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很快过去,美国那边没有什么消息传来,齐家这边也还算安稳。只是夜鸢相比起与蘅槿冷战的时候更加沉默而让人无法接近。该上课上课,该放假放假。还是像往常一样,除了话少,其他还都算正常。
韵壹虽然和他一块儿上下学,但也逮不上什么恰当的时机跟他说话。越发的冷清,只是在心里祈祷蘅槿他们赶紧回来。
天气转凉,印象里那个总是挂着太阳的季节也终将渐渐走远。韵壹翻着手头的漫画,看得有点漫不经心。秋日已临,近日来却没有什么秋高气爽秋风送爽的迹象,夜间的风里多了凉意,窗外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走过去关窗,拉上窗帘。一程风雨被挡在外面。
楼下来了电话,保姆跑到房间来叫韵壹,“大小姐,是老爷来的电话,你快下楼去接……”
韵壹拉开门往楼下走,眼前却一道影闪过,等她反应过来,夜鸢已经匆匆跑下了楼梯,手里抓起了电话。
夜鸢对着电话说:“是我”声音平静,眸色却深了。
电话那头传来老慕的声音,“夜鸢少爷,我们今晚九点的航班,老爷让我打个电话回来告诉你和大小姐一声。”
夜鸢把电话搁下,韵壹看到了他嘴角一抹笑,这是这些天来她第一次看见他笑,宛若陌上花开,有倾城之魅。炫目的灯光掩不去半分芳华。
以前,她以为他永远都会那样散漫的笑着,夜鸢的笑颜,成了他的一个标志。后来,他和蘅槿吵架,蘅槿去了美国,她才知道,夜鸢其实是那样吝啬他的笑容,舍不得分给旁人分毫。
看着眼前恢复了神采的少年,变回一如从前那般温润如玉的少年,韵壹搅动的手指骨节泛白,心头滋生了一种情绪,叫绝望。
“他们今晚十点的飞机,回来。”后面两字轻盈若羽毛。
“我知道。”韵壹说。我当然知道他们今晚回来,你笑得太过耀眼,全世界看了都会知道,你的蘅槿要回来了。所以,一瞬晨曦,不再黑夜。
齐家灯火通明,整栋别墅的光都亮起来了。外面的雨在明亮的光柱里飘摇,纷纷扬扬。
夜鸢和韵壹坐在大厅里等着。韵壹拿桌上的遥控胡乱的换了个频道,实在无趣,干脆关了电视。夜鸢坐在一边,大部分重量倚在后面的沙发上,闭着眼假寐。
从韵壹的角度看过去,还是看得出他的嘴角是微扬的,弧度小,却足矣彰显出来。
墙上的钟滴滴答答的走着,响声在寂静的雨夜格外的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夜鸢睁开闭着的眼睛。韵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口钟的时钟和分钟刚好呈九十度的角,九点整。
“他们应该刚到机场,还过半个小时应该就到家了。”韵壹说。
夜鸢望向巨大的玻璃窗外面,灯光照亮一段路,再远一点便只剩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像一条深长的甬道通向未知的迷途。那种细细密密的慌乱又开始缠上心头。
半个小时过去,外面依旧没有动静,不见车的影子。
夜鸢拨了齐林鸿的号码,无法接通。再拨老慕的号码,无法接通。最后,抑制不住的颤抖,拨出蘅槿的号码,电话里平静的女声继续重复不带感情的那句话。
夜鸢起身,“我去机场”
韵壹急忙道:“我也去。”快速跟上他的步子。
车上的司机被催促得急了,不得不一路油门踩到底。夜鸢抿着薄唇,一直望着车窗外。
他的不安,韵壹也感觉到了。蘅槿的话浮上心头,她无比认真的嘱托她,陪着他,不要留他一个人。她答应了。可是蘅槿也说过,她会尽快回来。
莫非,真的出事了?
九点多,纸醉金迷的都市里大道上,车辆川流不息。离机场还有十多分钟左右车程的时候车被困在了马路上。司机抱歉的告知,前面堵车了。
在车上等了不到五分钟,夜鸢锁眉,打开车门。
韵壹连忙抓住他的手,“夜鸢哥……外面在下雨。”
“没事。”说着用手把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扳开,力道不大,刚刚好挣脱出来。“我没有办法再等。”话随着砰地一声关上的车门消逝在夜色里。
那夜细雨,排成长龙的车,坐在车上百般寂寥的人纷纷看见,倾洒的秋雨里,奔跑的少年,像一阵风,掠过眼前。亚麻色的碎发被雨水浸湿邪肆的贴在额角,一步一步,步下雨水仿佛成了白莲,开了一路。黑色衬衫衬出的背影像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蔷薇。
他跑得出奇的快,却感觉自己像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跋涉,慢慢漫漫,那种心慌一次一次涌上来,快要被吞灭。
雨打在脸颊上,头发上,衣服上,是凉的,像心脏的温度。
当机场就在眼前的时候,不是想象之中的欣喜,反而是更深邃的荒芜。
黑衣少年携了满身风雨跑进这个不知上演过多少聚散离合的地方,重瞳曜黑,惊艳了来往的人。
问清了,九点从美国飞回的航班是准时到达的,并没有延误。航班已回,她却没有回。
韵壹和司机赶来的时候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他,太过璀璨的少年,即使此刻像蒙了灰尘带着颓圮,无措的站在一角不声不响,依旧如一道光。
韵壹扯扯他已湿透的衣袖,说:“夜鸢哥,蘅槿姐和爸爸他们只是晚到了,不是出事了,你不要往不好的方面想。”
夜鸢脸色苍白得似一张薄纸,墨发滴出的水沿着发梢落在肩头,在黑色的布料上漫漶隐去。暗哑开口,不似原来的声音,“不是……”
“槿,她,有事瞒我,惹我生气,无理取闹跟我吵,为的就是顺理成章的自己一个人去美国,把我留下。”渲染成嘴角讽刺的线,“这些,我居然刚刚才想明白……陪在身边十七年的人,连睡个午觉不在自己视线范围内都要跑出来找的人,又怎么会舍得吵架,而我又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去了美国?”
“他们会回来的,或许就在下一班上,我们等吧,一等会在第一时间内看见他们的。”韵壹有些无力的说,屏蔽掉那语中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自责。
她答应蘅槿的,正在努力做到。不让他一个人。
机场里的人从身边擦肩而过,越来越少,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夜已过半,人群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越来越小。
黑衣少年似化作一尊雕塑,不闻不动,立在那里。发上的水珠已经滴干,刻骨的冰凉仍不散。
韵壹突然朝着检票口大叫一声:“爸爸!”
夜鸢惊醒般抬头望去,一行人走出来,个个面容疲惫,有的还受了伤。面孔大都熟悉,他基本认识。唯独少了他最最熟悉的那张脸。心霎时被揪紧,忘了呼吸。快步上前,挡在为首的中年男人面前,“蘅槿呢?”
齐林鸿面色一白,被白纱布包扎的一只手臂还渗着血。老慕在他左后方,目光惨然的盯住夜鸢。这么一大群负伤而归的人,可是眼前的人却比他们还要狼狈。似乎是受了更重且难以治愈的伤。
“你们一起走的,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夜鸢再问。
“段秦在最后关头使诈,我们有防备,几乎调动了一大半的势力,但是去机场的路上他拼了老命,在美国的势力全埋伏在四周……”老慕说。
“你们知道段秦也在那里?你们早就知道?”夜鸢打断他的话。
“你他妈早就知道段秦会有一手,还不让我知道……还敢让蘅槿跟着你们去送死?”
“最后问一遍,蘅槿怎么了?”他问得吃力,猜想到的答案雪藏般强制压在心底,妄想自欺欺人,留一丝温暖。
“跟大多数兄弟一样,沉进了墨西哥海湾——不见尸骨。”这次是齐林鸿说的话。夜鸢颈上青筋暴起,扬手一拳砸过去,齐林鸿反应过来侧头避开,两个就出手打起来。
“你发什么疯,你跟我打干什么,你应该去把段秦给废了!”
夜鸢红了眼眶,“我去找蘅槿,若是找不到,我就把欺负蘅槿的人一个一个都剁了,你和段秦一个也不会落下。”话这么说,心里空落,缺了的一口,怎么也补不回。
没人挡得住,那人病入膏肓,世上唯一的解药已经不知所踪生死未卜,现在他便无药可救了。
韵壹泪流满面,“我也要去!”
“胡闹!”齐林鸿大斥。
“我答应过蘅槿姐的,不会让夜鸢哥一个人……姐说,哥的心里其实只是住着一个石头娃娃,哥其实很害怕一个人的……所以就不能让哥一个人这样……”她爱哭,但是从来不知道眼泪可以流成河。
朦胧泪光里她一直仰慕的少年红着的眼角流下的晶莹,像血。
韵壹最后还是倔着死活跟着夜鸢上了飞机,她什么都忘了,只知道死死的看住眼前的人,眼睛都不敢眨,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消失,像蘅槿一样消失。余后残生,她总是从梦中惊醒,怎么也忘不了那天。墨西哥湾沿岸,疯了一般的少年。他望着茫茫无际的海,浪潮翻涌,眼中已不见希望的光。
段秦还留着势力在把守,他不由分说见人就打,以命搏命。蔓延的血迹淡开在黑衣上不见踪迹,沿着手臂缓缓滑落,蜿蜒成泯没的伤疤。
他慢慢地力气耗尽,开始被动承受,脑海里满是那张脸,那双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眸子,琥珀色的,骄傲得,除了他,什么也看不到。在砸下的拳头中他痴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海洋,嘴唇微微动了。
“槿,我的心,有感觉了,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