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衣行了礼,对老太太努努嘴:“祖母就知道笑话晚晚,晚晚送送公子也好再仔细问问祖母的身子该如何调理,省的您不上心!”
两人走在路上,婵衣侧头看着简安礼那张脸沉得跟碳一样黑,忍不住笑了笑,他此刻怕是早不耐烦了,还偏偏得装出一副高深的模样。
“安礼公子可是觉得刚刚晚晚教训庶妹有些不妥?”
简安礼没想到她会直接开口问,侧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女孩儿脸上被风吹的有些发红,眼眸却亮如繁星,思及自己的处境,只淡淡道:“这是小姐的家事,礼不便多问。”
“其实你有的,你脸上写着的。”婵衣眼神有些发黯,轻声道,“可我不能看着母亲被她们害死还无动于衷……”
婵衣轻轻吐出口气,然后转头看着他语气婉转:“我母亲与诚伯侯夫人从小是手帕交,母亲再过些时日便会邀请诚伯侯夫人来家里做客,安礼公子若是信得过我和哥哥,到时……”
简安礼脚步一停,转过头惊讶的看着她,面色阴晴不明。
婵衣攥着手中的暖手抄,笑了笑,“安礼公子不必如此惊讶,云浮城就这么点大,哪个簪缨世家出了事能瞒得住那么久?”
言下之意就是,他的身份她早得知,所以才会那么放心的请他来给她的家人瞧病么?
简安礼有些拿不准,师傅回来说姨娘是多年愁思导致身子虚弱,已经大限将近,他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见一面,好让亲娘安心,却没想到他想见亲娘一面是那般艰难,府里的人将他当做疫病,不要说踏进内院了,就是外院都不肯让他进。
简安礼垂着眸子,眼睛看着足下的几方青砖,他已经不太记得诚伯侯府的事情了,只隐约记得亲娘住的院子里也有这样的青砖,那时候亲娘抱着他,声音软软糯糯的哄他睡觉,每每忆起,他总觉得比师父讲的佛经还让他心安……
“……这,是小姐的谢仪么?”
婵衣闻言一愣,随即摇头,这哪里算什么谢仪,她自己也有私心在里面,只是不能对他言明罢了,暗暗叹了口气,“公子若是不喜,就当晚晚多言了。”
简安礼没有立即回答,沉默着随她走过深宅大院,穿过蜿蜒回廊,直到外院的垂花门出现在眼前时,他抿嘴低声道:“礼谢过小姐!”
看着他走出垂花门,少年单薄的身影越行越远,婵衣心中发紧,利用这样的少年,佛祖也不会饶恕她的吧。
婵衣一回头就见娴衣和夏明意二人从垂花门走过来,离她只有几步之遥。
婵衣挑挑眉,不打算理会,绕过他们往前走,却听娴衣在身后嚷道:“二姐姐,你竟然在府里私会外男!”
婵衣闻言一愣,什么私会外男?
她只是送简安礼出府而已,难不成娴衣说的是她跟简安礼?
她心里只觉得可笑,转身瞪了她一眼,讥讽道:“四妹妹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无论什么人,但凡与我在一处就成了私会?你当这么多丫鬟婆子都死了瞎了?”
娴衣被她一番话气的够呛,紧握拳头直想揍她一顿。
婵衣挑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讥讽之意更深,“莫非早晨的那一巴掌还不够让四妹妹谨言,需要再来一巴掌才记得住?”
想到早晨被她当着下人打脸,娴衣心中就怒不可揭,几步上前用力推了她一把,大声道:“你凭什么打我?父亲都没打过我。”
婵衣冷不防被她推到受伤的胳膊,疼的踉跄了一步,险些坐到地上,夏明意在她身后及时扶住她不稳的身子,几乎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
婵衣眸光发冷,站稳之后挣开夏明意的胳膊,怒道:“夏娴衣,你敢对嫡姐不敬,看来那一巴掌确实轻了,还拿父亲说嘴,你若在父亲面前也这般放肆,你看父亲会不会责罚你。”
娴衣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讥笑的看着她,“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二哥吧,今儿的在宗学的事儿要被父亲知道了,你二哥不掉层皮才怪。”
婵衣皱眉,二哥出了什么事?
婵衣侧过脸看了一眼娴衣幸灾乐祸的模样,强压下心头不安淡然道:“二哥哥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不必在这里冷嘲热讽的说别人,若是父亲知道你这般,你需担心的是你会不会掉层皮。”
说罢转身就走,以娴衣那副得意洋洋尾巴翘到天上的德行来看,二哥的事定然不小,心中着急,二哥哥究竟出了什么事……
“意哥哥你看她还在装模作样,哼,一会儿有她哭的……”娴衣得意的挑着嘴角笑。
夏明意却沉着一张脸,看向娴衣的眼神冷若冰霜:“二姐姐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般恨她?明知道她伤了胳膊却还歹毒的推她。”
娴衣一噎,双眼瞪大急声道:“意哥哥,那个小贱人……”
夏明意听不得旁人这般辱骂婵衣,眼神中带了些凶狠,警告她道:“别再让我听见你这般侮辱二姐姐,否则你休想我再理会你跟你姨娘。”
说完也不理会娴衣转头就走,娴衣在他身后大声道:“我姨娘难道不是你姨母么?她为何会做别人外室?还不都是因为你,你怎么如此狼心狗肺!”
夏明意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是,我定会对你姨娘好的,你放心。”
娴衣被那一眼惊吓到,只觉得他的目光好像要吃人一般,腿脚发软就要坐到地上,被云岚一把扶住,娴衣呆呆的指着夏明意离开的方向,“…你…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姨娘对他还不够好么,那小贱人哪里好,值得他们一个个的都这般维护她?”
云岚心中默然,二小姐是府中唯一的嫡女,自然是要比四小姐金贵的,可惜小姐却看不清事实,偏什么都要跟二小姐比,私下里一口一个小贱人,亏的是丫鬟们都被拿捏了短处,不敢有外心,否则四小姐哪里会如此自在。
婵衣到了福寿堂的时候,张妈妈站在门口,看到她冲她摆摆手,示意她此时不要进去。
婵衣停下步子,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隐约听到父亲的责骂声。
“你这孽障,去宗学就学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
“……前朝之事谁敢妄议,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是杀头的大罪,你要牵连整个氏族才甘心?”
二哥哥的声音却很坚定,“父亲,儿看过那篇文章,逸林先生是蒙冤而亡的……”
刺耳的‘当啷’一声,像是茶盏摔碎的声音,老太太的惊呼声传出来,“你是要打死他么?”
“母亲你看这个逆子还敢争辩,因前朝的文字狱被斩首抄家了多少人……”
“何况,蒙不蒙冤的与你何干?滚去宗祠面壁十日,再执迷不悟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婵衣皱眉,看来这回父亲是动了真怒的,否则也不会说出这般狠绝的话来。
只是……逸林先生…这个人曾是前朝有名的名士,因拒不出仕遭到记恨,后来他做的文章被小人诬陷,一家三十八口皆被斩首示众,头骨悬挂在菜市口长达十二年之久。
帘子被挑开,夏世敬大步走出来,见到婵衣在门口,瞪了她一眼,“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回去准备明日定国公夫人的宴席!”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就是被殃及的那尾鱼。
婵衣行礼,眼睛垂着默不作声。
夏老太太在室内听到这句,恨声骂道:“晚晚哪里做的碍着你了?彻哥儿有错你罚彻哥儿就罢了,为何还要殃及晚晚,你这算得什么父亲?”
夏世敬脸色更青,抬脚便走了,婵衣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只觉得嘴里苦涩的让她连一句父亲都喊不出。
婵衣绕过屏风走进去,见夏明彻被泼了一脸的茶水,淡黄色的茶水滴到衣服上,染的青色外袍一片污渍,他的额头似乎被什么东西砸到,红肿一片,老太太正在用药油给他揉着,眼中含泪。
“你说说你这个孩子,跟你父亲那么犟做什么,他总不会害你……”说着又哽咽起来,“你跟祖母说实话,是不是宗学里有人撺掇你,才会做下这样的事?”
孩子是自家的好,错也都是旁人的错,祖母总是这样维护他们兄妹。
婵衣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看了看一脸倔强梗着脖子的夏明彻,二哥哥从小就有一身的傲骨,长大更是如此,他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更改,所以这回的事情,她有些束手无策,可恨她不知事情的原委,不然……
“祖母,这事情原本与二哥哥无关的……”不知何时进来的夏明意,开口道,“提起这事的是夏明景,然后附和着说的是今日来找夏明墨的简安杰,二哥哥只是说了几句,便……”
婵衣的瞳孔蓦地睁大,简安杰!
前一世的夫君,她以为他们会晚很多年才能有交集,没想到她重生一回,会提前这么多年。
老太太眼角饱含恨意,愤慨道:“好,好个夏明景,当年他姨奶奶没能害死我,现在换他来害我的乖孙。”转头对夏明意说,“意哥儿,彻哥儿是你二哥,你既然知道事情全委,你一会去跟你父亲求求情,这事你二哥哥也是无妄之灾……”
夏明意恭声道:“祖母放心,我现在就去与父亲解释。”
婵衣皱眉,现在去说,只怕父亲还在气头上,听不进去,反而会认为旁人在替二哥哥开脱,她看夏明意走出去,急忙追了上去。
夏明意走的很快,她追的吃力,眼瞧着要追不上,情急之下喊道:“夏明意!”
“夏明意,你站住!”
夏明意隐约听到有人喊他,脚步一顿,转身就看到婵衣气喘吁吁地在他身后急匆匆的走着。
婵衣几步快走,走到他面前轻拍了几下胸口顺气:“你不要去跟父亲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