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酒,头痛欲裂。清晨转醒,睁开眼睛看见槐叶在风里沙沙地摇曳。谷雨脑里一片空白,慢慢才想起昨晚的事。摊主和小二看见有人醉倒,都不把人叫醒的么……留了碎银子在桌上,回客栈去。
娄纱侯在客栈门口,见到谷雨时明显松了一口气,“您一大早的上哪儿去了啊?”看到房中空空,床榻无人时,还以为她是跑回弄云山去了。急得忆霜小姐都快要飞鸽传书回西定将军府了。
谷雨绕过娄纱,往客房中走。眼睑下是一片拉长了的青灰,脸色寡白,透着病态。在红衣的衬托下,更显得眉眼笼纱般不真切。把房门闭上,大睡。
“小姐,她回来了。没有走,只是不知道去了趟哪里。”娄纱道,“要不,我们派几个人跟在她身边。”
荆忆霜支颐撇唇,“不行。到时候一旦被她发现了,她一定会直接走人。爹爹说,荆谷雨这人,切记不要先去招惹她。我们静观其变吧,明天就是武林大会了,不要再出什么差错。”
“是。属下记住了。”娄纱领命下去。
荆忆霜支开窗,朝外张望眼下的蓟州城。昨日刚到时,按照事先的计划就已经给云府备上了厚礼差人送去,到了这个时辰还没有回复。不知云慎广心中作何打算,莫非到时真会为难将军府的人?
忧色浮上眉间。
十五。这日天还未亮,天上挂着稀薄的圆月。淡青色的云,如海藻一般漂浮着,被风徐徐吹动。
谷雨昨日整整睡了一天,倒也没人来烦她。精神和气色都好了不少,想着赶紧把武林大会给过了,便赶紧回弄云山去。从怀中取出两半玉,又一遍一遍的抚摸,似有静而深长的暖流缓缓淌过。便举得,心神安定下来。
外面的长廊不断有人经过,木楼梯不断被踏得咚咚响。许是这日实在太特殊,大伙儿也想早点去占个位置,都起得比常日早好几个时辰。大街上的叫卖声,也悠悠的传过来。
有人叩门。“姐姐,你醒了吗?”
荆忆霜亲自来唤人起床,荣幸之至,却无福消受。还是担心她临阵逃脱,溜回弄云山了。谷雨把门打开,然后坐到镜前束发,还是一根简单的发带,没有其他。
“姐姐,我那里有许多胭脂和水粉,总会有合适你的,我让人拿过来给你。”荆忆霜见她正梳妆,便如此道。
“不必。”谷雨道。浓妆或淡抹,她都没有往脸上涂东西的习惯。也无需取悦谁,亦无人会留意她的妆容。素颜,一如既往。
荆忆霜经这一连多日的耐心磨砺,对她的冷淡已是看得平常自然。意料之中听到拒绝后,仍柔柔地道:“待会儿下楼用过早膳之后,我们就要去云府了。姐姐要是还有什么要打点的,须尽快。”
谷雨点头。待荆忆霜走后,落下漫溯如血的红衣,换上一袭素白长褛,空濛似澄塘映月。有朵朵白梅绣饰纹理朦胧,藏匿于宽阔的袖摆之上,空灵如流云。
江湖上真正见过她,认识她的人并不多。大都是以一袭红衫和一头几乎曳地的长发来猜测。如今她来蓟州不是以弄云山锦鲤宫宫主的身份,只是西定将军府忆霜小姐身边的一个类似于护卫的角色,不宜张扬。
树大而招风,招风而易折枝。这个道理是月潋教的,她便一直记在心上。
云府在蓟州城内的占地面积实在惊人,整个府邸宛如一座皇宫宫殿。各门各派凭借邀请函一一入内。而外面的茶肆酒楼中大多是凑在一起看热闹的,五湖四海的人团坐一桌,无疑是结识各路英雄的绝佳机会。聊天,喝酒,看戏。
突然,不少眼球被那一行人吸引住了。
三女子,为首的一个身着紫绀长裙,容颜绝丽。左侧的,是个青衣女子,面孔上透着几分飒爽英气,显得精明干练。至于右侧的那位,众人只看得清白衣墨发,尤其是那长发坠及脚踝,让人印象深刻。
三人身后紧随的,大概有二十来名佩刀侍卫。
荆忆霜手上并没有邀请函,但或许是事先送来了厚礼拜访奏效,待报上名号后,接待的人没有为难,还是恭恭敬敬地把一行人请进府中去。视线,却总是有意无意的打量着谷雨的长发。瞄了一眼,再猫一眼。
谷雨却凝神注意着身边走过的各路人马,峨眉派的静一师太和她的女弟子,崆峒派的大刀疤,空尘宫的千醒尘,青莲门的裘刹……但凡是她一眼认出来的,十根手指头已经数不过来。
随着云府上带路的家丁走,七拐八绕,不知经过了几曲深廊,又路过了几片簌簌竹林,在水波荡漾的清池跨过了多少座精琢小桥。等到了真正安顿落宿的内院,已是半柱香的时辰之后。
不同门派的人,都被安排住在不同的地方。武林大会始于十五日,但终于何日,是未知的。
“武林大会的论剑环节,你们安排了人手想要参加?”谷雨突然发问。
荆忆霜道:“我们不是江湖中人,但是要想站稳脚跟拔得头筹,让他们都听一句劝给朝廷三分薄面,必须在武功上高出他们,制住他们,否则他们定会视我们为蝼蚁,不会放在心上。”娇娇女郎,话中气魄却强大凌厉。
“随你。”
“姐姐刚刚是担心我么?”
“……”沉默告诉她,是她想多了。
谷雨阖上眼,在脑中把方才一路走过的地方,所遇的明显建筑顺着记忆加深一遍映像。以致于往后呆在这里的几天不会迷路。
“现在该去云府的正堂,看看这云慎广的武林大会要如何举行了……”
青鸾站在锦鲤宫外的翠竹下张望,掐指一算,心里头起了疙瘩。宫主这一去西定将军府就不见人影了,是怎么回事?那个泥潭对她来说,只怕一陷进去,就是非死即伤。
当初自己特地向释玖逢透露宫主行踪,就是心存着一份侥幸。释玖逢虽然身份诡异,又像个狐狸一样狡猾,但那人的武功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他对宫主处处维护,若他误打误撞去了将军府,定是会护着她的。
就是不知,到底如何了……
“老爷,您该去大堂了。都准备好了。”
云慎广抹了抹络腮胡子,问:“人都来了?”
“共发出了一百三十五道英雄帖,除去弄云山锦鲤宫宫主荆谷雨和诀音阁两处,其余的人都到齐了。”
粗粝黝黑的脸上情绪深藏而不露,停了一秒才道:“罢了,荆谷雨那丫头无端灭了揽月教后就一直杳无音信,指不定人都不在弄云山上。至于诀音阁,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历代阁主均罕现于外世,人人都只知有这么个神话的存在,何人又曾真正见过那神话……”
“老爷不必抱憾,这次汇聚的江湖门派众多,必定又能结识不少英雄豪杰和能人智者。”
云慎广脸色初缓,开始往大堂去。一边侧头问管家:“西定将军府来的那批人已经安顿好了?”
“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管家暗暗不解,细道出声,“派个女儿家来参加这次武林大会,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
云慎广谈及这里时,心情已是大好,便没有谴责管家的越矩。
“荆麾把他女儿派来可不是为了武林大会,而是想跟江湖人士打好交道,定是皇帝出的注意。皇帝不简单,明知我与他是宿敌,当年朝堂之上多有争执。这次特地想借我,灭灭西定将军的威风。如今的将军府,就是当年的云家。”
权势滔天,亦会招来灾与祸。
荆麾把荆忆霜都送入虎口了,看来已是孤注一掷。就是不知他那位名动京都的掌上明珠,能否力挽狂澜。
云慎广从大堂门口出现,说着“让各位英雄好汉久等了”之类的客气话,满屋的人都站起来相迎寒暄。
娄纱看这架势,便知他在江湖中果是深得人心。心中的不安更甚,他若是有心为难,她们便是末路穷途。再看坐着的荆忆霜始终微露三分笑,面若春晓静美如花,绝色。荆谷雨就像是块冰立在那里,无喜无悲无哀无怨,哪里像是会着急担心的样子。
“承蒙各位厚爱,肯给老夫一个面子,不远千里来蓟州赴约,老夫不甚感激。说来这武林大会,无非就是切磋切磋武艺。志同道合者交个朋友,天南地北的人聚在一起不容易,大家伙儿都需惜缘……”云慎广这一番话讲到了人心坎里,下面是一阵呼声。
“各位不必拘束……”
东道主都这般说了,各位豪气冲天的汉子皆是蠢蠢欲动。有想借着这个机会结识仰慕者的,有想趁此扬名立万,还有单纯是想看看波澜壮阔的盛大场面的。
“杨兄,自上次辰州一别已有三年未见,小弟想向你请教请教,如何?”
“走!出去打去!”
“李兄弟,指点两招?”
“客气了客气了……”
大堂中不断有人出去,到擂台上相约一决高下。荆忆霜依旧胸有成竹的端坐着,等待时机。谷雨更是落得清静,如果只是坐在这里小憩,她求之不得。
可惜等云慎广朝着这边望过来的时候,荆忆霜便摈弃了无为而治,开始行动。起身,迈着莲花碎步。一颔首,不卑不亢。“云伯父近来安好?”
“很好。”云慎广方才脸上的热络退了退,却看向了谷雨。目光在她的面容和长发上扫过时,顿了顿,移到那席冷清的白衣上时,又沉了沉。
此刻荆忆霜与云慎广聊了两句,站在大堂的中心位置上。很快地,便吸引了不少目光。更何况,是那样一张脸,红颜宛似画中仙。
“这位姑娘不像是江湖中人,难不成是云老爷的亲戚,也是赶来看看热闹的?”有人来搭讪了。
荆忆霜只看了一眼,青莲门三弟子裘施。笑靥动人,正要答话……
“我的这位忆霜侄女可是西定将军的爱女,是西定将军府的大小姐啊……”云慎广摸着络腮胡,抢先一步替她答了话。向外亮出她的身份,至于后面怎么应对就看个人造化了。小丫头子竟敢利用他,也需付出点代价。
云慎广的话一出,入了不少人的耳。打量着眼前的大小姐,难免有些不悦。江湖与朝廷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若单纯只是来凑热闹的还好,若想在武林大会上插一脚,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这位姑娘可是来切磋武艺的?”
荆忆霜和静一笑,“我的这位属下略想讨教。”
说着,娄纱便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