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时间是什么呢?就是用一件又一件的事来标记刻度的尺。
在太阳心情极其恶劣的一天早上,吴关终于被他妈打电话叫回家了。很巧的是那天苏锦跟着她的老乡去市中心买反季大特卖的羽绒服。据说商场的宣传单都发到我们学校门口了,最低99元就可以买羽绒服。苏锦临走的时候还给我留了一份饭票,那是学校给特困生的补助。每天的日期都写好了。苏锦说不吃也浪费了。而且她今天中午要在市中心吃顿没吃过的东西。
苏锦和她老乡消失在走廊的时候,我听见她们清脆的笑声。我仿佛看见她们畅游在羽绒服堆里欢天喜地的模样。渐渐走廊里的人声越来越少,水房里的一个水龙头坏了两天还是没有工人师傅来修,流水声听的我一阵一阵的心疼。我把全寝室的盆一个一个拿去接,我不能接受干干净净的水就那么白白流进下水道了。
等我大盆小盆的端回寝室的时候,我好像听到楼道里有沉重的脚步声。我估计一下寝室楼里应该就剩我和“男阿姨”了。这脚步听起来明显没有那么铿锵有力。但是谁能逃过她的法眼啊?一只公苍蝇都不能进来寝室大门,要不就是修水龙头的师傅来了?
脚步来到我们这一层果然不再上楼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心里麻麻的。我走到门口,轻轻的,尽量没有声音的把门锁上。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屏住呼吸,那个让人窒息的脚步声竟然在我们寝室门口停下了。我有种心脏骤然变大的挤压感。跟着我感觉我们寝室的门被推了一下,门发出了吱吱的声响。
我站在那一动不敢动,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我突然有种很不祥的预感,想想我们寝室是5楼,我还不能跳下去。我该怎么办呢?打电话报警?还是打电话给吴关?
在我思维混乱到想起好多聊斋情节之后,我听见了一声大喝,“谁在寝室呢?!开门啊!”
这个大嗓门应该是谭一真。我打开门的时候腿都软了。
“你上楼怎么跟个变态老头一样?”我扶着墙回到自己椅子上,有些哀怨的情绪。
“你背这么多东西你能飞上来吗?”多日不见谭一真飞眉毛的技术更加炉火纯青了。
谭一真一边皱着眉头反驳我,一边从包里拿出一袋黄瓜,一袋西红柿,还有一包她们家的特产,大饼子。然后我用苏锦的饭票去买了个菜,这个中午我还是幸运的没有落单。谭一真还在我们吃完之后下楼给暑假仍然奋斗在一线的宿管组长,我们的“男阿姨”送了两根黄瓜一个大柿子。她说阿姨一边吃黄瓜一边还夸我们寝室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寝室。
“你俩要补考?”当谭一真得知我和吴关的高数成绩之后惊讶的眼睛快要瞪到我嘴里了。
“对啊,不及格当然要补考,要不怎么毕业?”
“考试那天早上你们没去印资料吗?”
“没有,那天早上苑嘉鑫拿了几张纸,但是我背下来的都没考。”
“有一个缩印版,林凯早上给蒙蒙了。然后我也印了一份。我还以为你们也知道。”我看着谭一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应该怪自己没好好跟着“费安娜”老师上课。而且不知道这个“缩印版”的应该不止我们,还有那两个把桌子都抄黑了的男生。
“蒙蒙是不是和林凯在一起了?”
“蒙蒙说没有,因为林凯还没有表白。”
“这赤裸裸的给答案还不算表白吗?”我说这句的时候好像没有控制好音量,谭一真看我的时候身子不自觉的往后倾了倾。
“那也给我了怎么办?”我想了想,抿了抿嘴,转身去厕所了。
33
晚上苏锦果不其然的买了两件羽绒服回来,谭一真说明天开始她就要在她四姨的印刷厂做暑期工,等她拿到工钱也要给她弟买一件。我看着她们在7月份的大热天里把羽绒服穿上脱下再穿上脱下,感觉自己头皮里面都快长出痱子了。
我把这一天的事总结成了一条短信给肖东涵发过去,肖东涵给我回了一条非常简短的信息,她说,好像“男阿姨”周游过世界似的!
然后我在她们热闹的羽绒服研讨中睡去了。我希望等我醒来的时候吴关已经从家里回到学校。这么早我就开始和他妈争抢他,以后的日子得多难啊!
然而早上我清醒的原因并不是吴关的电话或者短信,而是苏锦把我杯子盖弄到地上发出的巨响。好在学校发的是不锈钢杯子。虽然锈点有些不科学的出现,但是真禁摔。苏锦早上跑去校外居民区附近的市场买了一大包豆浆,然后分别给我和谭一真倒在杯子里。在这一声巨响之后,我从床上弹起来,我看见苏锦脸色苍白,然后望去谭一真的方向,她在被子里蠕动了几下,然后呼吸重归均匀。
下午两点,吴关终于有消息了。他让我去篮球场找他。北方的盛夏有种烧烤的即视感。远处的空气看上去被烤化一样的流动着。我撑着肖东涵的小阳伞走到篮球场,后背的汗水已经可以恣意流淌。
“这么热,你怎么不去图书馆?”吴关坐在地上,抬头看我的时候我看见他红扑扑的小脸儿,眼神略微迷离。
“你喜欢看我打篮球吗?”吴关看着我,表情是一种不太正常的笑意。
“你喝酒啦?”
“你闻着啦?”
“你和你妈出去喝酒?”我把阳伞移到吴关头顶,立刻能感受到他浑身上下一股酒气。
“我自己喝的。”吴关说着自己还笑起来。
“你怎么了?”
“没事,你看我打篮球啊?”
“我看你像篮球!”我拉起吴关往食堂走,全学校只有那儿可以让我们俩免去风吹日晒的坐着说话。
“你敢和我去宾馆吗?”吴关突然站定不和我走,一个反作用力我就到他眼前了。
“敢!去吧!”我坚定的看着吴关,他冲我邪魅的一笑。
我们出了学校,学校旁边的家属楼一楼各种小旅店的招牌斑驳着一股不正之风。我看了一眼吴关,他还是一脸的没正经。
“这叫宾馆吗?”
“这叫开房,怕不怕?”
“不怕!”我依然坚定的看着他。半醉半醒的他。
吴关要了一间最贵的房,贵就贵在这间房有一扇完整的窗户。他坐在床上,我靠着电视柜站着,他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让我坐过去。
“你真傻,干嘛这么相信我?”
“因为你也相信了我啊。你怎么了?告诉我吧。”我的语重心长竟然让吴关突然双手捂着脸,使劲上下搓了几下。然后我看见他眼睛红了。
“我妈昨晚和我说,我爸其实不是我亲爸。她说,我爸从我生下来就知道我不是他亲生的。我亲爸当时选择了他老婆和他老婆肚子里的儿子,没要我和我妈。”
我瞪着眼看着吴关,脑子里出现了多种词语的搭配组合,但是最终没能组成一句话。我感觉自己的嘴张了几次都还是闭上了。
“我小时候总以为我爸对我要求特别严,望子成龙,恨铁不成钢,棍棒底下出孝子。我以为有很多种可能都是因为我是他儿子,他希望我好。可其实呢,他根本就是嫌弃我,他压根儿就没认为过我是他儿子!”说完这些,吴关突然失声痛哭起来。没有女生那么撕心裂肺,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如山崩地裂。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思忖半天,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我能说什么呢?现在就告诉他我爸是个犯人?其实我没比他幸福。还是说,有我在。可有我又有什么用呢?我突然感觉自己特别无能。对于他说的这件事我没有一点儿预期。完全懵了。
突然,吴关一阵咳嗽,我跑出去和老板要了一杯热水。我端着热水回来的时候,吴关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这突如其来的睡意也许是酒精的麻醉,也许是终于吐露出伤痛的释然,我坐在床边看窗外,眼泪无法控制的一滴接一滴。
为什么哭?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天塌下来,也要拉着孩子一起顶的妈妈吧。
34
在那次之后吴关就没回过家了。我们依旧每天都去自习室学习。
在这期间,我过了20岁的生日。吴关带着我去吃了一顿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的饭店。结完账他拿了一只小熊维尼里的猪的公仔给我。他说是饭店老板送我的生日礼物。肖东涵送我的生日礼物是50块钱电话费。因为我们都有对方柜子的钥匙,她回家之前把一张充值卡放在她的柜子里,我打开柜子就看见一张系着缎带的充值卡。
假期快结束的时候,我们初中同学组织一次聚会。一个假期没有电视也没去包宿的我好像和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没有转换过话题的一直在说一个节目。在那次聚会上我什么都没记住,就记住了一个名字,周笔畅。
晚上,我收到肖东涵一条短信,她说她午睡的时候梦到我,我站在三食堂的桌子上,像一个学生运动的领导,手里挥舞着筷子,慷慨激昂的给大家普及节水节电环保小常识。
我想象着那个情景,回了她一条短信,你快回来吧,我想螃蟹了。