,使赵匡胤信心大增,更加坚定了建功立业的信念和理想。

匡胤一路纵马西行,经过耀州、邠州,果然是朝廷势力达不到的地方,城门上并未挂有缉捕自己的公文告示,所以便放下心来,沿途打听柴荣、郑恩下落,把他们二人的容貌描写一番,向沿途旅舍饭店的店主询问。因为那柴荣面貌虽无什特征,可郑恩便不同了,无论从面貌和语言,都与一般人不同,如果由此经过,必定给人留下一点印象。岂知一路打听,却没人说见过这样的人。不知不觉,已走遍了关西大部分州县,直到秦州边境,仍不见一点蛛丝马迹,只好踅回凤翔府。他想,这凤翔是关西仅次于京兆的大府,大哥如果做生意,必定应该到此的,于是便催动坐骑,向凤翔府进发。

不二日,来到了凤翔府,果然不同于一般州县,只见城池广大,人烟辐辏,街道繁华,买卖兴隆。匡胤来到十字街口热闹处下马,拣了一处临街小吃店,拴马进店坐下,放下包袱,蟠龙棍倚在墙角,要了酒菜,一边吃一边与店小二闲聊,询问近来是否见过一个细白肉皮,仪表富态的商人和一个黑塔般的大个子,一口山西话的莽汉在城里往来过?店小二说,却没见过这样的人。忽然,只见街上行人纷纷闪避,一队扛刀执盾的士兵,列队走了过来,队伍足足排有二里多长,老大一会才走完。

匡胤问店小二道:“怎地这里有这么多兵?”

小二笑道:“客官大概是初次来俺府吧,所以不知。这凤翔府王大帅,早在一年前已扩大招兵,至今已招了三万余人,还没满额。现仍在招啦,这些兵都是去样场操练回来的,天天要往来好几批。”

匡胤听后,心中一动,想那苗训曾说过,王景崇迟早必反,我何不前去察看一番?想毕,问店小二道:“不知招兵站设在何处?”

“就在大帅衙门前。”店小二说:“看大爷威武,又带着这么一条金棍,想来武艺一定十分了得,如果去投军,大帅定会重用,将来说不定位至公侯啦。”匡胤笑了一笑,也不再说,要上饭来吃了,问明去节度使衙门的路径,径直提棍上马,迤逦而来。

转了几个弯,来到衙门前,只见一片好大广场足有十几亩,旗杆上帅旗招展,靠东抬了一座试台,上边由松柏枝扎成一个牌坊,模仿中间也有一根旗杆高耸,上边挂一面黄旗,中书斗大“招兵”二字。台上座着几位武官,左右文案排列,台下卫兵成行,还列有兵器架子和马匹,看样子正有三二人在报名,在台下考试石担石锁弓箭骑术之类。匡胤正在骑马观望,那台上的一个武官,猛然抬头巡视,看见匡胤,吃了一惊,又立起身来仔细一看,喊声不好,立即喝道:“快快捉拿朝廷奸细,不可放走此人!”说着跳下台来,抄起大刀,喝令:“周得标,速去通知四营团练,有朝廷奸细入城,立即出兵围捕。其余的跟我来。”

说毕,翻身上马,率着士兵,蜂拥地向匡胤冲来。

那军官高叫道:“好大胆的赵匡胤。你还认得某家吗?想不到你竟敢来此探听军情。”

匡胤见他认识自己,却一时想不起是谁,也问道:“你是何人?”

那军官哈哈一笑,道:“某乃东京解保是也,还记得吗,这次谅你插翅也难逃了。”

赵匡胤这才想起来,此人原来也是开封府人,是东京新宋门一带的地头蛇,纠结了一批泼皮无赖,欺诈商民,无恶不作,曾与赵匡胤打过架,被赵匡胤痛打一顿,在汴京站不住脚了,便带了几个兄弟来闯关西,谋求发展,几年前投效王景崇部下,王景崇见他拳脚武艺不俗,留他主持招兵,这才与赵匡胤相遇。

解保高喊道:“嘟,这个狂徒乃是东京指挥使赵弘殷的狗崽子,千里迢迢来此做奸细,不能放他走了,能捉住此犯,赏黄金百两,不得让他逃跑!”

说罢挥动大砍刀,朝赵匡胤顶门砍来,赵匡胤不敢怠慢,挥动蟠龙棍急架,二人杀在一处。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兵丁,虽然武艺不高,一听赏黄金百两,都拼命往上围。只见那长枪短棒,刀斧钩抓,乱打乱砍。只杀得天暗地昏。赵匡胤不怕排兵布阵。而对这种蚂蚁咬大虫的战法,有些不适应。尤其是在马上,上要护人,下要护马,前后左右,都要招架。战不到片刻,虽然有不少兵丁倒在他的蟠龙棍下,但是衙门已经闻讯,大批兵丁蜂拥而出,十余亩大的广场,到处刀枪密布,层层包围,把赵匡胤困在核心。匡胤暗想道:“不好,如此缠战下去,被困于数丈之内,纵然杀得他几百兵马,也难突出重围,一旦人马力乏,必将被擒获。不宜再恋战下去了。”

想毕,挥动蟠龙棍,朝着街心方面打去。那些兵丁见他来势凶猛,潮水般地闪开。这时,迎面来了一员骑马战将,挺枪向匡胤直冲过来,匡胤也不答话,拦开长枪,顺手一棍挥下,那将翻身落马,匡胤荡开阵角,早已冲上大街,径向南关奔驰,看看前面,只见一支兵马迎头而来,为首一将骑红鬃马,手持双锏拦住去路,展开厮杀。赵匡胤看见南门已有准备,拨马回头直奔北门而去。

刚到北门前,只见一员战将,骑一匹青鬃马,手执开山斧,带着数百名小校等候,一见赵匡胤到来,一声号令一齐围杀上来。赵匡胤又杀了数十回合不分胜败。赵匡胤心想:还是以走为上,再迟四门封闭恐更难走脱。于是拨马又往东门跑去。一到东门,立足未稳,只听一声锣响,城头上箭如飞蝗射下。赵匡胤拨马直奔西门。尚未走到跟前,就看见城门处小校一字摆开,一将骑一匹黄色战马,手执长矛,严阵以待。赵匡胤心想,四门均有守将堵截,不被生擒就得死拼,所以,把蟠龙棍往空中一举,高声喊道:

“吠!贼将听了!快把城门打开,放爷爷出去,倒还罢了!如若不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将闻听也答话,微微一笑。说声:

“杀!”

众小校一涌而上,那将也手托长矛直刺过来。赵匡胤举棍相迎。二马盘旋,棍来矛往。战有三十个回合,那将渐渐不支。眼看赵匡胤就要取胜,忽听一声炮响,那将虚刺一矛,跳出圈外。城楼上乱箭齐发,好像骤雨倾盆而下。赵匡胤一看,拨马回头而逃。他边跑边想,这四门均已落锁,派有兵将把守,这该如何是好。正在他走投无路之时,忽见路旁闪出一人,对匡胤低声喊道:

“赵公子,随我来!”

赵匡胤一看,原是一个青年军校,好似在哪里见过,可又一时想不起。那小校道:

“赵公子,不必疑虑,快跟我走!”

说罢,那小校转身向背街小巷走去。赵匡胤骑马紧随。只见他双腿迈开,如同落地旋风。马蹄踏踏,在小巷里几乎赶他不上,不多一时,来到了东北城角。这里有一座魁星阁,魁星阁后是一片滩地,因为地势较低,长年积水,所以,这里杂草丛生,人们很少到这里来。这一带城垣,在积水盐碱浸蚀下,大面积倾颓下来,尚无修整。赵匡胤下马和那小校一同走进阁内。那青年道:

“赵公子,还记得俺史魁否?”

赵匡胤听史魁自报姓名,才忽然想起在关内路上石桥镇的一段故事。

原来这史魁乃后唐名将史建瑭之孙,史建瑭父子在河北讨伐张文礼的战争中,先后阵亡。不久,改朝换代,史魁和寡母又因契丹扰乱,离开原籍雁门,逃亡关西,靠史魁打柴养母为生,前些时史母不幸病故,史魁因经济拮据,无力葬母,只好拿了祖上唯一遗留下来的一柄宝剑,到集市上卖。恰好匡胤经过,却认得是一柄宝剑,问明来由,劝史魁不要卖剑,因而资助史魁埋葬了母亲。匡胤劝说史魁,既为将门之后,又有一身武艺,应当投军效力,作一番事业。

别后月余,却不料又在此相逢。当下匡胤道:“想起来了,原来是史兄,你已投入王景崇军中了吗?”

史魁道:“自与恩人别后,因距凤翔最近,所以来此投军,已有二十余日了,权充一名小校。不过后来发现,王景崇残暴不仁,非济世之才,近又企图发动叛乱,因而我准备离开,不料午前听说城内混入了奸细,要各厢兵马出动捉拿,我一打听,原来是赵公子,所以溜出营来,打算引公子出城。”

匡胤大喜道:“如此多谢仁兄了,只是四门紧闭,不知如何出城?”

史魁道:“不远那边有一处城墙颓塌,因地方冷僻,未曾修整,可以翻越。”

于是,史魁在前,匡胤牵马在后,绕过魁星阁,过了滩地,已到颓城近处,果见有一处倒塌下来的土坡。二人急忙顺坡登城,向北又走一段,这里城外却有一处丘陵,城垣便显得较低,匡胤在马臀上猛击一掌,那马一跃而下。匡胤和史魁这才跳下城来。这时,解保已领兵丁追赶到城墙之上。

史魁道:“公子快上马奔走。”

匡胤道:“你我同骑一马也可!”

史魁道:“不必,此处树木丛杂,我路径极熟,他们追不上的,请公子放心,

小的此去,也要另投奔别处了。”这时,城上已乱箭齐发,北门也已经打开,追兵蜂拥而出,向这边包抄。史魁道:“公子不可犹豫,快走!”赵匡胤见事态紧急,只得飞身上马,道一声:“后会有期!”两腿一夹,那赤兔胭脂马长嘶一声,脚下荡起一阵烟尘,闪电般地向东北疾驰而去。史魁也闪身钻入树林,左转右转,不一会也不见了踪影。赵匡胤逃出了凤翔府,怕有追兵,一路催马飞奔,跑了五六十里,山高林密,才停下马来,坐于松林下休息。肚里寻思道:“关西诸州,大部分已找遍了,不见大哥三弟的踪迹,只有乾州以南的终南山、太白山一带尚未去过,何不到那里找找?”

想毕,便又上马,径往南而行。次日,渡过渭河,已进入太白山区。

这天,他来到太白山中的一个小镇,因为这里既是山口,又是西去凤翔南往汉中的岔路口,所以来往客人不少,因而村镇虽不大,却颇为热闹。赵匡胤催马进镇,在一家酒馆前下马,提行李棍棒走进店来,在临街窗前一张方桌旁坐下。还未开口,便有一股五香肉味扑鼻而来,于是喊道:“酒保,快拿酒来!大爷用过酒饭还要赶路。”

酒店小二急忙跑到桌前道:“大爷,现在只有凉菜、冷酒,不知你老能不能迁就?”赵匡胤闻听大怒,将桌子一拍,道:“怎么?炉上有酒,锅内有肉,热气腾腾,为何只卖那凉酒冷菜?难道那暖酒热菜不是人用么?”小二道:“大爷,叫你说对了,那热酒热菜是敬神用的。今天轮该我店敬神。

这一锅肉还不够神吃,那里敢卖?”

赵匡胤道:“什么神竟有这大饭量?”

小二道:“我们敬的是‘护庄神’。这位活神仙爷饭量可大,每顿能喝一罐烧酒,这一锅猪头肉还说不定够不够他吃呢!”

赵匡胤越听越湖涂,怎么会有这真吃真喝的神呢?说不定又是一个什么山大王,在此作恶欺压百姓,或者是什么装神弄鬼的歹徒,在此招摇,愚弄乡民。于是问道:

“什么是‘护庄神’?这‘护庄神’是从何而来?”

小二道:“大爷不知。我们这村,叫做孟家庄。原来可没有这么热闹,因为山里出了妖怪,祸害得全村不得安宁。”

赵匡胤道:“出了什么妖怪?”

小二道:“据说是驴头、马尾、银爪牙,混身棕色长毛,最初到村里吃猪羊,以后连人带大牲畜他都吃,尤其是爱吃人的心肝,凡被那妖怪咬死的人,都是肚子撕开,心肝掏空。后来听人说:要想让妖怪不再祸害全村,在八月十五那天夜里,往山神庙里送上一对童男童女,年龄在五岁以下。供献祷告,可保一年不再祸害。大家信以为真,可是谁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孩子先送去。最后没法解决,想出抓阄送儿的办法。”

赵匡胤道:“怎么个抓法呢?”

小二道:“全村共有五岁以下男孩六个,女孩七个。由他的父亲抓阄。比如:男孩有六个纸团,其中五张白纸,只有一张纸上写着四个小字‘献子敬神’。谁抓住这一张,就送谁家的儿子。女孩的抓法也一样。八月十五那天晚上,在村里先焚香祷告,然后抓阄。你猜谁抓住了?”

赵匡胤道:“那一个抓得了?”

小二道:“就是我们店东家抓住了。他婆娘哭得死去活来,死死抱住儿子不放。”说着他随手一指窗外街上玩耍的一个孩子。“那不,就是那个孩子。当时大家都很难过。可这是全村大家商定的,谁也没办法。正在这时,村头来了一位客官,上前问清了情况,说只要让他酒足饭饱,他便能降妖捉怪。开始人们不信。后来,还是我们东家舍不得儿子,说是让这位客官试一试。于是,就在我们店里,先让这位客官爷吃饱、喝够。我的天,你猜这位大爷吃了多少?陈年老窖喝了一罐半,猪头肉吃了一整锅,掂起一把杀猪刀到山神庙去了。全村人当天夜里封门闭户,谁也没敢出来。可是,这天夜里倒非常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第二天,早上全村人起来以后,还不见那位客官回来。”

赵匡胤问道:“山神庙在何处?”

小二用手一指:“那不,就在半山腰里。村里人都说那客官可能已经喂了妖怪了。客官的个头大,妖怪吃得饱,所以昨夜村里十分安静。村里几个大胆一点的,想去山神庙里看个究竟,手拉手走到庙门前。见庙门还关着,隔窗向内一望,哎呀!满地血迹,那客官躺在供台上一动不动!”

赵匡胤道:“啊!那客官死了?”小二道:“别急,你听我说。大家一见血,大叫一声,转身想跑,谁知供台上睡觉的客官翻身起来了,高喊,‘别跑,别跑!等等我。’”赵匡胤道:“他没有死?”小二道:“这位客官爷,连一点伤都没有。他说:夜里那驴毬入的果然来了。

头比斗大,身比驴长,见他就扑,张开血盆大口就咬。那位客官爷,就是用那把杀猪刀,三下五除二,一会就在那妖怪身上戳了十几个窟窿。那妖怪虽然跑了,据说也活不成,流血太多。反正从那天起,再也没有来过。所以,这位客官爷让俺村给留下了,说啥也不叫他走,全村轮流供养。他如今就是我们村的护庄神。 ”

赵匡胤道:“这位护庄神什么模样?”

小二道:“又高又大,像座黑塔。”

赵匡胤道:“如今他住在何处?”

小二道:“就在那山神庙里。每天这酒饭都是要送到庙里吃的。 ”

赵匡胤一听,霍的站起身来,急步走出店门,飞身上马,直奔半山腰的山神

庙而去。到了庙前他翻身下马,心中暗想,听小二所讲,很可能是三弟郑恩。究竟是与不是,定要看个仔细。即便不是三弟,也是一位应该结识的好汉。边想边走,已到门前。隔着花棂往内一瞧,只见一个大汉,仰面朝天躺在供桌上,嘴里不住在梦呓般的嚷嚷着:

“二哥二哥在哪里,三弟心里好想你……”赵匡胤一看,果然是三弟在此,心中大喜。双手用力推开庙门,大声叫道:“三弟,愚兄来了!”

郑恩闻声一骨碌爬了起来,定睛一看,果然是赵匡胤走进庙来,纵身跳下供台,叫道:“二哥!你可想煞乐子了!”说罢,上前一把抱住,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赵匡胤心里也一阵酸楚,说道:“三弟!哥哥也十分想你。今日一见,也就放心了。但不知大哥现在何处?”郑恩一听赵匡胤问起柴荣,心中火气霎时就上来了,把眼一瞪说道:“大哥好小气也!他有病吃不下饭,可也不要别人吃。我因为在街上多吃了些酒肉,他就狠毒的责骂我,我气愤不过,就找二哥你来了!”赵匡胤闻听大惊道:“什么?大哥有病,你怎能走开,将他扔下不管!”郑恩道:“不是我要走,是他叫我滚的! ”赵匡胤道:“他叫你滚,你就滚?大哥有病身边无人照应,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说你……”郑恩道:“二哥,那我再回去找大哥去!”赵匡胤道:“究竟大哥病在什么地方,什么病?你离开他多久了?”郑恩道:“那地方叫个什么镇来,乐子也说不清,只知道周围都是山,也就是咱们在华州分手后不几天的事。当时也请医生看过,说叫什么伤寒,后来大哥把我撵走,我一赌气,往西去找二哥,也没找着,遇到这里出了妖怪,我替他们把妖怪杀了,他们请我吃喝,乐子便住在这里了,算来也有二三个月吧。”

匡胤听了,更为焦急,喝道:“无知的蠢材,大哥有这么凶的病,你不在身边侍候,却跑到这里吃喝几个月,如果大哥有什么意外,你赔得起吗,现在赶快去找大哥要紧。”

郑恩见匡胤发急,也急起来了,扑通跪在地上说:“乐子知错了,这就走找大哥陪罪去。”匡胤拉他起来,说:“事不宜迟,这就随我动身吧!”他二人正在说话,店家已经把酒肉饭食,都送上来了。一见他二人如此亲热,店家道:“原来你们认识!”郑恩道:“这是我家二哥。”店家道:“我就更好了,我们有一位护庄神就清静多了。如果有两位护庄神,那妖怪就更不敢来了!”

匡胤道:“据适才小二所言,恐怕不是什么妖怪,而是一种名叫猰貐的凶兽。不过已被三弟刺死,以后决不会再来了。”

说着,全村男女闻讯赶来,要看看护庄神的二哥是什么模样。最后,村中长者请他们一同回村,重新摆酒,为护庄神的二哥洗尘。这天全村像过节一样,大家一直畅饮到深夜,众人才散去。赵匡胤和郑恩在店中同室安睡。

第二天赵匡胤和郑恩向众人辞行。村中老幼一齐跪在当路,拦道挽留。赵匡胤又反复解释,说是大哥病重,困在旅店,必须立即赶往,才算说服了村民。可是村中人又凑了不少钱,作为程仪,硬要匡胤和郑恩收下。匡胤坚决不收,村民执意要送,争执不下。匡胤怕纠缠下去耽误行程,才让郑恩略取了一些。村中老幼又送至十里外方别。

郑恩见到二哥,情绪高涨,替匡胤背了蟠龙棍,大步流星跟在马后。匡胤让他尽力回忆柴荣养病之处,可怜那郑恩如何还能记得起来?只好边走边打听。一连十余日,全无丝毫线索。这一天走到一处地方,不大不小,是个中等村镇,人烟不少,街道十分热闹,各色店铺应有尽有。兄弟二人找了一处客店,把马交给当槽的添加草料。由小二带领拣一间洁净的客房,安顿好行李,不多一时送来酒饭。匡胤问小二此镇何名。

小二道:“客官不知,我们这镇名叫平阳镇。镇子不大,名气可不小。因为这里四通八达,南来北去,东来西往,都从这里打尖围弯,所以过往人多,非常热闹。客官有兴,不妨多住一日,在这里玩玩看看。”

赵匡胤听了,觉得也对。这里是通衢大道。说不准大哥也有可能从此经过。明天在此稍事逗留,打听一番再走不迟。和郑恩商定,一齐用饭。天色不早,便各自安寝。

第二天,用过早饭,赵匡胤欲和郑恩一同出店到处走走,顺便打听一下大哥的消息。

郑恩道:“二哥,把马带上吗!”

赵匡胤道:“如今又不上路,带马做甚?”

郑恩道:“到镇口顺便放放青,让咱乐子也学学骑马。要不然,将来跟着大哥二哥去打仗,你们骑马,老让我在地下跑哇?”

赵匡胤道:“那就牵上吧!”

于是郑恩就到槽上把马牵出,锁上房门,一齐走出店门。弟兄二人走到街上,只见店铺相连,生意兴隆,车马行人,川流不息。来到十字街口,更有一起耍猴戏的,围了许多人,把道路堵塞得水泄不通。他们二人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东推西攘了一阵之后,赵匡胤忽然发现郑恩不见了。四处寻视,不见踪迹。喊叫几声。这里人声喧沸,哪能听得多远。他想,三弟看不见我,也许会牵马回店的。于是挤出人群转身回店去了。

郑恩挤了一阵,发现二哥没了。先是在人群里瞅了半晌,不见人影。又想,二哥不爱看这些杂耍,可能往前走了,于是牵马急忙追赶。谁知一直走到镇口,连二哥的影子也没看到。村头上青草茸茸,一片葱绿。他想,跟二哥讲过要给马放青的,就在这里等他。于是将马牵到草地上溜哒起来。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赵匡胤来。郑恩着急了,口中唠唠叨叨说:“二哥啊,说好教乐子骑马,咋不来了,得回去找他。不过你这家伙白吃一顿麦苗可不行,你得把我驮回去。”说罢就往马背上一窜。想一下子骑上去。谁知那马被他这突然的一下,吓得跳了起来,本来这个挑油篓的黑大个子,从来就没有骑过马,他这么一蹿,马那么一跳,一下把他扔了一丈多远,趴在地上。还没等他站起身来,那马已经像箭似的,顺着大路向前跑去。郑恩爬起身来,大声喊道:

“你给我站住!”

可是那马那里肯听,一直向前面的一片树林跑去。郑恩在后面边追边喊,追到树林边再看,连马的影子也不见了。于是他不论东西南北,钻进林子到处寻找起来。从早晨一直找到太阳正南,还是没见踪影。就在这时,忽然看见前边不远,有一片空地。隐隐约约像是住有人家,所以紧走一阵,来到跟前,果然看见是一处庄院。门前还有两个庄丁把守。郑恩一想,不妨上前打听打听,看他们是否见到那马了。谁知他还没有走近门口,那庄丁便大声喝道:

“站住!你要找谁?”

“我找马。”郑恩答道。

“找妈回家去!”

“我的马丢了!”郑恩没听清楚。

“你妈丢了,回家问你爹去!”

这时郑恩才听出来,他是在骂自己。心中大怒。把眼一瞪,大声骂道:“驴毬入的,我是你爹。我来找你妈,你把你妈藏到哪儿去了?”

那庄丁大怒骂道:“野小子!你是找死呀!”

郑恩道:“你不想死,就快将你妈交出来!”

两个庄丁都狐假虎威惯了,谁敢这样和他们对骂?一见郑恩如此放肆,便恶狗似的一齐扑了下来。郑恩立即挥拳相迎。这俩小厮哪是郑恩的对手,只三五回合,便被郑恩打翻在地。连爬带滚跑进门里报信去了。郑恩正要追进去寻马。门内的壮丁,“哐嗵”一声将大门关上。郑恩对着那大门,用力打了几拳,喊叫几声,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正在这时,只听见一声马嘶,从西边跑来一匹马来,郑恩定睛一看,嗬!原来就是二哥的那匹枣红马,在树林里自己溜了半天,如今又跑回来了。他急忙上前一把拉住,对那马厉声喝道:

“你这个驴毬入的,到哪儿逛了半天,害得俺到处找你,连饭还没吃得!走,快回去!”

郑恩正要拉马走去。忽听那大门“喳 ——”的一声大开,两队团丁,个个手握钢刀,双龙出水式,顺序跑了出来,把郑恩团团包围在中间。最后出来一人。只见他头戴一字青扎巾,身穿杏黄箭衣,腰系八宝战带,足蹬薄底快靴,两道剑眉,一双铜铃大眼。不说话面带三分杀气;一开口笑里七分藏奸。你道他是何人?他就是在大名府行院之内,被赵匡胤痛打一顿,赶出大名的武教头韩通。韩通从大名出来,也是四处闯荡。今年初来到这平阳地方,凭自己一身武艺在这里又当上了教头,培养了一批打手。可是郑恩并不认识他,一见他们把自己围起来,嘻嘻一笑,说道:

“马俺已经找到了!没你们的事,都回去吧!俺也回去吃饭啦!”说罢牵马欲走。

韩通把眼一瞪,喝道:

“站住!何方黑小子,敢在爷爷门前放肆?”

郑恩道:“你是谁?敢拦爷爷的去路!”

韩通道:“你家老爷姓韩名通,你小子竟敢在韩爷门前撒野。小子们!将他拿下!”

郑恩道:“驴毬入的,想打架,来吧!”

众庄丁一哄而上,郑恩大吼一声,抡开铁锤般的拳头一阵乱打。那些打手碰上就倒撞上就翻。不多会被打倒一片。韩通一看这一群徒子徒孙都不是郑恩的对手,大喝一声插了进来,一来一往和郑恩交起手来。要论气力韩通不如郑恩,要论功夫,郑恩远不是韩通的对手。打了约二十个回合,郑恩的猛劲已经被扼制住了,反过来被韩通在脸上狠揍了两拳,打得他两眼直冒金花。又打了十个回合,一个破绽被韩通抓住,一记掏心拳,把郑恩仰面朝天打倒在地。众壮丁上前按住,扭住胳臂被绑个结实。

韩通道:“黑小子,本来爷爷应该摘你的心肝下酒。可是,看在你给韩爷送来这匹好马的份上,我就不吃你的心肝了。可是,也不能饶了你。今天夜里,就把你绑在树林里喂狼,算给你小子买的肉皮棺材。你可要记住韩爷的大恩。小子们!把这个黑贼绑到那边坡下树桩上喂狼去吧! ”庄丁答应一声就把郑恩推走了。任你百般叫骂,那一群恶奴,对付背剪双手的郑恩,还是足足有余。郑恩在坡下被绑在树桩上以后,开始叫骂得很凶。可是越来越没劲。直到黄昏时候,他又饥又渴,喉咙嘶哑,慢慢地停止喊叫,连一点力气也没有!

赵匡胤回到店里,不见郑恩回来,心想他可能转到府外放青去了,等一会儿他自会回来。可是一直等到中午,仍不见郑恩的面,赵匡胤开始着急了。心中暗想,可能出事了。本镇并不太大,转一圈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不论他走到哪里,这时也应该回来。所以,到了街上逢人打听到处询问。结果是不见一点儿消息。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在村口,碰上一位老者,言道:早半天,看见一个黑汉追赶一匹红马,向松林那边去了。赵匡胤一听,这才直奔松林而来。

平阳镇虽非山区,却也沟壑纵横。黑压压一片松林,可到哪里寻找,赵匡胤走进松林,边走连喊:“三弟,你在哪里?”可始终不见回音。他在松林里,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沟沟弯弯找了许多地方,仍是一点影子都没有。看看已经月上中天,赵匡胤想,三弟追赶马匹是不是穿林而过,走得远了,若不然,先回店里等待。今夜三弟若不归来,明日一早,穿过松林,向前寻找也就是了。于是,他沿着沟边转回来路。正在行走,忽然听到沟下传来阵阵鼾声。赵匡胤急忙顺着声音,走到沟下,看见黑糊糊一团东西,堆在一棵半截树桩前。走近细瞧,嗨!原来正是郑恩,被人绑在树桩上,可他正在睡得香甜。赵匡胤大声叫道:

“三弟,醒一醒!你怎么在这儿?”说着急忙帮他把绳子解开,又问道:“快说,是谁把你绑在这里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郑恩揉了揉眼睛道:“二哥,你来得正好。那小子把马给抢走啦!”赵匡胤道:“谁?咱的马被谁抢去了?”“那小子说他叫韩通。”“啊?韩通,他在哪?”“他就在上边,那边……”“走,找那狗贼算账,你前面带路!”郑恩一咕碌爬起来,转身就走。赵匡胤随后紧跟。不多一时,已经来到了韩通的府前,看见大门已闭。只有门前挂着的两个大红纱灯还在夜风中晃悠。郑恩用手一指:“他就住这儿。”“上前打门。”郑恩举起拳头,像摆鼓似地打了一阵,高声喊道:“呔!韩通小子,你要爷爷喂狼,那狼不敢吃我,我又回来了。爷爷我要把你喂狗。快快开门,爷爷掏你的心来了!”说着拳头又像擂鼓似的对大门砸了起来。

里边守夜庄丁早已报知韩通,说是那黑大个子又来寻衅闹事了。韩通立即起身,点起灯笼火把,一窝蜂闯出庄门。只见那韩通手执宝剑,站在中央。众庄丁呈八字形两边展开。

赵匡胤一看,果然是这小子,心里想,真是冤家路窄,不料在这里又碰上了。

可是他侧身而立,有意避开灯光,一声不响,静观动向。郑恩看见韩通就恼火,骂道:“韩通!你个驴毬入的,把爷爷放沟下边睡觉,你小子在被窝里做梦好痛快!”韩通道:“好你个黑小子,本想叫你多活一些时候,你偏急着找死。徒弟们!

将他拿下,掏心下酒!”

在韩通身边的几个大汉,应声上前,挥拳便打。郑恩急忙架住,转身就是一脚。就这样,你一拳,我一脚,四个人打郑恩。可是郑恩也许是刚才被绑在树桩上睡了一会儿,这时显得特别精神,一面打,一面嘴说秽话。打着,骂着,不几个回合,就把这四条大汉打倒了两对。众庄丁一涌而上,被韩通喝住。只见他把手中宝剑往鞘里一插,随手交给身后,冷笑一声道:

“好小子!有你的。今夜韩爷爷要亲自掏出你的黑心来下酒!”

“驴毬入的,我要亲手拧下你的脑袋,叫你喝尿!”郑恩说。

霎时,两个人就打在一处。刚才郑恩已经被韩通打倒了一次,绑了起来,差一点喂狼,这次再打,他哪里会沾到便宜。不过郑恩一凭那股不服输的犟劲,二凭身后还有个二哥在为他撑腰,所以,嘴也硬,手也硬,再战韩通一点也不怯。但是,他终于不是韩通的对手,眼看要败下阵来。赵匡胤才大喊一声:

“韩通,你家赵爷爷在此,还不束手就缚!”

韩通正在打着,忽听一旁站着这个大个子开口了。原来他看见这人站在一边,并不在意,最多也不过是他给黑小子松绑的,等一会再收拾他。这时,听他一张口,声音好像有点耳熟。还没来得及分辩清楚,那拳脚就到了。于是撇开郑恩就和赵匡胤一来一往打了起来。一直打了约摸有五十个回合,韩通好像品出点味道来了。他觉得这拳路好象也有“似曾相识”之感。再加上灯笼火把越围越近。对面一闪,他忽然想起来了:这不是在大名府行院遇上的那个对头么?他怎么也来到平阳地方?若论拳脚功夫,那韩通决不在赵匡胤之下,可以说是势均力敌。不过,在大名府的较量中有一次失手。这种心理上的平衡,有时起很大作用。在他这一刹那的犹豫之间,被赵匡胤一拳打在太阳穴上,他顿时就觉得天旋地转,侧步一个踉跄,几乎跌倒。赵匡胤抓住战机,一拳接一拳,一脚连一脚,打得那韩通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郑恩在一旁连声叫好:

“好!好!好二哥哩!替咱出口气,打死这个驴毬入的!”

在韩通身边的这一群大徒弟,一看师傅要吃亏了。吆喝一声,一哄而上,长的枪,短的刀,拐子,流星,花箍梢,五花八门,乱打起来。郑恩一看,这些人都有家伙,只有他和二哥赤手空拳。二哥蟠龙棍在店里,他的铁扁担早就卖吃了。一想来吧!顺手把旁边的一棵碗口粗的小松树,顺手拔了起来,好像用扫帚拍蚂蚱,挥动起来,一下一片,两下一堆,眨眼间把后面上来助战的徒弟、庄丁,打了个落花流水,火把、灯笼落得满地都是,一个个抱头鼠窜,躲得无影无踪。

这时,赵匡胤也已经把韩通打翻在地,一个箭步跳上前去,把韩通紧紧地踩在脚下。郑恩一见,举起松树,就要往韩通头上砸去,却被匡胤拦住道:

“三弟,不要打他,我还有话要问他。”

郑恩道:“那二哥就快问,问罢乐子还要打他。”

匡胤抬起脚,喝令韩通起来,说道:“韩通,你还认得我吗?”

韩通被匡胤打的鼻青脸肿,跌的七荤八素,威风再抖不起来了,只好假装才认出匡胤来,抱拳躬身说:“哎呀!原来是赵公子,刚才没有看出来,误会,误会,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说毕又是一揖。

郑恩叫道:“驴毬入的,谁认识你?你少来这一套。”

韩通道:“赵公子,这位尊兄是……”

赵匡胤道:“是我三弟郑恩。”

韩通道:“噫!这真是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不认识一家人了。”

郑恩骂道:“驴毬入的,谁和你是一家?”

赵匡胤道:“我要你远离大名,你为何又跑到此地作恶?”

韩通道:“赵公子叫我离开大名地方,我韩通不曾隔日,当天起程,千里迢

迢来到这平阳镇,隐居松林,深居简出,以传授武术为生,从不做欺压乡里祸害百姓的事。”郑恩道:“放屁,你夺了我二哥的马,又打我一顿,还想把我喂狼咧!”韩通只好现出一副苦笑的脸色,向郑恩拱手为礼道:“郑兄不要生气,适才全是韩通过于鲁莽,误听门徒报说有强盗打上门来,才得罪了郑兄,这都是我不对。现在恭请二位进庄,韩通当设宴相待,一为赵公子接风洗尘,二为郑兄赔情道歉。对于肇事门徒,韩通一定加以严罚。”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面人。韩通也真是个深谙世故的光棍,一面被打得鼻青脸肿,一面却满脸堆笑地应酬。赵匡胤面对他这种恭谦态度,再想发作也不能够了,于是只好就此作罢,不再追究。

便对韩通道:“既然你已知过,我就再饶你一次。今后如再有过错犯在我手中。定要你的狗命!我们也不进庄,你也不必设宴。”郑恩嚷道:“二哥,难道这就算了?”匡胤道:“他也被打得不轻,饶他去吧! ”郑恩瞪着眼对韩通喝道:“便宜你这驴毬入的,快把二哥的马还我。”韩通连忙唤来庄丁,将马牵了出来,亲自把马缰双手递给赵匡胤,拱手致谦道:“赵公子既不肯赏光,韩通也就不再强留。有道是:不打不成交,今日承赵公子手下留情,一定牢记。日后再会,必能让公子看到,俺韩通不是没心肝不懂理的人!” 匡胤道:“但愿你能改过知非。”

刚说罢,郑恩忽然将匡胤一推,说道:“二哥,走吧!还跟他啰嗦什么。”

兄弟二人径回客店。

兄弟二人牵马回到客店,已经是二更将尽,店门已闭。他们叫开店门,要了酒饭,因为时间太晚,所以热食都已变成冷食。郑恩已经一天没有吃饭,只嚷肚饿,哪里还耐烦等饭烫热了凉酒凉肉,直往肚里塞。这一顿,郑恩几乎吃了一整天的饭菜,他还叫着不饱。店伙无奈,只好把晚上才下锅,煮得半生不熟的猪头,又给他吃了半个,这才躺下睡觉。

谁知这个铁打的硬汉,今天却不硬了,天还未明亮,便上吐下泻起来。匡胤忙请郎中来诊视,无奈这个贪吃的黑娃子,死活不肯忌嘴,刚好一点又吃坏了,病刚轻一点又加重了。反反复复,在这小店中一直病了半个多月。

赵匡胤和郑恩在平阳镇耽搁了半个多月,郑恩的病才算好了,但是仍然没有打听到柴荣的消息。于是匡胤决定,先去华州,然后再按兄弟失散后,柴荣和郑恩走过的路线,慢慢询访柴荣下落。

郭威平定了关西三处节度使的叛乱后,于八月底回到东都汴京。宰相窦贞固、苏逢吉、枢密使杨邠、三司使王章、侍卫都指挥使史弘肇等文武大臣,一齐出城迎接,少不得对郭威的功绩称颂一番。

次日早朝,郭威率领这次出征的主要将领上殿见驾,启奏了平叛经过,献上功劳簿。隐帝大喜,遂下旨,赐郭威金帛、衣服、玉带、名马等,并升枢密使加侍中,给假一月。这侍中是唐至五代时为大臣加封的一种最高荣誉官衔,待遇与宰相相等。郭威至此官位已达到极限了。

随同郭威征伐叛逆的大小诸将和士兵,也都有升迁和犒赏,一律给了假期。郭威在汴京的府第,只有小妾张氏和小妾所生的两个幼儿青哥和意哥在此居住。至于郭威原配柴氏夫人,却住在澶州老家。由于柴氏夫人有病,所以郭威在汴京与张氏及二个小儿团聚几日后,便带了侍卫和随从,离开汴京回澶州探家。

不过二三日,已经到达澶州,柴氏夫人、柴守礼、柴荣和符小姐等,一齐迎出门外。郭威来到内厅坐下,柴荣上前叩见后立起,郭威拉着他的手端详一阵,说道:“真长大成人了!”

原来这郭威的柴氏夫人不能生育,所以柴荣自幼被养在郭家,柴氏夫人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一住十余年,后来郭威发了迹,当了防御使,又娶了小妾张氏,生下一个儿子青哥,柴荣才回到父亲柴守礼身边,算来也有十年,柴荣也从十五六岁的少年成长为成人了。

郭威问了他这几年流浪关西的情况,也不由为柴荣的遭遇痛惜。

这时,忽然有一个侍卫走上前来,叫一声:“柴公子,还认识俺吗?”

柴荣扭头看时,原来是自己的邢州老乡,曾和自己是莫逆之交的韩通,不由啊呀一声:“原来是韩大哥,大约有六七年不见了,如今怎跟姑丈当了侍卫?”

韩通道:“说起来也差不多,自从那年契丹骑兵大掠邢州以后,俺也是无家可归,流浪到大名,以后又去了关西,恰逢着郭元帅引兵平叛,因而投军效力,蒙元帅提拔,才得到一份差事。”

原来这韩通自在平阳镇被赵匡胤打了以后,自觉技不如人,无颜再在平阳镇教授武术当教头了,怕当地人和徒弟们背后窃笑,正好郭威大军到关西平叛,他素闻郭威英名,又是邢州老乡,便把妻子、儿子留在平阳镇,自己出来到郭威这里投军。郭威见他武艺了得,又因为老乡,便更亲切一层,留下来当侍卫,在平叛战斗中,韩通冲锋陷阵,颇为勇敢,很快又提拔为军头,这次带他回澶州,是想把韩通补为澶州防御使部下当一名偏将,以保卫自家帅府安全。如今见韩通和柴荣本是旧识,心中更是喜欢。

当下一家团圆欢聚,自是喜欢非凡。一连几日欢宴,处理家务已毕,郭威想起符小姐的事情,便修下一封书信,详述了在河中作战,救回符小姐的经过,派了快马往青州送给符彦卿,请他派人前来,接小姐回家。

一连几日,郭威处理完一切家庭琐事,才得有空闲。他这几日经常见到柴荣,觉得柴荣言谈不凡,应对得体,处理家事都十分周到,十分勤恳,如果能培养成一个军官,必可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因此,便有心试一下柴荣的文韬武略。

这天晚饭后,也不带随从,信步走到外书房来。原来这郭威在潭州的帅府,共分为三进九个院落,每一进都有中厅和东西两个跨院。第一进中间大堂,为郭威办公之处,其他房舍则为属吏、家将的住所和公事房。第二进中间为二堂,是郭威平常私事待客之所,其余则为私人账房、管家、奴仆们居住,外书房就设在这第二进的西跨院。由于柴守礼乃是至亲,又帮助处理家务,所以自来到后,便一直住于西跨院,柴荣从关西回来后,理所当然地也住到这里。至于第三进,就是郭威的内宅,由郭威夫妇、符小姐,以及丫环仆妇们居住。郭威来到外书房,却见柴守礼因年龄较大,已到卧室安眠,只有柴荣,还坐在灯下观书。柴荣听到门帘响动,抬头看时,见是郭威进来,连忙合上书本,立起身来迎接,随即深深一躬,说道:“侄儿拜见姑丈。”郭威摆了摆手,说:“在自己家中,可免去这些俗礼。”说着,便走到桌前椅子上坐下,并示意柴荣也坐下来。柴荣谢过,但没坐在面对椅子上,而是捡了一个圆凳坐了下来。郭威信手拿起桌上的书看,却是一本《三国志》,便道:“侄儿近来都读了什么书?”

柴荣道:“小侄自到澶州以后,感到前几年一直经商,学问大都荒疏了,因此想到目前天下群雄割据,兵戈连年,百姓不知何日才能得以安定,因此想到应当以史为镜。所以小侄打算重新温习一下史书。目前,已读完《史记》与前后《汉书》,正在读《三国志》。”

郭威点头道:“侄儿言之有理,目前国事纷纭,群雄割据,正应以史鉴今,找出一条救国之路,侄儿有此抱负,值得赞赏。”说毕,话锋一转,又遭:“侄儿既读了《三国志》,以为谁可称得上三国时的英雄人物?”柴荣道:“若论三国时的英雄人物,当首推曹孟德!”郭威道:“啊!何以见得?”柴荣道:“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经济崩溃,民不聊生,群雄竞起,各霸一方,曹孟德在短短几年内,擒吕布,征张绣,败袁术,灭袁绍,战败了兵力大过自己数倍的强敌,而统一中原大片国士,这是非有雄才大略的人难以办到的。而且他从整顿内政,起用人才,收拾民心,富国裕民等多方面,都作出了有力措施,成效卓著,这都是非有英雄远见之主,是办不到的。虽然还有西蜀,东吴割据一隅,但曹孟德使中原富强起来,吴、蜀实际上早已难与曹魏争雄,全国统一已成大势所趋,只是时间早晚罢了,后来晋武帝未经恶战而轻松灭掉吴、蜀,这实际上早在曹孟德时已经给他们铺平了道路,所以小侄以为他是三国时第一英雄。”

郭威道:“近几百年来,人们谈起三国,都推崇诸葛武侯,难道诸葛亮不及曹操吗?”

柴荣道:“诸葛亮确是个才华出众的军事家、政治家,但是,心中存在着一点愚忠,而限制了他应有的远大政治眼光。‘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巾。 ’其实以诸葛亮的聪明才智,他早已知道,伐魏必然无功,而且他也给部下讲过这话,说明知不可能征服中原,也要尽力而为,不愧对先帝的知遇之恩罢了。他不整顿内部政治,不清除后主身边黄皓一类的奸臣,不采用富国强民的政策,以求西蜀有能力自保,却要明知无用,而强行六出祁山,损耗国家元气,结果连自己也死在军中。从这里来看,实在不如曹操的雄才大略。”

郭威听了他这一番不见经传的新鲜议论,不由大为惊讶,因而又问:“如果以三国为镜,当代治国的症结又在何方?”

柴荣道:“纵观当代,自李唐灭亡以后,至今不到五十年,已换了四个朝代,朱温靠狡诈取得天下,沙陀李氏只懂得穷兵黩武,至于石敬瑭,依靠契丹的势力,当了几年儿皇帝,就更不值得一提了,昔人尝言:江山之稳固,一靠政德,二靠实力,政德宏伟,则万民归心;朝廷基稳,兵强马壮,则外寇匿迹。而实力的强大,根本仍在民心、臣心。所以说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梁、唐、晋三朝,就是不懂得收拾人心,江山坐不长,是必然的事。人心的得失,应当是政权能否巩固的症结所在。”

郭威道:“那么我朝前景如何?”

柴荣道:“这却不好讲,小侄一介草民,岂可随意议论至今?”

郭威仰面哈哈一笑,说道:“贤侄,咱们今晚只能算是家庭闲谈,我既不是大帅,你也不算百姓,自家人,谈谈你的看法,供姑丈参考,有何不可谈。”柴荣沉吟一下,才说:“既然如此,请恕小侄直言,当前国势危矣!”郭威吃惊道:“啊!何以见得呢?”

柴荣道:“我们大汉朝,开国不过一年,而高祖驾崩,幼主即位,不思巩固,却迷恋声色,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君权旁落,奸臣当道,纳宠拒谏,义士寒心,近年发生的三个节度使叛乱,据小侄分析估计,光靠他们三处,绝不敢冒然兴兵,朝廷内部必有奸臣与其勾结,才能使他们无所顾忌,铤而走险,发动叛乱。现在叛乱虽平,朝中奸臣未动,如不加以整顿朝纲,除去奸佞,任用忠良,收拾人心,天下恐怕不会长久了!”

郭威听完,不由拍案叫绝:“贤侄有如此才略,足可傲视诸葛了!姑丈不能不服。老实告诉贤侄,这次大军攻破河中府,确实从李守贞家中搜查出了一些朝内权臣和外地藩镇与李守贞交往的书信,信内词句悖逆,我原打算上奏,请朝廷处理,被秘书郎王溥劝住,让把这些书信烧掉,以免激起更大事变,只能记在心里,慢慢设法除去,切不可冒然上奏。不料贤侄竟然分析猜中。”

说罢,叹息不已。

郭威知道柴荣韬略不凡,次日便下令,任命柴荣为参军之职,不再为郭威管理家事,专侍郭威左右,为郭威处理公文,出谋划策。停了数日,郭威想试一试柴荣的武艺,又传令领一支亲兵,去黄河滩上围猎,让柴荣一同前去。符小姐听说以后,也吵着要去。她对郭威说:“女儿本是将门出身,自幼也曾习武,常随家父出猎,现在年久荒为,如有此机会,出去练练弓马也好,谁能保定今后不会临阵征战?”郭威见她争着要去,也想看看她的武艺,也就答应了。

到了出猎那天,郭威和柴荣都换了轻便软甲,腰悬宝剑,背挎雕弓,壶内插箭。打扮停当,不多时,符小姐出来,只见她身穿大红团花战袍,头戴烂银盔,上缀着一颗斗大红缨,除了随身佩剑和弓箭之外,还带了二个侍女,也是戎装打扮,还扛了小姐用的一枝方天画戟。郭威见符小姐英姿飒爽,不由说道:“不愧将门虎女,今天倒要看看你的武艺。”

符小姐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

大家一齐上马,直奔黄河滩而来,那时的黄河河道和现在的不同,自郑州向北,经滑州、濮州、德州入海。澶州正在黄河岸边,出城不远已到滩地,随队士兵,便散开大网驱赶野兽,只见雉飞兔跳,乱作一团。

郭威、柴荣和符小姐三骑并立,看那兵丁们围猎,蓦地一只受惊的兔子,从三人马前跑过,柴荣道:“看我射它!”两腿一夹催动坐下白龙马,竟向那兔子追起来。一边追,一边弯弓搭箭要射那兔子。

忽听一声:“柴兄请慢,让小妹射给你看。”

那符小姐也纵胭脂马赶了上来,取下宝弓,搭上金漆箭,对准了那兔子,这时柴荣的弓弦已拉满,如何能停下来?只听弓弦响处,两箭齐发,那兔子翻滚一下便不动了,早有士兵走上前去,把兔子提回。只见两支箭不偏不倚,齐齐地穿透了兔子腰腹。这时郭威也赶上来,看了一下,笑道:“两人技艺一般,都值得奖赏!”符小姐道:“我倒要和柴兄再比试一下,看看究竟谁的箭法高明?”说毕,四处寻找竞射的目标,猛然,一阵“咿呀”之声,小姐仰头一看,只见由北而南,来了一行大雁,小姐顿时有了主意,便说:“柴兄,咱们射那大雁,你射第一只,小妹射第二只,看谁能射中。”二人弯弓以待,不多时,雁阵飞到头顶,二人两箭齐发。只见那领头的二只雁如同断线风筝一样,立时从天上掉了下来。郭威大笑道:“不用再比了,二人都有百步穿杨之能,都可称为神箭。”符小姐脸上却没一丝笑容,噘着嘴不语。柴荣看出了符小姐好胜心很强,便道:“你们看,符小姐一箭穿了大雁脖颈,我却射到腹部,比较起来,射到细小的脖子上,自然比射中腹部难度大,所以这次比箭,自然是我输了。”符小姐这时脸上才现了笑容。这一天,猎物收获极丰,直到天色傍晚,才收兵回城。到了家中,郭威又把柴荣、符小姐比箭的事告诉了柴夫人,夸奖两位小辈的武艺非凡,大家高兴不提。

不觉已过了半个月,青州符彦卿派了两位家将,带了五百兵丁,还有符小姐的乳娘和几个丫环,一同来到澶州,迎接符小姐回去。并有信致郭威,感谢他援救女儿之德,所以还送了不少礼物和齐鲁特产。

郭威热情招待了来人。住了一日,收拾停当,符小姐依依难舍,但无法留在此处,只好含泪上车,回青州去了。

郭威在澶州家中,看看一月假期将满,正欲动身回汴京销假。忽然卫士来报,钦差大臣、宣微使王峻,领兵五万,已在城外安营扎寨。王峻带有圣旨来到,请元帅接旨。

郭威吃了一惊,不知朝廷内又出了什么事,只好出来接旨。那宣徽使王峻已到。开读圣旨,才知道契丹出兵抢掠,前锋已经贝州到邺都一带。朝廷特令郭威为统帅,出兵抵御,安定北方边境。并任命王峻为监军,带领五万禁军前来,与郭威所部澶州兵会合,一齐出兵。

由于军情紧急,郭威不敢迟延,即日下令召集将士,次日黎明,便率大军渡过黄河北上。为了让柴荣历练一番,也把柴荣带上。那契丹兵马,侵扰汉北边境,目的只是想掠夺些财富,由于民族间的差异,风俗习惯的不同,还没有占领国土的打算。所以一闻听郭威大队人马已经渡河北上,到达邺都,便撤兵逃走。所以郭威队伍,一路上未遇到契丹一兵一卒,只是处理了一些善后问题,一直进兵到雄州和霸州边境的拒马河,与契丹领土隔河相对。这时已是年终了。

郭威沿着拒马河巡视了几个州县,检阅和加强了边防部队,修整了防御工事。直到二月,才返回澶州,不少得略事休息。

当他和柴荣回到家中时,却见符小姐搀扶着柴夫人,迎出门来。不由使郭威和柴荣愕然了。符小姐不是在他们出兵北巡之前,已回青州去了吗?怎么又在澶州出现了呢?原来魏国公符彦卿膝下,共有三男三女:长男符昭信年已三十,随父任行内都指挥使;二男符昭愿,已经成人,随父在军中效力,符小姐乃是长女,现年十九岁,其他一弟二妹都尚未成人。符小姐嫁给李守贞的儿子李崇训,仅有一年余,便遭到这次变乱,夫家全家丧命,只剩她一人,劫后余生回到了青州娘家。与父母姊妹们相见,自然悲喜交集。家中自然摆设家宴,欢庆符小姐的归来。

但是一连几天,符小姐总是愁眉不展,勉强欢笑。她的母亲见女儿如此郁郁寡欢,还以为是由于丈夫死去所致,所以觉得女儿年轻轻地便守了寡,也不禁对女儿深为同情。

其实,她大大地误解了女儿,这符小姐和李崇训结婚,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人之间并没一点感情,那李崇训本是一介武夫,只知图谋天下,在战场上争锋,哪里有一点怜香惜玉之情?加之性格粗暴,不把符小姐放在眼里,一不顺心,便时常打骂,二人感情早已破裂,尤其是郭威大军攻破河中府那天,符小姐亲眼看见李崇训如同一只疯牛,杀红了眼,竟把自家十余岁左右的弟妹一个个亲手杀死,毫无一点人性,哪里还能对李崇训有一点同情?只是庆幸自己见机得早,才从李崇训魔爪下逃得性命而已。自此以后,遇见了柴荣,见柴荣不仅仪表堂堂,蕴藉儒雅,而且对自己关怀倍至,所以她那从来没有地方寄托的爱丝,便牢牢地抛到柴荣身上了。所以后来郭威把她送回青州,她如果不是想探望一下年余不见的父母,才不愿意离开澶州呢。来到青州以后,她反而更加怀念澶州,怀念柴荣,所以心中不快,难露笑容,这一点符彦卿夫妇当然是无从知道的。

不知不觉,符小姐归来已有月余,那符夫人见女儿越来越沉闷孤僻,便和符彦卿商议道:“女儿自从回娘家以后,心中一直不快活,想必是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思念丈夫所致。我想,你可以再给她物色一个好女婿,把她嫁出去,也许会使女儿快乐起来。”

符彦卿摇头叹道:“谈何容易?我已爵至魏国公,当朝一品,却把这个女儿误嫁给叛臣,如要再嫁,那些王公大臣,都有点顾虑名誉,又有谁家肯要这个叛臣的儿媳?还有些脑筋古板的人,甚至会以为是女儿克死了李守贞一家,如何敢来娶这个扫帚星?我如冒失托媒人到别人家门上说媒,碰了钉子不说,还会被别人暗地笑骂,至于把女儿嫁给个平民百姓,倒许会有人愿意,但门不当户不对,也难免世上人看在眼里,暗中笑骂我这个魏国公的女儿恁地不值钱。”

符夫人摇头道:“笑骂我倒不在乎,但我决不想让女儿去那小户人家受苦。”

符彦卿道:“这就难了,难道女儿出嫁了,又回娘家,娘家反而要养活她一辈子吗?”

符夫人道:“当然不能住在娘家一辈子。有父母在,还可居住,一旦咱老俩口归西,这女儿怎么安置?难道让她兄弟养她?世上无有此理。”说着,眼圈红了。

符彦卿叹息道:“那你说怎么办?”

符夫人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女儿真命苦啊,如果真没别的办法,我看不如让她削发为尼,皈依佛神,以增福增寿,修修来世也好。”

符彦卿道:“眼下还没别的办法,你说的也是一种办法,如果为尼,咱家多多施舍一些,为她造一座庵堂,拨人侍候,也并不是难事,女儿不致受苦,只是不知女儿是不是愿意?你先去找她,探探口风再说吧。”

夫妇二人商议已定。次日,符夫人把女儿叫来,给她讲了想让女儿削发为尼的事。符小姐听了大怒,说道:“女儿以为一个人生死有命,女儿如命不好,岂能为苟生偷安,整天逢头跣脚地去跪拜那些泥胎木偶!我就是要嫁人!”

说毕,不由呜呜咽咽哭起来。

符夫人没法,只好安慰了一番,让她回闺房内去了。符小姐回到房内,越想越气,父母竟对自己如此无情!但她毕竟是个有才智的人,冷静下来一想,自己是个已经出嫁过的人,又回到父母身边,也给父母增加了难题,不能光怪他们。想来想去,还是往澶州投靠义父义母为好。

主意已定,便写了一封信留给父母,趁有一天符彦卿到校场阅兵,符小姐便以想去看阅兵为名,把留给父母的信放在闺房桌上,带了二个自己心腹丫环,一律男装打扮,暗带盘缠,到马厩选了三匹好马,出了城门,却不去校场,径直往澶州而去。

符家世代为将,符小姐自幼便经常随父亲演武、出猎,每每作男装打扮,不求显眼,这在符府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怪,所以也没有惊动家人。直到傍晚,符彦卿阅兵回来,符夫人见女儿没有一同回来,问起来,才知女儿根本没有去校场,这才慌了。到女儿闺房一看,发现了那封信,方知女儿去了澶州。

夫妇二人互相埋怨一阵,派了二个家将带了一队骑兵,连夜上路追赶。这倒不是要追符小姐回来。符彦卿深知这女儿有男儿气概,决心要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派了家将去,不过是沿途护卫,防止意外罢了。

符小姐到了澶州以后,打发了家将回来,并写信给父母,请他们放心。自此,符小姐便又在澶州住下。那柴氏夫人身体欠佳,疾病不断,符小姐如对亲生母亲一样,细心照料,使柴氏夫人十分高兴,病也好了几分。

且说郭威、柴荣等巡视北边回来以后,见符小姐又回到澶州,十分惊讶。当天晚上,郭威夫妇回到内宅,郭威才问起符小姐又来澶州的原因,柴夫人便把符小姐回青州,父母想让她出家,符小姐心中不愿,因而又跑到澶州来的事说了一遍。

郭威听了摇头道:“这孩子也太任性,老符夫妇也欠思考,把女儿逼了出来。 ”顿了一下,又说:“只是这个包袱推到咱们身上,怎么解决,总之不能让她住在咱家一辈子啊!”

柴氏夫人咯咯一笑,说道:“你只知道领兵打仗,却难摸到女孩儿家心理。今日你们出征回来,她扶我到大门迎接,你难道没看见她的眼睛。”

郭威愕然道:“她的眼睛怎么了?”

柴氏夫人又嘻嘻一笑说:“我说,你也真傻,那符小姐两只眼一直盯着我娘家侄儿,含情默默地,只要稍稍留意,谁都能看得出来。”

郭威一听,恍然大悟,把大腿一拍,说道:“柴荣妻子刘氏死了,符小姐又没了丈夫,把他们捏成一对,倒很般配。”

说完,沉默了一会儿,郭威又道:“这次北巡,柴荣出谋划策,立了不少功勋,我原打算把他收为义子,培养为自己得力助手,为他请一官半职。如今再加上要提符小姐这头亲事,更应收他为义子。否则,柴荣出身寒微,怕那符老儿未必肯爽快答应。”

柴氏夫人说:“正应该这样。”

次日早饭后,郭威将柴守礼唤来,告诉他这些决定。那柴守礼现在完全依靠郭威生活,听了这些好事,真是求之不得,便点头答应,又去告诉了柴荣。

后来,便择了吉日,举行了郭威过继柴荣为子的仪式,同时,修下书信,备下礼品,请发魏仁浦、赵普为媒人,前往青州符彦卿府上为柴荣求亲。

从此以后,柴荣便改姓郭,称为郭荣。

不过,后人都知道他原姓柴,所以习惯上仍把他称为柴荣,以致他当了皇帝,驾崩后庙号周世宗,后人仍称他为柴世宗,这习惯已延续了一千多年。所以,本书为了行文方便,前后一致,仍称其为柴荣。

柴荣改名郭荣,是郭威提拔柴荣的一项重要措施,原来古代封建王朝都有一种荫袭制度,王公大臣的子弟,自降生人世,便可按父亲的职位,荫袭一定的官爵。等到成人后,再按能力、功绩在原有官位上进一步升赏。柴荣改为郭荣,有了荫袭,再加战功,立即可升高级职务。

郭威把一切家务安排妥当,便和王峻一同起兵,带了柴荣,回汴京交令。

汉隐帝接见郭威等,对郭威及其部下论功行赏,柴荣果然被授予天雄军牙内都指挥使,领贵州刺史。父子二人回到郭威在京的府第,这里有郭威的小妾张氏及幼儿青哥、意哥,一家欢喜。

柴荣派出快马,至复州一带打探匡胤消息。谁知此时赵匡胤已离开复州数日,茫茫人海,漫漫旅程,哪里寻得影子?只好回来向柴荣复命,柴荣为此怏怏不乐,终日引颈企盼,渴望二弟能早日来会,兄弟们共同整治军旅,操演兵阵,也好干一番翻天覆地的事业。

柴荣派人去复州打探赵匡胤的消息,那人一无所获,空手而返,这事并不奇怪。因为赵匡胤在复州并未站得住脚,总共住了不到十天,便离开了那里。

自从与柴荣、郑恩作别,赵匡胤回头向东,又折向南,沿着一条黄尘滚滚的千年古道,向复州城日夜跋涉。走了约七八日,终于到了复州。其实,他这次到复州,仍然带有很大的盲目性。因为他父亲当年那位同事王彦超,已多年毫无音信,现在是否还在复州,赵匡胤并不知道。更何况他从来就没见过王彦超,这次就是见了,能不能收留或是帮忙,都在未知之数。匡胤心想,即使见不到王彦超,也算是到南方找找门路,反正在哪儿也是凭命运闯荡。

使赵匡胤大喜过望的是,当他风尘仆仆来到复州后,一打听,确是王彦超仍在此任防御使。他也没顾得到客栈里歇歇脚,沐浴更衣,便径直来到了防御使的宅第。

他对两个守门的兵士施礼致意,然后自荐道:“我乃东京护圣都指挥使赵弘殷老爷的长子赵匡胤,人称赵大郎。防御史王彦超大人乃我父世交,是我的世叔,烦二位通禀一声,就说晚辈赵匡胤路经复州,登门求见。”

听他说完,守门兵士不敢怠慢,满脸堆笑说道:“请赵公子稍候,我们这就进内禀知老爷。”急急忙忙地来到了后堂。

此时王彦超处理过公务,正在后堂里品茶解闷儿,心中甚是无聊。他在这防御使的位子上已经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自己的同事甚至原来的下属都已纷纷升迁为方面大员,而自己却像用钉子钉在了这个职位上,甚至经过了一次改朝换代,职务也未变更。随着年龄的增大,他对于仕途渐渐地心灰意冷。他觉得,这辈子官位已到了头,再也不可能发达,只要能奉公听差,别出大的差错,保住这份俸禄也就行了。因此,每日里机械地处理完几件例行公事,便再也无事可干,躲在后堂里品品茶,读读书,聊慰寂寞。

忽听守门兵士说赵弘殷的公子赵匡胤求见,王彦超大感惊讶。赵家公子有何事只身跑到复州来?对于赵弘殷的这位长子,王彦超虽然未曾见过面,但他的名字却早已耳熟能详。这个公子哥儿的出生及儿时的一些轶事,曾因充满着神秘的传奇色彩而在京城里一度流传。

那还是后唐天成二年的事。那年的二月十六日,在洛阳旧城东关,西邻廛水、南靠洛河的夹马营内,赵弘殷的宅第里,突然传来了几声洪亮的像银铃般的婴儿啼哭之声,一个普通的男婴降落到了人世。这是赵弘殷的夫人杜氏第二次临盆,她第一次生下的男婴早已夭亡。婴儿出生,本没有什么奇特的,在哪里都是一件平常事。可是几天之后,洛阳城里却在纷纷传言,说是夹马营里这个婴儿出生之时,杜氏的产房里红光绕屋,就像旭日初升时那种瑰丽的火红色经久不散。那个刚产下的婴儿通体闪耀着金光,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才渐渐褪去。更为奇特的是,这个婴儿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浓烈的特异的香味,经月不息。因此赵弘殷夫妇给儿子取了个乳名叫“香孩儿”。关于这个孩子体有异香一事,外界的传说就更加神奇。王彦超曾亲自听到一个术士对他说:“这是个名副其实的‘香孩儿’。此儿出生时,正值后明宗皇帝李嗣源在宫中焚香祭祀。这位沙陀族帝王自十三岁便随祖父在军中征战,四十多年都是在戎马倥偬、枪林剑树的战场上度过的,一直没有机会读书。因此直到他六十岁即皇帝位时,还是目不识丁。

“这位文盲皇帝不懂什么古史、礼仪,但却很是关心民间疾苦,喜欢听鸿儒大贤们谈论治国之道,在大臣安重诲、任环、冯道等人辅佐下,罢息兵戈,专事农桑,稳定政局,使黎民百姓们安享了几年丰衣足食的太平日子。这位宽厚寡言的皇帝非常相信神灵,经常在宫中的玉皇大帝神像前焚香祷告。‘香孩儿’出生的那一刻,他正在自己最宠幸的、一个十分美丽的人称‘花见羞’的年轻妃子陪同下,在玉皇大帝像前焚香跪拜,口中念念有词道:‘我本是一个外族人,逢此乱世,被众人推戴为帝,原是不得已而为之。然而朕目不识丁,才疏学浅,断难担此重负,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造福,恐有负皇天济世救民之意。诚望上天早生圣人,替代朕躬,为万民之主。’”

“明宗皇帝的祷告真的应验了,‘香孩儿’,恰恰在此时呱呱落地。真龙天子祭祀神灵的香烟袅袅飘来,与夹马营这个婴儿的体香浑然交融。名门又沾富贵之气,骄子喜沐皇家嘉风。我敢断言,此子贵不可言,他年必定直步龙廷,君临天下。王兄可早与结交,预为地步。”

当年王彦超听这术士说得神乎其神,心中便老大不以为然,对于那些所谓红光绕屋、体有金光等等的传说,也是半信半疑。好在他与赵弘殷私交深厚,那时也常常见面。有一天他与赵弘殷无事对饮,便有一搭无一搭地询问此事,赵弘殷却断言否认,说是绝无此事。甚至十分恐慌地说:“此说纯属谣传,说不定是我赵某的仇人有意传播,想加害我家。王兄万不可信,更不可再提此事。”

从那以后,王彦超便渐渐把这事淡忘了。但过了几年,却又刮起了一阵传言。

那时已到了后晋初年,石敬瑭为了当儿皇帝,勾结契丹军攻入中原。一股溃军逃回洛阳夹马营,趁机烧杀抢掠。此时赵匡胤已经十一岁,他的弟弟赵光义刚刚满月。父亲随军征战在外,母亲杜夫人为避兵祸,便用两个箩筐担着兄弟二人,随着逃难的人们慌慌张张地逃出了夹马营。当他们逃到郊外,在荒野里东一头西一头乱跑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位童颜鹤发、银须飘飘的老道。那老道对杜夫人笑道:“夫人休要惊慌,也勿须四处奔命,只在此处歇息片刻,径自回府就行了,无人敢伤汝母子性命。”杜夫人道:“乱兵如虎狼,刀枪岂留情,怎敢保妇孺无恙?”那老道仰天笑道:“谁道乱世无天子,两个天子一担挑。”说罢扬长而去。

据说这位老道便是大名鼎鼎的华山隐士,得道仙翁陈抟老祖,道号希夷。传说他偶得龙蛰之法,在睡中得道,所以一生最喜睡眠,善知过去未来一切兴废之事。

对于这一传言,王彦超更觉得是无稽之谈,别人对他说起,他不过一笑置之。

然而,今天这个充满着神奇色彩的“香孩儿”居然来到了复州自己府上,他当然要亲眼看一看,这个孩子究竟与常人有没有两样。

他忙让守门兵士把赵匡胤请进后堂,赵匡胤对王彦超行过晚辈之礼,站立一旁。王彦超让他坐了,命人献上茶来。他慢慢地品着茶,开口问道:“你便是赵世兄的长子,乳名叫‘香孩儿’的?”匡胤道:“小侄正是。 ”“复州离东京千余里路,贤侄缘何至此?”赵匡胤便把自己不愿蜗居京城,想独自外出,闯荡天下的想法,以及一路上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却把在东京闹勾栏、杀歌妓的事有意隐去不提。末了说道:“侄儿此次来投世叔,愿效力军中,随世叔鞍前马后,建功立业,莫枉过了男儿一生。”

王彦超听罢,呻吟良久,心想:“原来是到我这里讨差使来了。 ”他抬起眼来,仔细地打量着匡胤,见他衣衫破旧,全身灰尘,面有菜色,一副落魄之相,若不是匡胤细道原委,他真不敢相信这会是累代官宦的赵家后人,当朝护圣都指挥使的儿子。他觉得自己不能长时间沉默,便忙满脸堆笑道:“贤侄莫急,既然到了这里,就先沐浴更衣,一会儿为你设宴,接风洗尘,然后好好歇息几天。至于差事,这个好办,待为叔为你选一个合适的职位。”

赵匡胤见王彦超如此慷慨,心中自是欢喜,便随王府的侍从退出后堂,到东面的客房里歇下。

这边王彦超仍在饮茶深思,他觉得好笑:这就是那个在传言中的有大贵之命的“香孩儿”?这些江湖术士真是信口雌黄!看来,十几年前的那些传言确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

王彦超不信江湖术士胡诌,却很相信人的面相对一个人未来前途的昭示。当年他年轻时,因为避祸逃遁,曾在凤翔重云山僧房遇到一个道人,想皈依道人门下为徒。那道人给他相了一回子面,说道:“先生乃富贵之人,怎能久居深山?”遂给了他一些资帛,让他出去求取功名。以后王彦超很快便交了好运,相当长一段时间仕途屡屡得意。

为此,赵匡胤一进来时,王彦超便紧紧地盯着他的脸面细看。他见这个年轻人虽然有几分英武,但却满脸晦气,便断定他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又听说他浪迹天涯,居无定所,更是不相信他有什么大本事。若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在哪里还不能找到份差事,何用千里迢迢跑到复州来?又转念一想,他是都指挥使的公子,放着京城里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好日子不过,偏要四处流浪,自讨苦吃,究竟图得什么?看他那副狼狈相,莫不是在京里闯了什么大祸,跑出来躲灾避难的吧?想到这里,他便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不能收留他,免得引火烧身。

但是王彦超毕竟与赵弘殷同事多年,他不能不顾及这个面子。因此,他一连十几天努力做出一种热情待客的样子,给赵匡胤换了套衣服,每天都好酒好肉地盛宴款待。抽时间也与他亲切地攀谈一阵,但谋差事的事却绝口不提。

有一天晚上,王彦超又设下家宴,与赵匡胤对饮。饮至半天,也是借酒盖脸,王彦超开口说道:“匡胤贤侄,你来到复州已逾旬日,据我看来,你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将来必是做大事的人,前程未可限量也。但复州地处偏远,天地狭小,很难有所作为。贤侄既怀宏图大志,还是应该到中原去闯荡一番。”说着,让家人封了一包银子,放到匡胤面前说道:“这里有纹银五两,贤侄权且收下,聊作旅途之用。”

匡胤听了此话,心内咯噔一下。这些天来,他已经从王彦超脸上那强挤出的笑容中看出了一些端倪,情知自己在这里并不受欢迎,但他却没料到这逐客令会下得如此之快。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是个啥滋味。这还是父亲的旧友故交,对自己都这样冷漠,世态炎凉,竟至如此!

但以赵匡胤的性情,绝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更不会向人乞怜,掉这个份子。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显得不大在意地说道:“既是世叔为难,侄儿明日便走。这些天多蒙世叔宽待,您的好意,侄儿将永远不忘。只是这些银子,还请世叔收起,侄儿身边自有川资。”

第二天一大早,赵匡胤收拾行囊,告别王彦超,提了那根蟠龙棍,又一次踏上了浪迹天涯的行程,归宿在何处?目标在哪里?他仍是茫然不知。

那王彦超在当时的将帅当中,也算是个较能礼贤下士之人,在他的帐下,也有不少贤良之士。可惜他迷信面相,轻率地当面错过了一个具有雄才大略、未来将成为经天纬地的一代帝王的人。赵匡胤在此后几十年,一直没有忘记王彦超的盛情款待,但更没有忘记他不念旧情,对自己拒而不纳的浅薄和寡情。这便引出了赵匡胤登基之后,在上元灯节大宴群臣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以开玩笑的方式对他戏谑调侃的那番话。尽管赵匡胤说过此事以后永不再提。可是自那以后,王彦超每日总是战战兢兢,心有余悸。上元节后过了些日子,他终于上表请求休致,退还了官位。并对儿子们说:“吾累为统帅,杀人多矣,得免身死为幸,必无阴德及后,汝曹当为善事以自庇。”结果在他死后,他的几个儿子尽皆平庸,其家渐败。这些自然都是后话,在此不作多叙。

赵匡胤走出复州城,在城外一个十字路口踌躇了许久。忽然又想起父亲的另一个老部下董宗本。此时董宗本正在随州刺史任上。赵匡胤决定再北上随州,找董宗本碰一碰运气,他不相信这世上当官的都是势利小人。

经过几天的跋涉,他终于来到了随州刺史行辕,他让门子进去通报了姓名。董宗本在十几年前与赵弘殷交情不薄,他倒不是那种以暂时的得势、失势论高低的人,而是比较看重旧情,而且很有些怜悯之心。当他看到老上司老朋友的儿子落魄如此,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紧紧拉着赵匡胤的手,仔细地端详了一阵,然后慨然说道:“贤侄不用着急,就在我这里住下,我一定罄尽全力寻找门径,为你谋一件称心的差事。贤侄名将之后,定会前程似锦。”

当晚便在自己的府邸设下盛大的宴席,为赵匡胤接风洗尘,并专门派人把自己的儿子,年龄与赵匡胤差不多的董遵诲从外地叫回来作陪。以后的几天里,一直让儿子陪伴着赵匡胤,从各方面照顾他,以解除他远离家门的寂寞。

对于董宗本的一片好意,赵匡胤感激不尽。他离家出走已经大半年了,四处奔波数千里,这次能被收留,就像回到自己的家里一样,倍感温馨。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这位公子哥儿董遵诲却十分高傲孤僻。他自恃是将门之后,又自幼研读兵书,便打心眼里瞧不起赵匡胤,不仅故意冷落他,还有意寻衅嘲讽,欺辱这个外地客人。

这天上午,董遵诲来到了赵匡胤的居室,倨傲地往椅子上一坐,要与赵匡胤谈论兵法战策。他坐下不久,便劈头问道:“听说贤弟雅好兵书,详知古之战事。愚兄有一事苦思不解,贤弟能否不吝赐教?”匡胤忙道:“小弟不敢班门弄爷,但亦愿与仁兄切磋一二”。董遵诲道:“唐代宪宗朝,削平藩镇作乱,曾有一场有名的奇袭战,贤弟可知是哪次战斗?”匡胤笑道:“最成功最著名的,自然是‘李愬雪夜袭蔡州’一役”。“李愬所率领的这支队伍,当时是屡战屡败,士气极为低落,何以能在大雪之夜出奇制胜?这又暗合了兵法哪一条?”匡胤应声答道:“孙子兵法《九地篇》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兵士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不得已则斗’。李愬深知自己所率领的是一支多次战败、士气低落的军旅,便有意选择大雪之夜,将士卒置于环境恶劣,险象环生的死地,然后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从而使此役一举成功。”董遵诲又问道:“既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三国时赤壁之战,曹操八十万人马被大火围困,可谓凶险无比,为何惨败?”匡胤道:“那是因为周瑜、诸葛亮巧用孙子兵法《火攻篇》,‘行火必有因,烟火必素具,发火有时,起火有日。’火攻前有充分准备,尤其备好了各种火具,又选择了干燥有风的最有利的天气,放火后,乘混乱之时以主力配合进攻,其取胜是必然的。而曹操骄矜轻敌,舍陆战之长而就水战之短,又疏于戒备,面对奇袭惊慌失措,其焉能不败?”董遵诲见正面提问难不倒赵匡胤,便又随口提了许多刁钻古怪的问题,想使匡胤出丑,借机加以羞辱。谁知赵匡胤虽于文章翰墨不甚理会,对于兵书却已烂熟于胸。仍是侃侃而谈,不仅对答如流,词锋甚健,而且还旁征博引,深有见地。结果倒弄得董遵诲非常尴尬,一时恼羞成怒,涨红着脸讥讽道:“仁兄如此博学高才,胸有韬略,何以竟如此狼狈?破衣烂衫,居无定所,形同乞儿一般?”

如此尖刻直露的嘲讽,赵匡胤怎能忍受得了?他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以贤弟的说法,你每日鲜衣华服,食不厌精,就该是经天纬地之才了。可惜得很,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岂不闻古人云‘花逞春光,一番雨,一番风,终归尘土;竹坚雅操,几朝霜,几朝雪,傲就琅玕,还望贤弟勿为浓艳损志,当以淡薄全身。”说罢,独向一边坐着,不再搭理这个傲气十足的纨袴子。

董遵诲碰了一鼻子灰,只气得手指发抖。在这个小小的随州城里,他是颐指气使惯了的“董衙内”,又仗着有些武功和小聪明,怎甘心败在这个流浪汉的手下。二人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他又突然煞有介事地问道:“小弟这几天夜里常常做梦。梦见登上一个高台。台下紫云如盖,有一深池,池中养着一条黑蛇,长约百尺。忽然风雨雷电大作,那黑蛇化作一条赤龙向东北飞去。以仁兄之见,此梦是凶是吉?”匡胤随口说道:“龙可豢,非真龙;虎可搏,非真虎,此理甚明,何须多言”。董遵诲又问道:“那么依贤弟看来,那条飞腾而去的赤龙是指谁呢?”闻听此言,匡胤抬眼看看他那已被怒火烧得变了位的五官,知他心怀不善,恐生歹意。当下便硬邦邦地说道:“智小者不可以谋大,趣卑者不可与谈高,赤龙为何物,日后自知。请转告世叔刺史大人,在下叨扰多日,不胜感激,容他日相报,赵某告辞了。”说罢,收拾行囊,提着蟠龙棍,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了刺史府,向随州城外走去。

这种寄人篱下的屈辱,极大地伤害了赵匡胤的自尊心。他再一次强烈地感受到,人活在这个世上,没有权势,没有地位,就必定要遭人白眼。他在心里暗暗地叮咛自己,一定要闯出一条血路,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让这些势利小人们看看。

赵匡胤离开随州后,又一次沿着汉水向西北方向走去,他追寻的目标依然漂渺而又遥远,但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它。

但是,赵匡胤身上的川资已经所剩无多,又无亲友可投,真是穷愁潦倒,四顾茫然,一路上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有时候还得饿肚子。俗语道,“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赵匡胤正面临着这种狼狈境地。此时,他又一次过了黄河,双脚已经踏上黄河北岸的大堤。这里离故乡洛阳,离东京开封已经不远了。掉头向东,没有几天的路程便可以到家。一瞬间,赵匡胤的心里闪过了回家的念头。家里多好啊,有严父慈母、娇妻幼弟,有儿时的朋友,熟悉的邻里,日有美食,夜有暖席。他真想掉转头向家里大步飞跑。可是他毕竟没有这么做。大丈夫“开弓没有回头箭”,功业不就,一事无成,何以见“江东父老”。他又想起了王彦超送他那五两银子,那时不该意气用事,若是带上,眼下或许不会这么狼狈。但一刹那间,他又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感到脸上发热。“饿死不食嗟来之食,渴死不饮盗泉之水”。堂堂七尺汉子,岂能向这般势利小人折腰?他勒勒腰带,又大步向前走去。

但越往北走,便越是满目凄惨。大地一片荒芜,蒿草比庄稼还高。百姓们大多背乡离井,纷纷逃难去了。满坡里看不到个种地的。沿路的客栈、酒肆都关门歇业,他们已没有东西可卖了。

好容易碰到一个集镇,虽说赶集的人稀稀拉拉,但总算有了点人烟。他老远便闻到一股肉香,直往鼻孔里钻。见一圈人围着,便急忙跑过去。原来是个卖狗肉的。一打听,价钱高得惊人,五百文钱一斤。他兜里总共还有三百文,还得留着在最关键的时候救命。他迟疑了半晌,还是没舍得买,便继续向西走去。快出集镇了,又有一股馥馥郁郁的香味迎面扑来,直往他的五脏六腑里钻。他走近肉摊,见那肉煮得细腻鲜嫩,香艳诱人。忙问道:“掌柜的,这肉多少钱?”卖肉的道:“不说谎了,一百文一斤。”赵匡胤大感意外,刚才的狗肉五百文,这肉为何这么便宜?便又问道:“是什么肉这么贱?”卖肉的皱着眉头道:“我说客官,这年头能救命就行了,你管他是什么肉干啥?”匡胤想也是,管他死猫烂狗,先填饱肚子再说,别人也都在买,量也没有毒药。他狠狠心买了一斤,急忙蹲到墙角准备饱吃一顿。这时一位老者走过来问道:“这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肉?”匡胤道:“在下不知。”那老者看看卖肉的,对他眏眏眼小声说道:“这是人肉!是从那些路过此地饿死的‘路倒’身上割的肉。咳!这年头,人们饿急了眼,明明知道也不肯说破,自欺欺人。公子若是有一线生路,还是不吃为好。”听了这几句话,赵匡胤拿肉的手就像被蝎子蜇了,猛地一哆嗦,忙将肉扔在地上。虽说还没有吃,却像生吞了一条毒蛇似的,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般干呕起来。他爬起身来,疯了一般冲出了集镇。人吃人的事,史书上有过记载,小时候也听大人讲故事讲过,可万万没想到真让他赵匡胤碰上了。这个国家,这个朝廷,看来是非砸烂不可了。

赵匡胤独自一人继续赶路。他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了,肚子里咕咕乱叫,直饿得两眼发黑。傍晚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路旁的地里种着莴苣菜,也是饥不择食,便急忙跑到地里,拔出几棵莴苣,用手擦了擦泥土,便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忽然,他听到身后有人说道:“可怜,可怜。义士为何饿成这般模样?”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道冠破烂不堪、浑身灰土、蓬头垢面的邋遢道士,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赵匡胤一时十分难堪,满脸羞得通红,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位道士就住在不远处一座道观里,这片莴苣正是这道观里种的。那道士并不怪罪他,反把他请到观内,做了上好的斋饭盛情接待了他。

这道士是个怪人,无名无姓。有时自称叫“混沌”,有时又说叫“真无”。虽是出家人,却嗜酒如命,每天都醉得一塌糊涂。看上去放浪形骸,行为怪诞,相谈之下,却满腹经纶,对世事洞若观火,颇多真知灼见。他将匡胤留于观内,每日酒肉伺候,高谈阔论,相处得十分融洽。十几天以后,他对匡胤说:“当今天下,兵祸连结,干戈四起,而各地拥兵自重者却是泥沙俱下,鱼龙混杂。但真正有实力、有德望的中兴之主应在北方,义士可一直往北走,定会交好运的。”末了又神秘地说道:“义士此去,鹏程万里,前程正未可限量。‘龙非池中物,借雷可上天’。义士走后,贫道也要云游天下。几十年后,你我尚有缘再会。 ”第二天,这位神秘兮兮的道士在向北去的大道上为赵匡胤饯行。他在路旁草地上摆了几个小菜,在两个破碗中斟满酒。将一个递给匡胤,自己端了一个,对匡胤照了照说道:“义士这番北去,如龙跃大海,鹰击长空。贫道若看得不错,山河将为之震荡,社稷将从此易姓。来,我们喝了这碗壮行酒。”说罢,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匡胤听他话说得太大,有些将信将疑。但却觉得这话暗合了自己在高辛庙抽的圣茭签,心中亦十分激动,也便把酒喝了。然后,两人你一碗我一碗,尽情纵饮。但不管赵匡胤再问什么,那道士只笑不答。不一会儿,那道士又喝得烂醉,嘴里不停地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儿。这曲儿又轻又细,像蚊虫嘤嘤传来。匡胤仔细听时,却听清了有“金猴虎头四,真龙得其位”两句。哼完后,那道士一头躺在草地上齁齁大睡。

赵匡胤却不曾想到,早在他到邺都之前,他的一位仇家 ——韩通父子,却已先投奔了郭威。

等赵匡胤到达邺都城时,已经是韩通投军半年之后的事了。赵匡胤到了监军府,让军校报进名去。这日正是韩通当值,听说是赵匡胤前来投军,心内先是一惊,被打遭辱的往事一下子涌了上来,不由得心中怒气升腾。正要喝令将他轰走,但转而一想,郭元帅求贤若渴,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赵匡胤又是个难得的将才,若此事将来传到郭公和柴荣耳朵里,说自己因私废公,挟嫌报复,岂不坏我前程?不如借此机会,羞辱他一番,也好雪我心头之愤。想到此,便对军校说道:“请他进来。”

匡胤走进监军府大堂,也未细看,便行揖拜之礼。却忽听到堂上一阵哈哈大笑,直震得满大堂里“嗡嗡”直响。笑够多时,才听一个粗重的嗓音问道,“赵匡胤,你可认得我是谁?”匡胤抬头细细打量,心中暗自惊讶,这不是韩通吗?这小子啥时候发迹,到这里耀武扬威起来了?想着便冷冷说道:“怎么不认得,你不是那个被我打得屁滚尿流的韩通吗?想不到如今发达了,做起大官来了,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想不到赵匡胤一开口,便让自己下不了台,韩通一张脸“腾”的便涨红了。堂下的军校闻听此言,顿时大惊失色,一个前来投军的无名小辈,怎敢如此说话?一个个对赵匡胤怒目而视。

韩通强按下心头的怒火,平了平心气说道:“赵老弟此话差矣,我们这不是冤家路窄,而是不打不成交。你今日前来,可是要投军?“正是。 ”“我知你身怀绝技,非同凡响,但是……”韩通有意停顿了半晌,看了看匡胤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冷冷地站在那里,便又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是,你纵有千般武略,万般骁勇,眼下却只能在我帐下当个军校,这未免太委屈了,你可愿意?”

赵匡胤道:“我来投军,是慕郭元帅之名而来,做个小卒也是郭元帅的部下。你不也是他的部下吗?你若已经弃恶从善,我们可从此不计前嫌,共保明主。若是仍如从前胡作非为,我赵某的拳头可不认你官大官小。”

韩通笑道:“说得好,我们就该同心协力,共保明主。不过,眼下你只能在我的帐下听差,每日按我的将令行事。你看如何?总不能你刚刚投军,就把我的这把交椅让你坐吧?”

赵匡胤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显见是在有意奚落自己,不禁勃然变色,怒声喝道:“韩通,你小人得志,休要张狂。你那把破交椅,赵爷爷还不稀罕呢。”说罢将手一甩,转身走出大堂,冲出监军府大门,向西而去。

刚走几步,却见前面一骑缓辔而来,马后簇拥着十几名兵丁。马上一位锦袍玉带的官员,走到匡胤面前,忽然翻身下马,直扑到匡胤身上,双手紧紧搂住匡胤,高声喊道:“啊呀,二弟,你总算来了,可想死为兄了。”匡胤仔细看时,却是柴荣。分手将近一年,突然相见,恍如梦中一般,匡胤内心十分激动,刚才的一股怒气早化为乌有。

柴荣拉着匡胤的手道:“二弟这是刚来吧,先到我府中歇息歇息,我们兄弟好好叙谈叙谈。”匡胤随柴荣来到他府上,见屋宇高敞,布置豪华,不禁惊喜道:“一年不见,大哥居然如此发达。从今往后,定会一路荣升,鹏程万里。”柴荣摆手道:“二弟休要取笑。柴荣何德何能,不过碰上郭元帅真是我的姑父,沽恩沾光,才至如此。往后的前程,可不能光靠别人的施舍,还得我们兄弟同心戮力,建功立业,共创锦绣前程。”

说完,也不管天色早晚,便命人摆上筵席,为匡胤接风洗尘,兄弟们久别重逢,要痛饮畅谈,一醉方休。

吃盏茶的工夫,早摆上了一桌丰盛的下酒菜肴:一盘煮得通红的螃蟹,一盘蒸鸡,一尾糖醋黄河鲤鱼,一小盆甲鱼汤,一盘鲜嫩的蒸羔羊,还有几个素菜碟儿搭配其间。二人坐下,匡胤笑道:“大哥风光,真个今非昔比了。”柴荣叹口气道:“是啊,当年推车贩伞,常年奔波,却常常食不果腹,哪想过会有今日。不过安乐容易丧志,为兄时时告诫自己,大丈夫当以天下事为重,岂能耽于眼前的一时富贵。来,咱们兄弟先干一杯,为二弟解解旅途疲劳。”

二人一连干了三大杯,柴荣问道:“分手一年多来,二弟都去了哪些地方?大事办得如何?”

匡胤将酒一饮而尽,手里攥着杯子道:“说来惭愧,小弟千里跋涉,投了几处父亲的故交,皆不见容,竟是四处碰壁,一无所获。后来,经高人指点,还是来到邺都投奔郭大帅,一年来白白走了许多弯路。”

柴荣忙起身又给他斟上一杯,安慰他道:“贤弟休要烦恼。世态炎凉,人情薄如纸,为兄早就领教了,世情如此,休去怪他。也是那些人不具慧眼,难识英雄。这次到邺都就好了,郭元帅可是个知人善任、礼贤下士之人。”

匡胤笑道:“这也未必,小弟今日初来,便吃了个闭门羹,坐了回冷板凳。”柴荣大惊道:“此话从何说起?”

匡胤便把在驼峰山和平阳镇如何与王审琦、张令铎痛打韩通,今日前来投军却撞在了韩通的手里,韩通如何挟嫌报复,冷言冷语羞辱于自己,自己又如何盛怒之下离开监军府一一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若不是在大街上巧遇仁兄,小弟此时早远离邺都城了。”

柴荣听罢,不禁跌脚道:“韩通这厮,险些坏我大事。不过贤弟放心,韩通其人的德性为兄早有所闻,郭元帅不过是用其所长罢了,这里却不是他说了算。其实,早在愚兄刚来不久,便向元帅推荐过贤弟才堪大用,也曾几番派人去寻找过贤弟,可惜没有找到,这也许是好事多磨吧?”

匡胤满斟一杯酒,敬柴荣道:“多谢仁兄美意,苟富贵而未相忘,仁兄确有君子之风。”他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问道:“只顾说我自己,倒忘了问郑恩贤弟了。”

柴荣叹口气道:“后来郑恩三弟找到了,但现在并不在邺都,已在莲花山上落草,也不知现在怎样了,我正想忙过这段时间,派人去招他前来,也不知他肯不肯来。”接着他便把匡胤走后,自己在客栈里突然病倒,屡治不愈;郑恩只顾贪杯,大吃大喝,把所有的伞钱甚至小推车都吃喝光了,自己一时气愤,便狠狠地说他几句,不料他却赌气走了,后来又巧遇三弟,他已落草为寇,还当上了山寨的二大王之事述说一遍。”

听了这一席话,匡胤又好气又好笑,说道:“这黑子就是牛性子,仁兄别拿他不是,过几天我们去请他来,他一定会来的。”

柴荣道:“二弟说得甚是,我们三人既是生死兄弟,就该风雨同舟,荣辱与共,岂能撇下三弟一人流落草莽之中?今日且吃酒,明日我便带二弟面见郭元帅,以二弟才识,定可得以重用,到那时再去招请三弟不迟。”

匡胤却摇摇头道:“明日不能去见郭元帅。匡胤初到邺都,未建尺寸之功,便去讨封,纵使执掌兵权,也为那韩通耻笑,为众将士不服。我情愿从一兵一卒当起,靠杀伐征战,建功立业,到时论功行赏,得到拔擢重用,才是为弟的初衷。 ”他看看柴荣,又说道:“我在东京和驼峰山上各有两名结义兄弟,手下也有些人马。这四位兄弟都是志大艺高之人。明日我便写几封信,仁兄派人前去下书,他们必定前来报效郭元帅,共举大事。至于郑恩兄弟那里,我想过几天亲自去一趟莲花山,把他与山上众兄弟都请来,不知意下如何?”

柴荣十分高兴,说道:“贤弟若能招来这许多英雄,实是郭元帅之福,我等弟兄也如虎添翼,这便是立了大功一件。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你的这些弟兄,将来说不定皆是将帅之材。来来来,为郭大帅军旅的兴旺,我们再干一杯。”二人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几天之后,赵匡胤便向柴荣辞行,前往莲花山征请郑恩。柴荣亲自送到城外,兄弟二人拱手作别。柴荣频频叮嘱道:“此去路途遥远,关山千里,贤弟一路多加小心,不管事情成与不成,都要早早赶回,勿令为兄望眼欲穿。”匡胤道:“兄长放心,只在此处静候佳音便是。千万别忘了派人去东京和驼峰山征请那几位弟兄,来到后好生安置,莫让韩通那厮再冷了弟兄们的心。”柴荣连连答应道:“这个自然,贤弟就放心去吧。”

此时正是七月天气,天地间就像个大蒸笼,闷热得一丝儿气不透。太阳不断地升高,就像在天上悬挂了一个白炽的燃烧物,烤炙得大地热气灼人。路面上的浮土就像热锅中的炒面,马蹄每踏上去,就会冒出一溜热腾腾的白烟儿。匡胤打马飞奔,不多一会儿,这马已经大汗淋漓,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渐渐地放慢了速度。

匡胤驱马离开大道,沿着一条田间的林阴小路继续前进。走了约二百余里,转过一座绿树环绕的小山丘,忽觉得一阵清凉之风袭来,通体松爽舒适。打眼向前看时,只见有一座村庄背山面水而建,花木蓊郁,竹林环绕,村前是一片浩瀚的平湖,湖内水光潋滟,碧荷平铺,真如远离尘世的神仙去处。匡胤勒马看了看,便揽辔进村,想找个人家讨些茶吃,正好避过正午的酷热,待天凉时再赶路不迟。

刚进村头,便忽听到一阵悠扬清脆的操琴之声,按马细听,那琴声正是从临街的一座柴扉中飞出,其声时而激越高亢,催人昂奋,时而袅袅如缕,悠然动听。匡胤虽于音律器乐不甚精熟,但也略知一二。一听便知这是瑶琴。据传这瑶琴乃是昔年帝尧所制,内分宫、商、角、徵、羽,按清浊定高低,随弹琴人的性情弹出声响。刚暴之人,声亦刚暴;柔弱之人,声亦柔弱;心高志大之人,其声必定清扬悠远。听此琴声,此人必是个怀才不遇,暂屈林泉的高人隐士,便想进去会他一会,看看究竟是何许样人。

匡胤翻身下马,正欲上前扣动柴扉,却听里面和琴而歌曰:天下荒荒黎庶苦,饥者翘盼及时雨。何当大乱复大治。一统江山逢真主。

匡胤听他口气如此之大,大有三国时南阳卧龙之风,知其必非常人,欣然上前,轻扣柴门。里面那人正在吟唱得意之时,忽听门外马嘶,又闻扣门之声,料是有人相访,便整顿衣巾,出来迎接。开门看时,见一人立于门首,身形魁梧,英气勃勃,不敢怠慢,忙施礼道:“不知贵客驾临村野,未曾远迎,多有简慢。请到草堂献茶。”

在他开门之时,赵匡胤早留神细看。见这人二十五六岁年纪,戴方巾,着儒服,身长玉立,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言谈举止儒雅倜傥,文质彬彬,果是出类高人。上前一揖道:“在下路经此地,闻琴驻马,特诚相访,有扰尊斋。”

二人一齐进了柴门,来到书房,各人叙礼坐下。那人忙着泡茶待客,匡胤便打量这书房。但见茅屋幽闲,书斋洁净,一溜书架摆满了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各类书籍。墙上挂着一幅长卷,写的却是诸葛亮的前出师表,一笔狂草大气磅礴,其势如飞。不禁走上前去观看,一时竟看得出了神。

献茶已毕,那人在小几旁摆放了两个蒲团,邀匡胤席地而坐,品茶畅谈。匡胤问道:“先生高姓芳名,仙乡何处?”那人欠身答道:“小生姓赵名普,此间人氏。因见世情荒乱,政局不稳,无意仕进,隐居林僻之间,耕读自娱。今蒙台驾枉顾,何幸如之!敢问壮士尊姓,来此何干?”匡胤答道:“在下亦姓赵,名匡胤,东京汴梁人氏。”又将自己这几年闯荡江湖,后投军郭威处,现欲往莲花山征请朋友的话说了一遍。

赵普听罢,心中暗自高兴。想此人气度恢弘,抱负不凡,正可引为同调。便说道:“人之一生,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大丈夫处世,正该如壮士一般,四海为家,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

匡胤道:“适才小弟在院外窃听,琴声清妙,词意高远,先生一定是壮志不酬,形容长啸吧?”

赵普忙摇手道:“村野狂愚,一时失口,惹足下笑话了。”

匡胤恳切地说道:“非也,先生抱济世之才,歌中已见其大略。只是当今君昏臣庸,致使贤能隐迹山林,不能显用。在下想请教先生,当今乱世,将何去何从?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赵普见匡胤隋辞恳切,也便剖诚说道:“说赐教实不敢当,但小生虽身居乡野,却也时时心忧王事。天下大势,治久必乱,分久必合,此乃千古不易之理。如今兵戈纷争,枭雄竞起,烽烟不绝,民不堪命。黎民百姓,谁不盼望江山一统,安居乐业,从此再不受兵锋战祸之苦?民心思定,这便是大趋势,大前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神州分崩,四海震荡已四五十年,以小生之见,这种局面就要结束了,也早该结束了。现在就缺少一个既有雄才大略,又能上应天意、下顺民心的人来收拾这个乱局了。”

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剀切入里,直让赵匡胤听得怦然心动,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震撼。想不到这个看似纤弱的年轻书生,对如此纷乱的世界和这世界扑朔迷离的未来,竟能洞若观火。

此人不得了,腹藏锦绣,口若悬河,将来必是张良、孔明一类人物,如何才能与他结为至交,引他出山呢?这样想着,匡胤便说道:“邺都留守郭威元帅,便是当今惟一能堪乱致治,匡世救民之人。其侄子柴荣,乃赵某生死之交。某当引荐,愿先生不惜珠玑,出山拯世,也好一展平生抱负。”

赵普道:“虽承公子谬奖,但小生不过章句之徒,并无实用之学,恐难以致君泽民,有负大望。”匡胤道:“先生何必过谦,在下已经领教多时。况郭元帅与柴仁兄都是求贤若渴之人。以小弟看来,时下军旅之中,能征战拼杀者多,能运筹帷幄者少。像先生这样大才伟器,更如凤毛麟角。倘先生不弃,待我从莲花山回来,我们一路同行如何?”

赵普沉吟半晌,然后说道:“公子如此诚意相邀,赵普不胜感激。不过实不相瞒,对郭元帅其人,我知之甚少,尚须探询一二。况我一介书生,既要置身行伍,光靠书本上这点东西何堪大用?我这些年足不出户,对于山川地理形势一无所知。我正想用几年的时间书剑飘零,周游华夏各地,尤其是那些兵家必争之地。到那时再投身军旅,也不至尸位素餐,或许能有所建树。”说到这里,他见赵匡胤默默无语,似有些怅然若失,便把话锋一转道:“不过赵公子请放心,我们终有一天会聚首的。我看赵公子绝不会久居人下,到您节钺在手之时,赵某自会前往襄助。”听了这话,赵匡胤略觉心安。

匡胤本欲在村中讨杯茶吃,便赶紧上路,不期遇上赵普,话说得十分投机,倒舍不得马上分手了。赵普也殷殷相留。当晚便在草舍中住下,赵普预备了几个简单的小菜,二人边饮边谈,说古论今,讲武谈兵。那赵普随问随答,滔滔不绝。赵匡胤亦是见识不凡,常常出语惊人。二人一直谈到深夜,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第二天吃过早饭,赵匡胤与赵普依依相别,打马向莲花山进发。行不几日,来到了莲花山上,有巡山喽啰拦住。赵匡胤道:“我乃汴京赵匡胤,你们二寨主郑恩的结义兄弟,今日特来相见,烦请诸位通禀一声。”

喽啰去不多时,便听一通金鼓响罢,一彪人马从山上直奔下来,为首的是一员年轻的战将,盔甲鲜明,威风凛凛,在马上向赵匡胤打一拱说:“这位壮士高姓大名?来敝山寨有何贵干?”匡胤亦在马上施礼道:“我乃郑恩郑贤弟的结义兄弟,东京赵大郎。今日前来,一是来看看郑贤弟,二是奉郭威元帅之命,特来请诸位义士下山,前往郭元帅军中共举大事。不知这位将军该怎样称呼?”旁边一个小头目喝道:“这便是我们的大寨主,汝还不下马来见,何以如此倨傲?”那年轻将军摇手将其止住,轻叱道:“休得无礼,”又转身对赵匡胤道:“在下姓张名永德,久有投军报国之意。只是如今执掌兵权之人,多是蝇营狗苟的庸碌之辈,不愿为他们驱使,空误前程,故尔暂居山寨。不知这郭威有何德何能?我山寨中这数千人马,岂能轻易投靠?倘那郭威乃朝廷昏君鹰犬,助纣为虐之徒,我等岂不是自投罗网?”

赵匡胤早已端详了张永德多时,见他人物英俊,气宇轩昂,又听言谈之中,透着一股凛然之气,心中早已十分欢喜。心想,若能将此人及其部下数千人马招至军中,也不枉负了柴大哥相托之意。但不知这人武艺如何?可别是个外表织锦刺绣,内里尽是糠秕的绣花枕头。我何不激他一激,试试他的身手?当下变了脸喝道:“寨主也太过轻狂,莫非这天下带兵之人都是昏庸无能之辈?我们郭元帅乃世上少有的仁义之主,麾下谋臣如云,武将如雨。尔等若只是些打家劫舍的小贼小盗,一遇上高手就会拉稀的酒囊饭袋,想去投靠我们元帅还不收留呢!”

张永德闻听此言顿时大怒,在马上冷笑一声道:“曾听二寨主说过,他有个红脸的二哥武功了得。今日幸会,在下倒要讨教一下,看看究竟谁是只会拉稀的酒囊饭袋。”赵匡胤道:“好,这话倒有些丈夫气,赵某愿陪寨主走几圈。”

二人拍马来到一个山坳的开阔之处,张永德命众喽啰退到一边,任何人不得上前助战。然后绰枪在手,对赵匡胤说声“请”。等赵匡胤立好门户,再不答话,将马缰一纵,便利箭一般冲了过来。一条长枪如蟒蛇吐信,蛟龙出水,向着赵匡胤周身的要害处雨点般地袭来,招招狠辣。赵匡胤舞动手中蟠龙棍,左格右挡,上遮下掩,先将其凌厉的攻势一一化解。然后觑个空档,一棍扫来,实指望将张永德扫落马下。岂知那张永德乃是卖了一个破绽,诱敌深入。待那棍扫倒,却突然伸出左手,顺势将棍抓住。右手举枪向匡胤胁窝刺来。匡胤一棍扫空,知是中计,便料到张永德会操枪欺进,便将上身轻轻一闪,那枪已刺了个空。张永德待要收枪时,却被匡胤以腋窝夹住。二人各持枪棍一端,在马上较力,你进我退,我进你退,谁也无法脱身。两匹战马急得刨蹄甩尾,引颈长嘶,双双都已大汗淋漓。这场比武,一时竟似是一场臂力较量的拔河比赛。

赵匡胤心中暗想道:“想不到这山寨里竟有如此高人,此人枪法纯熟,一招一式尽出内家传授。若能招得此人,郭元帅又添一骁将。”张永德也在思量:“我自武当山出道以来,从未遇过如此劲敌。此人武功看不出哪门哪派,但棍法精熟,变化多端,也算得当今一流高手。也不知那郭元帅帐下,像这样的战将还有多少?”想到这里,便高声说道:“赵公子,我们光是胶粘在这里,相持不下,终难见高低。不如我们同时放手,重新再战如何?”匡胤道:“赵某也是此意。”二人喊声“一二”,同时松手,各自倒退出十丈开外。然后又各自拍马,冲上前来,二马盘旋,枪来棍往,直战到一个多时辰,终不能分胜负。一次次险象环生,又一次次化险为夷,直赢得众喽啰们喝彩之声山摇地动,这是他们有生以来,所见到的最激烈、最精彩、最惊心动魄的一场激战。

此时,赵匡胤已探得虚实,心中有数,不愿再战。便虚劈一棍,突然勒马,跳出圈外,说道:“寨主枪法尽得名家真传,身手不凡,赵某承教了。”张永德哈哈大笑道:“赵公子不愧将门之后,棍法出神入化,让张某大开眼界。”二人同时下马,张永德热情相邀:“请赵公子移步山寨,我们好好叙谈一下如何?”赵匡胤欣然同意,二人并肩向山寨走去,众喽啰们替二人牵了马,远远地跟在身后。一路之上,赵匡胤又把郭威如何贤德仁义、爱兵如子,如何礼贤下士,知人善任等等说了一遍,希望张永德能率领众弟兄前往共图大事。张永德道:“见赵公子如此英雄豪侠,郭令公之为人可想而知。张某占山立寨本是权宜之计,愿与公子一道,助郭公成就大事,以建功立业。”二人来到山寨,张永德命人献上茶来,宾主品茗畅谈。匡胤忽然问道:“我来此多时,怎么不见三弟郑恩出来相见?”张永德笑道:“今日山中无甚大事,天又炎热,二寨主耐不得寂寞,欲到山下走走,至今尚未赶回,赵公子稍安勿躁,谅二寨主不久便回。”

二人又海阔天空地神聊了-个多时辰,看看该到吃饭的时候了,张永德命人设下盛宴为赵匡胤接风。可是郑恩仍然未归,这宴席也开不了。正在着急之时,却见小喽啰来报,说是山下陶家庄陶员外的家人求见大王。张永德甚觉奇怪,这位陶员外也是这一带有名的武界高手,但因年纪大了,早已退出江湖,与山寨从无来往。今日突然派人来到山寨,不知为了何事?当下便让来人进寨,问道:“陶员外派你来有何见教?”那人道:“小人不是陶员外派来的,而是奉小姐之命前来。我家小姐今日在瓜园中擒得一个偷瓜贼,说是这山寨中的二寨主,叫你山寨中快去领人。”张、赵二人闻言大惊。张永德怒喝道:“胡说,定是哪里蟊贼冒名顶替,败坏山寨名声。”赵匡胤也不肯相信,凭三弟的勇猛异常和一身蛮力,一个乡村女孩子怎能擒得住他?便问道:“此人姓甚名谁?是何许样人?”来人答道:“这人生得肤黑如炭,面目凶恶,其丑无比,自称姓郑名恩。”匡胤跌脚道:“坏了,定是三弟无疑。”张永德道:“不管是与不是,我们且去看看再说。 ”

张永德忙命喽啰备马,二人各持兵器,翻身上马,急如星火般地向山下陶家庄直奔而去。

走到郑恩面前,俯首细看了看,失声叫道:“啊呀,是郑恩贤弟。许久不见,怎么成了这等模样?是谁把你捆了?”几句话,把郑恩说得羞愧难当,一张脸不知往哪里放才是。口里嘟嚷道:“是个狗娘养的女娃,把俺黑子捆了。”匡胤惊讶道:“女娃娃?贤弟也是一条有名的好汉,力大无穷,武艺高强,怎么倒被个女娃娃拿了?”“二哥有所不知,这女娃娃力气比俺黑子还大。冷不防将俺踢倒,一屁股蹲在身上,俺再也挣不起来。她那屁股大的像个碾盘,压在身上像座小山。二哥若不信也去试试,保管让你也爬不起来。 ”几句话说得满屋的人都哄堂大笑。

陶员外一边笑一边跑过来,亲自为郑恩松绑,口里说道:“得罪得罪,小女子甚不懂事,还望各位义士海涵。”郑恩被捆了半日,松绑之后觉得浑身轻松,一张脸却早羞成了绛紫色,站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张永德知他窘迫,忙上前解围道:“二寨主受惊了,都是为兄的不是,早知如此,山寨里多买些西瓜就是了,何必跑出这么远来吃这苦头。你二哥千里迢迢来访,我们快回山寨吧。”说罢众人便欲告辞,陶员外哪里肯放,一定要他们吃过饭再走,说是三位英雄大驾光临,小庄蓬筚生辉,理应设筵庆贺。

当时摆上酒宴,请张永德、赵匡胤、郑恩等坐了,陶员外在下位相陪。众人举杯,连饮三巡。那郑恩被折腾了半日,早已饥肠辘辘,也不与别人搭话,只顾埋头大喝大嚼,狼吞虎咽。

赵匡胤见郑恩对陶小姐有好感,便给他俩拉了线。陶员外大喜。

陶员外进入内室,与女儿说知匡胤之意,心中忐忑,惟恐女儿一口拒绝。不料陶三春却欣然同意,说道:“我看那郑恩也是个面恶心善的主儿,嫁与他女儿可终身有靠。又豪侠仗义,宁死不求饶,是个硬骨头汉子,也算得个英雄。只要爹爹乐意,女儿并无二话。”陶员外一听此言,心内大喜,即忙到外间与赵匡胤说知。

他们三人回山寨,高高兴兴准备迎娶三春。

这天,议事大厅里点上红烛,摆下香案。莲花山的第三把交椅杨凌权当司仪,高声唱道:“一拜天地”,郑恩、三春跪下磕头,又唱道:“二拜高堂”,郑恩自幼失去父母,郑陶二人只向北面磕头;司仪再唱道:“夫妻对拜,送入洞房。”还没等郑恩、三春互拜完毕,早被一群喽啰簇拥着向洞房走去。

第二天,山寨里将马匹、车辆、甲杖、粮秣及金银财物打点齐备,数千人在张永德、赵匡胤、郑恩夫妇带领之下,浩浩荡荡向邺都进发。

十几日之后,来到邺都城。赵匡胤先去告知柴荣,柴荣大喜,忙命部下将这一哨人马整编入伍,分头安顿。却在府中设下盛筵,为赵匡胤、张永德、郑恩、陶三春接风。将要开席时,忽然从外面走进五个人来,匡胤一看,顿时喜出望外。这五人正是东京汴梁的韩令坤、石守信,驼峰山上的王审琦、张令铎,自己的亲弟弟赵匡义也从东京跟来了。五人一齐上前,向赵匡胤施礼,匡胤回过礼后,便把他们向众人一一介绍。柴荣对匡胤道:“这五位义士,接到你的书信之后,当即催马上路,于前日赶来邺都,驼峰山上的人马也都已编列入伍。今日是各路英雄风云际会,八洞神仙齐集邺都。柴某在此略备薄酌,望大家开怀畅饮。”

席间,匡胤小声问匡义道:“父母大人可都安好?你嫂嫂在家可守孝道?”匡义道:“父母身体俱各安好,前几年不知你的下落,两位老人家十分思念,母亲几乎日日以泪洗面。嫂嫂恪守妇道、孝道,尽心侍候,非常贤惠。听到你在郭元帅帐下,二老万分高兴。父亲便让小弟也来随大哥共保郭元帅,自创前程。 ”匡胤听后,始觉心安。

天明之后,他们一起吃过早饭,便有柴荣派人来传,说是郭元帅要召见他们。

柴荣带领赵匡胤、张永德等一行九人来到元帅府议事大厅。郭威居高而坐,向下仔细打量,但见这九位男女,人人龙睛虎目,猿臂熊腰,一个个透着英雄气概。又听柴荣仔细介绍过众人的经历和身手,都是少年英雄,人中豪杰,心中十分高兴。他知道,帐下陡然增添了九员战将,这对于自己这支军队来说无异如虎添翼,对以后的事业也是举足轻重。但他并不想马上任命他们高位,他认为一员真正的战将必须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因此,他只任命众人至各军中任个低级军官小校。唯把赵匡胤、张永德留在自己身边,也是任小校之职。并让他们跟随柴荣每日练兵习武,准备在日后战事中杀敌立功,然后再论功行赏。

对于郭元帅的这种安置,这班人大都于心不服,柴荣也甚觉不安。走出帅府议事大厅,郑恩憋不住高声嚷道:“这郭元帅也太小气,就给我们这么个苍蝇屎大小的鸟官,哪如俺在莲花山当二寨主痛快。”旁边陶三春听夫君这般说,不仅不加阻拦,反而火上浇油道:“你们都说这郭元帅知人善任,俺看这份小家子气还不如个娘们儿。当家的说的是,俺陶三春宁愿回莲花山当个压寨夫人。”其他人也都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发着牢骚。柴荣跟在后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却无言以对。

赵匡胤赶紧拦住人们话头说道:“弟兄们休要这样说话。大丈夫立功扬名,凭的是疆场拼杀,岂能靠别人恩赐?我们初入行伍,未建一功,未进一策,如何敢讨厚封?纵使封个大官,能不感到脸红?好在我们已走上正路,以后疆场扬威,杀敌报主,建立赫赫功业,定会高官任做,骏马任骑。”众人这才不再言语,随柴荣至军中安置停当,每日随军演习阵法,操练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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