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外的天阑下星辰寥落,深夜不见月,世界幻化成无止无尽的黑暗甬道。深巷里一片阒静,偶尔风声掠过,犬吠遥远,还有一群醉酒的人噙着碎语从窗下走过。
窗内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泫然悬在灰蓝色的陈旧天花板上。房间不大,却仍显得空荡。
高高支起的木质三脚画架,地上凌乱的摆着各色颜料盒和画笔,墙角滚落着几个揉得褶皱的画纸。
顾凉提笔,笔尖颓红的白纸上落下一点,倏尔又收笔。站在画架前,似是再三思量,终还是放下笔,作罢。
替自己倒了一杯水,入喉,冰凉。家里没有热水。他脑海里浮现白天见到的那张脸,鼻子冻得通红。薄凉的唇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她跟在自己身后,顾凉一直知道。
他时常在课堂上厌烦了黑板上的枯燥,就默然收拾书本,独自拎着书包,从后门走出去。正好,座位便是最邻近后门的那个。
学校的教学楼是四合院式的,而画室是在西面教学楼的正中位置。他从长廊尽头走过去,遥遥相望,对面的一排教室风景尽入眼底。
那个女生,坐在窗户边,埋头在桌子下偷偷啃话梅,被老师当场抓了个正着。
顾凉远远看着笑,这是第几次了?
她似乎总是乖乖的双手把话梅呈上,嘴巴一开一合的不知向老师说了什么,估计是认错之类的话,诚恳如斯。此次作罢,尔后又是屡教不改,明媚无畏的笑着。
偌大的画室,由于此刻正是上课时间,安静无比。顾凉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美术杂志社的专栏画稿已经不能再拖了。
专栏主题是人物——生如夏花。
他本想拒绝这次约稿,画风确实不符。生如夏花之绚烂,美好如斯,应以热忱浇灌生命,如光一般的活。而他一向习惯了浓重灰暗的色彩,又怎能凭空,虚拟出那份美好。
或许,该找人,帮个忙。
“夏饰,有帅哥找喔……”
夏饰正和同桌打闹,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地理老师到底有几颗龅牙。抬头就是前排爆炸头笑得一脸欠揍的脸。
“快出去啊,都说了有帅哥找!”爆炸头指指门外。
夏饰望过去,是少年孤傲而显得冷漠的背影。他额前细碎的发把弧度清泠美好的侧脸掩住大半,但仅是背影,她已认出。
雪霁初晴时,寒雨灰蒙时,晨曦破晓时,夕阳迟暮时……她就在身后,跟着他,走了那么久,又那么远的路,怎会认不出那样一个背影?
“是他找我?”夏饰找爆炸头确认,难得忐忑。
爆炸头白了她一眼,“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老娘确定就是他!你紧张什么?你们什么关系?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夏饰甩下爆炸头,摸摸头发,朝教室外走。
“那个……”第一句,应该说什么来着,夏饰懊恼。
顾凉转过身来,凝眸看着她,“周末有空吗?”
“啊?”
“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如果可以的话。”有礼,而生疏。
夏饰反应过来,“可以的,我有空!”
“嗯,那就明晨7点,巷口见。”
“哦……”
夏饰看着他走远,忽而追上去,“那个,我叫夏饰。”
“我知道。”他似乎惜字如金。
“啊?你怎么知道呀?”夏饰又愣了愣,平日张牙舞爪的模样收敛得丝毫不见。
“我是顾凉。”他也自我介绍,学她。
夏饰支支吾吾:“我知道。”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了,正如她知道他的名字一般,他亦知道她的存在。
夏饰回到教室后,上课铃刚好响起。
又是讨厌的地理课,她破天荒的没有躲在课桌下偷吃话梅,也没有像个高精度探测仪一样扫描地理老师又新长了几根白头发。
“喂!”同桌用手肘撞她,“今天灭绝师太那双高跟鞋很有型喔,花季少女系列的……你说她是不是找到第二春了?”
夏饰兴致缺缺的看了一眼,敷衍:“你去问她吧。”
同桌悄悄伸过手去,摸她额头,“夏饰,你不舒服?病了?”
“你丫才有病!”夏饰打掉那只在她头上作乱的爪子。
前方迎来晴天霹雳一声吼:“夏饰,林小筱!你们给我站起来!上课又讲小话,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两人站在座位上,低眉顺眼,无言。手下,笔尖继续交流。
夏饰眼睛认真看着黑板上,纸上的字迹勉强入眼。
——小筱,灭绝师太这次真生气了。
本子推到旁边的桌上。
林小筱低头看了一眼,一笔一划的回。
——到时候咱认错呗,咱不是最擅长这套嘛。不怕,不怕,想想你都无私贡献了多少袋话梅给她了,不看人面看梅面。
夏饰偷乐,眉眼含笑。
——也是,她没收的话梅价值不菲,积攒一学期下来都有好几百块钱了吧。到时灭绝要是敢叫家长,哼哼……
林小筱更乐。
——到时我们就叫校长,告她贪污,压榨学生!哼哼……
两人相识而笑,正在黑板上画南北半球昼夜交替图的地理老师没有由来的背脊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